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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回客店有心窺隱秘古城無意遇同門

彈指驚雷 梁羽生 28286 2018-03-12
進城之後,楊炎到一家出名的酒家吃午飯,他心裡愁煩,要了兩斤“竹葉青”和幾樣精緻的小菜大吃大喝。 酒樓裡座無虛設,在路上碰見過的江湖人物,也很不少。鄰座就有兩個。這兩個人用江湖“唇典”(術語)說話,楊炎聽不懂,也沒怎樣留意他們說話。但忽然聽到其中一人輕輕的說出“小妖女”這三個字。無意中聽到這三個字,楊炎不覺心頭一跳,暗自想道:“他們說的小妖女,不知是否龍靈珠?” 那兩個人發覺楊炎注意他們,他們也不禁開始對楊炎注意了。這兩個人是江湖上的大行家,一眼就看得出,楊炎身上藏有兵刃,不約而同的都是想道:“看這少年的眼神,他的武功底子似乎相當不錯。他年紀這麼輕,就敢一個人闖江湖,不知是何來歷?待會兒倒要想法打聽打聽。”

“那件事情,咱們到了張掖再說吧。”其中一個恐怕楊炎偷聽他們的說話,趕忙提醒同伴。 楊炎繼續想道:“在江湖人物口中的'小妖女',自必是武功很不錯的了。'小妖女'而又年紀小的,江湖上恐怕沒有幾個吧?哼,他們說的多半是龍姑娘了!” 不知不覺酒喝完了。店小二過來道:“客官還要添酒嗎?”他見這小客人居然能喝兩斤烈酒,不禁也是有點驚異。 楊炎說道:“不喝了,結賬!” 店小二早已算好,說道:“多謝客官,一兩三錢五分的銀子!” 楊炎一掏腰包,不禁面紅耳熱,原來他根本就不把錢銀的事放在心上,一路吃喝,早已用得差不多了。此時一掏腰包,方始發覺自己只有二錢銀子和十幾文銅錢,連零頭都不夠。情急之下,他把腰包翻轉過來,希望奇蹟出現,說不定夾縫裡還有一些碎銀。只聽得十幾文銅錢叮叮噹當的跌在桌上,那二錢銀子卻滾到底桌,確確實實就只是這麼多了。

“怎的這樣貴?”楊炎說道。 店小二登時翻起白眼,一臉鄙棄的神情,冷笑說道:“你要的是最好的酒菜,一兩三錢五分銀子算是便宜的了。你吃不起為何要點這樣好的酒菜?哼,你是存心吃白食的吧?” 鄰座那個剛才道及“小妖女”的客人向楊炎招了招手。 那人說道:“區區一二兩銀子,我替你付好了。” 楊炎走過去道:“當真?”那人笑道:“我豈會騙你!”掏出錢包,拿起一塊碎銀,在楊炎面前晃了一晃,說道:“這塊碎銀,三兩有多,你拿去吧。” 楊炎說道:“且慢!”那人詫道:“你不肯要?”楊炎說道:“我要問個清楚,為何你替我付賬?” 那人說道:“我與你一見投緣,願意和你交個朋友。” 楊炎打破沙鍋問到底:“為何你見了我就覺得投緣?”

店小二生怕楊炎惹得這位有錢的大爺生氣,忙道:“你這窮小子也太不識抬舉了,有白花花的銀子賞賜給你,你還囉裡囉唆!” 楊炎不理睬他,卻對那客人說道:“對不住,我這窮小子確實不識抬舉,你願意和我交朋友,我可不願意和你交朋友!” 那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問道:“為何你不願意?” 楊炎冷冷說道:“沒什麼,你覺得與我一見投緣,我可瞧著你不順眼。” 那人氣得七竅生煙,要不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幾乎就想揍楊炎一頓。同伴勸他道:“有銀子還怕沒地方花嗎,何必生這小子的氣?” 那人把錢包收回,氣呼呼的道:“好,我且看你這小子如何出醜?”店小二哼了一聲,說道:“你這小子敢情瘋了,你發瘋是你的事,賬可不能不付!”

楊炎忽地說道:“狗眼看人低,你以為我真的沒錢?拿去,多餘的賞給你!”乒的把一塊銀子扔在桌上。這塊銀子比剛才那塊銀子還大,少說也有五兩。 店小二驚得呆了,定了定神,連忙打躬作揖,說道:“是,是,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多謝大爺厚賞!” 楊炎在店小二的道謝聲中揚長而去。 那人面目無光,筷子重重一拍,說道:“賬單拿來!” 店小二心裡明白這人怪他太過奉承那掃了他面子的“小財神”,連忙賠上笑臉,說道:“賬已算好了,盛惠一兩八錢銀子。” 店小二打著如意算盤,暗自想道:“他要爭一口氣,賞錢自必比那'窮小子'多了。”不料那客人一掏腰包,忽地失聲叫道:“啊呀,我的錢包怎麼不見了?” 他的同伴大吃一驚,連忙也掏腰包,呆了一呆,跟著叫道:“我的銀子也不見了!”店小二登時換過一副臉孔,冷笑說道:“你罵人家窮小子,誰知你才是真正的窮光蛋!”

那客人一肚子氣正自沒處發洩,大怒之下,重重的打了店小二一記耳光,喝道:“你敢小覷老子?”店小二給他打落兩齒門牙,暴跳大呼:“吃白食還要打人,快來抓強盜啊!” 一呼之下,果然有許多打抱不平的客人要把那人抓去送官。那人雖凶,可不能為了這點小事大動拳腳,鬧出官非,礙了大事,急切間,只好繞著桌子走避,杯盤碗碟落地開花,乒乒乓乓一片響,鬧得不可開交。 楊炎吃飽喝醉,早已出了縣城,踏著歪歪斜斜的腳步,哼著不知所云的小調了。 忽聽得蹄聲得得,回頭一看,正是那兩個客人騎馬追來。原來,他們幸虧在酒樓上有相識的朋友,給他們賠錢解圍。但那個打了店小二耳光的客人,在眾怒之下,亦已捱了幾拳,賠了錢還要賠禮。

他追上楊炎,大怒道:“小賊還想跑嗎?你也不打聽打聽我們是誰,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楊炎說道:“你罵誰是小賊?” 那人喝道:“你還裝糊塗,老子罵你!” 楊炎道:“你憑什麼罵你的老子是小賊?”那人忍無可忍,跳下馬來,就想揪打楊炎。 他的同伴可謹慎得多,跟著下馬,勸阻道:“問清楚了再決定怎樣處置他也還不遲。” 那人說道:“這小賊膽大包天,抵賴也還罷了,居然還要占我的便宜。” 楊炎笑道:“你可以自稱老子,我為什麼不可以自稱老子?我抵賴了什麼,你說!” 那人怒道:“你偷了我們的銀子,還敢不認?” 楊炎笑道:“且慢,且慢。我可也得先問一問你們。” 另一人道:“你要問什麼?” 楊炎說道:“你們自稱'太歲',請問你是何方太歲?”

