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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一回身陷囚牢成絕學客奇蒙面創新招

武當一劍 梁羽生 30677 2018-03-12
藍玉京驚疑不定:“這人的太極劍法似乎比東方大哥還要高明。”忽然發現,這個人的身材和東方亮也好像差不多。不過,他當然不會疑心這個蒙面人就是東方亮的。 他把曾經得過東方亮指點的八招劍法逐一施展出來,蒙面人也都輕描淡寫的一一破解,破解的手法也是和東方亮的手法大同小異。不過,藍玉京仍然是一點也沒起疑。因為劍理既然一樣,“大同”就無足為怪,“小異”則是由各人的領悟不同造成的,從不同的角度去領悟劍理,也就有了各自不同的創意了。 不知不覺,藍玉京已經使到了第六招,這一招名叫“三轉法輪”,接連三個劍圈,威力一浪高於一浪。藍玉京轉到第三個劍圈時,那蒙面人好像有心賣個破綻,劍圈突然縮小,讓藍玉京的劍圈將它套著,劍圈縮小,反擊的力量卻加強了。一個“抽撤連環”,藍玉京的劍幾乎被他絞得脫出手去。而且雙劍還未相交,令得藍玉京的寶劍幾乎脫手的,只是對方順著劍勢的那股牽引之力。

那蒙面人,絞不脫藍玉京的劍,也是好像有些詫異,微“噫”一聲。 慧可盤膝坐在地上觀戰,忽他說道:“欺負人家的功力不足,那也算不得怎樣高明。”不過,藍玉京卻是心裡明白,對方其實也只是用上少許內力的。要是對方用上全力,見面的第一招,他的劍只怕就要給對方打落了。 那蒙面人並不分辯,只哼了一聲。 說時遲,那時快,藍玉京已經使到了第七招,這一招名為“顛倒陰陽”,一招之中,藏著幾個變化,那蒙面人一個橢圓形的劍圈罩下來,只聽得“啪”的一聲輕響,雙劍相交,這次藍玉京的劍是給他絞得脫手墜地了。 但令得藍玉京驚異的還不僅是寶劍脫手,而是在雙劍相交之際,他發覺對方用的竟然是把木劍! 對方的用意顯然可知,他是恐防誤傷了藍玉京,這才不用真刀真劍的。

殊不知藍玉京固然驚詫,對方的驚詫也是不在他下。原來藍玉京在和東方亮分手之後,在這一招劍法上又憑著自己的悟性,創造了新的變化。 那蒙面人暗暗叫了一聲“慚愧”,心裡想道:“他的悟性的確是在我之上,這一招變化的奇特連我都意想不到,認真說來,我還不能算得是在太極劍法上勝了他。” 原來他對藍玉京這一招“顛倒陰陽”的變化,熟悉已極,他本來以為可以不必讓藍玉京的劍碰上,只憑劍勢的牽引,就可以把藍玉京的劍絞脫手的,哪知藍玉京突然來了一個新的變化,結果還是避免不了雙劍相交。不過,他用的內力仍是拿捏得恰到好處,恰好和藍玉京目前所能發揮的內力相當。倘若稍為“過份”的話,藍玉京也就難免受傷了。 這剎那間,兩人都是不覺呆了一呆。

在山洞上面的韓翔哈哈笑道:“小子,你服了吧?” 藍玉京心念一動,亢聲說道:“我的太極劍法才不過使了七招,而且我這最後一招,最多也只能說是輸了一半。” 韓翔道:“此話怎講?” 藍玉京笑道:“你不懂嗎?你不懂可以問他!嗯,對啦,你好像說過他是你的手下的,怎的你卻會反而不懂?” 那蒙面人自從進入牢房之後,一直沒有作聲,此際他已是給藍玉京逼得非要說話不可的了(假如他真的是韓翔手下的話),但他仍然默不作聲,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韓翔倒也似乎頗有涵養,哈哈一笑,說道:“你不服,那也無妨,明天他還可以再來。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蒙面人走後,藍玉京對慧可道:“奇怪,斷魂谷裡怎的會有一個精通太極劍法的人物?我想,他決不是韓翔的手下。”

慧可若有所思,半晌方始張開眼睛說道:“我也覺得奇怪。” 藍玉京道:“慧可大師,你見多識廣,看得出這人是什麼來歷?” 慧可道:“我不懂太極劍法的奧妙,也看不出他是什麼來歷。只看得出一點,他對你似乎並無惡意。” 藍玉京道:“不錯,他本來可以傷我的,但他用的只是一把木劍。” 慧可點了點頭,說道:“如此說來,你倒是不妨真的請他指點了。” 藍玉京道:“有一點我可是猜想不透,為什麼韓翔要找這樣一個人來和我比劍?” 慧可道:“你是不是懷疑這個人的用意乃是要偷學你的劍法?” 藍玉京道:“但他的太極劍法其實比我還要高明。” 慧可過了一會,忽地問道:“你覺得他的劍法比東方亮怎樣?” 藍玉京道:“好像比東方亮還要高明一點。”

慧可道:“那麼你也可以從和他的比劍當中得到益處的了?” 藍玉京道:“我想是的。如果他是真心願意指點我的話。” 慧可道:“既然能夠得益處,那你也不必多費功夫去胡猜了,反正這件事情總有一天要水落石出的。”說罷,他就盤膝靜坐,狀如老僧入定了。 第二天那個蒙面人果然又再來了。 這一次藍玉京在使到“顛倒陰陽”那一招的時候,他的寶劍可就不能碰上那蒙面人的木劍了,那蒙面人改了手法,劍出如矢,從藍玉京的劍圈中穿出來,一下子就點中藍玉京的脈門,“當”的一聲,藍玉京的寶劍落地了。 藍玉京最得意的一招本來是“白鶴亮翅”,自從和東方亮分手之後,他在這一招上又已悟出了三種頗具創意的變化,本來他準備用這一招看那蒙面人如何破解的,但此時他卻忽地有了新的想法,把原來的主意改了。

蒙面人露出一對眼睛,雙眸炯炯地註視他,好像沒有要走的意思,藍玉京忽地感覺這種眼光好似有點“似曾相識”,但隨即便在心中啞笑:“我真是胡思亂想了,怎可能是我想要見的人呢?” 他拾起了寶劍,說道:“你的劍法是比我高明,但韓翔說過你是可以指點我的,你是否願意指點我?” 蒙面人不作聲。 藍玉京道:“好,那就請你指點我吧。”一招“星海浮槎”使出,這一招是他未曾和東方亮拆解過的。 這一招乃是他的義父不岐所授,其實是抽去了太極劍法的精髓,似是而非的。蒙面人破他這招易如反掌,一個照面,就把他的劍打落了。 蒙面人等待藍玉京拾起寶劍,便即依樣畫葫蘆的使出這招“星海浮槎”,手法和藍玉京剛才所用的完全一樣。

