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言情小說 木槿花西月錦繡6·菩提煅鑄明鏡心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雪苑暗凝香

九月初九,重陽節日,皇帝為了提高辦事效率,特准年滿二十歲,有軍功的原氏宗親開設天策府,可公開自行招納舍人、謀臣,是故,南嘉郡王、寧康郡王,及北晉王皆開天策府。北晉王府遂納十八學士,各種異能捨人不絕。後世的史學家們猜測,極有可能太祖皇帝也是為了鍛煉各位親王、郡王的政治能力,並從中觀察哪一個更能繼任大塬天子。 且說太子位久空,朝中多有揣聖意者,皇貴妃及東賢王暗使羽下群臣在朝堂建言早日立儲,以絕後患。 竇週降臣錢宜進封都察御史,暗投安年公主,欲說同僚朱迎九,奈朱迎九已拜錦皇貴妃,進封大理寺卿。 九月初十,錢宜進忽在朝堂上進言請立嫡長子東賢王,上默然退朝,不置可否。 九月二十,錢宜進提請泰山封禪,上準之。錢宜進又問及東賢王與上同行,始測聖心,上不語。朱迎九又上表宜請漢中王同行,上霍然起身,大不悅:“朕心中有數,爾等及爾等背後的主子,欲窺太子位久矣,朕早有遺詔藏於原氏金簋之中,不肯顯露端倪,免使群情有所窺伺,此正朕愛護之心也。”

眾臣嚇得列跪於朝堂。 皇帝非常嚴肅地從寶座上下來,大聲教育眾臣:“蓋一立太子,眾見神器有屬,幻起百端。弟兄既多猜嫌,宵小且從而揣測,其懦者逢迎以陷於非,其強者設機媒孽以誣其過,往往釀成禍變,遂致父子之間,慈孝兩虧,家國大計,轉滋罅隙,非國家之福,召亂起釁,多由於此,此誠國基方立,百廢待興,百姓疲累,將士乏喘,斷不可明立太子。①”皇帝嚴厲斥責了朱迎九、錢宜進二人,“離間父子、惑斷國家,若再滋事,朕必降罪,斷不寬貸。”並且降了二人品級半級,罰薪半年。 為此皇帝疏遠了錦繡一段時間,又讓南嘉郡王代表他出使遼國——年輕的大塬朝另一個強大而可怕的鄰居。於是,雙輝東貴樓的宴樂聲偃旗息鼓了一陣,長安陷入了平靜的忙作,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臘月。

轉眼,長安又迎來了銀裝素裹的雪季,整個紫棲宮彷彿變成了琉璃世界,眾貴族變著法子賞梅踏雪。 臘月初八,南嘉郡王出使遼國勝利歸朝,遼國正與突厥一爭西域之位,宋明磊以出色的辯才,說服遼國皇帝,同意不再騷擾山海關,雙方在關口互市,帶回一堆遼國皇帝送的“東北三寶”。 黃河冰封,正好歇工,眾工人回家過年,我同非從黃河宜賓的工地回到西楓苑給皇帝賀年。 戴著雪貂帽的韓修竹早已領著西楓苑眾人在莫愁湖畔前來歡迎,金龍破冰翻騰,神鶴雪前起舞,西楓苑上下喜氣洋洋。韓修竹還是按老規矩,在賞心閣置宴,為我們接風洗塵。 席間,非白又同十八學士侃侃而談,聊些我們不在時的朝堂大事。非白向來喜我坐在身邊,我便拿著針線盒坐在碧紗櫥內,同小玉、薇薇還有姽嫿她們一起納鞋底。

有一學士說起聖上最近因不悅皇貴妃干涉朝事,遠皇貴妃,總攜南嘉郡王及安年公主、東賢王及新妃喬氏夜游太液池,吟詩對畫,聽曲賞戲,好像是要親自為東賢王同南嘉郡王之間避嫌,又有分別培養兒子兒媳、女兒女婿感情的意思。 可惜東賢王甚不領情,當著皇帝老爹的面同喬氏也非常冷淡,也巧那長安名旦東哥兒,經常進宮唱戲,扮相俊美賽女子,甚仰慕東賢王,不知是為了氣南嘉郡王,還是真喜歡上了這東哥兒,抑或是討厭喬氏,每日下了朝,東賢王同這東哥兒日日出沒風流之所,鬧得滿城風雨,倒像是破罐子破摔。 喬氏常常跑回喬萬那裡哭訴,喬萬便到皇帝皇貴妃那裡哭訴,皇帝私底下在崇元殿訓斥了東賢王幾句,可東賢王仍我行我素。後來,皇帝實在忍無可忍,宣旨東賢王晨昏定省也省了,見都不想見。