那人說道:“看你像是江湖人物,雲中雙煞你知不知道?”“雲中雙煞”是黑道上頗有名氣的人物,老大叫馬犇,老二叫田耕,楊炎倒是曾經聽過的。但卻扁了扁嘴,說道:“什麼雲中雙煞,從來沒有聽過!” 在酒樓上捱打的那個人是老二田耕,大怒喝道:“你這小賊膽敢看不起雲中雙煞,敢情是不想活了!” 馬犇精細得多,看出楊炎決非尋常少年可比,心裡想道:“我雖然未見過那小妖女,但聽說她也不過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這小子倘若是和她一樣的人,有這本領那也不足為奇了。” “小兄弟,我們姑且相信你的話。但即使你真的偷了我們的銀子,我也只有佩服你的本領,不會怪你。你的師父是誰,你可以告訴我嗎?”馬犇說道。在未摸清楊炎底細之前,不敢不客氣幾分,“小賊”又變回“小兄弟”了。

楊炎笑道:“我的師父不會知道有云中雙煞這等人物的。你們也不會知道他的名字。”言下之意,他們根本不配和自己的師父攀上什麼交情,所以索性不說了。 馬犇忍住了氣,說道:“你上哪兒,總可以說吧?” 楊炎說道:“你們上哪兒我就上哪兒?” 田耕忍不住問道:“你知道我們上哪兒?” 楊炎說道:“我當然知道,你們是要去對付那姓龍的小妖女的,是不是?” 田耕大為驚駭,說道:“咦,你怎麼知道?” 楊炎已經從他的口中證實了“小妖女”就是龍靈珠,也就無心再戲耍他們了,當下哈哈一笑,說道:“這是你在酒樓上自己說出來的!” 田耕面色大變,喝道:“好呀,你這小子偷了我們的銀子,還偷聽了我們的說話,我非狠狠揍你一頓不可!”

馬犇記得田耕雖然提過一次“小妖女”,卻並沒有說是“姓龍的小妖女”,不禁更起疑心,但他較為謹慎,暫且靜觀其變。 楊炎退後一步,說道:“且慢,你想大打還是小打?” 田耕怔了一怔,說道:“打架還有大打小打之分嗎?” 楊炎說道:“不錯。大打,我捏碎你的琵琶骨;小打只打你耳光。我看還是小打對你有利,你罵我一聲小賊,我就打你一記耳光。我已經算過了,你一共罵了我七聲小賊!”心裡想道:“龍靈珠這小妖女最喜歡打人耳光,我且學學她的模樣。” 田耕大怒道:“小賊,我要拆你的骨,剝你的皮!”舉掌就打。 馬犇連忙叫道:“這小子似乎有點來頭,別傷他的性命!”原來田耕練的乃是鐵砂掌功夫,要是打著身體要害,立即就會打死人的。剛才他在酒樓上不敢大動拳腳,就是為了這個緣故。

哪知田耕的鐵砂掌連楊炎的衣角都未沾上,只聽得辟辟啪啪一片響,楊炎已是接連打了田耕清脆玲瓏的耳光。 楊炎笑道:“你罵了八聲小賊,還差四記耳光!”馬犇已經趕忙上去,那知楊炎更快,笑聲未了又已打了田耕四記耳光。 楊炎揮袖一拂,馬犇衝上去剛要出拳,被這一拂之力,竟是不由自己的退後三步。楊炎笑道:“你是不是也想和我打架?” 這八記耳光一打,田耕掉落了兩顆大牙,臉上就似開了顏料鋪似的,烏青黑腫,皮開肉裂,沾滿血污,鼻子都給打歪了。雲中雙煞的本領是差不多的,馬容雖然稍高一線,見此情形,已是驚得說不出話來,哪裡還敢動手? 楊炎笑道:“你沒罵我小賊,耳光可以免打了,不過——”說至此處,飛身跳上田耕那匹坐騎。 楊炎繼續說道:“不過你們是結義兄弟,理該有福同享,有禍同當。他沒有馬騎,你也陪他走路吧!”說罷飛出一顆石,把馬犇那匹坐騎的前腿打跛。 大笑聲中,楊炎快刀加鞭,絕塵而去。 他一面跑一面心裡想道:“田耕談及那'小妖女'的時候,馬犇要他到張掖再說。莫非龍姑娘是在張掖?好,不管他們說的是真是假,我也且到張掖再說!” 張掖在武威西面,距離約三百多里。這一帶是“河西走廊”的富饒地帶,素有“塞上江南”之稱,並有“金武威銀張掖”的俗語。一路上碰上的江湖人物也比昨天更多了,有些江湖人物充作客商,身上暗藏兵刃。楊炎一眼也看得出來。 這些江湖人物還有一個特別之處,往往是三五成群,南腔北調,湊成一夥,這種情形,若在如丐幫之類的大幫派中不足為奇,但天下知名的大幫派寥寥可數,一般的幫派多是地方性的,幫中的弟子也是同一地方的人居多,像這種情形就很少見了。顯然他們不是屬於同一幫派,而是臨時組合的。楊炎暗自想道:“怎的這許多江湖人物跑來張掖,敢情他們都是衝著'小妖女'來的?但龍靈珠怎的又會結下這許多仇家呢?哦,對了,她最喜歡找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消遣,莫非這是她亂打人家耳光闖出來的禍?” 想起龍靈珠的淘氣,不知怎的,心頭的鬱悶倒是消減了許多。雖然他自己曾身受其苦,卻是禁不住思念起這個令他吃過許多苦頭的淘氣小姑娘來了。 “上一次我被丁師叔押往柴達木,她偷偷跑來保護我;這一次我也跑去張掖偷偷幫她的忙,嚇她一個大跳,看她還能避得開我麼?嗯,我只須跟踪那些要跟踪她的人,就必然會找到她的。就不知她是否真的是在張掖?” 他搶來的這匹坐騎雖然不是名駒,腳力也還相當不錯,第二天中午就到了張掖。無人之處,他把偷來的錢包打開,仔細一看,看看有多少錢,以免重蹈在武威的覆轍。 只見田耕的那個銀包,除了十多兩碎銀之外,還有十幾顆金豆,馬犇那個錢包的金豆更多,一數竟有二十七顆。楊炎心裡笑道:“雲中雙煞本領平常,腰包倒是甚為豐厚。嘿,嘿,我怎麼樣大吃大喝都不怕了!” 張掖城西,有一條河,名為“弱水”,提起“弱水”,可是大大的有名,知道它的人比知道“金武威、銀張掖”還多。原來這條河流很有特點,裡對這條河曾有過誇大的描寫,說什麼“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鵝毛飄不起,蘆花定底沉。”其實這條河並不大,最寬處的江面也不過十丈左右寬,鵝毛和蘆花浮在水面當然也不會沉的,不過行舟則的確是比在別的河流艱難,一條小船,兩名舟子用力劃,渡過七八丈寬的河面也得花一枝香時刻。有人說河底有一道看不見的暗流洄旋;也有人說是因為河中含有某種礦物,以致水質不同,變成了密度較大的“重水”。楊炎久聞其名,今日方得親身經歷。 小舟緩緩前行,楊炎心裡想道:“這條弱水,果然真是稀奇,有趣。”他想幫忙舟子划船,但他不通水性,只怕越弄越糟,不敢輕視。 船到中流,忽見另外一條小船,船上兩個乘客都是他認識的。年輕較大那個約有五十左右,他認得是天山派輩份最尊的長老鍾展的徒弟,名叫李務實。李務實人如其名,為人沉實幹練,有人說他的武功不在天山四大弟子之下,只因不喜出風頭,是以姓名不為外間所知。另一個年紀較輕的中年人則是石天行的弟子,名叫陸敢當,和李務實剛好相反,為人飛揚跋扈,倒是和他的師弟石清泉脾氣相同。 