藍玉京怔了一怔,登時醒悟:“敢情他是在教我如何修改錯誤!”念動招發,就用蒙面人剛才破他這一招的手法應付。 果然不出所料,到了緊要關頭,蒙面人的劍勢稍為改變,劍鋒彈起了三個圈圈,圈裡套圈,一下子就把藍玉京的寶劍絞脫了手。 如是者攻守互易,反复拆解,待到牢房裡連微弱的光亮也消失了,蒙面人方始出去。他出去不久,外面的人就把晚飯送進來了。藍玉京這才知道,這一招,已經是足足練了半天。 藍玉京在腦子裡重溫剛才練這一招的各種變化,拿著筷子比劃,連飯也忘記吃了。 慧可道:“怎麼樣?” 藍玉京道:“得益不少。” 慧可笑道:“我雖然不想學太極劍法,但在旁觀看,也是得益不少。不過,卻無須弄到廢寢忘餐的地步,反正他明天還會再來的。”說罷,舉起筷子把藍玉京正在拿來比劃的筷子按下,藍玉京全神浸注於劍法之中,不知不覺地生出了本能反應,筷子反手一圈,把慧可的筷子奪了過來。

慧可笑道:“恭喜你自己悟出了新的變化。可以吃飯了。” 第二天那蒙面人來得更早,他們剛剛吃過早飯,他就來了。 藍玉京仍然和他練這一招,把昨天所悟的變化使出,蒙面人“噫”了一聲,這次他是只能“化解”藍玉京的招數,不能把藍玉京的劍奪出手了。 蒙面人點點頭,表示他這一招大致已是可算得練成功了。跟著練第二招“三環套月”,這一招的變化比“星海浮槎”更加繁複,練到了吃晚飯的時候,藍玉京還是未能盡悉其中奧妙。蒙面人退出去了。 第三天卻是個下雨天。石壁的縫罅沒有光亮透進來,牢房裡只聽得雨聲淅瀝。 藍玉京擔心那蒙面人不來,但他還是來了。 黑暗中看不見對方的劍勢如何變化,那蒙面人把木劍刺出,嗤嗤有聲。

藍玉京瞿然一省,大喜過望,說道:“你是在教我劍法的同時,兼且教我聽聲辨器之術麼?”蒙面人並沒有回答,招數已經使出,繼續和藍玉京練昨天未曾練好的那一招“三環套月”。藍玉京對這一招已是熟極而流,一聽風聲,便知對方的劍勢是如何變化。終於在吃晚飯之前,把這一招也練成了。 自此,那蒙面人不論是晴天雨天,差不多都是按時來到,越練到後來,藍玉京領悟得越快。練了差不多一個月光景,一套太極劍法,差不多都已和那蒙面人拆解過了。 這一日在晚飯過後,藍玉京喜孜孜的和慧可說道:“太極劍法我只有一招白鶴亮翅未曾請他指點了。” 慧可道:“白鶴亮翅這招在太極劍法中似乎是在前十招之內的。何以你遲到現在還未請他指點?”

藍玉京道:“這一招是我自認為最得意的一招,無色長老和東方大哥都曾經指點過我這一招的。自從上次和東方大哥分手之後,我在這一招上面也悟出一些奧妙,因此,我想留到最後才向他求教。” 慧可緩緩道:“老和尚不懂太極劍法,不過看你們練了這麼多天,多少也看出了一點因由。” 藍玉京道:“恕我不大懂得這句話的意思,請大師明以教我。” 慧可說道:“依我看來,你的聰明才智決不在那蒙面人之下,他固然是指點了你,但你也指點了他!” 藍玉京一愕,說道:“每一招都是他幫我修改錯誤,怎能說我指點了他?” 慧可笑道:“你沒聽過教學相長這句話麼,他幫你修改錯誤,他自己在這一招上面也就有了更深的領會了。” 藍玉京道:“那也不能說是我指點了他啊。” 慧可說道:“其實誰也不能說是指點誰,只能說是相互切磋。你使出來的劍法未必就是他本來就會了的,但他的武學造詣比你高,卻可以看出你的破綻。所以說,他幫你練太極劍法,你固然得益不少,他得益卻恐怕更大!” 藍玉京默然不語,心裡想道:“咦,這些話好熟。啊,對了,是東方大哥也曾說過相似的說話。” 慧可也不說話了,低頭若有所恩。過了一會,慧可抬起頭來,問道:“這一個月來,你的功力恢復得如何?” 藍玉京道:“恢復得很慢,似乎不到三成。” 慧可道:“那也不算太慢了。” 藍玉京道:“大師,你呢。” 慧可微喟道:“我……”突然只聽得“啪”的一聲,他手中的筷子跌了下來。 “我老了,不中用了。”慧可嘆道。聲音也好像有點抖顫。 藍玉京吃了一驚,心道:“那也不至於連筷子也拿不穩啊?”他拾起筷子,說道:“慧可大師,你不會是生病吧?” 慧可道:“是有點不大舒服,大概還不至於是生病吧。我胸口作悶,不想吃了。” 藍玉京叫道:“韓谷主!” 慧可說道:“不要驚動他們,何況就算我有病,他們也不會真心給我治病的。你不必擔心,我歇一歇,過了今晚或者就會好起來的。你繼續用功,琢磨你那一招白鶴亮翅吧。” 誰知過了一晚,慧可的病情似乎更加重了。 牢房裡的光線雖然黯淡,但只憑觸覺和聽覺,也可知道慧可的病情委實不輕,甚至可說是差不多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 早飯送來了,慧可連一杯水都沒喝。 慧可不許他向韓翔求助,而他又是個完全不懂醫術的少年,連應變的經驗也都欠缺。 正當他束手無策的時候,那蒙面人倒是依時來了。 蒙面人拔出木劍,見他動也不動,似乎頗為奇怪,木劍指一指,虛點四下,好像在問:“你怎麼啦?”這四下虛點,其實也是一招高明的劍法。不過藍玉京卻是沒有心思參詳了。 藍玉京心煩意亂,站了起來,說道:“老和尚今天生病,我沒心情和你練劍了。” 蒙面人好像呆了一呆,忽地走過去把慧可扶起來在他的嘴巴上一捏。 藍玉京吃一驚道:“你幹什麼?” 蒙面人一掌將他推開,慧可的嘴巴已經在他一捏之下張開了,那人把一根約有拇指般粗細的物事納入他的口中,黑暗中看不清楚,也不知是什麼東西。 藍玉京暗自思量:“看來他並無惡意,說不定他是要替慧可大師治病。”其實即使那蒙面人不懷好意,藍玉京也無奈他何。藍玉京的功力不過恢復了三成,武功和那蒙面人差得太遠。 他的所料果然不差,只見他把雙掌貼在慧可的背心,慧可已經恢復了盤膝而坐的姿勢。 過了半炷香時刻,慧可頭上冒出了熱騰騰的白氣,藍玉京雖然算不得是大行家,但憑他現有的內功造詣,亦已知道這蒙面人是在把真氣注入慧可體內,助慧可通經活絡了。 再過一會,慧可頭上的白氣由濃變淡,蒙面人鬆開手退出牢房。 藍玉京問道:“老和尚怎麼樣了?”蒙面人只是用木劍一指,意思在說:“你自己去看吧。”“乓”的一聲,牢門又關上了。 慧可仍在盤膝靜坐,藍玉京不敢驚動他,但聽他呼吸的氣息已經轉粗,想是好得多了。 忽聽得外面那個每天給他們送飯的人說道:“那位大爺叫我告訴你,你的朋友會漸漸好起來的,叫你不必擔心。” 藍玉京心上的一塊石頭落了地,卻忍不住說道:“他又不是啞巴,為什麼他自己不和我說。” 外面那人當然沒有回答。 忽聽得慧可說道:“要是他肯和你說話,他也不用蒙著臉孔了。” 藍玉京聽他聲音清亮,大喜,說道:“大師,你醒來了,是不是已經好了一些?” 慧可道:“好得多了。那人將他本身的真氣輸給我,不但幫我驅逐病魔,而且還幫我恢復了一分功力。” 