最近東賢王似又有悔意,同那東哥兒之間消停了一會兒,這會兒又不知道哪裡尋來一塊上好的紅玉扇墜子,巴巴地要送給南嘉郡王。 大夥笑了一陣,皆笑說風月情事多餘很。 似是將散之際,韓修竹倒是想起一件事來。內幃傳來消息,今日皇帝在梅苑小築散步時,在梅花林下遇見了一位年略長的美人兒,不巧乃是竇英華當年極寵愛的宣貴妃。據史慶陪說,那女子的神情同孝賢皇后倒有些相似,皇帝當夜便破例寵幸了,第二日破格封了宣貴人,皇貴妃大不悅。 非白端著茶盅的手一凝,往碧紗櫥裡瞧了一眼,我們都停下了手,只聽非白淡淡道:“這事兒有些蹊蹺,還得著人多打聽打聽。” 臘月初八,鵝毛大雪好歹止了,金輪普照下,碧空萬里,如寶石清澄,西楓苑裡早已是璀璨的琉璃世界,一派潔白靜謐,映著怒放的紅梅,如染胭脂,分外奪目絢爛多姿。

正值朝假,西楓苑諸人無事,便在梅苑裡掃雪,看今年的大雪甚是晶瑩剔透,大夥便提議比賽堆雪人玩兒。正巧勤忠侯素輝夫婦也過來文安,便加入我們。大夥分成兩隊,我與非白各領一隊,青媚、吳如塗、銀奔、金燦子、韋虎、露珠、素輝歸非白管,我隊有齊放、小玉、姽嫿、薇薇、法舟、敏卿、玉流雲,新媳婦兒原丹珠也加入我隊。 非白笑著提議,既是比賽,比得有些賭注才有趣。到底是讀書人出身的踏雪公子,很風雅地提議輸的隊伍作首詩。在場眾人大部分是武人,聽到作詩便一臉黑線,連青媚也呆呆地望了一陣天。我便義氣地說若作不出詩的,一人賠上二吊錢,不管輸贏,都拿出來晚上打圍爐喝酒,不夠的我添上,眾人立刻擁護,屏除雜念地投入到藝術創作中。非白的鳳目便似笑非笑地向我瞟來,我對他咧著嘴聳了聳肩。

我們以梅林道為界,裁判團由韓先生擔任,非白帶人在左,我帶人在右,一個時辰後,我們最先完工,拍拍手,揚揚得意地領先參觀了白方這邊。卻見非白帶人堆了一堆飛天,全是雪雕精品,婀娜多姿,衣袂當風,面容全是我淺笑的樣子,十分傳神動人,眾人都感動得說不出話來。正當我感動得要落淚時,非白十分浪漫地心生嚮往,要看看我堆的“非白像”,結果全是一堆兔斯基,小細胳膊小細腿地頂著碩大的腦袋,拿兩小短樹枝做眼睛,造型各異,誇張詼諧,完全打破了浪漫感人的氣氛,木方自然知道堆的是什麼主題,都憋著笑,不好意思說出來。白方眾人則愕然地猜來猜去,不知所以,有人猜是只調皮的貓,有人猜是個金甲神人。 還是韓先生聰明,居然看得出來這是一隻兔子,還幫我們解了圍,嘆道:晉王所堆乃是九天仙子嫦娥下凡,我堆的必是常伴嫦娥左右的玉兔,可見晉王夫婦二人心有靈犀一點通啊。眾人方感慨地叫好。素輝感性地說道:這玉兔沒鼻子沒嘴巴的,咋這麼撩人呢? ”

非白似是信以為真,鳳目瀲灩生姿,一個勁地含情凝望著我,我卻大囧地扯紅了臉,不過,韓先生判定非白那邊贏了。 於是,木方代表、素有文才的齊放先代表我方,佔了一句五言: 幽樹落經年,冰波出碧潭。 花容纖體瘦,顧盼望君憐。 孤艷晴空外,臨水一枝寒。 眾人叫好,當然不懂的也跟著叫好。 非白點頭讚道:“仲書的詩文恁是別緻,'幽樹落經年'一句,雖有些蕭瑟意境,不得志的幽情,卻正是為了襯著末句一路鋪墊下來,一朝'孤艷晴空外',頓覺迴腸蕩氣。” 小放笑著謝過晉王,我甚覺得意,不想非白又加了一句,“難怪父皇總說,仲書流於商賈實在可惜了。” 哎呀,原非白這小子是明著面想挖人啊。我便重重一咳,眾人笑了起來,非白也聽出來了,便笑著慫恿我也來作一首。