楊炎心想:“我割了他師弟的舌頭,又打了他的師父一頓,可別要讓他認出來。”其實即使楊炎坐在陸敢當對面,只怕他也未必認得出來。要知楊炎離開天山之時還是個小孩子,經過了八年,相貌早已大異從前。但對中年人來說,七八年的時間,相貌根本就不會有什麼變化。 陸敢當此時正在做著楊炎剛才想做的事。他拿起一支槳替舟子划船,李務實一皺眉頭,說道:“你省點氣力吧,咱們又不是急於渡河。”他並不是可惜師侄浪費氣力,而是不想他在人前賣弄本領。 陸敢當笑道:“早點進城不好嗎?佛經說:弱水三千,我自一葦而渡,不知是否指這裡的弱水。我沒有一葦渡江的本領,見識見識這條弱水的特別之處又有何妨?”他不聽師叔的話,劃得更加用勁。 忽聽得櫓聲咿啞,一條較大的烏篷船越過楊炎前頭,似乎是想追上陸敢當那條小船。船上三個客人,其中兩個中年漢子麵貌相似,一看就知是同胞兄弟。另外一個年紀較大的魁梧漢子,兩邊太陽穴墳起,顯然是正在練著一種甚為霸道內功的高手。 那兩兄弟似乎也是嫌船行得慢,一個搖櫓,一個划槳,替代舟子駛船。 其中一個低聲說道:“大哥,你幫幫眼。前面那人似乎是天山派的陸敢當。” 老大說道:“不錯,另外一人是他的師叔李務實。” 那魁梧漢子問道:“你們和李務實、陸敢當是熟識的朋友嗎?” 老二說道:“我們和陸敢當見過一兩次面,談不上是熟朋友。至於李務實則僅是一面之緣,卻沒和他說過話的。” 那魁梧漢子道:“難得在此相遇,不妨上去攀交攀交。” 老大眉頭一皺說道:“陸敢當自視甚高,我,我有點……”底下的話沒說下去,但意思卻是明白的,他是有點討厭陸敢當,也怕陸敢當誤會他們是想巴結。 他們這條烏篷船和楊炎的這條船距離較近,低聲談話,楊炎也聽得清清楚楚,但卻不知陸敢當聽見沒有,只見他頭也不回,劃得更加快了。不過,由於是在“弱水”行舟,劃得多快,也不過是和普通的舟子在一般的河流上劃舟的速度一樣。 那魁梧漢子說話的聲音更小了:“你們崆峒派自從丹丘生接任掌門之後,不是和天山派很有交情的嗎?” 老二哼了一聲道:“那是丹丘生的事情,可與我們無關。哼,他的弟子是天山派的記名弟子,天山派的人對他當然是尊敬的。但我們可不想沾這個光。”他直呼掌門人之名,實是大為不敬。原來這兩個人乃是崆峒派前任掌門洞真子的徒弟,洞真子的師弟洞冥子與清廷勾結,害死了丹丘生的師父洞妙真人,洞真子雖然沒有參與其事,但卻受到師弟的威脅,明知是他所為也不敢揭發,反而做了師弟的傀儡,接任掌門,附和師弟,誣衊丹丘生欺師滅祖。最後真相大白,洞真子臨終悔悟,與洞冥子同歸於盡,丹丘生這才奉他遺命繼任掌門的。 這兩兄弟老大叫勞福庇,老二名叫勞福陰,他們是洞真子的得意門徒,但腦筋卻有點糊塗,師父慘死,他們不問情由,不知這是他們師父“處事不當”釀成的禍因,反而對接任掌門的丹丘生心懷不滿。 楊炎對“哥哥”的出身門派,當然是知道的。一聽得他們談起丹丘生的“天山派記名弟子”,不禁吃了一驚,心裡想道:“原來這兩個是崆峒派的弟子,敢情他們也是為了'小妖女'而來?這兩個人不足為懼,怕只怕孟華也來!”想起龍靈珠曾經為了自己和天山派作對的事,而那次的事情又正是由於自己被孟華所擒而起,心中自是難免有點惴惴不安。不過孟華是要到天山弔喪的,只能希望他不會這樣快回來了。 勞家兄弟見陸敢當頭也不回,似是有意不理睬他們,不覺心裡有氣,暗自想道:“以陸敢當的武功,我們小聲說話,恐怕他也聽得見的。縱然聽不見,他明明知道今天有許多江湖上的朋友前來張掖,聽見後面有船追來,也該知道是同道中人了,他卻越搖越快,分明是在我們面前賣弄!”這兩兄弟也是好勝的人,心裡一有氣,便也使勁划船,好像要和陸敢當比賽。 但他們兩兄弟合力駛船,還是追不上前面那條小船。 那魁梧漢子笑道:“他賣弄手段,我也有手段叫他們的船停下。你們瞧著!”說罷,拿起船頭的困繩索,迎風一抖,把四五丈長的粗繩抖得筆直,向前面小船揮去。陸敢當那條小船,船尾插有一支備用的鐵篙,長繩呼的一聲卷在篙上,那條小船果然只能在水中打轉,雖沒後退,也不能前進了。 楊炎心裡想道:“這人氣力倒是不小,看來是練過大力鷹爪功的高手,比雲中雙煞要高明得多。” 心念未已,只聽李務實說道:“那位朋友惡作劇?”說話之時,雙指一夾,賽如利剪,一下子就把粗如拇指的繩索剪斷,小舟又復向前。與此同時,陸敢當也回過頭來。 勞家兄弟大為尷尬,連忙自報姓名,說道:“陸兄還記得我們嗎?這位朋友只是想和你們結識,並無他意。” 陸敢當見他們通名道歉,看在丹丘生和本派的交情,倒是不便和他們計較了,當下淡淡說道:“原來是勞家雙俠,幸會,幸會。咱們上岸再說。” 說話之際陸敢當的小船已經攏岸,勞家兄弟那條船落後約三丈之遙。那魁梧漢子忽地在船頭拿起一塊木板,這是船家用作上岸時的墊腳板。尚未攏岸,那漢子就把墊腳板拋到河中了。 “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鵝毛飄不起,蘆花定底沉。”這雖是小說家言,但弱水易沉,卻是委實不假,木板本來是會浮在水面的,但這在弱水之上,卻只是在渦流中打個轉,便即徐徐下沉。魁梧漢子飛身躍起,在這塊木板將沉未沉之際,竟然把它用作在水中的墊腳板,腳尖輕輕一點,便即跳上對岸。 剛才他炫露的大力鷹爪,氣力雖然驚人,楊炎還不怎樣放在心上。此際見他露出這手輕功,連楊炎也不禁刮目相看了。要知練鷹爪功之類以內力雄渾見長的功夫,一般來說,輕功多是較差的,但此人卻是內外雙修,輕功內功顯然都有頗深的造詣。楊炎心道:“他剛給李師叔掃了面子,搶先上岸不知是否要向李師叔挑釁?李師叔的內力或許在他之上,但要想勝他,恐怕也還當真不易。” 那魁梧漢子搶先上岸,回過頭來抱拳一揖,朗聲說道:“兩位是從天山來的遠客,彭某雖然不是本地人,勉強也算得是半個地主,請容彭某稍盡地主之誼。” 楊炎這才知道,原來他之所以搶先上岸,乃是按照江湖禮節,迎接客人的。江湖人物,異地相逢,雖然同屬客人,也有遠近之分,遠處的客人,是客中之客,近處的客人是客中之主。 李務實為人厚重,見他謙恭有禮,雖不願意和他結交,也只得稍假辭色,還了一禮,淡淡說道:“不敢當。” 魁梧漢子笑道:“彭某適才拋磚引玉,無非是為了仰慕兩位的大名,請兩位千萬莫要見怪。” 陸敢當見他對自己表示敬意,心裡的氣早已消了,笑道:“俗語說不打不相識,何況咱們並未廝打呢。閣下武功高明,拋磚引玉云云,太客氣了。我喜歡說話爽直,請問閣下是那條線上的朋友。” 