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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剌殺

大漠謠 桐华 7880 2018-03-03
我敲敲院門:“九爺呢?” 小風正在擺圍棋子,頭未抬地說:“在書房整理書冊。” 我提步向書房行去,小風道:“書房不讓人進,連打掃都是九爺親自動手,你坐著曬曬太陽,等一會兒吧!這裡有水,自己招呼自己,我正忙著,就不招呼你了。” 我伸手重敲了小風的頭一下:“你人沒長多大,架子倒是擺得不小。” 小風揉著腦袋,氣瞪向我。我“哼”了一聲,沒有理會他,自顧向書房行去。 我雖在竹館住過一段時間,可書房卻是第一次來。一間大得不正常的屋子,沒有任何間隔,寬敞得簡直可以跑馬車,大半個屋子都是一排排的書架,九爺正在架子前翻書冊。 我有意地放重腳步,聽到我的腳步聲,他側頭向我笑點下頭,示意我進去:“你先坐一會兒,我馬上就好。”

我心中幾分欣喜,迴轉身朝著石風得意地做了個鬼臉。 我好奇地在一排排書架前細看:“這些書,你都看過嗎?” 九爺的聲音隔著幾排書架傳來,不甚清晰:“大都翻過。” 、《尚書》、《儀禮》、《周易》、《春秋》、《左傳》、《孝經》……這一架全是儒家的書籍,好像翻閱得比較多,放在最容易拿取的地方。 《黃帝四經》、、《老菜子》……這一排是黃老之學。老子的,莊子的《逍遙遊》和《知北遊》顯然已經翻閱了很多遍,穿竹簡的繩子都有些鬆動。 法家、兵家……這些我自幼背過大半,沒什麼興趣地匆匆掃了幾眼,轉到下一排。這一排比較奇怪,前半排只孤零零地放了一卷書,後半排卻堆滿了布帛卷。 我疑惑地拿起竹簡,是《墨子》,這個聽說有一部分很是艱澀,當日連阿爹都頭疼。翻閱了下,有些地方讀著還能懂,有些卻是佶屈聱牙,好像有說工具的製作,做車軸雲梯的,又有講一種太陽的現象,什麼穿過小孔成倒像,什麼平面鏡、凹凸鏡成什麼像的,完全不知其所云。我搖搖頭放下,走到後半排拿起一卷帛書,是九爺的字跡,我愣了下,顧不上看內容,又拿了幾卷,全是九爺的字跡。我探頭看向九爺,他仍在低頭擺弄書籍,我猶豫了下問:“這排的書我能翻看一下嗎?”

九爺回頭看向我,思量了一瞬,點點頭:“沒什麼看頭,只是我閒暇時的愛好。” 我揀了一卷,因為很長,沒時間細讀,只跳著看: 隨後幾卷都細畫著各種攻城器械、防守器械,寫明相輔的攻城和守城之法。 我匆匆掃了一眼,擱好它們,拿了另外一卷:“……非攻……兼愛天下……厭戰爭……”大概是分析墨子厭惡戰爭和反對大國欺辱小國的論述,一方面主張大國不應倚仗國勢攻打小國,一方面主張小國應該積極備戰,加強國力,隨時準備對抗大國,讓大國不敢輕易動兵。 我默默沉思了好一會兒,方緩緩擱下手中的書帛,又拿了幾卷翻看,全是圖樣:各種器具的製作流程,一步步極其詳細,有用於戰爭的複雜弩弓,有用於醫療的夾骨器具,也有簡單的夾層陶水壺,只是為了讓水在冬天保溫,甚至還有女子的首飾圖樣。

我撓了撓腦袋,擱了回去,有心想全翻一遍,可更好奇後面的架子上還有什麼書,只得看以後有無機會再看。 這一架全是醫書,翻了一卷《扁鵲內經》,雖然九爺在竹簡上都有細緻的註釋心得,但我實在看不懂,又沒有多大的興趣,所以直接走到盡頭處隨手拿了一卷打開看。 《天下至道談》,一旁也有九爺的註釋,我臉一下變得滾燙,“砰”的一聲把竹簡扔回架上。九爺聽到聲響扭頭看向我,我嚇得一步跳到另一排書架前,拿起卷竹簡,裝模作樣地看著,心依舊“咚咚”狂跳。 九爺也看這些書?不過這些書雖然是御女之術,可講的也是醫理,很多更是偏重論述房事和受孕的關係,心中胡亂琢磨著,低著頭半晌沒有動。 “你看得懂這些書?”九爺推著輪椅到我的身側,微有詫異地問。

