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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當一劍

武當一劍

梁羽生

  • 武俠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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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970-01-01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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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疑案未明還孽債懺情無奈托遺孤

武當一劍 梁羽生 24717 2018-03-12
煙霧迷漾,萬木無聲,山雨欲來。 林深路陡,行人悵望,白雲深處,可是家鄉? 在這山雨欲來之際,覓食的鳥兒早已回巢。寂寂空山,只有兩個旅人還在默默無言的趕路。 他們並不是來自異鄉的客人,也不是鳥倦知還的遊子。 他們是一對年輕的夫妻,男的如玉樹臨風,女的如鮮花初放,看來十分登對。只可惜他們夫妻的名份,卻還未曾得到別人的承認。他們是在一年之前,瞞著家人私奔的。 雲海變幻,人生也何嘗不是一樣?當他們離開家鄉時,只道永遠也不會回來的了,誰知不過才隔別一年,他們又踏著舊時的腳印。 為什麼他們又要回來?你若問他們,恐怕他們也唯有苦笑。 那男的現在就正在心中苦笑,要不是妻子再三懇求,他怎樣也不敢回來的。他不敢想像回到師門的時候,將會出現一種什麼樣難堪的場面。

不過,他這惶恐不安的心情,卻沒有表現出來。他偷覷妻子的面色,只見妻子的面色比天色還更沉暗。 “看來玉妹的心情也不見得比我好過。”他想。 “唉,咱們還是別回去吧!”話到口邊,還未說出,忽然被一聲雷聲打斷了。 女的似乎被雷聲嚇著,尖叫了一聲,險些跌倒。男的連忙將她擁在懷裡。 “京、京郎,我、我怕!” “兩湖大俠的女兒,居然會怕打雷。好在這裡沒有旁人聽見,否則恐怕就要當作笑話在江湖流傳了!” 江湖上誰不知道兩湖大俠何其武的名字,他是武當派俗家弟子中數一數二的人物,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法,據說比武當派的掌門還高三分。這個女子正是他的獨生女兒何玉燕。男的是他的二弟子耿京士。他們還有個大師兄,名叫戈振軍。

何玉燕苦笑道:“兩湖大俠的女兒,嘿嘿,兩湖大俠的女兒,我做出這等有辱門風的事情,還有什麼顏面承認'是兩湖大俠的女兒!'” 耿京士低頭道:“都是我不好,連累了你。” 何玉燕一頓足道:“是你害了我!” 耿京士本是滿懷歉意的,但何玉燕這個“害”字卻是說得未免太重了,他呆了一呆,黯然道:“咱們做夫妻也做了一年了,你還不肯原諒我麼?” 何玉燕軟了心腸,一戳他的額角道:“傻瓜,我不肯原諒你,還要你跟我回家?我說的不是這個、這個……哼,要不是你害了我,我怎會走幾步山路都險些摔跤?” 耿京士驀然省起,道:“不錯,我真是傻瓜,連我們的孩子都忘記了。讓我聽聽他的動靜。” 他把耳朵貼著妻子脹卜卜的肚皮,笑道:“我聽見了,他在你的肚子裡伸拳踢腿呢,長大了一定是個武學高手。”

何玉燕推開他道:“嬉皮笑臉,我可沒興趣看你這副死相!看天色恐怕要下大雨,快走吧!” 耿京士道:“你走得這樣快,小心咱們的孩子!” 何玉燕道:“這條山路我比你熟悉,最險的地方已經走過了,不會跌倒的了。” 最險的地方真的已經走過。前面就是坦途?當然,何玉燕心裡所想的並不是這條山路。 她心裡毫無把握,不覺輕輕嘆了口氣:“要不是為了這個孩子……”她沒有說下去,但耿京士當然是懂得的。何玉燕正是因為發覺自己有了孩子,在遙遠的異鄉舉目無親,這才渴望回家。 “你看頭頂厚厚的黑雲,恐怕趕不及回家了,咱們還是找個地方避雨吧。”耿京士道。 何玉燕好像沒有聽見,走得更快了。雲層閃過電光,天邊又響起雷聲。

何玉燕咒道:“要下雨就下個痛快吧,老是打雷,卻不下雨,悶死人了!” 耿京士道:“你心裡煩,我吹支曲子給你解悶。” 他拿出笛子,吹一支何玉燕最愛聽的小調。何玉燕跟著笛聲,默念曲辭:
這本是一支輕快的小調,何玉燕卻聽得又是傷心,又是悔恨,心中自嘆:“深閨魔障,深閨魔障!”不過在傷心悔恨中,卻也感到幾分溫柔滋味。心情越發矛盾,也就越發不安。 她終於忍受不住,忽地叫道:“不要吹了,你越吹我越心煩!” 耿京士愕然道:“你怎麼啦?”一看她的面色,心中明白了,喟然嘆道:“你還在惱我麼?” 不錯,這本是何玉燕最喜歡聽的一支曲子,她就是因為被二師兄的笛聲引誘,在一個春風沉醉的晚上,鑄成大錯的。也是在那天晚上,她第一次喝了酒,不,不是酒,是人生的苦杯。

何玉燕道:“不做也已做了,還有什麼好說。我不是惱你,只是覺得沒臉見我,見我爹爹。” 耿京士忽道:“說真的,我實在有點害怕。只怕到了你家,咱們夫妻就做不成了。不如讓我回遼東去,你在孩子生下之後,再來和我相聚。” 何玉燕道:“醜媳婦終須要見翁姑,怕見也得見呀。爹爹雖然嚴厲,我知道他心裡是最疼我的。如今米已成炊,他看在我有了他的外孫份上,最多把你罵一頓,終歸還是會原諒你的。咦,你在想什麼?” 耿京士道:“我,我沒想什麼。啊,大雨來了,快,快過那邊避雨。”這次沒有雷聲,大雨卻忽地傾盆而降。 他們躲在一塊從山壁橫伸出來的石屏底下,雨越下越大,何玉燕不知是否欣賞雨景,看得出了神。 她忽然想起了大師兄,離家出走那天,在和大師兄道別的時候,也是下著這樣的傾盆大雨。她感到沒臉見的人,其實不是爹爹,是大師兄。

“嗯,大師兄……”就在她心中想著大師兄的時候,耿京士忽然說了出來。 何玉燕心頭一震,大聲說道:“你想說什麼,別放在肚子裡,儘管對我說出來!” 耿京士道:“說實在話,我是害怕大師兄。” 何玉燕道:“你放心,他一定原諒你的。” 耿京士道:“不,我知道他絕對不會放過我!” 何玉燕道:“你相信我的話,師兄其實早已原諒你了。” 耿京士道:“你怎麼知道?” 何玉燕道:“我的話你不信,要大師兄親口和你說,你才相信嗎?” 就在此時,電光閃過,忽然看見兩個人向他們跑來。跑在前面的正是他們的大師兄戈振軍。 跟在大師兄後面的是老家人何亮,何亮跑得慢,還在山坡上,大師兄則已來到他們的面前了。

何玉燕覺得奇怪,她的家是在山南五里開外的一條村莊,下著這樣大的雨,他們為什麼跑上山來?難道他們有未卜先知之能,特地來接她回家? 唉,為什麼大師兄的面色這樣陰沉可怖? 他不說話,冰冷的目光從她的身上轉到耿京士的身上,就像有著不共戴天之仇似的狠狠盯著他。 雨勢已經小了一些,天沒那麼黑了。何玉燕清楚的看到了大師兄臉上的神情,不由自己地打了一個寒噤,比雨勢最大的時候還覺寒冷。 她能夠理解大師兄的傷心,但卻不能理解他這種異乎尋常的冰冷。她從來也沒有見過大師兄這種充滿恨意的目光。大師兄沒說話,她也不敢說話。 好像一年前的情景重現,那天她在大雨中和大師兄道別,也曾看見他目蘊淚光。但目光中卻並無恨意。而現在他的面色卻比那天還更可怖,還更陰沉!