藍玉京道:“那真是太好了。大師,你已經知道了他的來歷了,是吧?” 慧可道:“何所見而云然?” 藍玉京道:“你剛才說的那兩句話,好像……” 慧可道:“你猜錯了。我只知道他不願意給咱們知道他是誰。” 藍玉京道:“那麼,依你看,他是不是和咱們相識的人?否則,他何必蒙著臉孔又裝啞巴?” 慧可道:“是熟人也不稀奇,老和尚少年時曾闖蕩江湖,相識的人也不知多少,怎記得清楚?反正他對咱們是只有好意,沒有惡意,那也不必去猜測他是誰了。” 藍玉京心裡存著疑團,卻不作聲。 慧可道:“你還是想揭穿他的身份?” 藍玉京道:“我即使有這個念頭,也沒這個本領。”忽地想起一事,說道:“大師你餓不餓?你已經一個晚上加上大半個白天沒吃過東西了。我叫他們給你送稀飯來,好不好?” 慧可道:“不必麻煩他們,我也不要吃他們的稀飯。”接著笑道:“我已經吃了一枝最好的人參,怎會餓呢?” 藍玉京恍然大悟,說道:“原來那蒙面人納入你口中的乃是人參。” 慧可道:“不錯。一般人只知道長白山的人參最好,卻不知在回疆的天山和念青唐古拉山也有人參出產。拿最好的比較,功效只有在長白山的人參之上。我吃的好像是念青唐古拉山所產的人參。” 藍玉京怔了一怔,說道:“你好像說過,東方亮有個姨母是住在念青唐古拉山?” 慧可道:“你別胡猜。你以為這枝人參是東方亮從他姨母那裡拿來的嗎?” 藍玉京笑道:“我就是怎樣異想天開,也決計不會想到東方大哥身上。咱們來的那天,不是曾經親眼看見他被囚禁在那山洞之中的嗎,韓翔怎敢不把他的武功廢掉就讓他出來?” 慧可沒有作聲,藍玉京卻忽地起了個奇怪的念頭:“當然不會是東方大哥,但倘若是他的話,這許多難以解釋的事情,倒是都可以解得通了。慧可大師是他父親生前的好朋友,他替父執治病,自是份所當然。” 這時方始聽得慧可緩緩道:“你說的是常理。當然,我也不希望發生出乎常理之外的事情。” 原來慧可的病並非真病,不過他在中毒之後,真氣未能凝聚,則是真的。他故意不吃兩餐,把自己弄成奄奄一息的模樣,目的就是要試探那蒙面人,試探他是否就是自己猜疑的那個人。 結果,他的猜疑果然證實了,因為那蒙面人輸入他體內的真氣,是兼有他所知道的兩家內功之長的,其中一家,還是他一個好朋友的獨門內功。 藍玉京聽得慧可的話似有弦外之音,不覺怔了一怔,想問又不敢問。 慧可忽道:“今天你不能和那蒙面人練劍了,你把你那一招留待最後施展的白鶴亮翅練給我看看吧。” 藍玉京猜他定有用意,就把那招白鶴亮翅施展出來。練了一遍,慧可又叫他練第二遍,第三遍。 看他接連練了三遍之後,慧可方始說道:“我不懂太極劍法,招式方面,我是不能指點你的。不過武學的道理是相通的,你這一招輕靈翔動有餘,要是稍為變得重拙一些,就更好了。” 藍玉京也知武學的最高境界是“重、拙、大”三字,連忙向他請教。 慧可拿上乘的武學來詮釋劍理,果然令得藍玉京對這一招又有了新的領悟。慧可又道:“少林武當源出一家,少林寺有一套達摩劍法,雖然和太極劍法大不相同,但卻也是不拘泥成法,講究頓悟的,看來劍理大可相通。達摩劍法我沒學過,卻曾見過。我把自己揣摩所得的劍理說給你聽。”這一來藍玉京的得益就更大了。 這一晚藍玉京歡喜得幾乎睡不著覺,在夢中都在琢磨他有了新的領悟這一招。 一覺醒來,只覺牢房好像比往常光亮一些,原來已是第二天的日上三竿時分,陽光早已從岩石的縫罅射進來了。 藍玉京定睛一看,看見慧可正在喝酒,這才知道自己起得遲,早飯都已送進來了。 慧可笑道:“他們好像知道我病好了就要喝酒,早飯也破例給了我滿滿的一壺,還是陳年佳釀呢,你要不要喝一點?” 藍玉京哪有閒心陪他喝酒,說道:“今天我想試試那招白鶴亮翅,待到吃晚飯的時候,我再陪你喝吧。” 他匆匆吃過早飯,就繼續練那一招白鶴亮翅。 慧可讚道:“你好像又有了新的領悟吧?我雖然不懂太極劍法,也覺得是比昨天好得多了。” 藍玉京忽然“咦”了一聲,好像發現什麼奇怪的物事。 慧可道:“你怎麼啦?” 藍玉京悄悄說道:“我的功力似乎恢復了一半了。” 慧可道:“這可真是進展神速了,可喜可賀。” 藍玉京道:“就因為這樣,我才覺得奇怪。咱們被關在此地,少說也有一個月了吧,昨天我的功力才不過恢復三成左右。” 說至此處,不覺動了個念頭,“我已經恢復一半功力,倘若出其不意,制服那蒙面人,說不定可以脫險。”他自信有原來的五成功力,韓翔已經不是他的對手了。但想到那蒙面人對自己的好處,自己又怎能以怨報德,反而把他挾為人質,甚至打算在不得已的時候殺了他呢? 慧可似乎知道他的心思,微笑道:“你以為那蒙面人不會知道你已經恢復了五成功力?依我看,恐怕是適得其反!” 藍玉京道:“大師的意思是……” 慧可道:“依我猜想,過去那段日子,你的功力恢復那麼慢,是因為韓翔在給咱們的食物之中,仍然放有少量的酥骨散之故。他把份量調配得恰好,只讓你的功力每天恢復一點,多餘的就給藥力抵消了。但這個情形,從昨天開始卻有了新的變化。” 藍玉京恍然大悟,說道:“敢情昨天送來的食物已經是沒有放酥骨散的了?” 慧可道:“不錯,包括咱們剛剛吃過的早飯在內。非但沒有毒,而且那壺酒還是十全大補的藥酒。看來是那蒙面人恐怕我病後體虛,特地孝敬我的。” 原來慧可亦已恢復了一兩分功力,不過,他還沒有告訴藍玉京罷了。 藍玉京啞然失笑:“我早就應該想到是那蒙面人所為了。我的功力恢復都是拜他所賜,如何還能瞞得過他。” 慧可忽地說道:“你的功力已經恢復一半,這是瞞不過他的。不過,他卻不知道你留下最後一招,而這一招的變化,是在他的意料之外的。” 藍玉京聽他好像是話裡有話,問道:“那又怎樣?” 慧可道:“他敢讓你恢復一半功力,不外兩個原因。第一、他自信他的功力遠勝於你,即使你完全恢復,真打起來的話,你也不是他的對手。第二、他已經知道你對他存有好感,因此也不怕你在功力恢復之後蓄意傷他。” 藍玉京道:“我的確沒有傷他的念頭。” 慧可道:“其實你也只能殺他,不能傷他的。你明白這個道理嗎?因為你若只是傷他,他功力遠勝於你,立即就可以將你斃於掌下。但你若用你那招白鶴亮翅,出其不意的一劍就殺了他,他功力再高,也是不能反擊你了。” 藍玉京道:“大丈夫豈可恩將仇報,傷他我都不願,何況殺他。” 慧可道:“那麼,你只是想勝他一招嗎?” 藍玉京默然不語,半晌苦笑說道:“要勝他恐怕也不易吧?”