我心一慌,急急回答:“我只看了幾眼,已經都被我燒掉了。” 九爺滿眼困惑地看著我,我反應過來,他指的是我手中現在捧著的竹簡,而不是……我懊惱得想暈倒,天下竟然有心虛至此的人。趕忙掃視了幾眼書冊,不能置信地瞪大眼睛,全是小蝌蚪般的文字,扭來扭去,一個字都不認識,不甘心地再看一眼,我仍舊一個字都不認識。 天哪!這樣的書我竟然盯著看了半天,現在我已經不是懊惱得想暈倒,而是想去撞牆……我低著頭,訥訥地說:“嗯……嗯……其實我是看不懂的,但是我……我很好奇,所以……所以還是認真地看著,這個……這個我只是研究……研究自己為什麼看不懂。” 九爺眨了眨眼睛,貌似好奇地問:“那你研究出什麼了?” “研究出什麼?嗯……我研究的結果是……嗯……原來我看不懂這些字。”

九爺的嘴角似乎有些微不可見的抽動,我心中哀叫一聲,天哪!我究竟在說什麼?我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多說多錯,還是閉嘴吧! 屋子內安靜得尷尬,我沮喪地想著,為什麼會出醜?恨不得撞死自己! 九爺忽地靠在輪椅上大笑起來,歡快的聲音在大屋中隱隱有回音,一時間滿屋子似乎都是快樂。我頭埋得越發低,羞赧中竟透出一絲甜,從沒聽到過他大笑的聲音,只要他能經常如此笑,我寧願天天出醜。 他掏出絹帕遞給我:“隨口一問而已,你竟然緊張得滿臉通紅,急出汗來,哪裡像聞名長安城的歌舞坊坊主?” 我訕訕地將竹冊擱回架上,接過絹帕擦去額頭和鼻尖的小汗珠。 我的目光從架上的書冊掃過:“這些書都不是漢字的嗎?” 九爺微一頷首,我轉開視線笑著說:“我剛才看到你繪製的首飾圖樣,很漂亮呢!”

九爺眼光從書冊上收回,凝視著我問:“你為什麼不問這些書是什麼?” 我沉默一瞬後,輕嘆一聲:“你也從沒有問過我為什麼會和狼生活在一起。為什麼說生在西域,卻講得一口流利的漢語,反倒西域各國的話一句不會說。每個人心中都有些事情在沒有合適的心情、合適的人時絕不想提起,如果有一天你願意告訴我時,我會坐在你身旁靜靜傾聽,若不願意說,我也不想探詢。有一個人曾給我說過一句話,只認識他眼中的我,我想我也如此,我只認識我心中的你。” 九爺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推著輪椅從書架間出去,背對著我道:“很多事情究竟該如何做,我自己一直猶豫不定,所以也無從談起。” 我的聲音很輕,語氣卻很堅定:“不管你怎麼做,我一定站在你這邊。”

他正在推輪椅的手一頓,又繼續轉動著輪椅:“找我什麼事?” 我道:“沒什麼特別事情,就是正好有空,所以來看看爺爺、小風和……你。”出書房前,忽瞟到牆角處靠著一根做工精緻的拐杖。是九爺用的嗎?可我從來沒有見過他用拐杖。 我們剛出書房門,不知道觸動了哪裡的機關,門立即自動關上。我伸手輕推了下,紋絲不動,我以前以為竹館內所有的機關都是他為了起居方便特意請人設置的,今日才明白全都是他的手筆。 他道:“一會兒我要出去一趟。” 我忙說:“那我不打攪你,我回去了。” 他叫住我,想了一瞬,淡淡說:“我去城外的農莊見幾位客人,你若有時間,也可以去莊子裡玩玩,嚐一嘗剛摘下的新鮮瓜果。” 我抑著心中的喜悅,點點頭。