“他見我和京士回來,自是免不了傷心。但無論如何也不應該比那天更加傷心吧?那天我是和他訣別的啊!當時我根本就沒想到還要回來,他也只道以後是再也見不到我的了。但他還是寬恕了我們。現在我們回來,為什麼他卻這樣?難道還有什麼事情比那天他知道我要永遠離開他還更令他傷心的?” 她忍受不住大師兄這樣冰冷的目光,雖然他的目光不是盯著她。她鼓起勇氣道:“大師兄,我們回來了!” 戈振軍這才回過頭來,說道:“你早就應該回來的!” 她說的是“我們”,但戈振軍說的卻只是一個“你”字!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事情和她所想的完全兩樣! 她感覺得到,耿京士的擔心不是過慮了。 她呆了一呆,顫聲說道:“大師兄,我知道我們對不起你……”

戈振軍道:“這話你早已說過了,用不著說第二遍。我也從來沒有怪你對不起我。” 還是只提她一個人! 何玉燕再次鼓起勇氣道:“大師兄,那麼你自己說過的話呢?” 戈振軍道:“我也是說了就一定算數,從來不說第二遍!” 何玉燕燃起希望,忙說道:“多謝大師兄一諾千金,京士,還不過來給大師兄叩——” 突然,她的話好像給凍結起來,說不下去了。 大師兄仍是那麼樣冰冷的臉色,只是望向她的目光似乎多了幾分憐憫的神情。 耿京士也好像給“凍僵”了,動也不動。 何玉燕打了個寒顫,叫起來道:“大師兄,你忘記了嗎,那天你親口和我說過的——” 戈振軍道:“我沒有忘記,我說過的話,每一個字我都記得,忘記的好像是你!”

忘記,她怎會忘記? 那天的情景如在目前! 也是像現在一樣,下著大雨,也是像現在一樣,她站在大師兄面前,只是少了一個耿京士。 大師兄也是像剛才那樣,望著她,沒說話。 她顧不得大雨滂沱,雙膝跪了下去。 “師哥,我對不起你。我、我——” “你怎麼啦?有話好說,不必這樣!” “我沒臉和你說,只求你——” 大師兄輕輕嘆了口氣,說道:“是不是你要和二師弟走了?” 何玉燕心頭一震,“師哥,你都知道了?” 大師兄點了點頭,面色比天色還更沉暗。 何玉燕哭起來道:“師哥,我不能做你的妻子了,我不敢求你原諒,只求你放過他。” 戈振軍澀聲道:“我早知道會有今天的事的。二師弟多才多藝,又會討你喜歡,我本來比不上他!” 何玉燕道:“師哥,不是我想變心。爹爹將我自幼許配給你,我本來也很想做你的好妻子。唉,這些話其實現在已是無需說了,說了,你也不會相信。” 戈振軍眼睛一亮,說道:“你是受了他的誘騙,上了他的當?” 何玉燕道:“也不能全怪他。只怪我命,命該有此孽障!” 戈振軍道:“這樣說,你其實也是喜歡他的。” 何玉燕說道:“師哥,你別問了。你肯原諒我們,就讓我們走。不肯,我就任由你的處置!”她寧願獨自承擔過錯,戈振軍的確是無須問下去了。 戈振軍揮了揮手,頹然說道:“你們走吧,只要二師弟真的是對你好,我也不會怪他。不過……” 何玉燕忙問:“不過什麼?” 戈振軍道:“你們今後打算怎樣?” 何玉燕道:“埋名隱姓,遠走他鄉。” 戈振軍嘆道:“何必如此?” 何玉燕道:“我爹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他一向又不大喜歡京士,這件事情,若是給他知道,我是他的女兒,或許可免一死,京士恐怕、恐怕最少也要給他廢掉武功!” 戈振軍道:“暫時避開一下也好,待師父的氣平了,我再替你們說項。不過江湖上人心險詐,你們年紀還輕,在江湖行走,可千萬要小心擇友,別要誤入歧途,墜了你爹的俠義名聲。” 何玉燕道:“師哥,你放心,我們也害怕給爹爹抓回來的。我們又怎敢仗著他的名頭在江湖上招搖?我已經說過,我們是決意在沒人知道的異鄉埋名隱居的了。縱然默默無聞,過此一生,也無所謂。” 戈振軍道:“你們也用不著這樣消沉,師父的脾氣雖然執拗,終歸還是會原諒你們的。那時你們仍然可以做一對名揚江湖的少年英俠。” 何玉燕道:“那恐怕已經是十年八載之後的事情了。” 戈振軍道:“二師弟害怕師父,也未免害怕得太過份了。其實你們無須……” 何玉燕道:“我知道,我們瞞著爹爹偷走,更會惹他生氣。但我現在是嫁雞隨雞,只能聽從京士主意。”其實她有一句話是不敢對大師兄說出來的,她知道耿京士最害怕的並不是她的父親,卻正是她的大師兄。 戈振軍道:“你既已決意跟他走,我也不勸阻你們了。但願你記得我的話。” 何玉燕道:“我會牢記在心的。師哥,你若沒有別的吩咐,那我走了。” 沒想到才不過一年,他們又已回來。 沒想到丈夫擔心的,現在竟然成為事實。 眼前的景物宛似當時,為什麼大師兄的口氣全都變了。 她帶點氣憤問道:“大師兄,我忘記了什麼?” 戈振軍道:“我是說過可以原諒耿京士把你從我身邊搶走,但沒說過可以原諒他做的任何一件事情!你是不是要我把那兩句話重說一遍?” 何玉燕亢聲道:“我們並沒有誤入歧途,也沒有墜了爹爹的俠義名聲!” 戈振軍臉部毫無表情,冷冷說道:“我不是說你!” 耿京士不知道他們那天說過些什麼,他只知道大師兄是決不會放過他的了。他被大師兄冰冷的目光盯得難以忍受,突然大聲說道:“師妹,你不要替我求情。大師兄,我是對不住你,你喜歡怎樣處置我,就怎樣處置我吧!” 戈振軍道:“你不是對不起我,你是對不起師父!” 耿京士吃了一驚,叫起來道:“你說什麼,我怎樣對不起師父?” 戈振軍還沒回答,那老家人何亮亦已來到了。何亮是她家老僕,對她的父親最為忠心,論輩份還是她的族中長輩。 何亮氣呼呼的對著耿京士戟指而罵:“豈只對不住這麼輕鬆,你,你這奸賊——” 戈振軍道:“大叔,先別這樣罵他,問清楚了再說!” 何亮道:“還用得著問嗎?我親眼見到的!” 耿京士也生氣了,叫道:“說清楚點,你見到什麼,因何罵我奸賊?” 戈振軍擺一擺手,說道:“這件事情,我會弄清楚的。師妹,你跟何大叔先回家吧!” 