原來他的真正目的,其實不僅在於勝那蒙面人一招,而是想要揭破他的本來面目的。 慧可道:“在招式上我不能指點你,不過我可以給你說個故事。你讀過嗎?” 武當派是道家,道家是信奉老莊學說的,藍玉京道:“我曾經見師祖讀莊子,但我一點也不懂,卻讀不下去。本來想過兩年再請師祖教我的。唉……”他沒說下去,自是因為師祖已經死了。他不懂慧可為何突然扯到上面。 慧可道:“裡有個故事,是說楚國都城一個石匠的神技的。當時楚國的都城裡有個人,鼻尖上沾了一點薄如蠅翼的泥垢,他找到那個石匠,請石匠替他除去。石匠掄起大斧。舞得呼呼風響,旁人看來,他好像是漫不經意的一斧就劈下去,剛好就把那點泥垢削去了。那個郢人的鼻子一點都沒有受傷,神色也沒改變。” 藍玉京不勝嚮往,嘆道:“這可真是神乎其技了。斧頭是比劍重得多的,要劍術能練到這個境界,恐怕也已經可以天下無敵了。” 慧可說道:“不錯,用斧頭去削鼻尖上的一點泥土,當然比用劍更難,但道理還是相通的。” 藍玉京道:“請大師詳加指教。” 慧可道:“斧頭重拙,削鼻尖的泥垢則必須盡輕靈之極致。可見重拙和輕靈也可以合而為一的。要點是舉重若輕四字。” 藍玉京好像一個聰明的學生得到了老師的提示,在似懂非懂之間,細細品味這“舉重若輕”四字。 慧可道:“莊子裡還有一個庖丁解牛的故事。這段文字寫得非常好,我念給你聽:'庖丁為解牛,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膝之所,砉然響然,奏刀莫不中音,合乎桑林之舞。乃中之會。文惠君曰:嘻,善哉!技蓋至此乎!庖丁釋刀對曰: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時,所見無非牛者,三年之後,未嘗見全牛也。方今之時,臣以神遇,而不以目睹,知止而神欲行。批,導大竅。'”念了原文,慧可用顯淺白話文替他解說一遍,聽得藍玉京心神欲醉。慧可道:“你可知道要點是在什麼地方?” 藍玉京道:“是不是目無全牛四字?” 慧可道:“對了,庖丁所見,只是下刀最易的空隙之處,順乎自然之理,亦即是他所謂的'神遇'。這已經是'悟道'之言了,所以前賢註釋這段文字說:操刀既久,頓見理間。才睹有牛,已知空卻。亦猶服道日久,智照漸明,所見塵境,無非虛幻。” 藍玉京想起師祖給他心法上的“本門武學,貴在神悟……不必拘泥,順其自然,天地萬物,皆足以法”等語,暗自想道:“庖丁解牛的道理確是可以和本門武學相通。” 慧可道:“另一個要點是避實擊虛。庖丁用來解牛那柄刀,用了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於,你知道什麼道理嗎?” 藍玉京道:“請大師指教。” 慧可說道:“那是因為他避開了經絡相連處和骨節盤結處。上說:',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於游刃必有餘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於硎。雖然,每至於,吾見其難為,怵然為戒,視為止,行為遲,動刀甚微,然已解,如土委地,捉刀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滿志!'” 藍玉京心焉嚮往,喃喃自語道:“游刃有餘,原來是這樣來的。唉,不知我何時方能達到這個境界。” 慧可道:“聽你這番說話,其實你已經領悟不少了。” 剛說到這裡,忽見牢洞上方的岩石已經移開,那蒙面人跳下來了。 藍玉京道:“這些日子,多謝你悉心指點,我的一套太極劍法,初步可以算是練成了。今天我想試一試不必一招一招來練,也不必依其順序,就當作是我和你用整套劍法來拆招如何?” 蒙面人聽到“整套”二字,露出蒙面巾外面的一雙眼睛眨了眨,似乎有點疑問的神色。不過,他仍然沒有說話,點了點頭。 於是藍玉京便即從起手式開始進招,兩儀相生,四象衍化,六合混一,八卦循環等招,跟著源源使出,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 蒙面人心裡讚了一個“好”字,“這孩子的天資聰穎,真是迥異常流。我最多可以舉一反三,他則是聞一知十。唉,怪不得周公瑾當年有既生瑜何生亮之嘆。師父常常讚我聰明,我也以為我的學武資質還算不錯的,誰知比起他來,卻又差得遠了。目前我可以勝他,再過三年,只怕我就未必能是他的對手!”藍玉京見那蒙面人見招破招,見式破式,仍然一如往昔,好像漫不經意的就把他一口氣使出來的七招劍法全都化解,也不由得暗暗佩服。 “只怕我那一招白鶴亮翅,也未必能夠難倒他。”他可不知,那蒙面人看似輕描淡寫,其實在劍法上已是盡展平生所學。 兩人都是暗暗佩服對方,過了十數招,忽地又都是不約而同的“咦”了一聲。 原來藍玉京使到了“三轉法輪”這一招,已經有了那蒙面人意想不到的變化。 “三轉法輪”是接連劃出三個劍圈的,他卻是圈裡套圈,一共劃出了九個劍圈,而且斜正不一,把本來已經算得變化複雜的一招,弄得更加複雜! 但蒙面人的應招,也是出乎藍玉京的意料之外。 上一次他破解藍玉京的這一招“三轉法輪”,是向相反的方向劃出劍圈,以急速旋轉的劍勢,把藍玉京的劍牽引脫手的,此際卻是順著藍玉京的劍勢,木劍就似輕飄飄的一張紙似的,“貼”在藍玉京的劍上,這麼一來,他固然絞不脫藍玉京的劍,藍玉京這一招的威力也發揮不出來。誰也克制不了誰,只能又再變招了。 藍玉京的新招變化,層出不窮,那蒙面人也是隨機應變,一一化解。雙方的變化都是悉依劍理,各有千秋。不過其中幾招,蒙面人卻是倚仗功力之助,方始能夠不在招式上吃虧,但因他對藍玉京功力的深淺早已洞悉無遺,他可以將自己需要增添的功力計算得非常準確,令得藍玉京看不出他是在“取巧”。 不知不覺,藍玉京的一套太極劍法已經使完了,他重新又使了一招“起手式”,蒙面人眉頭一皺。似乎不以藍玉京又要“從頭來過”為然,只是他卻不能說出來:原來他也在期待藍玉京使出那一招“白鶴亮翅”的。 就在他眉頭一皺,心念方動之際,藍玉京的劍法又再變了,蒙面人所期待的那一招“白鶴亮翅”已經使出來了! 這一招“白鶴亮翅”使將出來,饒是那蒙面人精通太極劍法,也是不禁為之心頭一震,目眩神迷! 