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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回夢幻塵緣三生冤孽飄零蓬梗兩代情仇

劍網塵絲 梁羽生 30869 2018-03-12
她輕輕喚道:“漱妹,漱妹。”齊漱玉心想:要是她知道我還未睡著,只怕她就不好意思單獨出去陪她的楚師哥了,於是也假裝熟睡,沒有作聲。哪知姜雪君早已看破她的偽裝,心中暗暗好笑。原來她們二人互鬥機心,姜雪君正是想讓她知道,但卻故意裝作瞞著她的模樣,出去與楚天舒私會的。 楚天舒正自倚舷看月,浮想連翩,忽見姜雪君走到他的跟前,不覺一怔。 姜雪君白衣如雪,俏立船頭,江風輕拂,衣袂飄飄,在月色朦朧下,更顯得清麗絕俗,且還有著幾分“神秘”的美感。給楚天舒的感覺,就好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洛水女神,踏著凌波微步而來。 楚天舒呆了一呆,說道:“師妹,怎的你還沒睡?” 姜雪君道:“我已經睡過一覺了。師哥,我聽得有人吟詩,敢情是在想著什麼心事?”

楚天舒道:“對不住,我把你吵醒了。”對姜雪君問他有何心事,避而不答。 姜雪君說道:“我早已經醒了,我聽見你念的詩,好像有懷念揚州的句子,你是在思鄉麼?” 楚天舒笑道:“我哪懂做詩。我念的是宋代詞人張元幹所寫的'賀新郎'一詞,那句是'十年一覺揚州路',脫胎自杜牧的詩句'十年一覺揚州夢'的。不過杜牧的詩意和張元幹的詞意卻是大不相同,一個寫的是兒女之情,一個寫的是故國之思。” 姜雪君笑道:“我不懂詩詞,你和我解釋,我也還是不懂。師哥,你別笑我誤解,只因我常聽人說揚州是個風景十分幽美的地方,因此我一聽到歌詞中有揚州二字,我就以為你是在思鄉了。”

楚天舒道:“你也猜得不錯,我的確是有點思鄉。師妹!這次我能夠找到你,回去可以告慰於家父了。” 姜雪君道:“你離家不過一個月多點!這樣快就要回去麼?” 楚天舒說道:“我這次出來,是奉家父之命,打探姜師叔的消息的。姜師叔不幸業已去世,本來我應該接你回揚州的,但師妹你已有安身立命之所,所以、所以……” 姜雪君眉頭一皺,說道:“原來你以為我已有安身立命之所,所以就不理我了?” 楚天舒心頭一跳,說道:“師妹,言重了。我不是不理你,是因為我已經知道,有個本領勝我十倍的人,他必定幫忙你的,用不著我了。” 姜雪君笑道:“我知道你說的是衛天元,怎麼,你的氣還沒消嗎?” 楚天舒淡淡說道:“他的武功比我好,和你的交情也比我深,我怎敢生他的氣?”

姜雪君噗哧一笑道:“還說不生氣呢?你不僅生他的氣,恐怕連我的氣也生了。唉,師哥,不是我說你,你可真是有點糊塗!” 楚天舒心神一盪,呆了片刻說道:“我怎樣糊塗了?請教!” 姜雪君道:“不錯,那天晚上,他沒來由的誤會你,是他不對。但這點小事,你又何必耿耿於懷?你更不能因為有他幫忙我,你就不理我!” 楚天舒低聲道:“我不是不想幫你的忙,我只是怕他瞧著我不順眼!” 姜雪君笑道:“你不是打算在齊家長住的吧?” 楚天舒怔了一怔,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姜雪君道:“你先回答我這個問題。” 楚天舒道:“我已經說過我要回家的了。我準備將你送到齊家,最多住三兩天,我就要和你分手了。” 姜雪君道:“如此說來咱們就未必能夠在齊家見得著衛天元了。又即使他此刻已經回到齊家,咱們最多也不過和他相處三兩天而已,對嗎?”

她接連說了兩次“咱們”,楚天舒不禁有點猜疑不定,說道:“對我而言,實是如此。但對你……” 姜雪君立即接下去道:“對我而言,也是這樣。” 楚天舒詫道:“難道你打算即使是見不著衛天元,你也要走麼?” 姜雪君道:“不錯,我是希望見得著他,也希望他能助我一臂之力,但這是因為我的仇人也是他的仇人之故。但論到親疏關係,他就不能和你相比了。我總不能一輩子靠著他呀。他若肯幫我的忙,那是因為我與他有同一仇人;他若不肯幫我的忙,我也不會怨他,但對你就不同了,我可以名正言順的求你相助,用不著其他理由。” 楚天舒說道:“且慢,且慢。咱們是同門兄妹,你的仇人當然也是我的仇人,就這點而言,我和衛天元是一樣的,我和他都該幫你的忙。但你另外一句話,我可不大明白。”

姜雪君道:“是哪一句?” 楚天舒道:“你說論親疏關係,他不能和我相比。難道在你的心目之中,你認為你和我比起你和他更親麼?” 姜雪君緩緩說道:“不錯,衛天元是我小時候的鄰居,我們可以說得上是青梅竹馬之交的。不過,像這樣的童年朋友,你大概也有許多吧?但你卻是我的師兄,難道你以為同門兄妹還比不上鄰居那麼親麼?” 她的回答大出楚天舒意料之外,但楚天舒也不能反駁她的說話,暫時間只好不置可否,不作聲了。 姜雪君繼續說道:“因此,我不管在齊家是否見得著衛天元,我都是要走的。你也不願意你的同門師妹總是寄人籬下吧?” 楚天舒道:“恐怕也不能說是寄人籬下吧?” 姜雪君道:“我與齊家非親非故,不錯,齊姑娘和我是一見如故,但比起你來,她也只能算是外人吧。”

楚天舒說道:“我不是說齊家,我是說衛天元。衛天元和你總不能說是'外人'吧?不錯,他目前是住在齊家,等於齊家的一分子,但總有一天,他要自立門戶的。” 姜雪君道:“我已經說過,衛天元縱然不是外人,他也只是我的兒時好友而已。你以為我應該永遠倚靠他麼?” 楚天舒訥訥說道:“我,我以為……” 姜雪君道:“你以為什麼?” 楚天舒心想:“不如和她打開天窗說亮話吧?”眉毛一揚,說道:“師妹,我有幾句心腹之言,不知你願不願聽?” 姜雪君道:“你說!” 楚天舒道:“衛天元真心愛你,這我是知道的。你雖然嫁入徐家,但你和徐中岳尚未正式拜堂成親,夫妻的名份仍未確定,何況徐中岳又已證實了是你的殺父仇人。你當然無須為他守節。你嫁給衛天元那也是合乎情理之事,大可不必理會別人的閒話!更何況事情總有水落石出之時,待到徐中岳喪德敗行的真面目為天下人所共知之時,也不會有人非議你了!”