何玉燕道:“不,我和京士已經做了夫妻,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要留在這裡陪他!” 何亮道:“小姐,你知道他做了什麼事嗎?要是知道了還庇護他,那就休怪我,休怪我——” 何玉燕道:“你要對我怎樣?” 何亮是看著她長大的,一向對她的愛護真可說得是無微不至,此時他心中滴血,放軟語調道:“小姐,我相信你現在仍是被這奸賊蒙在鼓中。你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女子,決不會像他那樣喪心病狂的!”言下之意,倘若她知道了丈夫所做的事,還要認他為夫的話,那也就是“喪心病狂”了! 何玉燕驚疑已極,喝道:“他究竟做了什麼,快說!” 戈振軍緩緩說道:“師妹你要留在這裡也好。不過只怕你受不起刺激!” 何玉燕道:“天塌下來,我也不怕!”心想:你們這樣冰冷的目光我都受得了,還有什麼刺激受不了。 戈振軍道:“好,那我就請你老實回答我,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和耿京士在一起?” 何玉燕粉臉飛紅,說道:“大師兄,你問這個乾嗎?” 戈振軍喝道:“回答我!” 何玉燕道:“我不是和他在一起,還能和誰在一起?” 戈振軍道:“整個晚上,他都是在你身邊嗎?” 何玉燕心頭一震:“大師兄,他、他是怎麼知道的?難道他早已打探到我們的行踪,昨天晚上,就來窺伺?” 原來昨天晚上,耿京士的確是曾有一段時間,不在她的身邊。 他們在一間小客店投宿,何玉燕午夜夢迴,忽然發覺丈夫不在身邊,大約過了差不多半個時辰,他方始回來。連何玉燕也不知道他是去了什麼地方。 是據實回答呢,還是替他隱瞞呢?何玉燕遲疑不敢作答。 耿京士站出來道:“我自問做的不是虧心事,也用不著隱瞞。不錯,昨天晚上,我是為了一點私事,曾經離開那間客店。” 何亮大怒道:“你還敢說你做的不是虧心事,我說你簡直是喪心病狂!” 戈振軍用手勢止住何亮,何亮退過一邊,咕噥道:“你審問他吧。其實此事已是鐵證如山,還何須審問!” 戈振軍回過頭來問耿京士:“什麼私事?” “會一個朋友?” “這人是誰?” “你沒有權利知道我的私事!我也不是犯人,不能讓你當作犯人一般審問。” 昨天晚上,耿京士也是這樣回答妻子的問話的。何玉燕驚疑不定,心中隱隱感到了“不妙”,勸丈夫道:“京郎,你既是問心無愧,那也不妨對大師兄直說。” 耿京士苦笑道:“連你也不相信我了嗎?” 何亮叫道:“我忍不住了,戈少爺,你不許我說,我也要說。姓耿的奸賊,你犯了彌天大罪,還敢裝作沒事人一樣,氣煞我也!”後面這兩句話,是指著耿京士大吼的! 戈振軍道:“好,他不敢說,你替他說!” 何玉燕詫異之極,說道:“何大叔,你知道他昨天晚上做了什麼?” 何亮道:“我當然知道,昨天晚上,我親眼看見他的。他犯的罪行,抵賴不了!” 何玉燕道:“他到底是犯了什麼罪?請你說吧。我總該有權利知道吧?” 何亮的眼淚已經流了下來,但聲音卻是十分冷峻,說道:“昨天晚上,他根本不是去會什麼朋友,他是回到你的家中,殺了你的爹爹!” 雨已停了。但何亮此言一出,卻是恍如在何玉燕的頭頂上空響起一個晴天霹靂。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了一呆,茫然問道:“何大叔,你,你說什麼?” 何亮流著淚叫道:“他是你的殺父仇人,你還不知道麼?” 何玉燕晃了幾晃,好不容易才穩得住身形,叫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爹爹怎會死在他的手下?” 何亮搖一搖頭,嘆息道:“大叔幾時對你說過謊話,你不相信也得相信,你的爹爹真的是已給奸人害死了。這個奸人就是……” 何玉燕搶先叫道:“這個奸人絕不會是他!” 何亮道:“我親眼看見的還能有假?” 耿京士冷靜得出奇,說道:“大師兄,師父遇害之時,你在不在家?” 戈振軍咬牙道:“我若在家,焉能容那奸人逃走?” 耿京士道:“那麼我想問何大叔幾句話,可不可以。”戈振軍道:“可以。” 何亮餘怒未息,哼一聲道:“你還想狡辯?” 耿京士道:“我還沒有問,你怎麼知道我是狡辯?” 何亮道:“好,你問!” 耿京士道:“師父是昨晚什麼時候遇害的?” 何亮道:“約莫是將近二更時分。” 耿京士道:“昨晚我們住在牛眠鎮……” 何亮迫不及待就截斷他的話道:“牛眠鎮離咱家不過二十五里,以你的輕功,半個時辰也足夠來回了。” 耿京士道:“昨晚二更到三更時分,牛眠鎮是一直在下著雨的,那時你在家中,外面是不是也下著雨?” 何亮道:“是在下雨。” 耿京士道:“我記得師父有早睡的習慣,那時他已經睡了吧?” 何亮道:“我不知他是否已經睡著,但我聽得他好像是在夢中發出一聲驚叫,我跑到他的房間去看,那時你這奸賊已經把他害死了!” 何亮口口聲聲,說是他親眼看見,似乎已是沒有辯駁的餘地了。 耿京士忽道:“師妹,你的爹爹有沒有點著燈睡覺的習慣?” 何玉燕道:“當然沒有!” 耿京士道:“何大叔,你聽見我的師父呼叫,想來不會先點亮了火把,才跑去看吧?” 何亮道:“不錯,我沒有看清楚你的面容,但我看見了你的背影。那時你正從窗口跳出去!你是十歲那年拜師的,今年二十二歲,十二年來,我看著你長大,看了十二年,縱然我老眼昏花,也絕對不會認錯人了!” 耿京士道:“若在平時,你看見我的背影,就能認出是我,那不稀奇,但在昨晚……” 何亮道:“昨晚怎樣?” 耿京士道:“昨晚下著雨,無月無星,依你所說,我又正在施展輕功逃跑,你又怎能從瞬息之間所見的背影就認得是我?” 何玉燕心頭一寬,說道:“是啊,大叔,恐怕是你對他先有了偏見,這才——” 何亮厲聲道:“耿京士,你以為這樣狡辯,就可以脫了嫌疑麼?