剛才那一招“三轉法輪”只不過增添新的變化而已,這一招卻是完全突破了原來範圍的創新!但雖是創新,也沒違背劍理。 “白鶴亮翅”本來是身形飛起,劍勢斜展的。幅度的大小,雖然沒有嚴格規定,也總是在一丈的範圍之內。藍玉京的“白鶴亮翅”卻是劍鋒一展,便即回收,形成一個幅度不大的弧圈,而在弧圈形成的過程中,劍勢有如波浪般的延展,那已經是似乎並無規律的“波幅”了。 這一招若在墨守成規的武當派弟子看來,一定會大加非議,認為這是標新立異,根本不能算是太極劍法的。 但蒙面人精通太極劍法,如今更可以說是得了無相真人的真傳,他是懂得藍玉京的“創意”的。藍玉京並非標新立異,他只是追求“神似”的境界,這一招已經得了太極劍法的精髓! 劍鋒一展即以弧圈形回收,那是像徵白鶴在亮翅之後的斂翼動作,“波幅”是它翅膀的震動(拍打),這豈不是更加全面,符合了“太極圓轉,無使斷缺”的劍理! 蒙面人畢竟是個劍術的大行家,目眩神迷,不過片刻間事,說時遲,那時快,他的木劍揚空一閃,亦已是立即創出新招。 這情形就等於是高明的棋子對弈,遇強愈強,一方經過深思熟慮所創的新招,往往也為對方臨陣創出的新招所克。 蒙面人這一招根本就不是太極劍法中的任何一招,甚至任何劍派都沒有這樣的一招。 但那劍勢卻又分明蘊藏著太極劍法的精華。他是採納了太極劍法中十三個招式的精華,自創這招還沒名稱的新招的。 而且在他這一自創的新招中,還不僅只是蘊藏著太極劍法的精華。原來他曾經學過許多家的劍法,太極劍法並不是他最初所學的劍法,目前來說,雖然可以稱得“精通”,畢竟還是最近才學到手的。作為他原來基礎的劍法則是“飛鷹迴旋劍法”,如今在他這一自創的新招中,也就不知不覺把飛鷹迴旋劍法溶化入內了。 藍玉京不懂個中奧妙。只是感覺他這一招毫無破綻可尋! 藍玉京這最後一招已是極盡變化的能事,沒想到對方的變化更加奇幻,竟是毫無破綻可尋! 毫無破綻可尋,他還有什麼求勝的機會? 這一招已是他最後的一招,就好像行到了路的盡頭,前面已經給人“堵死”了。 但當真就沒路可走了麼? 突然有八個閃光的大字在他腦海中浮現——“舉重若輕”,“目無全牛”。 “臣以神遇,而不以目睹。官知止而神欲行。批大卻,導大竅!”慧可給他講解的熟極如流,就像源頭的活水,沖開了他的思路。 思路沖開,他也從“山窮水盡疑無路”,踏入了“柳暗花明又一村”境界了! 牢房消失了,蒙面人消失了,他眼中所見,只有那木劍的劍尖,那劍尖劃出的一個個圈圈。 他好像一個旅人,在沒有路的地方找到了路。 蒙面人新創的這招包藏了兩套劍法的精華,一是太極劍法,一是他自小就練的“飛鷹迴旋劍法”,一柔一剛,性質本來不同。不過,經過這蒙面人的融合調和,卻變成剛柔並濟,恰好就能夠發揮了相輔相成的作用。應該說這已經是前無古人的精心創造,但任何新鮮的東西,都不可能一開始就十分完美的,問題只在於你是否能夠發現它的未成熟的地方罷了。 藍玉京想到了扈丁解牛的那一刀,“彼節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於游刃必有餘地矣!”他看到了對方的“間”了,唰的一劍就刺過去! 蒙面人做夢也沒想到藍玉京的“白鶴亮翅”還有這麼一個突如其來的變化! 此時他已經是把全副心神都放在這一招的攻守之中,當真是如箭在弦,不得不發。一切顧慮,在這剎那之間都已拋之腦後! 他本來是只用三成功力對付藍玉京的,他的三成功力大可以和藍玉京的五成功力相當,因此不論誰勝這招,都不至於有所傷損。但此際由於他已忘了顧忌,這一招的功力已是用到了七八成。 在劍法上他或者破解不了藍玉京這一招,但在功力上他是遠勝於藍玉京的。這麼一來,結果有可能是兩敗俱傷,也有可能只是藍玉京受了重傷了。 就在此時,忽聽得好像有人叫道:“表哥,表哥!” 這個牢房是山洞改建的,聲音透過層層岩石的縫隙傳進來,音調和音色都已變了。而且由於聲音折射的關係,聽起來也是飄忽不定,忽大忽小,忽遠忽近。 藍玉京全神貫注,甚至連對方的劍尖也已在他眼前消失了。他已是到了有如所說的那個庖丁“以神遇而不以目睹”的境界! 到了這個境界,他對周圍的一切,當然也早已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了。 聲音飄忽不定,甚至連盤膝坐在地上觀戰的慧可,也聽不出是人聲還是風聲。 但儘管那個聲音,是音調和音色都已變了的,那蒙面人仍然聽得出是誰在叫他。 因為音調音色可以變,聲音中所包含的感情是變不了的。 那是西門燕的聲音!西門燕叫他“表哥”,他是已經聽過幾千幾萬次的了! 他做夢也想不到西門燕會跑到這個地方來! 他是不想給藍玉京識破他的廬山真貌才蒙上面的,西門燕一來,豈不就要將他的真面目揭穿了。 甚至他還不是由於想到本身的利害關係,而只是一種出於“本能”的反應,在聽到“表哥”的叫喚這一剎那,他已是不自覺的呆了! 也正是因此,他那如箭在弦即將發出去的七成功力也就不自覺的松下來了。 只聽得嗤的一聲輕響,藍玉京的劍尖已經把那人的蒙面巾挑開! 他這一劍的力度也用得恰到好處,挑開了那人的蒙面巾,卻沒有在他的臉上添上半點傷痕。比起“郢匠”之能揮動大斧,可以削去別人鼻尖上一點薄如蠅翼泥垢,藍玉京這一劍實在算不了什麼,但對藍玉京來說,他的劍術則已是又到達了一個新境界了。 不過,他卻沒有像庖丁解牛之後那樣,“捉刀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滿志!”因為他已經看見那個人的真面目,這個人是他所絕對意想不到的! 這個蒙面人不是別人,正是東方亮。 這個結果早在慧可意料之中,但卻大出藍玉京意料之外! 這剎那間,他也不覺和東方亮一樣,呆了! 西門燕是扮作黑道上一個著名女匪,外號“青蛇”的丁六娘,進入斷魂谷的。常五娘外號青蜂,丁六娘外號青蛇,江湖中人常有誤會她們是結拜姐妹,其實不是。 “青蛇”的本領比“青蜂”差得多,不過,卻勝在年紀較輕,她曾多次到過斷魂谷,想要勾引谷主韓翔,韓翔礙著有個青蜂常五娘,不敢和她搭上。但她踏入韓家的大門,卻是無須通報的,西門燕扮作丁六娘,把藍水靈扮作她的侍女,不但順利的進入斷魂谷,而且出其不意的製服了韓翔。 西門燕一隻手抓著他的琵琶骨,一隻手拿短劍指著他的背心,喝道:“你把我的表哥怎樣了?