姜雪君嘆了口氣道:“你說的話未嘗沒有理由,我當然不會仍然把自己當作徐中岳的妻子,但有一件事你卻完全弄錯了!” 楚天舒道:“錯在何處?” 姜雪君道:“我只是衛天元兒時的好友,並不是他的舊情人!” 楚天舒道:“我以為他喜歡你,你也喜歡他的?” 姜雪君道:“錯了!你想我和他分手的時候,我只是一個未滿十歲的小女孩,懂得什麼情愛?我喜歡他只是好像喜歡一個大哥哥一樣!” 楚天舒心頭鹿撞,訥訥說道:“但衛天元,他、他可是真心愛你。” 姜雪君道:“或許他也弄不清楚是愛還是喜歡?” 楚天舒道:“你的意思是說,其實你們之間有的只是兄妹之情?但由於你們兩家曾經患難,追溯當初起禍的原因,也許他會認為你之所以弄得家破人亡,完全是受到他家的連累。故此,他對你有一份自咎的心情,久別重逢,對你自是加倍愛憐。”

姜雪君呆了半晌,幽幽嘆了口氣,說道:“師哥,我見過一副對聯,上聯是:世事洞明皆學問;下聯是:人情通達即文章。我知道你讀過很多書,想不到你對世事人情也能如此明察。”她借題發揮,不言而喻,已是同意楚天舒的見解。 不過她口裡這樣說,心中卻是隱隱作痛,暗自想道:“元哥對我的感情,難道是當真如他所說這樣?” 楚天舒注視她的眼睛,緩緩說道:“不過由愧生憐,由憐生愛,日子久了也會變成真愛的。” 姜雪君避開他的目光,說道:“我已經說過,不論在齊家是否見得著衛天元,我都會走的。”說至此處,噗嗤一笑:“所以你也不必顧慮他瞧著你不順眼啦!你走的時候,我亦已走了!”話說至此,更是無須解釋了,既然他們和衛天元不是同在一起,甚至可能見著衛天元便即離開齊家,那又何來衛天元“瞧不順眼”之事?

楚天舒心旌搖搖,幾乎聽得見自己心跳的聲音,連忙鎮懾心神,用開玩笑的口吻說道:“你這是不是太忍心了嗎?不管衛天元對你是'愛'還是喜歡,他總還是捨不得讓你離開的吧?” 姜雪君道:“你又錯了。難道你不知道有一個真正愛他的人?這個人他更是捨不得離開的。他找不著我,初時或者會有點難過,但日子一久,就沒事了。他得到真心愛侶,慢慢就會忘記我。” 楚天舒道:“這個人是誰?” 姜雪君:“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楚天舒道:“不,是近在艙中吧?” 姜雪君笑道:“是呀,原來你是明知故問!” 楚天舒道:“但他目前是不是已經愛上這個人呢?” 姜雪君道:“我認為是的。我和他相處那兩天,他常常提起他的師妹。而且由於知道他的師妹尚未離開洛陽,十分擔憂。這不是愛是什麼?不過他沒有對我明說而已。”

齊漱玉聽得心裡甜絲絲的,暗自想道:“原來元哥還是惦記我的,他並沒有騙我!” 她又一次想起了衛天元和她說過的話,那天晚上,衛天元要回洛陽找姜雪君,叫她獨自回家。她不願意,並且責備他不該迷戀一個負心的女子。當時衛天元苦笑說道:“小妹,你不懂的,她是我小時候最要好的朋友,我只是不願意她嫁給我討厭的徐中岳。”當時他還未找到足夠的證據,證明徐中岳也是他的殺父仇人之一,但已知道徐中岳是個假仁假義的偽君子。他並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但卻說明了他必須和姜雪君見面的原因,是為了要查明徐中岳是否和他父親當年被害的案子有關。 如今她偷聽了姜雪君和楚天舒的對話,姜雪君說的和衛天元說的不謀而合,一個情竇初開的女孩子總是喜歡從好處著想的,她也相信她的元哥真正愛的人是她了。 不過她還是有點患得患失,心裡想道:“看來姜姐姐似乎已經是愛上她的師兄,要是楚天舒也同樣愛她,那就最好不過了。” 心念未已,只聽楚天舒說道:“我只道過兩天就要和你分手,卻不知道你也並不打算在齊家長住的,如此說來,或許咱們不會這樣快分手了。”原來他本想邀請姜雪君和他一起回家的,但又怕過於唐突,心中患得患失,是以先用試探的口吻。 姜雪君似笑非笑的說道:“那就要看你是否害怕被我牽累了?” 楚天舒道:“這是什麼話,你說過的,咱們是同門兄妹,可不是外人!” 姜雪君道:“我所說的牽累,並不僅僅是指害怕徐中岳與你為難的災禍,而是指你的聲名,你不怕流言蜚語?” 楚天舒道:“哦,原來你是怕徐中岳誣捏我拐帶他妻子?” 姜雪君道:“那天晚上,他已經這樣說了。” 楚天舒道:“我不怕。那天晚上,最後你是給衛天元救了出去的。” 姜雪君道:“我知道他們也會懷疑我與衛天元有私情,但我倒不用害怕連累了衛天元的聲名。因為事不符實,一到他與他的師妹成婚之時,有關他的謠言自然就會平息了。” 楚天舒道:“我也不怕!” 姜雪君柔聲問道:“你家裡有什麼人?” 楚天舒道:“爹媽之外,我只有一個異母妹妹。” 姜雪君道:“哦,你現在這位媽媽不是你的親娘?” 楚天舒道:“我的娘親早已去世了。不過,繼母對我也好像親生一樣。” 姜雪君嘆道:“那你的運氣比我好得多了。嗯,另外還有什麼人嗎?” 楚天舒道:“就只是一家四口。” 姜雪君道:“如此說來,你是尚未成親的了?” 楚天舒心頭一熱,說道:“你莫笑我自視過高,給我說親的人雖多,但、但我未到洛陽之前,還沒有碰見過一個我看得上眼的女子!”弦外之音,在他這次來到洛陽之後,他已經是碰上了足以令他傾心的女子了。 姜雪君故意問道:“是齊姑娘麼?” 楚天舒笑道:“你千萬別這樣說,給衛天元聽見可不得了。我怎敢搶他的心上人。” 姜雪君道:“你既然尚未成親,那你怎能不怕流言蜚語?師哥,我和你一起不打緊,但損了你的名聲,日後你碰上了意中人時,人家的小姐不敢嫁給你那就糟了!” 楚天舒面紅耳熱,一顆心在狂跳,幾乎就想向姜雪君求婚,但又不敢,半晌,顫聲道:“只要你不怕我也不怕!” 聲音顫抖,手指也在顫抖,說話的時候,他本來想伸手去握姜雪君的手的,不知怎的,手指卻是不聽他的使喚,他只能等待師妹的反應。 姜雪君看在眼內,心裡暗暗好笑。暗自想道:“再繼續下去,恐怕就會假戲真做了。我可不能讓他誤會我真的是要毛遂自薦!” 她不便明言,驀地得了一個主意,在楚天舒不知不覺向她靠近的時候,突然伸手與他相握。 楚天舒大喜過望,剛要吐露愛意,忽地感覺她的指頭在自己的掌心寫字。 楚天舒定下心神,揣摩她的“筆劃”,姜雪君重寫一遍,他才能確定她寫的是什麼字。 姜雪君在他掌心寫的是:在齊姑娘面前,請你假裝和我親熱一些! 