此時勞家兄弟亦已上岸,勞福蔭便即上前替他們介紹,說道:“這位彭兄是江湖上人稱金眼神鵰的彭大遒彭大哥。為人好客,和我們乃是多年朋友。張掖這個地方他很熟,兩位要是未有處宿,可以託他安排。” 金眼神鵰彭大遒乃是陝甘道上有數的人物,不但武功高強,而且交遊甚廣,提起他的名字,黑道白道無人不知,陸敢當吃了一驚,暗自想道:“原來他就是金眼神鵰,怪不得這麼了得!” 彭大遒說道:“我在張掖城中最大的一間雲來客店已經定下房間,請兩位不要客氣。” 陸敢當怔了一怔,說道:“你怎麼知道會碰上我們?” 勞福庇笑道:“是這樣的,彭大哥交遊廣闊,他知道這兩天有許多朋友要來張掖,是以在雲來客店定下了十間房間,招呼各方好友。” 陸敢當道:“初次相識,彭大哥就這樣客氣,我們實是不便叨操。”彭大遒笑道:“相交深淺,豈在時日?我和兩位雖然初次識荊,但對兩位的俠名則是久仰的了。要是兩位不肯賞我這個面子,我也無顏立足江湖了。” 陸敢當見他這樣一個成名人物,對自己如此尊重,覺得有了面子,心裡想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便即說道:“彭大哥言重了,彭大哥名重武林,'久仰'二字,應當由我來說才對。難得彭大哥如此好客,那我們也唯有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沒徵求師叔同意,就替李務實答應。李務實不覺眉頭一皺,但他為人厚重,這個師侄又是新升長老的他的師兄石天行的得意門徒,他也不便掃陸敢當的面子。 彭大遒看出他心中不悅,連忙去奉承他,剛說了兩句諂媚的話。 李務實忽道:“聽說彭先生在官場得意,此來張掖,不知可是有甚公幹?” 彭大遒暗吃一驚,裝出詫異的神色道:“小弟浪蕩江湖,素性不喜受人拘束,怎會跑去官場鬼混?李大俠,你是聽誰說的?” 勞家兄弟也甚詫異,齊聲道:“李大俠,你恐怕是誤聽了謠言了。要是彭大哥做了官,我們怎會不知?”要知崆峒派雖然沒有禁止門人和官府來往的戒條,但由於掌門人丹丘生是和朝廷作對的俠義道,是以雖無明文規定,崆峒派的弟子亦知自律。 李務實淡淡道:“我是聽得輾轉傳言,既然並非事實,那或許是我聽錯了也說不定。” 彭大遒裝作驀然一省的模樣,說道:“我雖然有幾個白道朋友,但都是泛泛之交。看來這可能是他們放出的謠言,我倒要查究查究!” 陸敢當倒是覺得有點過意不去,心裡想道:“在江湖上吃得開的成名人物,總得敷衍敷衍白道中人,有那麼幾個點頭之交的白道朋友,也是不足為奇的。李師叔聽得風就是雨,挖苦人家,也不管人家面子上擱不擱得住。”於是說道:“像彭大哥這樣望重武林的人物,也難怪白道中人爭著要謬托知己。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依小弟之見,彭大哥也無須小題大作了。” 彭大遒哈哈笑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陸兄說得真好,彭某謹領教益。” 楊炎跟在他們後面,故意放慢腳步,遲半個時辰進城。好在雲來客店是張掖最大一間客店,他隨便向人打聽,就找到了。 楊炎進去投宿,掌櫃的陪笑說道:“客官,你來得不巧,小店剛剛客滿。” 楊炎說道:“一間空房都沒有嗎?”掌櫃說道:“空房倒是還有一間,但卻是早已給人定下的。”這話說了等於不說。 楊炎說道:“我但求一個宿處,什麼地方都可以。甚至柴房也無所謂。”掌櫃有點不耐煩了,雙手一攤,說道:“若然客官只求一個宿處,城中可以投宿的地方多著呢,縱然大小客店都滿,民居也可藉宿。小店的柴房堆滿柴草,客官你不嫌棄,我們也沒功夫騰出來。” 楊炎忽地抓著他的手一搖,說道:“我就是喜歡你這家客店,你再仔細想想,說不定還有空房,你忘記了?”掌櫃感覺掌心有物,以袖遮掩,偷偷一看,只見金光燦爛,竟是三顆金豆。他是張掖最大一間客店的掌櫃,金子的成色,一看就知。他看出了確是十足成色的真金,不禁又驚又喜,心裡想道:“富商巨賈我也見過不少,出手這樣豪闊的客人卻還是第一次見到。” 他收起金豆,說道:“多虧客官提醒,我想起來了,不過——”楊炎說道:“還不過什麼,只要有房間就行!” 掌櫃的道:“客官,你真的不拘論是什麼房間?” 楊炎說道:“別囉唆了,帶我進去吧。” 掌櫃也似乎“礙難啟齒”,於是馬上帶他進去。 那間房間房門虛掩,一到門口,就聞得一股香味。香味頗怪,中人如醉,吸了一點,竟有懶洋洋的感覺。 學過武功的人,聞到古怪的香味本能就會提防。楊炎默運玄功,眉頭一皺,問那掌櫃:“什麼香這樣難聞。” 掌櫃怔了一怔,似乎有點詫異,說道:“這是福壽膏,客官,你沒吸過?” 楊炎問道:“福壽膏是什麼?” 掌櫃說道:“福壽膏就是鴉片。”心裡頗為奇怪:一個有錢的大少爺,怎的連鴉片煙都不知道。 楊炎啞然失笑,心想:“原來就是鴉片煙,我還以為是江湖上下三濫用的迷魂香呢。不過房間裡既然有抽鴉片煙的客人,這個客人自必是有錢的'大爺'了,他又怎肯把房間讓給我?” 心念未已,只聽得掌櫃的已在輕輕拍了一下房門,低聲喚道:“娘子,起床。有客人來了!”房門本來是虛掩的,用不著裡面的人開門,他們便走進去。 只見一個肥胖的婦人,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對著煙燈,呼呼虜虜韻抽鴉片煙正在抽得起勁。 楊炎吃了一驚,那婦人也嚇了一跳,連忙坐起身來,把手中的煙槍指著掌櫃,“呸”的啐了一口,罵道:“你作死啦,為什麼把客人帶到老娘的房間來?” 掌櫃說道:“這位相公給了我三顆金豆,你就讓他借宿一宵吧。” 婦人盯著楊炎,又是吃驚,又是詫異,嗔道:“什麼話?三顆金豆,你就把老娘給賣了嗎?”心想:“這小子倒還長得俊,不過做我的兒子可還嫌小!” 掌櫃笑道:“你跟我在賬房睡一晚吧。委屈點兒,明兒我給你賣二兩上好的福壽膏。” 婦人說道:“把金豆給我,我自己會買。”將他手中的三顆金豆全搶過去。 掌櫃嘆口氣道:“你抽少點兒行不行?”心想:“要不是你上了煙癮,我也用不著貪人家的金子把臥房也讓給人家了。金子雖好,傳出去總是笑話。” 婦人說道:“客官,你抽福壽膏的吧?” 楊炎說道:“我不抽煙。” 婦人笑道:“這就好了。老實說,臥房我可以讓給你,這杆煙槍我可捨不得借給你。”她眉開眼笑的指揮丈夫替她搬走“隨身應用”的東西,包括煙搶和煙燈在內。 掌櫃說道:“多蒙相公看得起我們這間小店,這間房間還合意吧?” 楊炎說道:“很好,很好,就只是煙味有點難聞。” 