要是我見不到他,我就要你的性命!” 韓翔道:“你的表哥是誰?” 西門燕道:“東方亮!” 韓翔聽說是東方亮,心神定了下來,說道:“原來你是西門牧的女兒,你的芳名是一個燕字,對吧?” 西門燕道:“我沒工夫和你套交情,快快把我的表哥放出來!” 韓翔笑道:“你的表哥是我的好朋友,我怎會將他關起來呢?你隨我來吧!” 西門燕道:“好,你給我們指路,你的手下一個也不許跟來!” 西門燕對他不放心,他對西門燕也是不能無所顧忌。 不錯,在他和東方亮之間,最少目前還可說得是同謀的伙伴。東方亮要利用他“擺佈”藍玉京,他也要利用東方亮來幫他登上綠林盟主的寶座。但東方亮畢竟是西門燕的表哥,而西門燕又正是他仇人的女兒。雖說這個仇人早已死了,但冤仇可還沒有化解。 “東方亮見了她,只怕就要聽她的話了。但我若是不讓她見到東方亮,我的性命先就不保!” 韓翔患得患失,無可奈何,只好帶領西門燕和藍水靈到山上禁閉藍玉京那個地方。 “我的表哥呢?”西門燕見他停下腳步,便即問道。 韓翔道:“在這下面。” 西門燕凝神一聽,隱隱聽得下面似有人聲,心里大疑:“下面好像不僅是一個人,而且聽這聲音也好像是打鬥的聲音。” “下面是牢房吧?”西門燕道。 韓翔道:“不錯。牢房是在山腹之中的。” 西門燕怒道:“那你又說並沒有把我的表哥關起來?”手指加了幾分力道,捏得他的琵琶骨發出黃豆爆裂般的聲響。 韓翔叫道:“姑娘,我還沒有說完呢。東方亮並不是被關在這牢房,是他自己進這牢房和人比劍的!” 西門燕聽得莫名其妙,“和一個囚徒比劍?” 韓翔道:“不錯。令表兄每天都要到牢房里和那小子比劍的。現在比劍還未完畢,聽來還好像正在緊要的關頭呢。西門姑娘,你可不可以等一會兒?” 西門燕道:“和誰比劍?” 韓翔道:“好像是一個叫做藍玉京的小子。” 西門燕吃了一驚:“藍玉京怎會被你關在這兒的?” 韓翔道:“正是你的表哥設計將他騙來的。” 藍水靈呆了一呆,叫道:“我不相信,說什麼我也不相信東方大哥會騙我的弟弟!” 韓翔方始知道這個和西門燕同來的少女竟然是藍玉京的姐姐,這一驚可更甚了。 西門燕喝道:“不等了,快快打開牢門!” 韓翔在她脅迫之下,只好按動機關,移開上面封洞的石頭,下面的聲音聽得更清楚了。 西門燕叫道:“表哥,表哥!” 藍水靈儘管不敢相信,但也情不自禁地跟著叫道:“弟弟,弟弟!” 藍玉京一劍挑開東方亮的蒙面巾,不覺驚得呆了。 藍水靈叫他的聲音,他都沒有聽見。 東方亮恨不得有個地洞鑽進去,不過,雖然沒有地洞可鑽,卻有洞口在他的頭上。 本來他是每天約好時刻,叫外面的人給他移開封洞的石頭的,此際,雖然沒到約定的時刻,但韓翔已經移開封洞的石頭,他還呆在洞中作甚? 趁著藍玉京的神智尚未清醒過來,東方亮立即施展一鶴沖霄的輕功,衝出洞口。 藍玉京的功力已經恢復了七八分,以他現在的本領,也可施展輕功跟著出去的,但就在此際,他開始聽見藍水靈在叫“弟弟,弟弟!”的聲音了。 片刻之間,接連碰上兩樁他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情,究竟是夢是真?他的腦子一片紛亂,幾乎陷入了精神崩潰的地步了。 東方亮飛身出洞,外面三個人同時叫了起來:“表哥,表哥,你、你沒事吧?”西門燕放開韓翔,向表哥撲去。 “東方少俠,請你說明真相!”韓翔一面叫,一面暗加戒備,他已經動了一個可以“自保”的念頭,但卻不敢魯莽從事。 “東方大哥,我的弟弟,他,他,是不是……”藍水靈的心裡一片惶惑,說話也是結結巴巴。東方亮的心裡卻是充滿著羞慚,他哪裡還能一一回答他們?韓翔要他說明“真相”,這又叫他怎生說好? 他一閃閃開向他撲過來的表妹,立即拔步飛奔。 “你的弟弟在下面!”他只能回答藍水靈的問題。因為他覺得他最對不住的是藍玉京,他是不該再欺騙藍水靈了。 韓翔叫道:“東方少俠,你怎能這樣就一走了之?” 東方亮邊跑邊說:“對不住,韓谷主,你的忙我是幫不上了!你知不知道,姨媽本來要我殺你,如今我不殺你,也不幫你,你好自為之吧!” 韓翔心頭一震,不敢再說。 西門燕見了表哥,什麼事都不理了。她急得一面飛奔,一面大叫:“表哥,你等等我,你等等我呀!” 唯有藍水靈,此時卻是不覺一片茫然,變成好像泥塑木雕一樣。東方亮是她崇拜的人,她怎能想像她的弟弟竟然是被東方亮騙來,而且還與韓翔串通,安排下陷阱,令得她的弟弟變成囚徒! 正在她一片迷茫之際,忽地只覺微風颯然,韓翔已經抓著她的肩膀。韓翔的大擒拿手法本來是武林一絕,近身擒拿,百不失一,何況是對付一個毫無戒備的小姑娘。 他已經知道藍水靈是藍玉京的姐姐,所以必須將她拿作人質。抓人質是有分寸的,是以他還不敢抓裂藍水靈的琵琶骨。他對自己的大擒拿手極有自信,只要藍水靈落在他的手中,料想她就決計難以掙脫了。 也幸虧他沒有立施殺手,而事情的變化也就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了。 藍水靈的武功,雖然遠遠不及她弟弟。但這幾個月來,她也和弟弟一樣,有不少奇遇,早已是今非昔比了。 她一個沉肩縮肘,韓翔的五指還未抓牢,已是給她擺脫。韓翔哪甘容她逃脫,一個“跨虎登山”,邁前一步,左腳絆她雙足,左掌化為虎爪擒拿,拿她腰間的“愈氣穴”,藍水靈把太極劍法化成掌法,順著對方來勢,反手一牽。這一招本來是利用對方的力道,把對方牽引出去的。若是運用得好,對方就會在她的身邊斜跌出去,跌個四腳朝天。 但可惜她在急切之間,卻忘了她所處的境地。 那封洞的大石頭是已經移開了的,她正站在這個山洞的上方入口之處,下面就是囚禁她的弟弟的那個地牢。 她反手一牽,只能化解韓翔的一半力道,她帶動韓翔,韓翔也帶動了她。 兩個人同時跌下那地牢去了! 藍水靈跌在前面,藍玉京剛剛聽見姐姐呼喚他的聲音,就看見她跌下來了。 藍玉京當然是無暇思索,趕忙就把姐姐接下。 藍水靈從高處跌下來,那股衝力非同小可,藍玉京橫抱著她,滴溜溜地轉了兩個圈圈,方始能夠站穩腳步。 韓翔卻是老練得多,人在半空,已是一個鷂子翻身,減輕了急墜之勢。他腳尖一著地,就斜奔幾步,雖然他是跟在藍水靈的後面跌下,卻比藍玉京更快穩住身形。 他一定神,發現自己正好是停在慧可的身旁。 慧可盤膝坐在地上,狀如老僧入定。 