楚天舒並不是糊塗蛋,這一下登時明白了! 本來是已經接近燃燒的熱情也突然冷卻了。 無巧不巧,天空飄來一片烏雲,朦朧的月色更加朦朧了。沉暗得就像他的心情一樣。 心底的熱情雖已冷卻,他仍是不能不強顏說道:“師妹,你不畏人言,那,那就好了。我、我想……” 簡單的話語,說得也不流暢。姜雪君有個奇異的感覺,感覺他的聲音好像有點發酸的味道。 姜雪君輕輕把手抽回來,柔聲說道:“師哥,你想什麼?”她心中酸痛,楚天舒當然也感覺得到,她的溫柔其實乃是假裝。 不過他已經明白了師妹的苦心:“這齣戲總還是要幫她唱下去的。”他想。 “爹爹若知道故人有女,一定非常歡喜。你願意和我一起回揚州去見一見他嗎?” 姜雪君道:“你的爹爹是我的師伯,我本來應該去拜見他老人家的。” 楚天舒道:“要是你不嫌棄,你可以把我的家當作你的家。” 姜雪君道:“我無親無故,此際亦是無處可以投奔。師哥,多謝你肯收留我。”感懷身世,這幾句話倒是動了真情,微帶哽咽。 楚天舒也不知心裡是什麼滋味,只能說道:“師妹,別這麼說,咱們本來應該像是一家人的,對嗎?” 不知不覺之間,兩人的手又握在一起。這一次倒好像是真的發自內心的感情,不是假戲真做了。 兩人都沒有說話,天上的烏雲也沒有散開。 齊漱玉假裝熟睡,豎起耳朵來聽。心情的激動也是和他們一樣。 不過她的激動卻沒有悲傷的成份,不錯,她是像姜雪君一樣,眼中含著淚珠,但那是受到意外的歡喜衝擊所流的眼淚。 她在想像他們的心情,楚天舒那顫抖斷續的話語,給姜雪君的感覺是有點“發酸味道”的聲音,給她的感覺卻是愛情的激動。 “姜姐姐是洛陽第一美人,楚天舒知道了師妹愛他,怪不得,要歡喜到話都幾乎說不出來了。”她想。 “他們為什麼都不說話了呢?啊,是了,此際他們已是莫逆於心,當然亦無需說話。”她正在為他們歡喜,也在為自己歡喜,浮想連翩之際,忽地感覺到好像有一個人在自己身旁。 她是閉上眼睛假裝熟睡的,但不張開眼睛,也可以感覺得到那人的氣息。 她以為一定是姜雪君回來,恐怕給她發現自己是假裝熟睡,自是不敢張開眼睛,仍然繼續裝睡下去。 但卻感到有點不對了,那個人並沒有睡下,如果是姜雪君回來,她不應該老是站在床邊的。 那個人的指頭輕輕碰著她的頭髮,很輕、很輕,輕得像是春風吹拂一樣,但齊漱玉感覺得到,那不是透過珠簾吹進來的江上清風,碰著她的頭髮的是有實質的東西,她甚至感覺得到那人的指尖在顫抖。 她驚疑不定,倏的張開眼睛,裝作突然醒來的模樣,伸手一抓。 出手雖快,仍然抓了個空。 她是練暗器的人,只要不是太黑暗的話,最少她也可以見得著一個模糊的人影的。但她什麼也沒有看見,只是感覺得到,似有微風颯然,那個人已經突然“消失”了。 這一下,她可真是給嚇著了! “姜姐姐,姜姐姐!”她不由自己的叫起來了。 姜雪君在外面應道:“漱妹,你醒來了嗎?”她聽到齊漱玉吃驚的呼叫,也是不禁吃了一驚。 “難道她剛才不是假裝熟睡,是真的睡著了?她醒來突然發現我不在她的身邊,故而驚叫。” “姜姐姐,你在哪兒?剛才在這房間裡的是不是你?”齊漱玉聲音發抖,慌忙問她。 姜雪君怔了一怔,說道:“你別害怕,我剛才是和楚師哥說話,就回來陪你!”她只道齊漱玉又在做惡夢。 齊漱玉毛骨聳然,尖聲叫道:“不對,剛才我的床邊好像有一個人!” “什麼?有一個人,這、這怎麼會……” 話猶未了,楚天舒忽道:“咦,奇怪,我好像也覺得是有一個人……” 烏雲已經散開,楚天舒凝望上岸邊,隱約似見一個人影,但轉眼之間,就不見了。原來他剛才已經察覺小舟似輕輕一晃,憑他的經驗,可以判斷這不是由於水流的推動。 楚天舒道:“你快去陪齊姑娘,我上岸看看。” 姜雪君半信半疑,走入艙房,齊漱玉已經燃起油燈,臉上仍是一片驚惶的神色。 姜雪君道:“你是在做夢吧?” 齊漱玉道:“我早已醒了,真的不是做夢。楚天舒不也是這樣說嗎?”情急之下,她只能說出事實,沒想到自己要掩飾剛才是在假睡了。 姜雪君不能不信以為真了。 但有誰能夠有這樣的本領,居然瞞得過楚天舒和她的眼睛,不但踏上這條小船,而且還進了艙房,他們竟然絲毫沒有察覺?直到他離開的時候,楚天舒方始起了猜疑? 雖說剛才她與楚天舒都是各懷心事,而天空又剛好有掩月的烏雲,但如此高明的本事,已是足以令她震驚不已了。 “顯然這個人是並無惡意的,他是誰呢?他是誰呢?”姜雪君不由得也是一片迷茫了。 忽地一個人影子突然從她的腦海中跳了出來,她在心底自己回答自己:“一定是元哥,一定是元哥!他聽到了我和楚師哥的說話,以為我是真的愛上師哥,他不願意現身,他傷心走了!” “漱妹,你定下心神,待一會兒,我去去就來。那人不知是誰,我恐防楚師兄有失。”姜雪君抓著這個藉口,離船上岸。 她不是想向衛天元解釋,她倒是巴不得衛天元對她誤會的;那不是為了恐怕衛天元和楚天舒打起來麼?也不是。她是深知衛天元的為人的,雖然分別了這許多年。她知道以衛天元高傲的性格,要是他聽到了她剛才和師兄所說的那番話,他只有自己傷心,決不會耍流氓的手段,打楚天舒一頓來洩憤的。 甚至她也並不希望再見一見衛天元,但她還是迫不及待的跑上岸去了。為的是什麼?恐怕她自己也不知道。這只能歸咎於她“剪不斷,理還亂”的心情吧? 姜雪君所想到的,齊漱玉也想到了。 她目送姜雪君飛身上岸,呆了一呆,心中驀地說道:“一定是元哥!一定是我的元哥!他偷偷看我來了。唉,元哥,你為什麼不敢光明正大的現身,是怕給姜姐姐知道,不好意思嗎?還是因為你與楚大哥的芥蒂未消,不願當著他面與我相見呢?” 她也在為衛天元找出不願現身的“理由”,只盼他的元哥在楚姜二人都上了岸後,還會回來。 “要是元哥知道了姜姐姐已經愛上了楚大哥,遲早他都會回到我身邊的。不過我還是希望他馬上回來!” 陷在情網中的少女總是喜歡往好處著想的,可惜這次卻是令她失望了,她的元哥並沒回來。 不但姜雪君和齊漱玉是這樣想,楚天舒也是這樣想,以為這個形如鬼魅的夜行人不是別個,一定是衛天元。 他和姜雪君一樣的想法,衛天元是因為聽見了他們的談話,誤會姜雪君已經愛上了他,這才悄然離去的。 應該怎麼辦呢?一向頗有決斷的楚天舒,碰上這種突如其來的尷尬事,不覺也是心亂如麻了。 他追上岸去,只有幾隻棲宿在蘆葦叢中的水鳥給人聲嚇得驚飛,空曠的沙灘一覽無遺,哪裡見得著半個人影? 沙灘過後是一個山崗,楚天舒知道是決計追不上衛天元的了。 