石伯手中握著根黑得發亮的馬鞭,坐在車椽上打盹,九爺往日慣用的秦力卻不在,九爺還未說話,石伯已回道:“秦力有些事情不能來。” 九爺微點下頭:“找別的車夫來駕車就行,不必您親自駕車。” 石伯笑著挑起車簾:“好久沒動彈,權當活動筋骨。”石伯問:“是先送玉儿回落玉坊嗎?” 九爺道:“和我一塊兒去山莊。”石伯遲疑了下,似乎想說什麼,最後卻只是沉默地一甩馬鞭,驅車上路。 馬車出了城門後,越跑越快,我趴在窗口,看著路邊快速退後的綠樹野花,心情比這夏日的天更明媚。九爺也微含著笑意,目光柔和地看著窗外。兩人雖然一句話未說,可我覺得我們都在享受著吹面的風、美麗的風景和彼此的好心情。 石伯低低說了聲:“急轉彎,九爺當心。”說著馬車已經急急轉進林子中,又立即慢了速度,緩緩停下。石伯的駕馭技術絕對一流,整個過程馬兒未發出一點兒聲響。我困惑地看向九爺,手卻沒有遲疑,立即握住了系在腰間的金珠絹帶。

九爺沉靜地坐著,微微笑著搖了下頭,示意我別輕舉妄動。在林子中靜靜等了一會兒,又有兩騎忽地從路旁也匆匆轉入林中,馬上的人看見我們,好像毫未留意,從我們馬車旁急急掠過。 “裝得倒還像!”石伯一揮馬鞭,快若閃電,劈啪兩聲,已經打斷了馬兒的腿骨,兩匹馬慘叫著倒在地上。馬上的人忙躍起,揮刀去擋漫天的鞭影,卻終究技不如人,兩人的刀齊齊落地,虯髯漢子微哼一聲,石伯的馬鞭貫穿他的手掌,竟將他釘在樹上。 我一驚,立即反應過來,石伯的馬鞭應該另有玄機,絕不是普通的馬鞭。另一個青衣漢子呆呆盯了會兒石伯手中的鞭子,神色驚詫地看向石伯,忽地跪在石伯面前嘰里咕嚕地說起話來。被釘在樹上的虯髯漢子本來臉帶恨色,聽到同伴的話,恨色立即消失,也帶了幾分驚異。