我放眼望去,只見非白的唇邊正含著一絲絕世笑容,負手立在我對面凝望著我,一身月白家常如意云紋貂領袍子更顯長身玉立,瀟灑磊落,不由心中一動,方才之事早已煙消雲散,接著小放佔了一句七言: 枝頭獨占淡雲輕,何懼懸崖百丈冰? 萬里胭脂春染綠,東風莫道不多情。 齊放和韓先生但笑不語;玉流雲聽了,眼神有些痴迷;銀奔的眼神有些曖昧。眾人不解詩書者多,但也聽出幾點意思,眾人皆看向非白,果然非白的眼睛一亮,鳳目脈脈地看著我,對我微微一笑,輕吟道: 一涓春水點黃昏,幾縷香寒散玉塵。 曾把芳心深相許,春風未見已消魂。 彷彿有人用滾燙的蜜澆過我的心頭,我與非白深深凝睇,久久而笑,只覺琉璃世界裡又甜又暖,唯有我和他,再無他人。

等我和非白醒過神來,大夥都在哄笑著,說齊仲書的立志詩引來了晉王和王妃的纏綿情詩,便一徑地討要賞銀。非白和我的耳根子都紅了,我只得老老實實地每個人都賞了。 笑過之後,孩子們又想玩打雪仗了,這回膽子大了,說是贏一場十兩銀子,我當時一看陣形,就咽了一口唾沫,大呼白方全是高手,木方全是老弱婦孺,不公平。非白很義氣地讓我三場,結果打著打著,我方還是節節敗退,薇薇說不如木方五位美女使美人計試試吧,結果只贏了一場,還是原丹珠讓素輝使反間計。 接下去非白似是下了決心,他的面上始終掛著微笑,領著白隊一點也不放水地連贏兩場。我力氣漸喘,非白再怎麼讓我,我都打不動了,坐在雪地裡爬不起來,我隊便這樣輸了三十兩銀子。我心疼我的錢,非白心疼我的舊疾,便憋著笑硬拉著我到賞心閣二樓的暖閣裡,看著孩子們玩。結果非白的手下由青媚帶隊,副隊長韋虎,我的人由大掌櫃齊放領著,大多是女孩子,我們實行民主抽籤制,結果副隊長被薇薇抽著了,小玉就有點不高興了,因我和非白撤了,正好姽嫿輪值跟著我們,我的隊伍這邊少了一個人。素輝便嘻嘻笑著跳過來,很夠意思地加入了我的隊伍,站到小玉身後,傻樂著拉著新媳婦原丹珠的小手安慰她,原丹珠低著頭羞紅了臉,卻也沒有放開素輝的手。我細看那原丹珠的模樣,細眉長目,清秀端莊,膚色略黑,雖沒有驚世美貌,在愛情雨露下,卻甚是青春動人,看樣子這小夫妻倆過得相當琴瑟和諧。眾人大聲哄笑調侃著他們,像當初鬧洞房似的,兩人臉更紅,還沒笑夠,青媚已經瞇著眼睛握了一特大雪團,投向素輝這個叛徒,表示宣戰。