他只能姑且一試。 “衛兄,請你等等,你有話和你說!”楚天舒用傳音入密的內功發話。這門功夫他雖然不及衛天元,但衛天元若是躲在林中,料想是應該聽得見的。 他希望衛天元尚未遠去。他知道衛天元愛他的師妹愛得很深,“很可能他此刻正在林中揪他心上的創傷吧?”楚天舒這樣想。 他希望見到衛天元,和他當面解釋清楚。 但怎樣說呢?姜雪君是為了成全齊漱玉的心願才“自我犧牲”的,要是他和衛天元解釋清楚,那不是破壞了姜雪君的計劃嗎? 但若不解釋清楚,他豈不是要給衛天元一直誤會下去?自己給誤會還不打緊,姜雪君的“自我犧牲”可就成了定局了。 “她的命運已經這樣可憐,難道我還要她傷心終老?” 是應該撮合齊漱玉和衛天元的姻緣,還是應該讓姜雪君與衛天元破鏡重圓呢?他自己捲入這個漩渦又是否值得呢?這都是難以回答的問題。 懷著患得患失的心情,他只能等待衛天元的回答。 “一切都等待見了他的面再說吧。” 可是空山寂寂,傳來的只有他的迴聲。 “衛兄,你不願意見我,也該見一見雪君吧?”他又叫道。 忽地隱隱聽得似有一聲長嘆,楚天舒又喜又驚,急忙向山崗跑去。 但迎接他的卻不是衛天元,而是兩枚石子。 飛石夾著破空的銳聲,一听就知力道大得異常。學武的人保衛自己乃是出於本能,楚天舒不假思索,在這電光石火之間,本能的取出判官筆格打暗器。 “當”的一聲,一枚石子給他磕飛,但另一枚石子已是打到他額角的太陽穴,躲閃不開了。 太陽穴是人身死穴之一,這霎那間楚天舒禁不住心頭一涼,只道衛天元要取他的性命。這樣糊里糊塗的被衛天元當作“情敵”,死在衛天元手下,可真是太不值得了。 心念未已,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那枚石子忽地拐了個彎,而且是從上盤移向下盤,低飛拐彎的。 “卜”的一下,打著了他膝蓋的環跳穴。 石子飛來的勁道極強,但打著他的時候卻並不重。不過人影都未見著,從那麼遠的地方打來,手法竟然巧妙如斯,已是足以令楚天舒吃驚不已了。 “想不到衛天元的武功比我想像的還更高明,齊燕然的武功我未見過,就我見過的人而論,恐怕只有那天晚上的抱犢崗暗中出手幫助丁勃打跑冀北雙魔的那個神秘客可以差堪相比了。”他想。 他哪知道,這個人正是那天晚上的“神秘客”,丁勃也曾給那人用同樣的手法打著了膝蓋的環跳穴,不過這件事情發生在楚天舒和姜、齊二女已經離開之後,他不知道罷了。 他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仍然當作是衛天元。 一來是那人手下留情,二來是他內功造詣不弱,環跳穴雖被打著,只是感到酸痛而已,穴道並未被封,但雖然如此,他也禁不住要坐下來歇一歇了。 “衛天元打這兩枚石子,用意十分明顯,他是不願見我,故而用這阻嚇手法。唉,他的武功比我高明太多,其實即使不用這個手法,我也追不上他的。”他想。 他正自運功舒筋活絡,只聽得姜雪君已是尖叫一聲,向他跑來。 “師兄,你怎麼啦?受了傷了?” 楚天舒笑道:“多謝他手下留情,我僥倖並未受傷。” 姜雪君鬆了口氣,低聲問道:“是不是他?” 姜雪君口中的“他”,楚天舒自然明白她說的是誰。他忽地心頭一動,說道:“我也不知是不是他!” 原來由於姜雪君這一問,他忽地想起:“在徐家的那晚,我第一次碰著衛天元的時候,他最初尚未知道我是誰的,當時他以為我拐騙師妹,一見面立即出手狠狠攻我,我已經和剪大先生惡鬥一場,但我也還能抵擋數招,方始被他點著穴道。那時他是不會手下留情的吧?若然今晚這個人就是他,他的武功進展得未免也太快了!” “我也不知是不是他。”楚天舒這個回答倒是的確因為他心中存著疑團的。 姜雪君喟然嘆道:“照你所說的情形,那一定是他無疑了。不過他今晚既然不肯現身,恐怕他也不會回齊家與我們相見了。” 楚天舒淡淡說道:“不如我先回家,他知道我已經不是和你一起,自然會跟你見面。” 姜雪君怔了一怔,柔聲說道:“師兄,你是在生我的氣嗎?” 楚天舒道:“沒有呀,不過……” “不過”什麼,他尚未曾說得出來,姜雪君已是截斷他的話道:“既然沒有,那麼你答應過與我共同進退的,為何又要單獨離開?” 楚天舒道:“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我不過是希望你們能夠破鏡重圓,但若有我在你的身旁,恐怕他就不肯和你見面。” 姜雪君道:“我也已經說過了,在齊家見到他固然好,見不到他也無所謂。我在船上和你說的那番話,你是聰明人,難道你還不明白我的心事?目前正是想要擺脫他,所以才求你幫我的忙的。師哥,假如你仍然不肯諒解我,那就讓我單獨離開吧。我上京去找仇人,你送齊小姐回家。” 她說得甚為誠摯,帶著幾分激動的神情,楚天舒嘆口氣道:“你何必如此?” 姜雪君道:“你不肯幫我的忙,我不如此,還能怎樣?師哥,你答應齊小姐在前,答應了做她的客人的,為了禮貌,你也應該送她回家。” 楚天舒本來已是意興索然,但一來為了師妹的軟語相求,二來為了想要知道他的繼母和齊家究竟有什麼關係,這個疑團,他已是藏在心中多年了。好奇心人皆有之,何況這是和他一家關係極大的事,他終於打消了獨自離開之意,說道:“好吧!那咱們一起送她回家。” 姜雪君道:“好,那麼我也答應你以三天為期,在齊家咱們只住三天,你也不用真的和我回家,出了齊家之後,咱們便即分手,我說跟你回家,那隻不過是說給齊小姐聽的。” 楚天舒笑道:“師妹,你倒似乎是在生我的氣了?” 姜雪君道:“我說的都是心裡的話,我不能連累你,而且我也的確是想去找尋仇人。” 楚天舒笑道:“我已說過,我不怕受你牽累,這也是我心裡的話,但不同的是,我並非說給齊小姐聽的。” 姜雪君不覺受了他的感動,抓住他的手道:“師哥,累你受了委屈了。” 楚天舒苦笑道:“比起你所受的委屈,我這點委屈算得了什麼?” 這兩句話說得姜雪君的眼淚都流了出來,想起自己幾乎被仇人騙作妻子,在徐家所受的羞辱,又豈只“委屈”二字所能形容,但楚天舒替她說了出來,卻是令她頓生知己之感了。她眼眶蘊淚,心裡想道:“可惜我們相識太遲,我的心早已許給了元哥了。師哥,我只能辜負你的情意了。” 楚天舒的一顆心也在卜卜的跳,說道:“師妹,我說錯了話麼?惹你……” 姜雪君哽咽說道:“你沒說錯,我是命苦。