石伯收回長鞭,喝問著跪在地上的青衣漢子,兩人一問一答,我一句也聽不懂。九爺聽了會兒,原本嘴邊的笑意忽地消失,詫異地看了我一眼,吩咐道:“用漢語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青衣漢子忙回道:“我們並非跟踪石府的馬車,也不是想對石府不利,而是受僱查清落玉坊坊主在長安城的日常行踪,伺機暗殺了她。”他說著又向石伯連連磕頭:“我們實在不知道老爺子是石舫的人,也不知道這位姑娘和石舫交情好。若知道,就是給我們一整座鳴沙山的金子,我們也不敢接這筆買賣。” 彷彿晴天裡一個霹靂,太過意外,打得我頭暈,發了好一會兒的蒙,才問道:“誰僱你們的?” 青衣人聞言只是磕頭:“買賣可以不做,但規矩我們不敢壞,姑娘若還是怪罪,我們只能用人頭謝罪。” 石伯揮著馬鞭替馬兒趕蚊蠅,漫不經心地說:“他們這一行,不管任何情況下都不能說出雇主的來歷,其實就是說了,也不見得是真的。既然是請人暗殺,自然是暗地裡的勾當。” 我苦笑道:“也是,那放他們走吧!” 石伯看向兩人,沒有說話,兩人立即道:“今日所見的事情,我們一字不會洩露。” 石伯顯然還是想殺了他們,握著馬鞭的手剛要動,九爺道:“石伯,讓他們走。”聲音徐緩溫和,卻有讓人無法抗拒的威嚴,石伯凌厲的殺氣緩緩斂去。 石伯看著九爺,輕嘆一聲,冷著臉揮揮手。兩人滿面感激,連連磕頭:“我們回去後一定妥善處理此事。老爺子,以羅布淖爾湖起誓,絕不敢洩露您的行踪。” 我有些驚訝,對沙漠戈壁中穿行的游牧人而言,這可比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的誓言要沉重得多。 兩人撿起刀,匆匆離去。那個手掌被石伯刺穿、一直沒有說過話的漢子一面走一面回頭看向馬車,忽地似明白過來什麼,大步跑回,撲通一聲跪在馬車前,剛才生死一線間都沒有亂了分寸的人,此時卻滿面悔痛,眼中含淚,聲音哽咽著說:“小的不知道這位姑娘是恩公的人,竟然恩將仇報,想殺了她,真是豬狗不如。”說著揮刀砍向自己的胳膊,一支袖箭從車中飛出,擊偏了刀,他的同伴趕著握住他的手,又是困惑又是驚疑地看向我們。 九爺把小弩弓收回袖中,淺笑著說:“你只怕認錯了人,我沒有什麼恩給過你,你們趕緊回西域吧! ” 剛才的一幕刀揮箭飛,我全未上心,心裡只默默念著“這位姑娘是恩公的人”,看向車下的兩人,竟覺得二人長得十分順眼。 虯髯大漢泣道:“能讓老爺子駕車,又能從老爺子鞭下救人的人,天下除了恩公還能有誰?我一家老小全得恩公接濟才僥倖得活,母親日夜向雪山磕頭,祈求您平安康健,我卻稀里糊塗乾了這沒良心的事情。” 他身邊的漢子聞言似也明白了九爺的身份,神色驟變,竟也立即跪在一旁,一言不發,只重重磕頭,沒幾下血已經流了出來。九爺唇邊雖還帶著笑意,神情卻很是無奈,石伯的眼神越來越冷厲。我叫道:“餵!你們兩個人好沒道理,覺得心愧就想著去補過,哪裡能在這裡要死要活的?難道讓我們看到兩具屍體,你們就心安了?我們還有事情,別擋路。” 兩人遲疑了一會兒,縮手縮腳地站起,讓開道路。我笑道:“這還差不多,不過真對不住,你們認錯人了,我家九爺就是長安城的一個生意人,和西域沒什麼干係,剛才那幾個頭只能白受了,還有……”我雖笑著,語氣卻森冷起來:“都立即回西域。” 兩人呆了一瞬,恭敬地說:“我們的確認錯了,我們現在就回西域。”石伯看看我,又看看九爺,一言不發地打馬就走。 馬車依舊輕快地跑在路上,我的心裡卻如同壓了一塊巨石,沉甸甸的。我和西域諸國的人從未打過交道,又何來恩怨?難道是匈奴的人?目達朵不小心洩露了我還活著的事情嗎?我現在的平靜生活是否要改變了? 九爺溫和地問:“能猜到是誰僱的人嗎?”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不知道,我一直在狼群中生活,應該只和一個人有怨。他們從西北邊來倒也符合,那邊目前絕大部分都還在他的勢力範圍內,可那個人為何要特意僱人來殺我呢?