不錯,我是沒有看得清楚,但我可聽得清楚!” 何玉燕道:“你聽見什麼?” 何亮道:“我跑進你爹房間的時候,聽見他正在罵:你這畜生,我教給你武功,你竟用來……話聲中斷,沒有罵完,他就咽了氣了。” “畜生”通常只是用來罵忤逆的兒子和徒弟的。倘若何亮說的不假,兇手的確似乎是除了耿京士就沒有第二個人了。 耿京士面色大變,呆了片刻,忽地問道:“大師兄,昨晚你何以不在家中?” 戈振軍還沒開口,何亮已是怒氣沖衝替他回答:“豈有此理,難道你還想反咬你的師兄一口嗎?玉燕的爹就正是因為你騙走了他的女兒,給你氣出了病來。昨晚戈少爺是給他到鎮上抓藥的,四更時分,他方始回來。” 戈振軍道:“我到藥店拍門,有藥店的老闆可以替我作證,那時鎮上正敲三更。” 耿京士嘆口氣道:“我可沒人作證,看來我是非背這黑鍋不可了!” 何亮大怒道:“你這奸賊,你這樣說,難道是我和你的師兄串通了來害你不成?”怒不可遏,一巴掌就打過去。 耿京士閃身避開,說道:“何大叔,你服侍師父多年,我是把你當長輩一樣敬重的。請你不要開口就罵,伸手就打。否則……” 何亮大怒道:“否則怎樣?你這弒師逆徒,我恨不得吃你的肉!” 他的武功雖然遠不及耿京士,但咫尺的距離,他拼了老命,一撲上去,耿京士還是給他抱住了。他果然張開口就咬。 耿京士也似動了氣,雙臂一振,將他推開。 咕咚一聲,何亮倒在地上。 戈振軍連忙將何亮扶起來,一探他的鼻息,已是氣絕! 戈振軍面色鐵青,放下何亮屍體,拔劍出鞘,喝道:“耿京士你想殺人滅口,可還有我呢!” 何玉燕這一驚非同小可,叫道:“什麼?何大叔,他,他已經死了麼?” 耿京士這剎那間不覺也呆住了。剛才那一推,他自己覺得是並沒有用多大氣力的,難道真的是失手將他打死了? 他心神尚還未定,戈振軍已是唰的一劍向他刺來。 耿京士出劍抵擋,叫道:“失手打死了何亮,是我的過錯。但弒師之罪,我卻決不能承擔!” 何玉燕也嚇得慌了,叫道:“大師兄,你怎不容他分辯?” “他還有什麼可分辯的?” “他為什麼要弒師?不錯,我們是做出敗壞門風的事,惹得他老人家生氣。但我絕對不能相信,京士會因為害怕爹爹的責罰就敢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 “當然不會僅僅是因為這件事情。” “那是為了什麼?為了什麼?” 戈振軍板著臉道:“你一定要知?” 何玉燕道:“我一定要知道!” 戈振軍嘆了口氣,說道:“我怕你受不起,本來不想讓你知道的——” 何玉燕哽咽道:“爹爹死了,何大叔也死了,還有什麼事情更能令我受不了呢?” 戈振軍繼續道:“我本來不想讓你知道,但不讓你知道,你只會說我公報私仇。好吧,你既然要知道,那就告訴你吧。因為他是滿洲的奸細!” 這個刺激果然更大,大得令何玉燕都站立不穩了。 何玉燕站立不穩,坐在地上,顫聲道:“大師兄,你,你有什麼憑據,說,說他……” 戈振軍道:“過去一年,你們是住在什麼地方?” 何玉燕道:“松花江畔,一個漁村。” 戈振軍喝道:“為什麼要跑到滿洲人的地方?” 何玉燕道:“那是為了避免碰見相識的人。” 戈振軍道:“耿京士,我要你回答我!” 耿京士道:“師妹已經替我說了,你還要我回答什麼?” 戈振軍道:“只怕你是瞞住她吧!我說,你跑到那地方,是因為便利你和買主接頭!” 耿京士臉上掛著苦笑,目中則已露出凶光,澀聲說道:“不出我的所料,大師兄,你果然是要找個藉口殺我!”乒乒乓乓,他們又打起來了! 何玉燕道:“你們暫且不要打好不好,大師兄,我有話要說,有話要說,求求你——” 耿京士道:“師妹,別求他了。他不會放過我的。” 戈振軍卻嘆口氣道:“師妹,你還不相信他是壞人嗎?好吧,你有什麼疑問,說吧!” 何玉燕道:“我們在那裡打魚為生,同一條村子的都是漁民。在那裡住了一年,根本就沒有見過滿洲官員。要說有'買主'的話,那也只是收購我們魚獲的買主。” 戈振軍道:“收買奸細,並不是一定要由官員出面的。” 何玉燕道:“村子裡沒有幾個人,他也很少和外人來往。我看不出有什麼可疑人物。” 戈振軍道:“有一個三角眼、招風耳的漢子,你認得嗎?” 何玉燕道:“這人名叫霍卜托,是小鎮上一間魚欄的買手,我們打的魚,都是賣給這間魚欄的。他怎麼樣?” 戈振軍道:“這是去年上半年的事情,下半年這個人就忽然不見了,對麼?” 何玉燕驚疑不定,說道:“不錯,聽說是那間魚欄換了買手,至於為何換人,我們從來不管閒事,沒有問過。大師兄,你知道這個人?” 戈振軍道:“這個人我沒見過,不過,他的身份,我倒知道!” 何玉燕道:“哦,他是什麼身份?” 戈振軍道:“他是長白山派數一數二的高手,在當魚欄買手之前,他的身份是金國可汗努爾哈赤的衛士。”(注) 何玉燕暗暗吃驚,她怎也想不到那個相貌醜陋,看似平庸已極的魚欄買手竟然是個武學高手。 只聽得戈振軍繼續說道:“不過,他現在的身份則是滿洲派出來的細作了,他奉了努爾哈赤之命,目前正在咱們大明的京師活動,姓名也改用了漢人的姓名,叫做郭璞。” 何玉燕道:“大師兄,即使你所說的都是真的,但這卻與我們有何相干?我們根本就不知道他的這個身份。”戈振軍道:“你不知道,耿京士知道!”陡地喝道:“耿京士,你現在還不招認麼?” 耿京士道:“你要我招認什麼?” 戈振軍道:“你為什麼要從關外回來?” 何玉燕道:“大師兄,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是我叫他回來的。因為我懷了孕,想回家——”她粉臉通紅,但為了要救丈夫的性命,也顧不得忌諱了。 戈振軍道:“師妹,你給他騙了,表面看來,他是應你之請,其實,真正的原因是因為他接到了霍卜託的一封密信,是霍卜托叫他回來的!” 何玉燕驚疑不定,說道:“哪有這樣一封密信,我從沒聽、聽——” 戈振軍利劍似的目光已是射向耿京士,冷冷說道:“他當然不會對你說的。”