掌櫃夫婦走後,他打開窗門,讓煙味散發。忽聽得彭大遒的聲音道:“兩位要不要到城中逛逛?”跟著聽得李務實道:“彭先生請便,我們不想出去了。”原來李務實和陸敢當住的那間房間,正是和掌櫃的臥房隔著一個內天井遙遙相對的。 楊炎急於打探“小妖女”的消息,待彭大遒和勞家兄弟離開這間客店之後,他也跟著離開。午後時分,距離晚飯的時間還早,那些江湖人物逛街的不少。 楊炎偷聽他們說話,雖然他們也交談江湖的見聞,但卻沒聽見他們提及“小妖女”。不過楊炎也注意到一件事情,那些江湖人物很喜歡買乾糧,張掖特產的杏仁餅和肉脯幾乎給他們搜購一空,還有一種便於登山的“芒鞋”那些人也很喜歡買。 有一對師兄弟,師兄買了五對芒鞋,走出店鋪,師弟說道:“師哥,咱們只兩個人,買這麼多芒鞋做什麼?”師兄說道:“說不定咱們要在山上搜索五七天,我可不慣赤腳走路。再說必定有買不到芒鞋的朋友,咱們用不了做人情也好。” 楊炎聽了他們的談話,也進那間雜貨店買“芒鞋”,果然已經賣完了,楊炎問店主道:“附近可有什麼名山?” 店主詫道:“你來買芒鞋,不是準備上祁連山的嗎?城外面就是祁連山,聽說山中許多名勝古蹟,我可沒有上過。” 原來祁連山綿亙甘涼之境,是中國西北部有名的大山。匈奴呼天曰“祁連”,古代所稱的祁連山有南北之分,北祁連即今新疆之天山。在甘肅張掖縣西南面的是“南祁連”,南北祁連相距亦數千里。要是從天山走到“南祁連”,普通人可得走半年。 楊炎道:“我見許多人買這種草鞋,我也買來試試。原來他們是準備上祁連山的嗎?”店主說道:“我猜大概是吧。有幾個客人向我打聽祁連山的情況,可惜我不知道。” 楊炎暗自想道:“莫非龍靈珠躲在祁連山中?所以她的仇家才要準備乾糧到山上搜索。不過她的仇家聚集了這許多人,料想也費了不少時日,他們怎拿得準她還是在祁連山上?”他不想惹起別人注意,也就無心再去打聽了。在城中吃過晚飯,便即迴轉雲來客店。 客店裡有一部份客人此時也正是剛剛吃過晚飯,聚在大堂閒談。大家都是江湖人物,攀親道故,不相識的也變成相識了。那種熱鬧的氣氛好像是在辦喜事。人群中也有彭大遒和勞家兄弟。楊炎恐防陸敢當出來趁熱鬧,悄悄的回自己房間。 李務實和陸敢當並沒有出去,楊炎豎起耳朵,留神聽他們談話。他是自幼練過聽風辨器功夫的人,細小如梅花針之類的暗器,要是有人用來向他偷襲,他也會聽得那微弱的破空之聲。李陸二人雖然是在房間裡小聲談話,他隔著一個小小的庭院也聽得見。 只聽得陸敢當說道:“師叔,你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咱們接受人家的招待,你卻連多說兩句話也不願意。彭大遒要給咱們介紹幾位新朋友,你竟然裝作聽不見。弄得我也不好意思。”李務實哼了一聲說道:“彭大遒能有些什麼好朋友?在路上我不便說,現在我對你說吧。我知道得確實,彭大遒不但是黑道中人,而且是大內侍衛。他是楊牧的好朋友!楊牧是一等待衛,他是二等侍衛。” 陸敢當吃了一驚,說道:“你是聽誰說的?當真可靠嗎?”李務實道:“絕對可靠,但是誰說的,我可不能告訴你!”陸敢當知道師叔不信任他,心裡很不舒服,說道:“即使他是侍衛,和咱們也不相干。據小侄之見,只要咱們站得穩腳步,不是和他們同流合污,目前有一件事情,咱們倒不妨和他們合作!” 李務實怒道:“你說什麼?和他們合作!”聲調不覺稍為提高了! 陸敢當連忙說道:“師叔,小聲點兒。他們都在外面,給聽見了可不好意思。”李務實本來是個穩重的人,只因師侄太不懂事,他忍不住才發了脾氣。此時一想,自己雖然不怕彭大遒,卻也無謂得罪了他。於是便即壓低聲音道:“好,留到更深人靜時候再說。如今我只要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想和這些人合作,勸你也少點去沾惹這些人。” 李務實在房間裡壓低聲音說話,外面卻傳來了轟鬧的聲音。 幾個人同時在叫:“咦,田老二,你怎麼弄成這副模樣?” “你們哥兒倆怎的這個時候才來,昨天你們不是已經到了武威的嗎?” 跟著一個人大叫:“你們還問?氣死我也,氣死我也!” 原來是雲中雙煞到了。老大馬犇還不怎樣,不過衣裳沾滿污泥而已。老二田耕可真是一副“怪模樣”了。他給楊炎打了八記耳光,臉上青腫未消,門牙又給打落了兩齒,說話變成“漏風”,嘶嘶聲響,極為刺耳。 有人笑道:“田老二,你因何氣成這樣,我不問焉能知道?”又一個人竟似抱著幸災樂禍的心情說道:“這倒奇了,你們雲中雙煞的威名誰不知道,那一個膽大包天的小子敢給你們受氣?” 彭大遒說道:“大家別鬧,待我問個清楚。田老二,聽說你昨天在武威給人偷了錢包,是不是因為此事生氣?”他的消息最為靈通,雲中雙煞昨日在武威大鬧酒樓之事,早已有人傳到他的耳朵。 田耕哇哇大叫:“那小子不但偷了我們的錢包,還偷了我們的坐騎!” 那個存心氣他的人道:“哦,原來你們是步行來的,怪不得現在才到。不過,田老二,你越說我可越糊塗了。錢包給人偷去還不足為奇,但你們騎著馬走,卻怎能給人偷去?”另一個人道:“這個'偷'字恐怕也要改為'搶'字吧?田老二,說老實話,你是不是給那小子打了一頓?” 田耕老羞成怒,喝道:“好呀,老子吃了虧,你們倒開心了!” 彭大遒連忙勸架:“大家自己人,莫傷了和氣。田老二,我們都是想幫你的忙的。這位朋友多問幾句,無非也是想弄清楚而已,你別誤會。”那個人也覺得開玩笑開得有點過份,向田耕陪個禮道:“田老二,你吃了虧,我們心裡也難受的。不過要是不問清楚那個小子是何方神聖,我們又怎能幫你的忙?” 田耕羞得滿面通紅。馬犇道:“慚愧得很,這小子的武功來歷,我們一點也看不出來。不過,這小子搶了老二的坐騎的,料想他早已到了此地了。我正想請問各位,不知有誰可曾見過這個小子?這小子大約是十八九歲年紀,膚色比一般人黑些,不過長得倒很秀氣,鵝蛋形的臉孔,有一對大眼睛。” 那些人聽得令雲中雙煞吃了大虧的人,竟然是個二十歲都還未到的“小子”,不禁相顧駭然! 楊炎剛才進入客店時,那些人是已經聚在大堂閒談的。楊炎只道田耕一說出他的模樣,一定有人搶著回答了。不料竟是沒有作聲。原來那些人剛才談得興高采烈,而他的服飾又像是個在客店裡打掃的小廝,是以誰也沒有留意他。 楊炎鬆了口氣,心想:“幸虧我向掌櫃求宿的時候,沒人在旁。”那知心念未已,便聽得勞福庇說道:“唔,你說的這個小子,我倒好像見過。”原來他在弱水划船之時從楊炎船邊經過,對楊炎稍為有點印象,楊炎剛才進來,他因為曾在河上見過楊炎,不知不覺也看了他一眼。