師哥,我對不住你。不過,齊家妹子也很可憐,要是她得不到元哥,不知道她要多傷心。她這麼年輕,這麼純潔,我寧願自己命苦,也不願她傷心。師哥,我求求你,不但是為了我,也是為了她,你就忍受一點委屈吧。” 楚天舒勉強笑道:“你說她可憐,我卻羨慕她的福氣呢!她有你這樣一個好姐姐,怎還會傷心?嘿嘿,你讓有福氣的人更多一點福氣吧,咱們是注定命苦的!”不知不覺之間,已是帶點激憤了。 他們心底的話都沒有說出來,但彼此亦都明白了對方的心意了。 楚天舒已經知道了姜雪君愛的還是衛天元,姜雪君也更深一層的明白了楚天舒對她的愛意。 “他知道了我不是愛他,卻還願意和我唱一出假戲,好讓齊家妹子放心。他本是個極有傲氣的人,不惜為我這樣做,這又豈只委屈二字所能形容?”內疚與感激的情緒混而為一,她把楚天舒的手抓得更緊了。 “師哥,你的心地好,你不會命苦的。將來一定有……”她想說的是:“將來一定有比我更好的姑娘愛你。”但這話她可是不便說出口來,而且楚天舒亦已止住她說不下去了。 “別再說啦!”楚天舒道:“咱們也該回去看那位有福氣的齊姑娘了。” 天上忽然下起了小雨,楚天舒被封的膝蓋環跳穴雖然已經解開,氣血還未暢通,江邊路滑,他放開了姜雪君的手,剛剛舉步,就險些摔跤,姜雪君笑道:“師兄,你莫逞強,讓我扶你回去。”楚天舒只要定下心神,本來可以走回去的,但還是讓姜雪君牽著他的手。心裡想道:“也好,反正你是要做給齊漱玉看的,我就陪你假戲真做吧。” 齊漱玉也看到這齣“戲”了。 看見他們攜著手回來,齊漱玉雖然有點失望——他的元哥並沒一起回來,但更多的卻是歡喜,她暗自想道:“我沒猜錯,他們果然是愛上了,元哥可能是一時氣憤,不願與他們相見,但他遲早必定回到我的身邊。為了避免他們害羞,我可不能讓他們知道我在偷看。”她心情轉佳,人也變得善於體貼他人了,於是趕忙回到艙中,放下珠簾。 在岸邊那座山崗上,另一個人也看到他們演這齣戲。 這個人是齊漱玉的父親,他本來是要來殺楚天舒的,如今卻是滿懷歡喜的看他們演的這齣戲。 當然他不知道這是“假戲真做”,因為楚天舒和姜雪君並非用傳音入密的內功談話,他在山上是只能看見,不能聽見的。 絲絲細雨就像他的心情,雖然未曾明朗,卻也不會像狂風暴雨那樣帶給別人災難了。 他目送他們回船,心裡想道:“算這小子運氣不錯,要是一個時辰之前我看見他們這個樣子,我不但要殺這小子,連這女娃兒我也一併殺了!” 為什麼他的心情有這樣大的轉變,因為在這一個時辰之中,他已經知道了女兒的心事。 他像小孩子一樣吮自己的指頭,這兩根指頭是撫摸過女兒的頭髮的。 他看見熟睡中的女兒,也聽見了女兒的夢話。他的女兒在夢中也在叫道:“元哥。” 姜雪君和楚天舒在船頭說的那些話,那些話姜雪君本來是要說給他的女兒聽的,他也聽見了。 如今他已經知道的有三件事:一、他的女兒愛上了衛天元;二、衛天元愛的則可能是姜雪君,她的女兒對這個可能有極大的顧慮;三、但姜雪君愛的則是她的師兄楚天舒。 他卻不知,他所“知道”的這三件事情其實仍是有真有假,或者真假摻雜,真假難分。 他所想的只是如何才能維護女兒的幸福。 “衛天元,衛天元,這名字好熟!”很快他就想了起來,這是他的師兄衛承綱的兒子。 他離家之前,衛承綱還沒有死,他的爹爹是常常提起他這個師兄,也曾提及他師兄這個兒子的。 驀地他又想了起來:“衛天元”這個名字他好像還曾聽見別的人說過。 “衛天元”在江湖上是個陌生的名字,但“飛天神龍”的名頭卻很響亮。 “對了,衛天元就是飛天神龍,飛天神龍就是衛天元!”他終於想起來了。 告訴他“衛天元就是飛天神龍”的那個人名叫湯懷義,是他這次重入江湖之後方始結交的新朋友。 雖然是新相識,但湯懷義這個人他則是早就知道了的。 湯懷義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但他的胞兄和義兄在江湖上卻是大名鼎鼎。 他的胞兄湯懷遠是京師第一鏢局震遠鏢局的總鏢頭。他的義兄名氣更大,是川西大俠賀敬金。 湯懷遠和齊勒銘的父親頗有交情,賀敬金與齊家雖沒來往,也是彼此聞名的。齊勒銘就是在未出道之前便從父親口中知道有這兩個人,連帶也知道湯懷遠有個弟弟叫湯懷義的。 不過他知道湯懷義的身份,湯懷義卻不知道他的來歷。 齊勒銘對父親的感情甚為複雜,儘管他害怕見到父親,卻又思念父親。因此和父親有著關係的人,他都願意結交,但必須是他以前沒見過的人,他也決不吐露自己就是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的兒子。 他多希望從湯懷義的口中知道一些父親的消息,可惜湯懷義雖然在一次談話中提及他的父親,但對他父親的近況卻全無所知。 那次的談話就是從“飛天神龍”引起的。 湯懷義不知道他是誰,但知道他武功很高,有一次問他:“這兩年來,江湖上出現了一個無惡不作的大魔頭,綽號飛天神龍,你知道麼?” 他答:“似曾聽人說過,我也不怎樣在意,他武功如何,真的無惡不作麼?”他從身受的例子,總覺得江湖上的傳言多半失之誇張。 湯懷義道:“不錯,江湖上的傳言多半誇張,但飛天神龍的確是無惡不作的魔頭,我知道得非常清楚的。” 齊勒銘道:“好,那你把他的惡行,說幾件我聽聽。”湯懷義道:“風雷堡的雷堡主和飲馬川的李寨主你知道吧?” 齊勒銘淡淡說道:“聽過他們的名字,飛天神龍與他們有何關係?” 湯懷義道:“風雷堡的雷堡主給他割去腦袋,飲馬川的李寨主給他刺瞎了一雙眼睛。” 齊勒銘暗自想道:“這兩個人可並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在江湖上雖然也混了個俠義道名聲,但只怕他們做的壞事比他們做的好事更多。飛天神龍割掉一個人的腦袋,刺瞎一個人的眼睛,倒也不算得是什麼太大的惡行。”他不願與湯懷義辯論,當下只是淡淡說道:“這兩個人的武功雖然算不上是第一流,在江湖上也可算得是有數的人物了,如此說來,飛天神龍的本領確是不錯。” 湯懷義說道:“他傷害這兩個人還不要緊,川西大俠也吃了他的大虧,那可更是令人憤恨!” 齊勒銘吃了一驚,說道:“你說的可是川西大俠賀敬金?” 湯懷義道:“不錯,賀大俠也正是我的義兄,所以我非幫他報仇不可!” 齊勒銘心裡想道:“你義兄的為人,恐怕你也未必清楚。