韓翔見機極快,一來是他自忖打不過藍玉京姐弟,二來欺負慧可已經失了功力,於是一發現慧可坐在他的面前,立即一個虎爪擒拿,把慧可牢牢抓住了。 藍水靈驚魂未定,驀地一省,叫道:“快對付那老賊!” 藍玉京放下姐姐,回過頭來,只見韓翔已是拿著了慧可當作了盾牌。藍玉京提起寶劍,喝道:“快快放開慧可大師,否則我叫你穿個透明窟窿!” 韓翔哈哈笑道:“很好,有膽你就一劍刺來吧!你的劍法再精,恐怕也只能在這老和尚的身上先添上一個透明窟窿,然後才能傷得到我吧!” 藍玉京恨得牙癢癢的,他的劍尖伸縮,瞬息間想起了七八招尋瑕抵隙的劍法,但可還不敢當真就拿慧可的性命作為賭注。 他心念未已,忽聽得“轟隆”一聲,那封洞的石頭又堵上了。牢房裡恢復了黑漆一片。 這個突然其來的變化,對藍玉京來說,還不覺得有什麼嚴重,他只道是外面的人不知此際在地牢發生的事,他們見東方亮已經離開,就把石頭堵上的。往日東方亮進來和他比劍,都是這樣的。在他跳下來之時,石頭移開,跟著就堵上,到了約定的時刻,石頭再移開,他一跳出去,石頭又再堵上。兩開兩關,每天都是這樣。 但對韓翔來說,這一個突如其來的變化,卻是足以令他心驚膽顫了。 第一、他是在西門燕的脅逼之下,走來這個山洞改建的牢房的,他的屬下當時在場的不少,如今已過了這許多時候,消息料已傳遍谷中了,誰敢在他未出洞之前就封閉這個山洞? 第二、那個封洞的大石頭有幾萬斤重,人力不能挪移,是用機關來轉動的。懂得開動機關方法的只有他的兩個副谷主。除了這兩個人,他的下屬即使能夠合力推動石頭,也不可能這樣快就把洞口堵塞。 因此,結論只有一個,他的兩個副手之一,甚至可能已是兩人合謀,趁這機會,造他的反了。 正當他心中慌亂之際,忽地只覺小腹一麻,麻木之感,迅即蔓延,四肢都好像僵硬了。他大驚之下,要想抓牢慧可的琵琶骨時,氣力已是使不出來。 牢房突然變成黑漆一片,藍水靈失聲叫道:“弟弟!” 藍玉京道:“別怕,我在這兒。” 藍水靈向弟弟靠攏,說道:“你看得見慧可大師嗎?” 藍玉京道:“看得見的。”要知洞口雖然已給大石堵上,但還是有縫罅的,並非百分之百的黑暗。他每天都是在這種情形之下和東方亮比劍,眼睛是早已習慣了這種“黑暗”的。 但藍水靈的眼睛,卻還不能夠適應這驟然改變的環境,她就是因為看不見慧可大師,不知他是否已遭韓翔毒手,所以才那樣向弟弟發問。 藍玉京聰明過人,登時就想到了,韓翔也是像他的姐姐一樣,是突然從光明“跌入”黑暗的,不管他的武功多高,在他眼睛未能適應環境之前,他就看不清楚周圍的事物。亦即是說,在視力上自己已是佔了大大的便宜。 他把身子貼著石壁,慢慢移動,不發出半點聲響。準備出其不意,一劍刺殺韓翔。 他和韓翔的距離不過三丈左右,雖然是慢慢移動,不消片刻,他的劍伸出去,也可以刺得著韓翔了。但正當他想要有所動作的時候,忽聽得慧可說道:“玉京,韓谷主不過是和我開玩笑的,你可別要當真!” 藍玉京一愕,定睛看時,只見慧可已經站了起來,一站起來就拍拍韓翔的肩膀,說道:“老朋友,多謝你屈駕來這牢房看我,我坐得久了,蒲團讓給你坐坐吧。” 原來慧可這兩天吃的食物是沒有酥骨散的,此時他的功力亦已恢復了三成。倘若是和韓翔單打獨鬥的話,韓翔只怕也未必是他的對手。韓翔剛才就是反而給他點著了腰間的愈氣穴的。 他這一拍雖然把韓翔的穴道解開,但韓翔哪裡還敢和他動手?身不由己的只能坐在蒲團之上,做聲不得了。 藍玉京又驚又喜:“慧可大師,這是怎麼回事?” 慧可說道:“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韓谷主只是和我開開玩笑。” 藍水靈走上前來,說道:“慧可大師,你真的沒事?” 慧可笑道:“你若不信,你瞧瞧吧!” 只見他拿樁站穩,跟著就伸拳踢腿,打出了一套少林派的羅漢拳來。 羅漢拳是少林弟子必修的入門拳法,最能舒筋活絡。慧可無意偷學少林寺的武功,但這套拳法,凡是身在少林寺的和尚,都有資格學的。他是少林寺職位最低的燒火和尚,香積廚主持了凡不知他大有來頭,傳他這套拳法,用意只在令他練了健身。 他在這牢房裡坐了一個多月,正是想要舒筋活絡,因此捨棄本門深奧的武功不練,先練這套少林寺最普通的羅漢拳。 但普通的拳法在他手中使出來亦是虎虎風生,藍玉京在旁看得出神:“原來少林寺的入門拳法也包含有許多武學道理,和我們武當派的連環奪命劍法的劍理似乎也有相通之處。” 藍玉京都在心中讚嘆,韓翔更是驚駭莫名。慧可打到最後一招,一拳打到了石壁上,打得碎石紛飛! 韓翔嚇得一顆心卜卜地跳:“這老和尚的內功當真是非同小可,酥骨散都奈何不了他,只怕是已經練到了接近金剛不壞之身了。原來他這一個多月來,乃是假裝失了武功!唉,我還以為他是最好欺負的呢,剛才他若要殺我,真是易如反掌!”韓翔哪裡知道,這並不是慧可已經練成了金剛之身,而是由於東方亮良心發現,他以為慧可是真的病了,這兩天就沒有在慧可的食物中下毒之故。 慧可收了招式,說道:“怎麼樣,你們相信我是沒事了吧?” 藍水靈道:“慧可大師,你武功真好。但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能相信這個韓谷主是好人。” 慧可道:“我並沒有說他是好人,但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又有誰能說自己是從未做過壞事的好人呢?” 藍水靈道:“那也有分別啊,比如說,倘若有人害死我的親人,我就不能饒恕他了。” 慧可一怔道:“藍姑娘,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藍水靈道:“慧可大師,你是不是有一個在少林寺做挑水和尚的徒弟?” 慧可道:“不錯,他名叫了緣,是我的掛名弟子。我曾經託他替東方亮帶個口信給西門燕。還有,你的弟弟……” 藍玉京接下去道:“對啦,剛才我沒空告訴你,我也曾託他帶個信給你的。你們想必已經見著他了?” 藍水靈道:“他沒有來到百花谷,我們是在路上碰見他的。” 慧可道:“他怎麼樣了?” 藍水靈道:“他已經給人害死了!我們碰上他的時候,他正被兩個人夾攻,其中一人,用的是韓谷主的擒拿手法。可惜我們來遲一步,那兩個賊人雖然負傷而逃,但了緣卻傷得更重,他只能把口信說了出來,後事也來不及交代,就,就死去了!” 