他可以直接派手下的高手來殺我。難道是因為在長安,他有所顧忌,所以只能讓西域人出面?” 九爺道:“既然一時想不清楚,就不要再傷神。” 我把頭伏在膝蓋上,默默思量,他問:“玉儿,你怕嗎?” 我搖搖頭:“這兩個人功夫很好,我打架不見得能打過他們,可他們肯定殺不了我,反倒我能殺了他們。” 石伯在車外喝了聲彩:“殺人的功夫本就和打架的功夫是兩回事情。九爺,雇主既是暗殺,肯定要么怕玉儿知道他是誰,要么就是沒機會直接找玉儿。只要西域所有人都不接他的生意,他也只能先死心。這事交給我了,你們就該看花看花,該賞樹賞樹,別瞎操心。” 九爺笑道:“知道有你這老祖宗在,那幫西域的猴子猴孫鬧不起來。”又對我說:“他們雖說有規矩,但天下沒有天衣無縫的事情,要我幫你查出來嗎?” 現在的我可不是小時候只能逃跑的我了,我一振精神,笑嘻嘻地說:“不用,如果是別人,這些花招我還不放在心上,如果真是那個人,更沒什麼好查的,也查不出什麼來。他若相逼,我絕不會怕了他。” 九爺點頭而笑,石伯呵呵笑起來:“這就對了,狼群裡的姑娘還能沒這幾分膽識?” 九爺的山莊還真如他所說就是農莊,大片的果園和菜田,房子也是簡單的青磚黑瓦房,方方正正地分佈在果園菜田間,說不上好看,卻實在得一如腳下的黑土地。 剛上馬車時,石伯的神色讓我明白這些客人只怕不太方便讓我見,所以一下馬車就主動和九爺說,要跟莊上的農婦去田間玩耍。九爺神情淡淡,只叮囑了農婦幾句,石伯卻笑著向我點點頭。 雖然路途上突然發生的事情讓我心裡有些許愁煩,可燦爛得已經有些曬的陽光、綠得要滴油的菜地,以及田間地頭辛勤勞作的農人,讓我的心慢慢踏實下來。我的生活我自己掌控,不管是誰,都休想奪走屬於我的生活。 視線掃到石伯的身影,我忙對一旁的農婦道:“大嬸,太陽真是曬呢!幫我尋個草帽吧!” 大嬸立即笑道:“竟給忘了,你等等,我這就去找。” 她一走,我立即快步去追石伯:“石伯,你不等九爺嗎?” 石伯回頭盯著我一言不發,我道:“放過他們,你瞞不過九爺的。” 石伯冷著聲說:“我這是為他好,老太爺在,肯定也支持我這麼做。” 我道:“如果你做的事情讓他不開心,這就不是為他好,只是你自以為是的好罷了。況且你現在的主人是九爺,不是以前的老太爺。” 石伯有些動怒:“你是在狼群中長大的嗎?這麼心慈手軟?” 我笑起來:“要不要我們性命相搏一番,看誰殺得了誰?石伯,九爺不喜歡莫名地殺戮,如果你真的愛護他,不要讓他因為你沾染上鮮血。你可以坦然,可他若知道了,就會難受。每個人處理事情的手段不一樣,既然九爺願意這樣做,他肯定已經考慮過一切後果。” 大嬸拿著草帽已經回來了,我道:“我要去地裡玩了,石伯還是等我們一塊兒走吧!”我向他行了一禮,奔跳著跑回田間。 “這是什麼?” “黃豆。” “那個呢?” “綠豆。” “這是胡瓜,我認識。”終於有一個我認得的東西了,我指著地裡的一片藤架,興沖沖地說。 一旁的大嬸強忍著笑說:“這可是新鮮玩意兒,我們也是第一次種,聽說是從西域那邊傳進來的,正是最嫩的時候。” 我躥進地裡,隨手摘了一個,在袖子邊蹭了蹭就大咬了一口。 挽著籃子在藤架下鑽來鑽去,揀大一點兒的胡瓜摘,一抬頭意外地看見九爺正在地邊含笑看著我。隔著碧綠的胡瓜藤葉,我笑招了招手,向他跑去,順手又摘了兩個胡瓜:“你怎麼來了?你的客人走了嗎?” 他點點頭,笑把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指指我頭上的草帽和胳膊上挽著的籃子:“把衣服再換一下,活脫兒的一個農家女了。” 我把籃子拿給他看:“這是我摘的豆角,這是胡瓜,還有韭菜。” 他笑道:“我們在這裡吃過晚飯再回去,就吃你摘的這些菜。” 我喜出望外地跳著拍了拍掌。 我和九爺沿著田邊慢步而行,日頭已經西斜,田野間浮起濛濛暮靄。裊裊炊煙依依而上,時有幾聲狗叫雞鳴。荷鋤而歸的農人從我們身邊經過,雖有疲憊之色,神態卻安詳滿足,腳步輕快地趕著回家。 