比起雷堡主和李寨主,他更加是個善於沽名釣譽的偽君子。飛天神龍是否魔頭我不知道,你那義兄可是個真正的魔頭。”原來早在二十年前,齊勒銘和一些黑道上的人物混在一起的時候,就已經知道賀敬金是暗地分贓的頭子之一了。不過賀敬金是兩副面孔,俠義道人物也常常得他的幫忙,因此也把他捧為川西武林的領袖的。 “哦,你的義兄怎樣吃了他的大虧?”齊勒銘問道。 “飛天神龍割了他的一雙耳朵!”湯懷義道。 齊勒銘說道:“賀大俠的六十四路亂披風拐法算得是武林一絕,竟會給飛天神龍割去耳朵,如此說來,他這'神龍'的外號,倒也不是浪得虛名了。他是何人弟子?” 湯懷義道:“他的來歷我們尚未打聽到,不過他真名實姓,我已經打聽到了。他叫衛天元,你可曾聽過這個名字?” 齊勒銘隱隱覺得這名字似曾聽過,但當時的他,剛剛重入江湖,所想的只是與自己恩怨有關的人和事,對與自己無關的事情,可沒有多大興趣,因此雖然覺得名字好熟,卻是無心搜索自己的記憶。 “衛天元,他有多大的年紀?”齊勒銘只是隨口問道。 “大約二十多歲。”湯懷義道。 齊勒銘搖了搖頭,說道:“那一定是我不認識的人了。我不在江湖行走也差不多有二十年了,相識的人最小也是四十歲以上的。”接著說道:“他這麼年輕,居然能割掉賀大俠的耳朵,這可更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要是碰得上的話,我倒想會會他。” 湯懷義喜道:“齊兄,我正是想請你相助一臂之力。不知你可否幫忙我們去對付飛天神龍?” 齊勒銘道:“你已經知道他的下落?” 湯懷義道:“已經有幾幫人打探他的行踪,要是你有此心,咱們可以一同去喝中州大俠徐中岳的續弦喜酒。日期是在下個月十五,一定趕得上的。徐大俠的名頭近年來已是比我的義兄還更響亮,想必你也知道吧。” 齊勒銘道:“這樣一位大名人我豈能不知,不過我卻不知喝他的喜酒和飛天神龍有何關係?” 湯懷義道:“徐大俠和飛天神龍也是結有很深的梁子的。那幾幫人已經約定了在他的家中交換消息。” 齊勒銘道:“如此如來,目前你們是尚未知道飛天神龍的下落的了。到了那天,那些人是否已經打聽到他的行踪,亦還是未知之數?” 湯懷義道:“徐大俠交遊廣闊,我想總有七八成把握可以打探得到吧。而且縱然尚未打探出來,咱們去喝徐大俠的喜酒,藉此和他結交,那也是有益無損的呀!” 齊勒銘笑道:“他名氣太大,我有一個怪脾氣,不喜歡結交名氣太大的人,小有名氣,那還可以。而且我閒散慣了,以閒雲野鶴之身,也不喜歡被什麼事情羈絆。我說,我想會一會飛天神龍,那隻不過是盼偶然相遇而已,並非我想特地去找他比試武功。”弦外之音,他可不願為了湯懷義的義兄結仇樹敵。 湯懷義大為失望,心裡想道:“這也怪不了他,以我和他的交情,這個要求是有點過份的。”當下以退為進,嘆口氣道:“我知這是不情之請,但你老兄不肯出手,要找一個可以對付飛天神龍的人可就難了。” 齊勒銘道:“你不是說中州大俠交遊廣闊,令兄是京師第一大鏢局的總鏢頭,武林的高手料想和令兄有交情的更是不少!” 湯懷義道:“實不相瞞,當今的天下第一高手和家兄也是頗有交情的。但可惜……” 齊勒銘打斷他的話,問道:“你說的天下第一高手是誰?”心想:“總算把他的話引出來了。”心頭卜卜地跳,等待著從湯懷義的口中聽到有關他父親的消息。 湯懷義道:“你還不知道天下第一高手是誰嗎?我還以為你和他是本家呢。天下第一高手除了齊燕然還能是誰?” 齊勒銘強抑內心的激動,淡淡說道:“我雖然姓齊,但和天下第一高手的齊燕然可是沾不上半點關係。” 湯懷義笑道:“齊兄,你的武功如此高明!要不是我已經確實知道齊燕然的徒弟和兒子都已死掉,我真懷疑你和他有點關係。” 齊勒銘摸一摸臉上的傷疤,心頭苦笑道:“齊燕然的兒子確實是已經死掉了。”當下說道:“湯兄別開玩笑,咱們還是言歸正傳吧,剛才你說到可惜齊燕然什麼?” 湯懷義道:“齊燕然在死了兒子之後,便即銷聲匿跡,謝絕與江湖上的朋友往來。” 齊勒銘道:“令兄也未見過他嗎?他是不是已經……” 湯懷義搖了搖頭,道:“據家兄說,他還活在人間。不過他的脾氣甚為怪僻,他既然聲明了謝絕與江湖上的朋友往來,莫說沒人知道他隱居何處,即使有人知道也不敢去找他了。家兄也不例外。” 細雨如絲,齊勒銘的心情也像雨絲紛亂。 整理一下紛亂的回憶,如今他已經知道“飛天神龍”衛天元是他的師兄之子,而衛天元的為人他亦已略知一二了。 他禁不住哈哈大笑,心裡想道:“這小子倒不賴,年紀輕輕,就闖出了這麼大的名頭。聽湯懷義所言,他的行徑倒很對我的脾胃。” 別人說衛天元是“魔頭”,他非但沒有因女兒愛上“魔頭”而氣惱,反而感到高興了。 “倘若衛天元是個規行矩步的正人君子,我倒有點擔憂。”他想:“這樣的人一定不會認我做岳父的,但他是個別人口中的魔頭,那麼他就或許不會害怕有我這個岳父了。只不知他因何與那許多所謂的俠義道結下仇冤,他對付得了麼?” 他的女兒和楚天舒、姜雪君乘坐的那條小船已經開行了,他目送小舟遠去,喃喃自語:“我沒有盡過一天做父親的責任,如今我已知道玉儿愛的是誰,我一定要完成她的心願。” 他不覺又在心底自嘲:“師兄不知是怎麼死的,但不管如何,他總是比我有福氣得多。小時候,我常常因為父親太過誇他寵他而心懷妒忌,想不到我的女兒也愛上他的兒子,我也非得為他的兒子盡心盡力不可了。但這小子若不是真心愛我的女兒那怎麼辦?” 他的女兒害怕衛天元愛上姜雪君,這是他已經知道的了。而衛天元愛他的女兒,這只是從姜雪君口中說出來的,是真是假,他可尚未知道。 他正是為了這個緣故,才肯放過楚天舒的。 那隻小船已經在江面上消失了,他女兒的影子卻還留在他的心中。 心中一陣甜絲絲的愛意,齊勒銘暗自想道:“玉儿真像她的母親,不,比她的母親和我成婚的當年更美!不過……” 腦海裡浮起另一個少女的影子,是姜雪君。 儘管他把女兒當作寶貝,但他還是不能不承認姜雪君似乎比他的女兒更美。 “要是我年輕二十年,碰上這樣一位絕色佳人,恐怕我也非得為她著迷不可,幸虧她愛上了楚天舒,不是衛天元。”他想。 想起自己本來是要來殺楚天舒,他不覺心頭苦笑。幸虧我沒有魯莽從事,要是把楚天舒殺掉,姜雪君失掉心愛的人,她必須另選佳偶,那時我的女兒恐怕就嫁不成衛天元了。 