只是當時並沒放在心上而已。 馬犇大喜道:“你在哪裡見過這個小子?”勞福庇道:“我們渡過弱水之時,碰見一個少年,模樣倒有點像是……” 他本來準備說出“疑犯”就在這客店之內的,剛說到一半,彭大遒忽地哈哈一笑,打斷他的話道:“勞兄,你說的那個少年我認識的,他絕對不是偷了田老二錢包那個小子!”楊炎聽了不覺一怔:“怎的他會認識我?他又憑什麼斷定我不是那個'小子'?” 只聽得彭大遒繼續說道:“那少年姓甚名誰我倒忘記了,不過我記得去年在義烏給黑石莊的雷莊主祝壽之時是曾見過他的。他替雷莊主做知客,料想是雷莊主的門人弟子。” 有人問道:“彭大哥,你說的這位雷莊主可是浙西的武林前輩雷霆?”彭大遒道:“不錯。義烏雖是浙西的一個小縣份,這位雷莊主可是名頭不小,去年他五十大壽,賀客少說也有一千多人。幫他做接待客人的知客沒有一百恐怕也有八十,這些知客我認識的很少,不過他們倒是許多人認識我,我一到黑石莊,就不斷的有人走來遞茶遞煙,對我殷勤招待。我也記不得那麼多名字。”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以他的身份,交遊這麼廣闊,能夠令他記得牢牢的當然是江湖上成名人物,而不會是名不見經傳的“小腳色”。 彭大遒繼續說道:“我就是因為記不起他的名字,所以在河上碰見他的時候,雖然覺得此人似曾相識,卻是不好意思和他招呼。” 田耕說道:“這種未入流的小腳色也值不得彭大哥多耗精神和他結交。既然不是那個小子,咱們也就不必再談他了。” 勞福庇本來想說出那個少年就在這客店中的,此時已經知道這個少年並非“疑犯”,只是一個“未入流的小腳色”。 “一個未入流的腳色”誰也不會有興趣的,他當然不會再說下去了。 楊炎暗中偷聽卻是詫異無比,心想:“我從未到過義烏,更不認識什麼黑石莊莊主。奇怪,為什麼彭大遒給我遮瞞?我可不信他真的曾在義烏碰上一個形貌和我那麼相似的人。” 雲中雙煞中的老大馬犇為人精細,心裡可有點起疑:“以彭老大的身份,勞福庇看錯了人,他只須簡簡單單的說兩個字'不是'就行了。又何必多費唇舌替一個未入流的小腳色解釋?” 彭大遒笑道:“你們不必擔心沒有錢花,失了多少銀子,我賠給你們。房間我已經替你們準備好了,你們先去歇歇吧。” 在普通情形,雲中雙煞是不該把所失的銀子如實報出來的,但馬犇卻道:“銀子倒沒很多,不過有幾十顆金豆給那小賊偷去。要是追不回來,那可太便宜他了。” 彭大遒笑道:“小意思,這點金子我還賠得起。”田耕說道:“我可怎好意思要你的金子,而且太過便宜那個小賊了。” 彭大遒道:“朋友有通財之義,這幾十兩金子你們暫且拿去用。不會便宜那小賊的,包在我的身上,給你追回來就是。”他把一疊金葉塞到田耕手中,少說也有二三十兩,田耕不作聲了。 那個掌櫃坐在櫃檯裡面打算盤,豎起耳朵來聽,越聽越是吃驚。心裡想道:“那個'小財神'的金豆莫非是偷來的?” 馬犇忽地走近櫃檯,伸手進去,一把將他揪著喝道:“那個小賊你有沒有見過,快說實話!”掌櫃顫聲叫道:“我、我沒見過!”馬犇喝道,“你沒見過,為何臉有驚惶之色?是不是你接了他的贓物,將他藏起來了?” 這掌櫃也算老奸巨猾,連忙叫起撞天屈來,說道:“我是正當商人,怎會偷接賊贓?只因我們這個地方,太平久了,像你老說的那個小賊如此猖狂,我們許多年都未聽過,是以難免有點吃驚。”要知他業已橫財到手,只怕說了出來,那三顆金豆就要給失主當作賊贓追回去。得而復失事情還小,更怕甚至因此惹上官非。 彭大遒上前去將馬犇拉開,笑道:“馬大哥,你錯怪好人了。這掌櫃我知道他的為人,他為人最是謹慎,稍為有點可疑的人他也不敢留客的,再說,那小賊本領不弱,自必也是江湖上的行家,他偷了你們的金子還不遠走高飛?這間雲來客店是張掖最大的客店,這兩天又正有各方朋友前來,你想他會這樣傻跑到這裡來自投羅網?” 彭大遒出頭說情,馬犇自是不便再向那個掌櫃追究,不過他心中疑團可未消除,說道:“彭大哥,不是我心疼那點金子,只因那小賊太過氣人,我非抓著他不可。一時心急,口不擇言,得罪了你的朋友,彭大哥,你莫見怪。”他這'朋友'二字可是語帶雙關,可以解釋為指那個掌櫃,也可當作是指那個'小賊'。別的人聽不懂,彭大遒則是當然聽得懂的。 彭大遒哈哈一笑,道:“馬老大,你放心。我答應替你們查究此事,就一定會做得到。你們先歇息一會,今晚請到我的房間,我有話和你們說。” 馬犇七竅玲瓏,一點即透,說道:“好,那麼待會兒我再向彭大哥領教。” 彭大遒說道:“明天說不定會有事情發生,大家早點睡吧。”雲中雙煞首先離去,沒多久,其他的人也各自回房間了。 楊炎躺在床上閉目養神,越想越是覺得古怪。彭大遒分明是在暗中“庇護”他,為什麼呢?想來想去想不通,只好不去想它。專心一志的聽隔著院子的對面那間房間的談話。約莫二更時分,他聽見李務實和陸敢當說話了。不過好像是咬著耳朵說話,他的聽覺雖然敏銳,也聽得不大清楚。 庭院中有兩個高逾人頭的大水缸,這兩個大水缸正是放在李陸那間客房的後窗,楊炎悄悄出去,躲在水缸後面偷聽。 只聽陸敢當說道:“師叔,他們說的那個小賊我也留意到了。我知道他住在這間客店。但有一點我弄不明白的是,不知彭大遒是認錯了人,還是故意說謊?” 李務實道:“彭大遒說了什麼謊話?” 陸敢當道:“他在外面向掌櫃求宿之時,我聽他的口音一點不像江南口音。假如此人當真是黑石莊莊主雷霆的門人弟子,他的口音就不該帶有回疆的漢人口音。” 楊炎暗暗吃驚,這才知道他們剛才雖然是躲在房間之中,卻也早已留意自己的。 “我只道陸敢當是個草包,卻原來頗為精明。好在他只是懷疑我的口音,還未認出是我。”他想。心念未已,只聽得李務實說道:“別人的閒事,你又何必多管?” 陸敢當說道:“只怕不是別人的閒事,而正是咱們要管的事!師叔,我懷疑這小子就是楊炎!”李務實道:“我看不大像。”陸敢當急道,“他現在已經長大成人,相貌當然不會和小時候一模一樣。但依我看來,他也依稀有點小時候的影子。而且口音也對,我看一定是他!” 李務實道:“不管是不是他,我都不許你魯莽從事!”其實他亦是早已看出是楊炎了,只是怕師侄把事情弄糟,才不敢說。 陸敢當說道:“咱們不正是為了要抓這個小子,才跑來張掖的嗎,你我要我怎樣謹慎從事?” 李務實道:“我倒要先問問你,你意欲如何,馬上沖進他的房間去抓他嗎?” 陸敢當說道:“師叔,你別激我,我知道我的武功比不上楊炎這小子,甚至咱們二人聯手,也未必對付得了他。” 李務實道:“你知道就好。” 