陡地又提高聲音喝道:“耿京士,事到如今,你也應該知道瞞不過我了。你敢說沒有這封信嗎?你敢不敢讓我搜?我知道這封信是你要拿來當作信物的,料想未曾燒毀,不是在你的身上,就是在你的包袱裡!” 耿京士那個隨身攜帶的包袱,在剛才避雨之時,已經放在那塊形似橫伸出來的石屏風底下,何玉燕伸手就可觸及。耿京士面色大變,不知不覺朝那個方向看了一眼。 何玉燕也是不覺想道:“倘若他當真是像大師兄說的那麼壞,我也不該袒護他了。”一咬銀牙,立即打開丈夫的包袱。 打開包袱,果然就找到一封信。 信上寫的是:“弟在京師,僥倖已獲晉身之階,不日當可謀得一官半職。兄回裡了當大事後,請即來京一晤。知名。” 信上雖然沒有署名,但何玉燕卻認得的確是霍卜託的筆跡。她賣魚給霍卜托,也常向霍卜托買捕魚的用具,有時為了方便,甚至還找他到城裡代購日常用品,因此,就有了帳目的來往。每逢月底,霍卜托都開有清單給她的。 何玉燕看了這封信,渾身發抖,如墜冰窟,顫聲問道:“這、這封信!” 耿京士倒好像沒有剛才那麼恐懼了,他坦然迎接妻子的目光,說道:“信是真的。我沒有告訴你,是為了不得已的原因。但我問心無愧……” 戈振軍一聲冷笑,打斷了他的話,徑自對何玉燕說道:“師妹,你也應該看得出來,這封信不是普通的應酬信件。信是真的,你還懷疑我的話是假的嗎?” 但何玉燕還是滿腹疑團,她抬起頭問道:“大師兄,你說過你並不認識霍卜托此人?” 戈振軍道:“不錯。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他的相貌,我是聽得別人說的。” 何玉燕道:“相貌還在其次。我不懂的是,你怎麼知道他有這封信給京士?甚至連這封信的內容你都好像早已知道!這封信既然是密信,他總不會輕易告訴'別人'吧?除非是他最要好的朋友!” 戈振軍冷冷說道:“不一定要好朋友才能知道,他的敵人也會知道的。” 何玉燕道:“此話怎講?” 戈振軍道:“別忘了你的爹爹是兩湖大俠,同時他又是武當派的領袖人物。他雖然不在京師,京師裡也有武當派的弟子!霍卜托行踪可疑,他來到京師不久,他的身份就給人打聽出來了。” 何玉燕道:“你是說有武當派的弟子,把他們知道的有關霍卜託的秘密告訴爹爹?但身份的秘密容易打聽,那封信的秘密難道也是打聽得來?” 戈振軍說道:“他不是打聽到的,他是親眼看過的。你別驚詫,聽我說下去,你就明白了。” “這封信是由霍卜託的助手替他帶回去的,監視霍卜託的人,立即就跟踪他的助手。他這助手在離開京師的第三天就被那人擒獲了!” 何玉燕道:“那個送信的人既然已給武當弟子擒獲,何以這封信還會送到他的手中?” 戈振軍道:“武當派的弟子當然不會把送信的人殺掉,他只不過是點了那人的隱穴。點了隱穴,會有什麼效果,大概用不著我和你說了吧。” 武當派有一門獨門手法,點了那個人的“隱穴”,那個人仍然可以行動如常,不過,若是一運真氣,立即腹如刀絞。隱穴被點之後,內傷逐日加深,倘若過了七天,還沒有武當派的人替他解穴,這個人就要受到極大的痛苦折磨,最後氣絕身亡。 何玉燕明白了幾分,道:“他留下活口,為的就是要那個人仍然裝作沒事人的樣子去送信?” 戈振軍道:“不錯,若非如此,怎能引得叛徒自投羅網?” 何玉燕道:“那位武當派弟子是誰?” 戈振軍道:“是丁師叔!” 他說的這位“丁師叔”乃是何玉燕的父親何其武的三師弟,名叫丁雲鶴,丁雲鶴的武功雖然不及師兄,在武當派中卻以足智多謀見稱。 何玉燕道:“丁師叔為什麼要費這樣大的氣力引京士回來?” 戈振軍道:“第一,他還未知道耿京士是否已決意背叛師門,恐防中了敵人反間之計。清理門戶,是應該由師父親自動手的,他不便越俎代庖。唉,但想不到其後事情的變化,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叛徒雖然給引了回來,但師父亦已給叛徒害死了。” 耿京士道:“師父不是我害死的,那封信也不是要我做滿洲的奸細!我可以發誓——” 戈振軍冷笑道:“誰還會相信你的誓言?”冷笑聲中,眼睛望向何玉燕。 何玉燕也不敢說出“我相信”這三個字了,不過她心裡卻還是半信半疑的,她避開大師兄的冷酷目光,說道:“我還有一個疑問。” 戈振軍道:“你說!” 何玉燕道:“那個送信的人是霍卜託的副手,丁師叔既然沒有殺他,他為什麼不回去禀告霍卜托?”言外之意即是:倘若霍卜托知道此事,霍卜托自必要想法通知耿京士,耿京士還怎肯自投羅網? 戈振軍道:“師妹,你的想法也未免太幼稚了!” 何玉燕道:“請大師兄指教。” “不錯,俠義道是該一諾千金,但那也要看是對什麼人。對朋友和對敵人不能一樣!” 何玉燕道:“那人送信之後,丁師叔沒有給他解穴?” “丁師叔怎能容他多活幾天?一離開你們住的那個小鎮,丁師叔就把他殺了。” 何玉燕道:“那麼丁師叔呢,不知他現在何處?” 戈振軍嘆口氣道:“我剛才說過,其後事情的變化,連丁師叔也是意想不到的。他早已在你爹爹被害之前給人暗殺了!” 何玉燕道:“丁師叔亦已遭害?” 戈振軍道:“我也是今早才得到消息,丁師叔一回到京師,就暴斃了。身上沒有傷痕,但武學的行家可以看得出來,他是給長白山派的風雷掌力震斃的!” 何玉燕呆住了。她不僅是為了師叔的被害傷心,而是她還存著一線希望,希望大師兄說的不盡不實。但現在丁師叔也死了,那還有何對證? 戈振軍似乎知道她的心思,冷冷說道:“丁師叔是先到咱們家裡,然後才回京師的。那封信不過寥寥數行,他早已記牢,念給你爹聽了。當時我也是隨侍在師父身邊的。” “弟在京師,僥倖已獲晉身之階——兄回裡了當大事後,請即來京一晤。”他把信背出來,果然一字不差。 “了當大事,這件大事不只是等待你在家產子吧?”戈振軍毫不放鬆地問他師妹。 何玉燕顫聲道:“那,那你以為是、是指什麼?” 戈振軍厲聲說道:“還用得著我說嗎?