雨收雲散,不知不覺之間黑夜已經悄悄過去,齊勒銘亦已迎著曙光,走下山了。 正好像朝陽趕走了烏雲,他的心情也開朗了許多。 因為他已經有了新的寄託,重新感到做人是有意義的了。 不錯,他的心裡也還有著仇恨,對楚勁鬆的仇恨,對一些曾經逼得他走投無路的“俠義道”的仇恨。但如今他已經知道自己有個女兒,是這麼可愛的女兒!他對女兒的愛意已經超過他對楚勁鬆的仇恨了。 本來他要去找楚勁松報仇的,如今亦已改變主意了。 “我從未盡過做父親的責任,我必須幫玉儿達成她的心願。” 愛屋及烏,他不能不為衛天元擔心了。 衛天元在洛陽徐家的事轟動江湖,他雖然知而不詳,但在道聽途說之中亦已知道了。 可惜我沒有應湯懷義之約去喝徐中岳的喜酒,否則早就見得著衛天元和我的玉儿了,如今可又得多費許多心力去找他了。這小子也真膽大,聽說他和剪大先生、一瓢道長等人都結了仇,他年紀這麼輕,武功再好恐怕也對付不了這許多高手! 他知道女兒回到家中,自有他的父親保護,用不著他操心。但衛天元的處境卻是令他擔心不已。 到哪裡去找衛天元呢? 正自惘惘前行,忽聽得有人“咦”了一聲,急步向他跑來,一面跑一面叫:“齊兄!齊兄!”齊勒銘定睛一看,正是不久之前約他一起去洛陽與徐中岳相會,共謀對付衛天元的那個湯懷義。 湯懷義跑到他的跟前,說道:“我還只道是我眼花呢,原來果然是你!” 齊勒銘笑道:“這可真是應了一句老話,人生無處不相逢了。但你不是去洛陽喝徐中岳的喜酒的嗎,怎麼卻又跑來了這裡?” 湯懷義道:“我就是為了徐家那樁事情來的,衛天元大鬧徐家,打傷徐大俠不算,還把他的新婚妻子也劫走了。這些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吧?江湖上在為這個驚人的新聞鬧得沸沸揚揚呢!” 齊勒銘道:“徐大俠的新婚妻子聽說是洛陽有名的美人兒,是一個姓薑的武師的女兒,芳名叫做,叫做……” 湯懷義道:“這位美人兒名叫姜雪君。嗯,如此說來,你是早已聽得別人說過徐家的事了?” 齊勒銘道:“道聽途說,也不知是真是假,衛天元真的那麼胡作非為,連徐大俠的新婚妻子都搶走嗎?”想道:“那些造謠的人可真是活見鬼了。我剛剛還親眼看見姜雪君。” 湯懷義道:“怎麼不真?我在場的!” 齊勒銘道:“哦,你親眼看見衛天元把薑雪君劫走?” 湯懷義道:“這我倒沒有親眼看見,不過是徐中岳的弟子說的,料想決不會假。那日衛天元大鬧禮堂、打傷徐大俠的事,則的確是我親見親聞。”覺得有點奇怪,說道:“齊兄,你倒好像關心那位新娘子比關心徐大俠更多。” 齊勒銘笑道:“她是有名的美人嘛,我自是免不了好奇多問兩句。對啦,你既然親自在場,所知自必詳實,實情究竟如何,你說來聽聽。” 湯懷義細述當日經過,聽得齊勒銘暗暗歡喜,想道:“衛天元的武功比我想像的還要高得多,他配我的女兒,倒是配得起了。”問道:“你跑來這里和徐家那樁事情有何關係?” 湯懷義嘆口氣道:“我就是因為衛天元武功太過厲害,所以才想跑來這裡找幫手。唉,說來慚愧,我本來是要找衛天元為義兄報仇的,那日一見他的本領,嚇得我都不敢露面。” 齊勒銘打斷他的話頭,問道:“如此說來,你找的這位幫手,必定是武功非常高強,絕對有把握勝得過飛天神龍的了?” 湯懷義苦笑道:“要是這個人肯出頭相助,根本就用不著出手。飛天神龍一見著他,就非得磕頭不可!” 齊勒銘已經猜到幾分,佯作驚詫,說道:“這個人如此厲害!究竟是誰?” 湯懷義欲言又止,看了看齊勒銘,忽地移轉話題,反問他道:“對啦,齊兄,我還沒有問你,你怎麼也來到了這兒?” 齊勒銘說道:“我是從孟津訪友回來的,這位朋友說起來或許你也認識,他是'黃河三鬼'中的老大孟彪。” 湯懷義去了心上的疑團,暗自想道:“他早已說過,他雖然姓齊,和武功天下第一的齊家可是沾不上邊的。黃河三鬼在江湖上的名聲很壞,他不怕對我直言,料想不是說謊。”當下說道:“齊兄,你大概有許多年沒見過黃河三鬼吧?” 齊勒銘說道:“不錯,算起來差不多有二十年未見過他們了,其實我和他們也沒多大交情,不過曾經見過一次面而已。實不相瞞,我近來窮得要命,想向他們藉點銀子。我雖不是黑道中人,黑道上的規矩我是懂的。只須略有交情,就不怕打不到秋風。可惜這黃河三鬼,竟然一個都找不到。” 湯懷義笑道:“原來你和他們已有二十年沒見過面,怪不得你不知道了,黃河三鬼中的孟老大早就被人打成殘廢,這也差不多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齊勒銘故意問道:“孟老大武功也不錯呀,什麼人把他打成殘廢的?” 湯懷義道:“武功天下第一的齊家的媳婦,這件事也是過了多年我才知道。聽說孟老大瞎了眼睛,當時不知那個女人的身份,竟然想調戲她,後來知道了她是誰,嚇得黃河三鬼都銷聲匿跡了。我知道有'黃河三鬼',與他們卻不相識。你若要找他們,我是幫不上忙;不過,你若只是要點銀子的話,那就不用找他們了,朋友有通財之義,你要多少,儘管開口,可別用一個借字。” 齊勒銘是明知湯懷義與黃河三鬼不會相識方敢信口開河的,聽罷笑道:“好,那我先多謝你,不過你無須急於把銀子給我,先說正經事吧,你找的是誰,你還沒有告訴我呢!” 湯懷義哈哈一笑,學他的口吻說道:“實不相瞞,我所要找的人就是天下第一高手齊燕然!”不過笑得卻是不大自然,近乎苦笑的味道。 齊勒銘故作驚詫,說道:“哦,齊燕然就是家住此地的麼?但不久之前,你好像說過無人知道他的下落,包括令兄在內?” 湯懷義道:“你記錯了,我是說齊燕然死了兒子之後,便即銷聲匿跡,謝絕與江湖上的朋友往來。因他聲明在先,莫說沒人知道他隱居何處,即使有人知道也不敢去找他了。家兄也不例外。我所說的'也不例外'是指'不敢去找他'的例外。” 齊勒銘笑道:“你這樣說我就完全明白了,令兄其實是知道他的住處的。不過你不願意說給我知道。” 湯懷義道:“這老頭兒脾氣怪僻得很,我恐防你去找他,犯了他的禁令。” 齊勒銘道:“那怎的現在你又敢去找他了?” 湯懷義道:“一來是我無法找到一個可以製服飛天神龍的人,只好冒險一試。二來則是由於剪大先生的關係,飛天神龍這次傷了徐大俠,和剪大先生也交了手,據我所知,他們的梁子還結得不小呢。齊燕然與剪大先生是多年老友,論交情,還在家兄和他的交情之上。” 齊勒銘道:“因此你想打著剪大先生的旗號,試一試去求他?” 