我腦子裡忽然滑過“男耕女織”四字,不一定真的男要耕、女要織,其實只要能如他們一樣,彼此相守、和樂安寧。偷眼看向九爺,沒想到他也正在看我,兩人的眼神驀然相對,彼此一怔,他的臉竟然有些微紅,視線匆匆飄開。 我第一次看見他臉紅,不禁琢磨著他剛才心裡在想什麼,直直盯著他,看了又看。九爺的輪椅越推越快,忽地側頭,板著臉問:“你在看什麼?” 我心中仍在思量,嘻嘻笑著隨口說:“看你呀!” “你……”他似乎沒有料到我竟然如此“厚顏無恥”,一個字吐出口,被我噎得再難成言。 我看到他的神色,明白自己言語造次了,心中十分懊惱,我今日怎麼了?怎麼頻頻製造口禍?想道歉又不知道該從何道歉,只能默默走著。九爺忽地笑著搖頭:“你的確是在狼群中長大的。” 我放下心來,也笑著說:“現在已經十分好了,以前說起話來才真是一點兒顧忌都沒有。” 自從城外的農莊回來,我心中一直在琢磨,卻總覺思緒凌亂,難有齊整,找出預先備好的絹帕,邊想邊寫: 翻得勤。既如此,應該並不贊同皇權逐漸地高度集中,也不會認同什麼天子受命於天、為人子民除了忠還應忠的胡說八道。二、你顯然極喜歡老子和莊子。黃老之學,我只聽阿爹斷斷續續講過一些,並沒真正讀過,但也約略知道一二,如果你喜歡老莊,那現在的一切對你而言,豈不都是痛苦?三、你最崇敬的是墨子,墨子終其一生為平民百姓奔走,努力說服各國君主放棄戰爭,幫助小國建造城池兵器對抗大國。你心中的大國是漢朝嗎?小國是西域各國嗎?你願意選擇做墨子嗎?可那樣,不是與老子和莊子背道而馳嗎? 我輕嘆一聲,在硯台邊輕順著筆,是我理解矛盾,還是你心內充滿矛盾?我不關心你的身世如何,現在又究竟是什麼身份,我只想明白你的心意如何。 收好絹帕,我匆匆去找了紅姑:“你幫我請個先生,要精通黃老之學和墨家,懂諸子百家的。” 紅姑驚疑道:“難道還要園子裡的姑娘學這些?認識字,會背幾首已足夠了。” 我笑道:“不是她們學,是我想听聽。” 紅姑笑應了: “行!派人打聽著去請,你再學下去,可以開館授徒了。” 因為不管出多少錢,先生都堅決不肯到園子中上課,所以我只好先生不就我,我去就先生,到先生那裡聽課。今日聽完莊子的《逍遙遊》,心中頗多感觸,下了馬車依舊邊走邊琢磨。 人剛進院子,紅姑突然從屋裡衝了出來,興沖沖地說:“猜猜有什麼好事。” 我故意吃驚地看著紅姑:“難道紅姑有了意中人想出嫁?” 紅姑伸手來抓我:“你這張刁嘴!” 我閃身避過:“誰讓你不肯痛痛快快地說?” 紅姑見抓不到我,無奈地瞪了我一眼:“公主派了人來,賞賜了很多東西,你不在,我就代收了,不過你最好明日去給公主謝恩。聽來人說,李……李已經被賜封為夫人,今日的金銀玉器是公主賞的,只怕過幾日李夫人會派宮中人再來打賞。” 我笑而未語,紅姑笑道:“難怪人人都想做皇親貴戚,你看看公主歷次賞你的那些個東西,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她朝院外看了眼,低聲道:“李妍也真爭氣,去年秋天入的宮,這才剛到夏天就位居夫人,僅次於衛皇后。” 我腦子裡似乎有些事情,不禁側頭細思,看到鴛鴦藤架上嫩白的小小花骨朵,猛然一拍額頭:“這段時間光忙著老子莊子、大鵬蝴蝶了,陛下可曾派大軍出發?” 紅姑愣愣問:“什麼?” 我放下心來:“看來是沒有了,照老規矩辦,公主賞賜的東西你仔細地一一記錄好,看著能用的、實在喜歡的留下,不適合我們用的,想辦法出售了,那些個東西沒有金錢實惠,慢慢賣能賣出好價錢,如果將來一時著急倉促出手,就只能賤賣。李夫人知道我喜歡什麼,不會給我找這個麻煩的,肯定是金子。” 紅姑頻頻點頭,樂呵呵地說:“我們都是紅塵俗人,那些東西看著富麗堂皇,可還是沒有金子壓箱底來得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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