你自己也該想得到!他叛師求榮,最緊要的事情當然莫過於保全自己!” 這話說得十分明顯,耿京士是因為害怕師父清理門戶,因而先行弒師! 這本來也是極為合理的推測,但何玉燕卻又怎能接受這樣冷酷的事實? “不,不,他即使是行差踏錯,我也不能相信他會殺害爹爹!” 不過,不相信也要相信了,因為她已經找不出任何理由反駁大師兄。 她咬著牙叫道:“耿京士,我,我真是看錯了你。你,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耿京士苦笑道:“燕妹,連你都不相信我,我真是沒有什麼話好說了。不過——” 戈振軍喝道:“還有什麼不過!” 耿京士道:“大師兄,請你寬限十天,到了限期,我一定回來和你們說明真相!” 這段話包含兩層意思,第一,此時此地,他還不便說明真相;第二,他向大師兄求情,用的卻是“你們”二字,當然也是求他的妻子諒解的了。 何玉燕留意他的眼神。感覺得到他內心的淒苦,但卻似乎並沒羞愧不安,而是坦然迎接她的注視。何玉燕不禁心中一動,暗自想道:“做了虧心事的人,不會這樣坦然的,難道他真有難言之隱?” 但耿京士如今已經從她的丈夫變成了殺她父親的疑凶,她又怎能率先提出可以答允他的要求?她把目光移向大師兄。 戈振軍冷笑道:“你還會回來,騙小駭子也不會相信!嘿嘿,你殺了師父,居然還想脫身,這算盤也未免打得太如意了。倘若我徇情放走了你,師父在天之靈也不會饒恕我的!” 他這段話顯然也是說給何玉燕聽的。何玉燕還能說什麼呢? 她狠起心腸,咬著牙根,顫聲道:“大師兄,殺父之仇,本來應該由我報的。但如今,只好,只好偏勞你了!” 只聽得“唰”的一聲,戈振軍已是揮劍向耿京士刺去。何玉燕掩面低泣。 耿京士擋開他的一劍,突然一聲長嘆,道:“大師兄,你這樣迫不及待的要來殺我,其實也早在我的意料之中,我知道你等待這個機會已經等得很久了。大師兄,我說得對麼?” 戈振軍怒道:“我是替師父報仇,不是和你計較私人恩怨!你殺了師父,殺了何亮,還能怪我不留情面!”口中說話,出劍已是越來越快。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疾發如風,“嗤”的一聲輕響,耿京士肩頭中了一劍,雖沒傷著骨頭,已是流血如注! 何玉燕轉過了頭,不敢再看。只聽得耿京士朗聲道:“大師兄,我本來不應和你動手,但我可不能讓我的孩子一出世就沒父親,說什麼我也要見到我的孩子才能瞑目。大師兄,你既然一定要殺我,可莫怪我不讓你了!” 戈振軍道:“誰要你讓,有本事你連我一起殺了!” 雙劍相交,但聽得“當”的一聲,耿京士晃了兩晃,腳步都好像有點站立不穩的樣子。戈振軍喝道:“著!”長劍順勢橫披,截腰斬肋。他出劍如電,而且是趁著耿京士身形未穩之際痛下殺手的,只道這一劍最少可以斬斷耿京士的兩條肋骨。哪知耿京士搖搖晃晃,看似站立不穩,但他接連轉了兩個圈圈,卻恰巧避開了戈振軍這凌厲的一擊。 戈振軍哼了一聲,心裡想道:隔別一年,這小子的輕功似乎又進了一層。但饒你輕功再好,料也難以抵擋我的連環七十二招。 果然不過二十多招,耿京士的身形已是被他的劍勢籠罩,戈振軍又喝一聲:“著!”長劍掄圓,當作大刀一般從耿京士的頭頂上方直劈下來。這一招“直劈華山”,以劍作刀,剛猛無倫,正是戈振軍最得意的一招殺手,他自恃功力比對方勝過一籌,料想耿京士是無論如何也難以抵禦了。哪知就在他的劍勢剛剛引滿待發,距離耿京士的頭頂不到七寸,就要劈下來之際,耿京士的劍鋒一轉,輕輕巧巧劃了一個圓圈,竟然把他這一招極其剛猛的劍勢化解了。 戈振軍吃了一驚,暗自想道:這招劍法我好像從沒見過,他是從哪裡學來的?要知戈振軍身為大師兄,耿京士初入師門那一兩年,還是由他替代師父傳授師弟劍法的。後來耿京士雖然得到師父親自傳授,但師兄弟也還是同時練習,而且當然也還是由師兄負起督導之責。所以戈振軍可以說得上是耿京士的半個師父。但如今耿京士竟然使出了一招他從未見過的劍法,他怎能不感驚奇? 哪知令他驚奇的還在後頭,耿京士扭轉劣勢,劍法就跟著完全變了。只見他劍勢如環,東劃一個圈圈,西劃一個圈圈,大圈圈,小圈圈,圈裡套圈,戈振軍那麼凌厲的攻勢,被他的圈圈套著,竟然受了牽制,威力再也不能隨心所欲的發揮出來。而且耿京士劃的劍圈好像還有一股粘黏之勁,漸漸令他不知不覺的跟著耿京士的劍勢移動。 何玉燕沒聽到金鐵交鳴之聲,不知不覺,張開眼睛看了。 戈振軍思疑不定,喝道:“原來你在遼東改投別派,怪不得膽敢背叛師門了!” 耿京士冷笑道:“枉你做掌門師兄!” 戈振軍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在此時,只聽得何玉燕“咦”了一聲,接著說道:“大師兄,他使的是本門劍法!” 戈振軍瞿然一省,失聲叫道:“這,這就是本門的太極劍法?” 何玉燕道:“依我看來,好像是的。” 原來武當派有兩套名聞江湖的劍法,一套是“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法”,另一套是“太極劍法”。江湖上常見的是連環奪命劍法,至於太極劍法,則甚至本門弟子(尤其是俗家弟子)也有許多未曾見過的。 這裡面有個原故,原來太極劍法乃是武當派開山祖師張三豐晚年所創的,由於這套劍法博大精深,奧妙無窮,要想練成,除了內功方面,必須有相當深厚的基礎之外,還得弟子本身,有上佳的資質(領悟力強),故此武當弟子,都是先練“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法”,有成之後,然後再由師父量才施教,傳以太極劍法的。 “量才施教”,那就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學了。