陸敢當道:“這小子辱我師兄,傷我師父,如今明知他在這間客店裡,難道就眼睜睜的放過了他?”李務實道:“不放過他又怎麼樣?” 陸敢當道:“咱們雖然未必對付得了這個小子,但還是有辦法可想的。” 李務實道:“什麼辦法?” 陸敢當說道:“彭大遒這班人是衝著那'小妖女'來的,這小妖女也是咱們天山派的仇人!為什麼咱們不可以和他們合作?” 李務實道:“哦,說來說去,你還是想請彭大遒這班人來幫你的忙!” 陸敢當道:“這是互相幫忙,誰也不欠誰的人情!據我所知,明天他們就要進祁連山搜捕那個小妖女,咱們請他們先助咱們一臂之力,咱們也答應明天幫他們的忙!” 李務實冷冷說道:“你的如意算盤打得不錯,但我可不能這樣做!”說話的聲音雖小,話中的火氣可大! 陸敢當心裡也不服氣,說道:“師叔,咱們原來的計劃不是想利用這班人替咱們找到那小妖女,然後著落在那小妖女身上去找楊炎的麼?如今不用這麼費事,便可一舉兩得……” 話猶未了,只聽得李務實已是沉聲道:“我不是早已告訴了你嗎?彭大遒是大內侍衛,是楊牧的好朋友!” 陸敢當道:“不錯,這是你剛才告訴我的。但在你定下這計劃之時,你是早已知道彭大遒的來歷了吧?” 李務實道:“我可並不是要和他們合作,我只是要從他們的行踪打聽那小妖女的下落。他們幹他們的,咱們幹咱們的!一發現那小妖女,咱們就可以先下手為強!” 陸敢當道:“不過那小妖女易抓,楊炎這小子可難對付。只要不是同流合污,咱們又何須避忌在這件事情上和他們合作?至於說到彭大遒是楊牧的好朋友,咱們可以不必告訴他這個小子就是楊牧的兒子。”李務實道:“你想過沒有,這樣做是毀了咱們天山派的聲譽!” 陸敢當怫然不悅,說道:“師叔言重了吧?這不過是一時的權宜之計,何至於影響本門聲譽。依小侄之見,拿不到叛徒,這才是有失本門聲譽呢!” 李務實道:“咱們天山派雖然沒有高舉義旗反清,可也是和反清的俠義道走一條道的!不錯,清理門戶固然緊要,但更緊要的是保持俠義道的英名清譽!和清廷的鷹爪合作成什麼話?要是你不服氣,回山之後再請掌門評理!但現在你必須聽我的話!” 李務實是從來沒有發過這樣大的脾氣的,說話聲音雖小,每一個字都好似在陸敢當頭頂爆炸的焦雷。陸敢當給他罵得幾乎發昏,但經他一罵,他的囂張氣焰倒是不敢不收斂了,心中啞忍,低頭說道:“你是師叔,我當然只能聽你吩咐。” 他們的談話告了一個段落,沒有再說下去了。楊炎正想迴轉自己的房間,忽又聽得另一間客房有人說話。 “彭老大,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可弄不明白!”是雲中雙煞中老二田耕的聲音。 彭大遒的房間在客店西翼,和楊炎此刻所在之處,隔著十幾間房間之多。但由於田耕說話粗聲粗氣,給楊炎聽見了。 楊炎瞿然一省,想起彭大遒約了雲中雙煞在晚上到他房間談話之事,當時雲中雙煞正是要追查他的下落。 “莫非他們此刻就正在談論我的事情?”他豎起耳朵,只是隱隱聽得彭大遒“噓”了一聲,由於距離較遠,底下的話聽不見了。 楊炎立即施展輕功,悄悄的到彭大遒那間房間的後窗偷聽。 只聽得彭大遒說道:“小聲點兒,提防隔牆有耳!” 田耕說道:“對面房間住的是何老三,左面鄰房住的是飲馬川牛寨主,右面鄰房住的是賀莊主,斜對面房間住的是黑風林古寨主,這些人不都是你彭老大的好朋友麼?” 彭大遒說道:“好朋友中也有親疏之分,這件事情,我不想給不相干的人知道。”田耕聽得甚力舒服,說道:“多謝彭大哥把我當作自己人,但我還是不懂你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你說過肯幫我們的忙追查那個小賊的,為何現在卻又勸我們不要把此事張揚出去?” 彭大遒道:“俗語說:家醜不外揚,你們吃了虧,何必給外人知道。”田耕面上一紅,說道:“我也並非逢人就說的。只是向道上的朋友明查暗訪又有何妨?”彭大遒道:“我更說得明白一些,此事我不但希望你們別再張揚,而且希望你們別再自行查究!最好你們當作根本沒碰過這個小賊,把他忘了!” 田耕氣往上沖,說道:“我給這小賊打了八記耳光,掉了兩顆門牙,此仇此恨,怎能忘了?” 彭大遒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就當作給我一個面子吧,以一年為期,別再自己查究此事!” 田耕道:“為什麼?” 彭大遒道:“難道你們信不過我?” 田耕道:“彭大哥,我當然相信你會為我們盡力,但多一些朋友幫忙查究不更好麼?” 彭大遒眉頭一皺,說道:“怎的你還是聽不懂我的意思?我叫你們不要張揚,為的就是不想給更多的人知道!” 馬犇忽道:“彭大哥,你既然把我們當作自己人,請你實話實說,這小賊是不是你的朋友?” 彭大遒道:“恐怕還不能算是朋友!” 田耕說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恐怕不能算是,什麼意思?”彭大遒道:“這小賊或者和我有點關係,但我未敢斷定。” 田耕說道:“如此說來,你是早已知道這個小賊是誰的了?”彭大遒道,“我不妨和你們說實話,我不是'已經知道',而是已經猜想得到他是誰?” 雲中雙煞不覺齊聲問道:“是誰?” 彭大遒道:“據我所知,江湖上新近出現兩個武功高強的年輕人,因此據我猜想,能令你們雲中雙煞吃這麼大虧的必定是其中之一。” 馬犇問道:“這兩個人是——” 彭大遒道:“一個是齊世傑。” 田耕說道:“齊世傑我知道。他是辣手觀音楊大姑的兒子,聽說關東大盜尉遲炯也曾敗在他的手下。倘若是他,我們只有自認倒楣了。” 馬犇說道:“不會是他。楊大姑以六陽手的功夫馳譽江湖,但那小賊用的功夫我還可以看得出來,絕不是六陽手。” 彭大遒道:“我也猜想不會是齊世傑。第一,作風不對;第二,年紀不對。” 田耕說道:“什麼作風不對?” 彭大遒道:“我雖沒見過齊世傑,但聽得人家說,他是個年少老成的君子。” 田耕說道:“君子又怎麼樣?我就最討厭那些自命為知書識禮的君子。” 彭大遒笑道:“咱們討厭君子是另一回事。但以他這樣的為人,就絕不會胡鬧的。偷你們的錢包,那更是不會了。第二,據你們所說,那個小賊不過十八九歲年紀,齊世傑據我所知大概已有二十七八歲了。” 田耕說道:“另一個本領高強的少年又是誰呢?” 彭大遒道:“這人的年歲倒是相符了,而且他的武功聽說是比齊世傑還更高明的。” 田耕吃了一驚,問道:“比齊世傑還更高明,到底是誰,你快說吧!” 彭大遒說道:“這個少年名叫楊炎。” 