一開始,大夥興奮而投入地打著雪仗,打著打著,眾人都停了下來,遠遠地圍成兩排,笑著看兩隊首領不是一般狠地打雪仗。青媚和齊放兩人俱是武動頂尖的青年高手,兩人不停施著絕代輕功,左躲右閃,面容嚴峻,越大越兇,一個雪仗倒像在打生死仇人似的,雪花飛濺,很多“戰友”或“隊友”都遭了殃,離得越遠,為二人助陣。 青媚一邊打一邊囂張笑道:“你就準備付銀子吧,回頭還要罰你侍候我晚膳。” 大家哄笑起來,都知道齊放的廚藝乃西楓苑一絕,連剽悍的青媚,在吃齊放做的菜時也難得溫柔,這回大伙的調侃升級了,“這回齊大掌櫃得準備侍寢哪!” 齊放板著臉,耳根很可疑地紅了,嘴巴里卻大聲哼道:“你個敗家娘們儿。” 眾人笑聲更濃,接著齊放有一個雪珠估計施了四層內力了,竟然打到二樓觀眾席的我,幸虧非白及時往一旁拉我,那雪球擦過我的鬢邊,落到地上,散成一堆雪。我張大了嘴,嚇愣在窗前。非白笑著把我拉到後面,把窗戶關上,同我隔著琉璃窗看。 姽嫿端了兩個白瑪瑙盤子,一個裝了我愛吃的桂花糕,一個盛著蓮花糖蒸的新栗粉糕,並幾碟醬豬耳朵、鵝掌鴨信之類的下酒菜,果然一會兒又上了一樽鳳鳥紋銀卣,盛了已溫熱過的十載份元正酒。 姽嫿剛替非白倒了一盞,我便覺澄澈甘香的氣味溢滿房間。她看了看我期待的目光,又瞅了瞅非白,非白果然對她一擺手。 我對他瞇了瞇眼,但還是乖乖地喝花蜜津陪他小酌,看窗外激戰。 到底最後沒忍住,就著他的銀盞偷抿了一小口,他寵溺地默許著,只是一個勁地看著我淺笑。嗯,的確不錯,到底是十年陳釀,酒勁兒真足,精神便覺微漾,非白不讓我喝還是有道理的。 我怕齊放把青媚打傷了,畢竟是女孩子,不想非白端著酒盞,拉著我笑道:“你可知道狗拿耗子,後面怎麼說的?” 我披上披風,戴上羽帽,便要下樓,“小放的武功畢竟是在青媚之上,我怕小放給逼急了,弄傷青媚怎麼辦?他心中可一直恨青媚逼走香凝。” “你怎知他是恨青媚逼走香凝?你不覺得只要青媚在,你家小放的眼珠子就跟著她轉嗎?”非白慢條斯理地端著酒盞回到榻上,鳳目跟著二人的身形不停移著,笑道:“我倒一直覺得齊放是在恨自己。” 我瞇著眼珠子瞪了非白三秒鐘,趕緊再將暮光轉到雪仗場上,卻見齊放一記大雪球,正中青媚的臉,青媚捂著眼蹲了下來。打雪仗最忌打人眼睛,可能小放也擔心別真把青媚的眼睛給傷了,便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擔心地問她,不想青媚一下子從懷中拿出一個大雪團用雙手撲在小放的臉上,青媚仰天大笑,“擒賊先擒王,快給十兩銀子。” 她的人馬也跟著放聲大笑,皆說齊放那隊人馬輸了,討要十兩銀子。樓上非白笑著看我,點著手指算輸了多少。齊放的隊伍自然虎著臉,可是看著齊放那狼狽樣卻也忍不住大笑出聲。 齊放抹了一臉血,板著臉說了一句,估計又是表示對迎娶她不滿,罵她平日妒悍成性、不尊夫婿之類的,反正平日里他們兩個來來去去也就這一句話,成親大半年了,卻沒見幾日好好圓過房的。 青媚立刻柳眉倒豎,又回了一句,兩個人說著說著,就又動起手來。這一點我真的是非常佩服青媚。齊放這兩年作為大掌櫃的涵養是越來越好,偏偏遇到青媚,只要一句不合,就可以又像個毛頭小子那樣拔刀子打架。眾人勸也不是,幫也不是,只得憋著笑看著兩人在雪地上翻滾扭打。我正要出聲喝住齊放,兩位主帥忽然互相扭著前襟,施輕功起飛,跑到別的地方去過手了,空剩下諸人,站在琉璃世界裡,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幾隻小鳥呱呱叫著飛過,大柏樹的枝丫彈了一下,往眾人頂上拍了一堆雪。 正呆愣間,齊放的副帥薇薇大喝一聲報仇啊,又向青隊的副首領韋虎扔了一個大雪團,戰鬥又開始了。眾人再不管那對沒有團隊意識的冤家夫妻,投入到火熱的雪地裡,玩得不亦樂乎。 我只得又拉下雪帽,脫了披風,給姽嫿收好。 非白的披髮像是烏油油的墨緞子,散在香妃榻上。他垂下如扇的長睫,嘴角含著如嘲似諷的輕笑,輕抿了一口醇酒,玉顏上微染了紅暈。 我手搭涼棚,怔怔地看向齊放和青媚飛走的方向,悻悻道:“小放肯定輸了。” 非白一手撐起頭慵懶地看著我,活像隻大白老虎優雅地臥在那裡,沖我悠悠地晃著尾巴,笑道:“未必。” 話說,原氏向來沒有秘密,第二天,便有消息傳出,西楓苑裡有幾座北晉王夫婦做的絕世冰雕。 皇帝便攜著皇后、錦繡還有另兩個寵妃,並幾個近臣專門來西楓苑參觀。我們都沒有想到,眾人對非白的嫦娥表示讚歎之餘,卻對我的兔斯基萬分感興趣,可能是它滑稽的樣子喜慶而溫情,而剛剛恢復太平世道的人們總是希望流亡的家人能儘早趕回家鄉團聚,玉兔成了人們的期盼。 元昌三年,辛酉鳳降人間,寓意太平吉祥,皇帝領群臣泰山封神,吉服上除了九天鳳降的吉紋,袖袍處亦出現兔斯基的紋樣,祈禱風調雨順,家人團圓。慢慢地兔斯基成為元昌三年服飾的時尚花樣。
註釋: ①節選自《清高宗實錄》論立皇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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