另一方面,因為張三豐是道士,由他傳下來的不成文規矩,太極劍法十九都是傳給道家弟子,極少傳給俗家弟子的。原因是張三豐恐防俗家弟子容易在江湖上惹事生非,所以選擇又更嚴格。不是完全不傳俗家弟子,而是除了道家弟子所必須具備的那兩個條件之外,俗家弟子還必須經過本門長老的暗中考察,確信他是人品好的,這才傳授。武當派這個不成文規矩,直到明末清初,方始逐漸改變。 何玉燕的父親何其武是懂得太極劍法的,但他一來是因為弟子的“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法”都未練得大成,不想給弟子躐等;二來也為了遵守本門規矩,要等待弟子在江湖行走數年後,考察他們的人品,的確是值得傳授之時,那才傳授。他為了害怕弟子見了這套劍法而心有旁騖,是以他在自己練太極劍法之時,總是在三更半夜,一個人在內院練的。 不過,他雖然不讓弟子看他練劍,他自己的女兒卻是無法避免不讓她看見的。只能告誡女兒,不可妄求躐等。練武之道,是必須循序漸進的。是以,何玉燕也只是“識得”太極劍法,而並非“懂得”太極劍法。連“懂得”都談不上,更不要說會使用了。 戈振軍一聽得耿京士使的果然是太極劍法,不由得面色大變,心裡想道:“師父平日好像是不大喜歡這個小子的,誰知暗中卻傳授了他太極劍法。哼,我是掌門弟子,一直以為師父的衣缽當然是要傳給我的,怎料得到,師父竟然是這樣偏心!”他妒火如焚,也顧不得是否打不過師弟了,立即又來一輪猛攻。 耿京士突然使出太極劍法,戈振軍固然驚奇,何玉燕卻比他還更詫異。 原來何玉燕和戈振軍一樣,在此之前,都是根本不知道耿京士會使太極劍法的。 戈振軍只道師父偏心,暗中傳授師弟劍法。但假如真有此事,做父親的又怎能瞞得過女兒? 戈振軍雖然拼命進攻,但還是給耿京士化解了他的攻勢。 不過耿京士所受的壓力雖然大減,何玉燕的心頭卻是更加沉重了。 “他是從哪裡學來的太極劍法呢?為什麼對我也從不透露呢?” 夫妻之間,本來是應該沒有秘密的,但如今給何玉燕發現丈夫的秘密已經不止一樁了。 霍卜托那封密函,他一直瞞著妻子。 昨晚他偷偷出去,又是去會什麼樣人呢?他也不肯告訴妻子。 如今又再加上這套太極劍法,令得何玉燕疑惑更深了。 “唉,不知他還有多少秘密是瞞著我的。” 不錯,直到現在,她還是不能相信耿京士會是殺害她父親的兇手,但想到丈夫竟然瞞著她這許多事情,已經足夠她傷心,足夠她氣憤了。 忽地她感到腹中絞痛,不知是否受到刺激所致,本來是還未足月的,胎氣已突然動了。絞痛一陣比一陣厲害,她即使全無經驗,也知道這是臨產前的“陣痛”了。 耿京士每退一步,就化解了師兄的一分攻勢,此時,他已是轉守為攻。戈振軍一招“舉火撩天”,恰好被他斜斜劃出的劍圈套住。耿京士喝道:“師兄,你再不鬆手,可休怪我不留情了!”他只要再劃半道弧形,就可以把戈振軍的手臂斬斷! 就在此時,他聽見了何玉燕忍耐不住的呻吟! 耿京士吃了一驚道:“燕妹,你怎麼啦?” 何玉燕呻吟道:“我求求你們,不要打了。我,我要死了,快來幫我!” 呻吟聲突然中斷,接著卻是“嗚哇”的一聲——初生嬰兒的離開母體的哭喊。 不是死,是生,他們的孩子誕生了。 耿京士又喜又驚,不顧一切,飛奔到妻子跟前。他揮劍割斷臍帶,抱起嬰兒。 “啊,是個男的!”他大喜叫道。 正當他驚喜交集的時候,忽地感到一片冰冷,刺骨透心的冰冷。原來是戈振軍的青鋼劍從他的背後刺來,已經刺入了他的心臟。 戈振軍的聲音比他的劍鋒更冰冷,“師妹,你別怪我殺他,他不配做這孩子的父親!” 何玉燕呆若木雞,她好像沒有聽見戈振軍說的話,甚至連思想也凍結了。這剎那間,她的腦海好像突然變成一片空白。 這一劍來得好快,耿京士也好像還未知道是發生了甚麼事情,只是臉上現出一片茫然的神氣,身軀晃了兩晃,就慢慢倒下去了。他的手還是緊緊抱著嬰兒。 嬰兒觸著地面,屁股給沙石擦傷,“哇”的一聲又哭起來。 戈振軍彎腰劈開耿京土的雙手,抱起嬰兒,冷冷說道:“我已經讓你見到了你的孩子,你也應該可以瞑目了。這是你自己說過的。” 何玉燕好像從惡夢之中給嬰兒的啼哭驚醒過來,叫道:“給我,給我!” 戈振軍勉強笑道:“燕妹,你瞧,這嬰兒很像你呢。” 何玉燕接過嬰兒,她的眼中沒有掉下眼淚,語聲卻是比哭還更令人難受:“好苦命的孩子,生來就沒爹、沒娘——” 戈振軍忙道:“師妹,你別胡思亂想……” 何玉燕在嬰兒的小臉上親了一親,說道:“師哥,我對不住你。我求你一件事情,你肯答應我麼?” 戈振軍道:“你要什麼我都答應。” 何玉燕道:“我知道你會替爹爹報仇的,所以我不是求你代報父仇。不過,這件事情,卻比報仇更難的。” 戈振軍道:“你說吧。不管怎樣為難,我都會盡我的力替你辦到。” 何玉燕說道:“好,得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我求你照料這個孩子,直到他長大成人……” 戈振軍道:“師妹,我會幫你照料這個孩子的。咱們本來就是、就是……倘若你不介意的話,我希望你肯答應讓我做這孩子的父親!” 何玉燕苦笑道:“不錯,我不能做你妻子,只能求你做這孩子的父親了!”表面聽來,他們說的好像差不多,意思其實卻並不一樣…… 何玉燕繼續說道:“你可以不必讓這孩子知道他的父親是誰,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給這孩子起個名字,嗯,就讓他的名字叫玉京吧。” “玉京”,這不是從耿京士和何玉燕名字中各取一個字合成的嗎?用不著何玉燕畫蛇添足,戈振軍一听就懂得她這命名的含義了。儘管她可以不讓孩子知道父親是誰,但孩子的名字就含有紀念父母的意思在內。想深一層,這名字不也是正包含了一份她對耿京士的情感?她並沒有把他當作殺父仇人,她還是承認他是她的丈夫。