雲中雙煞不覺都是一怔,齊聲說道:“楊炎,這個名字我們可從來沒有聽過。” 窗外偷聽的楊炎不覺也是一驚,心道:“這彭大遒好厲害,我終於給他識破。”心念未已,只聽得彭大遒已在繼續說道:“楊牧這個人你們知不知道?” 雲中雙煞齊聲說道:“保定名武師楊牧我們怎能不知?他是辣手觀音的弟弟,但在十多年前已失了踪。” 彭大遒道:“不是失踪,是和我一樣當上了大內侍衛!”馬犇恍然大悟,忙問道:“你說的這個楊炎是楊牧的什麼人?” 彭大遒緩緩說道:“正是他的兒子。” 馬犇苦笑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你不許我們查究了。” 彭大遒說道:“你們不要誤會,不錯,楊牧是我的朋友,但我和你們也是朋友,並無親疏厚薄之分。我並不是為了楊牧的緣故袒護這個小賊。” 馬犇說道:“那是為了什麼?”彭大遒道:“為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請恕我現在是不能告訴你們。”田耕是個粗漢,只道他藉詞包庇楊炎,憤然說道:“彭老大,你不方便說那也不必說了。總之我們自認倒楣好啦。” 彭大遒微笑道:“田老二,你別生氣。我並非不許你報仇,一年之後,你們要是找他算帳,我非但不會袒護他,還可以暗中幫你的忙。” 田耕詫道:“為什麼必須等到一年之後?” 彭大遒知道他的脾氣,要是不讓他略有所知,只怕他還是不甘罷手。怕他誤了大事,只好說道:“這一年的期限我不是胡亂說的。因為我們要利用楊炎去辦一件事情,這件事情非同小可,也只有他才能辦成功的。不是我不相信你們,但我曾奉了嚴令,要是我洩漏出去,我的腦袋不保!估計一年之內,楊炎當可辦到此事,那時再告訴你們不遲。” 楊炎聽了這話,不覺呆了。心想:“彭大遒說的這件事情自必是指刺殺孟元超之事了,原來他們是要利用我的!” 不過他是親口答應父親願意去做刺客的,而且在他心目之中,也還是把孟元超當作仇人的。他只能往“好處”著想:“對彭大遒而言,孟元超是他們必欲殺之而後快的,他們沒有這個本領,當然是想利用我了。但對爹爹而言,他不會是想'利用'我好讓他升官發財吧?他答應過我的,只要我殺了孟元超,他就與我遁跡深山,父子相依,過這一生。殺孟元超不過是我們父子復合的一個條件而已。但這只是我們父子之間的密約,為什麼他要去告訴彭大遒這個傢伙呢?” 彭大遒緩緩說道:“你們有所不知,這客店裡有兩個人正是楊炎這小子的對頭,別的人或許不願意得罪楊牧的兒子,他們卻是連楊牧也不放在眼內的。萬一給他們發現這個小子,這個小子立即就要被他們抓去。” 田耕問道:“那兩個人是誰?”馬犇已猜到幾分,說道:“可是李務實和陸敢當這兩個人?”彭大遒道:“不錯。” 田耕問道:“為什麼他們要抓這個小子?” 彭大遒道:“因為楊炎是天山派的弟子。” 田耕詫道:“李務實和陸敢當不正是天山派的嗎?” 彭大遒道:“是呀,陸敢當也還罷了,李務實可是天山派有數的人物呢!他和天山四大弟子同一輩份,據說他的武功也是不在天山四大弟子之下的!” 田耕說道:“那我就更不懂了,這小子既然是他的同門晚輩,為何他要抓他?” 彭大遒道:“其中緣故,我也知道得不是十分清楚。不過我確實知道的是:這小子也不知為什麼緣故,打傷了天山四大弟子的第一號人物石天行,這還不算,他還把石天行兒子石清泉舌頭割掉了。” 雲中雙煞聽得相顧駭然。 半晌田耕咋舌說道:“這小子連本門師兄的舌頭都敢割掉,我給他打了幾記耳光,倒是算不得什麼了。” 彭大遒道:“你懂了吧,這小子背叛師門,李務實自是要把他抓回去清理門戶。他活不成不打緊,誤了大事可就糟了。” 馬犇說道:“如此說來,李務實是衝著這小子而來的了。他怎的會知道這小子會在張掖出現呢?” 彭大遒道:“我猜他是來碰碰運氣。” 田耕道:“什麼叫做碰碰運氣?” 彭大遒道:“據我所知,那小妖女也曾得罪過天山派的人,聽說楊炎這小子似乎和那小妖女也有一點交情。” 馬犇說道:“若然如此,咱們倒要提防這小子和那小妖女聯手了。” 彭大遒道:“不錯。當務之急,第一是要替那小子遮瞞,別讓李務實知道他就在此地;第二,就是你說的提防他們聯手了。” 馬犇說道:“我以為還有一個第三——” 彭大遒道:“請指教!” 馬犇低聲說道:“最好是咱們說得動李務實和咱們聯手對付那小妖女,另外再想個法兒把那小子嚇走。” 彭大遒笑道:“我不敢以英雄自居,但這可正是應了一句老話:英雄所見略同了。實不相瞞,我一碰上李務實就有這個打算。你們在這裡等我,我現在就去找李務實密談。” 楊炎貼著後窗牆角,好在彭大遒是從房門出來,沒發現他。 楊炎待他走了一會,悄悄的回去李陸那間房間窗外偷聽。 房間裡靜悄悄的唯聞鼻聲,裡面的人似乎睡得正沉。雖然沒有燈火,他也聽得出並無第三個人在這房間裡面。以他內功之深,聽覺之靈,除非彭大遒不呼吸,否則一呼吸,他就听得出聲息。 他料想彭大遒對李務實正有所求,亦無趁他熟睡暗害他的道理。那麼彭大遒是去了哪裡呢? 他心念一動,不再偷聽,悄悄的迴轉自己的臥房。 不出所料,彭大遒果然是躲在他的房間。他在外面聽出聲息,倏的穿窗而入,便向彭大遒撲去。 彭大遒偷入楊炎房間,不見有人,心中也是正在驚疑不定。楊炎這一下來得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學武的人,驟然遇襲,反擊乃是本能。 他一覺勁風颯然,反手便是一抓。他練的是大力鷹爪功,這一抓有開碑裂石之能,委實非同小可! 可是他這“非同小可”的鷹爪功,碰上了楊炎,卻是有如老鼠碰上貓兒,碰上剋星了。一抓抓去,好像抓著一團棉絮,說時遲那時快,楊炎的三根指頭已是反扣他的脈門。彭大遒大驚之下,連忙說道:“楊炎,我是你爹爹的朋友,你莫聲張!”要知在這間客店的人,他業已知道的本領最高的李務實,本領也不過比他稍勝一籌而已。能夠一個照面,就將他克制得不能動彈的人,除了楊炎,還能是誰? 其實楊炎之所以能夠迅速制勝,那是因為他早有準備,一個在“光”,一個在“暗”之故。楊炎扣著他的脈門,見他居然能夠忍受,也是有點始料之所不及。當他扣著彭大遒脈門之時,心裡還有些害怕他會叫出聲的。但要製服彭大遒的鷹爪功,卻是不能不用此招。 這霎那間,楊炎轉了幾個念頭,終於放鬆了指力,故意在彭大遒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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