湯懷義道:“對了。我準備見到他的時候,故意加油添醬,誇大剪大先生的敗績,他知道老朋友吃了虧,料想不會坐視。” 齊勒銘道:“這主意很好呀,那你趕快去吧!” 湯懷義苦笑道:“我已經去過了。” 齊勒銘道:“那他答應了沒有?” 湯懷義道:“我根本沒有踏進他的家門,亦即是說連他的面都沒見!” 齊勒銘道:“你怕他的禁令,臨時畏縮?”湯懷義道:“不是!” 齊勒銘道:“你知道他不在家?”湯懷義又搖了搖頭,說道:“不是!” 齊勒銘道:“那到底是為了什麼?” 湯懷義道:“我在王屋山下碰到了齊家的老僕人丁勃,齊燕然就是住在王屋山邊的。要是沒碰上丁勃,我再走三五里路就到了。但也幸虧碰上了丁勃……嗯,丁勃是誰,你想必知道吧?”原來齊勒銘故作思索的神氣,引他發問。 齊勒銘道:“丁勃這名字好熟,但一時想不起。” 湯懷義道:“二十年前,有個遼東的獨腳大盜劫了京師七家鏢局聯保的一支重鏢,這件事情,在當年曾鬧得天翻地覆,你知道嗎?” 齊勒銘道:“哦,我想起來了。聽說後來還是令兄出頭,才把這支鏢討回。敢情那個遼東大盜就是……” 湯懷義道:“不錯,那個大盜就是丁勃。經過那次事情,倒真是應了一句老話——不打不成相識,家兄和他做了朋友,連帶我也和他有了交情了。後來他不知怎的忽然金盆洗手,做了齊家的僕人。我們的交情也就更進一步了。” 齊勒銘道:“你碰上丁勃,那又怎樣?” 湯懷義道:“幸虧我和他有交情,他一知我的來意,便立即勸告我,千萬不可去找齊燕然。” 齊勒銘道:“為什麼?”其實內裡原由,他是早已心中雪亮的了。 果然便聽得湯懷義說道:“告訴你不打緊,你知道嗎,原來那飛天神龍衛天元乃是齊燕然的徒孫,名為徒孫,其實還是他親手調教出來的弟子。” 齊勒銘道:“如此說來,齊燕然一定是十分疼愛他這個親手調教出來的徒孫了?”湯懷義道:“那還用說,而且還不只此呢,他早已是齊燕然心目中的孫女婿了。那天緊隨衛天元之後,到徐家去接應他的黑衣女子,你猜是誰?” 齊勒銘道:“你不是說過,你們都不知道那個女子的來歷嗎?你們都不知道,我怎麼知道?”湯懷義說道:“現在我可知道了,是丁勃告訴我的。你道是誰?原來就是齊燕然的孫女!” 齊勒銘笑道:“幸虧你沒去求齊老頭子,否則可真是自討沒趣了。他怎能幫你對付自己心愛的徒孫,更兼是自己孫女的未婚夫婿呢!” 湯懷義苦笑道:“豈只自討沒趣,以齊老頭的怪脾氣,恐怕我給他立即趕出門去,還算是便宜了我。” 齊勒銘道:“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湯懷義道:“我只有先回京城,待見到了剪大先生和徐大俠再行定奪了。” 齊勒銘心中一動,問道:“哦,剪大先生和徐中岳已經離開洛陽,前往京師了麼?” 湯懷義道:“不錯,表面看來,他們似乎是躲避飛天神龍,其實乃是到京師投奔御林軍的穆統領,等待飛天神龍自投羅網的。” 齊勒銘道:“你們怎知道衛天元也要前往京師?” 湯懷義道:“這就不能不佩服剪大先生的料敵如神了。他說以衛天元這樣心狠手辣的性格,既然和徐大俠結下不解之仇,一定不肯輕易罷手。所以他們故意透露一點消息,讓衛天元知道他們是逃往京師,料想衛天元一定會追踪前往,如今事實證實果然是給剪大先生料中了。” 齊勒銘道:“什麼事實?” 湯懷義道:“崆峒派一瓢道長大約十日之前,曾經在鞏縣碰上衛天元,獲悉衛天元確實是正要前往京師。” 齊勒銘道:“哦,你見過一瓢道長?” 湯懷義道:“我是間接聽來的消息,不過極為可靠。因為是崑崙派一個名叫孟仲強的弟子說出來的,孟仲強和一瓢道長的大弟子遊揚是至交,而且他也是當時和一瓢道長同在一起的人。” 齊勒銘道:“京師高手如雲,剪大先生和徐中岳都是交遊廣闊,京師高手一定樂意相助他們。如此說來,其實你已是無須去求齊燕然出山了。” 湯懷義道:“話雖如此,但衛天元武功既強,人又狡猾,當真有如神龍之見首不見尾。群毆無須怕他,但他若突然來襲,可是難以提防,所以多一個高手就多一分把握。京師的高手雖然很多,但是能與衛天元匹敵的頂尖高手,目前來說,數來數去,恐怕也只有兩個。家兄也還夠不上呢。” 齊勒銘好奇心起,笑道:“令兄是京師第一大鏢局的總鏢頭,你這是為自己人故作謙虛了。不過我倒想知道你們心目中足以對付飛天神龍的那兩大高手是誰?” 湯懷義道:“一個是御林軍統領穆志遙,他家傳的躡雲劍法乃是武林一絕。料想他縱然勝不了飛天神龍,當也不至於落敗。” 齊勒銘道:“另一個呢?” 湯懷義道:“另一個就是剪大先生了。據我所知,他曾經與飛天神龍兩度交手,不分高下。” 齊勒銘詫道:“但我聽得道路傳言,卻說剪大先生是敗在飛天神龍之手,許多人都這樣說的,難道乃是謠言?” 湯懷義笑道:“倒也不是謠言,不過那些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罷了。” 齊勒銘道:“其二為何?湯兄可否詳告。” 湯懷義道:“不錯,第一次交手是剪大先生吃了點虧,但那是他故意讓招,並非真正落敗。” 齊勒銘道:“為什麼?” 湯懷義道:“因為他尚未知道飛天神龍的意圖乃是為了殺夫奪妻而來的,他以雙方比武公證人的身份,還想化解徐衛兩家的仇怨,故而在他被逼與衛天元交手之時,他只盼點到即止,未如衛天元之使出殺手絕招。” 齊勒銘道:“第二次呢?” 湯懷義道:“第二次是衛天元在重傷徐大俠之後,還要把徐大俠置之死地,深夜潛入徐家,搶了徐大俠的妻子,意猶未足,仍要刺殺徐大俠,他這才忍無可忍,全力和衛天元拼了一場。這一場雖然未分勝負,但據說則是他稍佔上風的。” 齊勒銘道:“當時你沒在場,只是聽說的嗎?” 湯懷義說道:“徐大俠的門下都曾在場目擊,料想縱然稍有誇大,但最少也是打成平手的。否則那晚徐大俠焉能逃出飛天神龍的毒手?” 齊勒銘暗自思量:“剪大先生的武功在二十年前似乎還比不上我,而當時的我和目前的衛天元是相差甚遠的。如果他當真能夠和衛天元打成平手,在這二十年當中,恐怕他也練成了什麼獨門武功了。” 接著再想:“剪大先生加上穆志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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