韓翔低下了頭,說道:“那個人是我的侄兒韓成,他也傷得不輕,已經變成殘廢了。” 藍水靈道:“他變成殘廢是活該!我問你,你為什麼要派人追殺慧可大師的徒弟?” 韓翔道:“我並不知道他是慧可大師的徒弟,我也不知道他替誰送信。韓成只是奉我之命,不許任何人前往百花谷送信。因為我們正在和陸志誠這班人對抗,這班人是百花谷西門夫人的丈夫生前的部屬,所以我們必須多加提防,暫時不讓百花谷和外間互通消息。但我可沒想到,韓成,他,他竟然……” 藍玉京對了緣甚有好感,憤然說道:“你沒想到?你這話騙得了誰?哼!虧你還想做什麼綠林盟主,分明是你指使侄兒行凶,居然還要狡辯!” 藍水靈也道:“想到也好,沒想到也好,反正慧可大師的徒弟都已經給你害死。你再狡辯,也難求他老人家的寬恕!” 韓翔本來就不敢相信慧可會寬恕他,頹然說道:“不錯,慧可大師,令徒的死於非命,不管怎樣說,我都是脫不了關係的。任憑你處置我吧!” 慧可與了緣情如父子,陡聞噩耗,儘管他極力抑制心中的激動,眼睛也不覺潮濕了。 藍玉京對了緣甚有好感,他想起了這個忠厚老實的和尚為了給自己送信至遭慘死,又想起了這一個多月來自己所受的牢獄之災,不覺也像姐姐一樣,手按劍柄,雙眼瞪著韓翔。 韓翔的眼睛已經漸漸能夠適應黑暗的環境,他對著藍水靈姐弟瞪視他的目光,心中不寒而栗,又有幾分憤慨。 他忽地淒笑說道:“我的侄兒殺了人,你們找我算帳,我的家人給人殺了,我又找誰算帳?” 藍水靈道:“誰殺了你的家人?你……”她本來想說:“誰殺了你的家人,你就找誰算帳。”但後面一句還未說出來,韓翔已在冷冷說道:“藍姑娘,你何必明知故問?” 藍水靈怔了一怔,說道:“我與你素昧平生,我又怎知你家的事?” 韓翔道:“你和西門燕是不是以姐妹相稱?” 藍水靈道:“是又怎樣?” 韓翔說道:“殺我妻兒的人,就是她的父親西門牧。我的家人全都喪在他的手下,只留下一個侄兒。” 藍水靈道:“西門牧早已死了!” 韓翔道:“死了就能一筆勾消麼?他死了也還有一個女兒。” 藍水靈道:“西門燕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情。” 韓翔道:“你怎麼知道她不知道?” 藍水靈道:“難道你還想找她算帳不成,你的家人又不是她殺的!” 韓翔道:“慧可大師的徒弟也不是我殺的!” 藍水靈道:“怎能相比?” 韓翔道:“在我看來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分別,死因不同,但大家都有親人死了,是一樣的。” 藍玉京冷笑道:“說來說去,你還是冀求慧可大師免你一死。” 韓翔道:“你錯了。道理我都已經想通了,我還怎會向慧可大師求饒?” 藍水靈倒是不覺有點詫異,說道:“剛才你還在狡辯,怎的忽然間就想通了?” 韓翔道:“你知道我想通的道理是什麼?” 藍水靈道:“你說!” 韓翔道:“是'弱肉強食'四字。我的本領不及西門牧,他又有許多朋友,武功也都遠在我上。所以非但在他生前,我報不了仇,死後我也難以算清這一筆帳。但慧可大師要殺我卻是易如反掌。這個世界既然是弱肉強食,那麼莫說我沒有道理,就是有道理也只能讓他殺了。” 藍玉京斥道:“一片歪理,似是而非。慧可大師才不會中你的激將之計呢。” 慧可忽然合什說道:“'是身無常,念念不住,猶如電光、暴水、幻炎。'生死循環,無始無終,痴迷執著,全屬虛空!”前面三句是《涅槃經》的經文,後面四句韻語,則是他的闡釋。 藍玉京怔了一怔道:“慧可大師,你不要替徒弟報仇?”慧可緩緩道:“你殺人,人殺你,冤冤相報,何時始了?佛門講的是普渡眾生。我此身雖然不在寺門,此心猶在佛門。” 韓翔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覺大聲說道:“剛才我要傷你,你也不計較麼?” 慧可說道:“佛祖割肉餵鷹,捨身救虎,為的就是普渡眾生。我的修為當然達不到這種境界,但卻心嚮往之。”他頓了一頓,接下去說道:“江湖上的仇殺,是非實是難言。你和西門牧結下的仇冤,我也不敢說是誰對誰錯,但西門牧幾乎殺盡你的全家,則實在是做得太過份了。我和西門牧是好朋友,當年我沒有盡力勸阻他,我也有一份罪孽。韓谷主,不知你可不可看在我的份上,將冤仇一筆勾消?” 韓翔喜出望外,說道:“慧可大師,多謝你以慈悲為懷,我這條性命都是你給回我的,我又怎能不遵從你的吩咐?但只怕我肯罷手,西門夫人未必就肯甘休?” 慧可道:“西門夫人那裡,我可以勸她。不過,陸志誠那班人是否聽命於西門夫人,卻就非我所知了。” 韓翔大喜道:“只要西門夫人不替他們出頭,這班人我可以應付!” 慧可一聽,知道韓翔野心猶在,其實是未肯“罷休”的,但也只好默不作聲了。 藍玉京冷冷說道:“韓谷主,慧可大師已經饒了你,你還不打開牢門,讓我們出去?” 韓翔的眼睛,此時亦已漸漸習慣於黑暗了,他一場歡喜過後,苦笑說道:“慧可大師,其實你殺不殺我,都是一樣!” 慧可道:“谷主此言何意?” 韓翔道:“你不殺我,我的性命也是不保。我死不足惜,就只怕難免也要連累你們。” 慧可道:“怎會這樣?” 韓翔道:“這個山洞是只能從上方洞口爬出去的,堵塞洞口那塊巨石,決非人力所能移動!” 藍玉京道:“那東方亮又怎能出入自如?” 韓翔道:“是我在外面給他開動機關的。” 藍玉京笑道:“你不能叫外面的人給你打開嗎?” 韓翔苦笑說道:“洞口剛才是我打開的,但又再堵上,卻並非出於我的命令,你明白了嗎?” 慧可早已料到幾分,說道:“韓谷主,你是說你的部下有人背叛你了?” 韓翔嘆道:“恐怕還是我最親信的人呢!” 剛說到這裡,果然便聽得有吵鬧的聲音傳入洞中。 先是有人大聲吩喝:“不准過去!” 接著是兩幫人的吵罵聲: “為什麼不讓我們過去?” “班谷主自會對你們說個明白,請你們稍安毋躁,片刻便知。” “韓谷主還沒死呢,哪來的什麼班谷主?” “大家弟兄,別傷和氣?但要是誰不給我面子,哈哈,那可也休怪我對誰不客氣了!” 這人聲如洪鐘,說至此處,陡地喝道:“誰要是走過這道石梁,亂箭射殺!” 此言一出,吵鬧聲登時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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