戈振軍不覺有點酸溜溜的感覺,當然他也懂得師妹說的“不介意”是什麼意思了。 戈振軍的心情十分複雜,但在目前的情況之下,他還能去責備她麼?他唯有勉強笑道:“這名字很好。不過要是你能自己教導他,那就更好。” 何玉燕的聲音越來越低,說道:“唉,活著實在太苦了,請恕我把麻煩推給你。唉!師哥,我欠你的實在太多,臨死還要,還要——” 戈振軍叫道:“師妹,你,你要活下去!”但已經遲了,何玉燕的話還沒說完,就倒在他的懷中,死了!在閉上眼睛那一剎那,她放開孩子,她最後一眼,就是看見戈振軍接過她的孩子! 天地萬物,都好像靜止了! 地上有何亮的屍體,有耿京士的屍體,現在又加上了何玉燕的屍體。 唯一的聲音,就只是孩子的哭聲了。 戈振軍抱著孩子,眉頭打結!唉,要養大孩子,豈只“麻煩”這樣簡單。 孩子在哭,在抓他的臉。戈振軍也在仔細看孩子的臉。 初生的孩子,也看不出他究竟是像父親多些,還是像母親多些。 啊,這是耿京士的孩子,但也是何玉燕的孩子! 也不知是愛屋及烏還是孩子本身就很可愛,他不知不覺竟然好像當真是自己做了父親一樣,對這孩子有了一份情感。 “別哭,別哭,乖,乖!”他輕輕撫拍嬰孩,逗他,哄他。 但孩子還是在哭。 他有許多事情要做,但目前最緊要的事情,卻是如何安置這個孩子,他不知道初生的孩子會不會有“餓”的感覺,但無論如何,總得餵他一點東西吧?這個孩子也不能讓他赤身露體的在林間抵受風寒啊! 旅人是必定貯備有食水的,戈振軍在何玉燕身旁找到了她攜帶的水囊,還有半囊食水,他倒了一點食水給嬰兒喝下,苦笑說道:“你喝不到母親的奶汁,只能把水噹作奶汁了。”嬰兒果然停止了哭聲。 但水總是不能替代奶汁的。這未足月的嬰兒瘦小得可憐,戈振軍縱然沒有育嬰的經驗,也知要養大這未足月的嬰兒,非得奶汁不行。即使不是母乳,也一定要是人奶。 雨已止了,但天色也近黃昏了。山坳那邊有縷縷炊煙升起。 他驀地省起:“眼前就有一個現成的奶媽,我怎的想不到呢?” 正是那家人家,住著一對年輕夫婦。丈夫名叫藍靠山,是個獵戶;妻子是個能幹粗活,十分健壯的少婦。就是這位藍大嫂,數日前剛剛產下一個女兒。戈振軍和這對夫婦很熟,而且有一次幫藍靠山打死一隻吊睛白額虎。當時藍靠山的獵叉雖然已經插在老虎身上,但老虎皮粗肉厚,受了傷更是兇性大發,要不是得到戈振軍及時趕來幫他,他已是難逃虎口。 戈振軍心裡想道:“藍大嫂身體健壯,奶汁分給兩個嬰孩,料想也可以餵飽他們。藍大哥是個可靠的老實人,即使撇開我對他的恩惠不談,我和他是從小就相識的朋友,他也一定會替我保守秘密的。” 主意打定,他在耿京士的包袱裡隨手拿起一件衣裳,包裹嬰兒,急急忙趕去找藍靠山。 事情果然不出他的所料,藍家夫婦一口應承。戈振軍教他們編造一個故事,說是山邊拾獲的棄嬰。這個一向不說謊話的老實人也破例答應了他。他們說好,待孩子六七歲的時候,戈振軍就來領他回去。 來回不到十里路程,戈振軍從藍家回到原來的地方,天還未黑,一切都和他離開的時候一樣,只不過有點小小不同。他離開的時候,何玉燕和耿京士的屍體是分在兩處的,雖然距離並不遠。但現在他們的屍體已是差不多靠攏在一起了,何玉燕的一隻手,已經抓住了耿京士向前方伸出來的那隻手。 是當時他們還未“死透”呢?還是有人移動他們的屍體呢?地上沒有陌生人的足印,戈振軍也不相信有人會做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他皺了皺眉,把兩個死人的手分開。然後,用剛從藍家借來的一把鐵鏟挖坑。 他挖好一個坑,把師妹的屍體搬過來,禁不住淚咽心酸,說道:“師妹,你放心去吧。我會把你的孩子當作自己的孩子一樣。唉,你那天和我道別,我不能給你送行。想不到今天才是永別。” 天色已晚,本來讓他們夫妻合葬那是最省事的。但戈振軍想起師妹和耿京士手拉著手的情景卻是忍不住心中妒意,暗自想道:“他騙得你生前和他同衾,我卻決不能讓你在死後還與他同穴。” 他掩埋了師妹,把土填平,立石作為標誌。跟著挖第二個坑,挖到一半,忽聽得急促的腳步聲。 戈振軍抬頭一看,只見來的是個長須道士。戈振軍吃了一驚,連忙拋開鐵鏟,站起來躬腰說道:“無極師伯,請恕失迎!” 原來這位無極道長乃是武當三老之首,在武當派的地位是僅次於掌門人無相的。 無極道長好像是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抹了額上的汗珠,呼呼喘氣。 戈振軍大為奇怪,心想:“無極師伯內功深厚,即使跋涉長途,按說也不會腳步虛浮,氣喘如牛的。怎的他會弄成這個樣子呢?” 無極道長喘息未止,目光已是移到耿京士的屍體上。他焦黃的面色顯得更難看了。 戈振軍見他形容古怪,心裡惴惴不安,正想向他禀告,只聽得他已開始說道:“我來遲了!”這四個字是伴著一聲長嘆說出來的! 戈振軍道:“禀師伯,我是替師父清理門戶。這事說來話長,耿京士他在遼東——” 無極擺一擺手,說道:“你用不著說了。你的丁師叔上次從遼東回來的時候,曾經回武當山禀告掌門。當時我在場,事情本末我都知道!” 戈振軍本來也應該想得到無極道長是早已知道的。要知道耿京士和滿洲奸細勾結的事,是丁雲鶴偵察得知的。如此大事,他除了必須告訴耿京士的業師兩湖大俠何其武之外,當然也還得禀告本派掌門。而無極道長在武當派的地位是僅次於掌門的,掌門人除非不和第三者商量,否則第一個就必定是找無極。如此大事,掌門人也不能獨斷獨行,自必要和本門長老共商對策。 如此顯淺的道理,戈振軍不是想不到。只因無極道長第一句話就說“我來遲了”,他怕師伯責備他擅殺師弟,所以在師伯未說明業已知道之前。他還是要禀告的。 戈振軍稍稍寬心,心想:“你知道就好。奸徒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你總不該怪我替代師父清理門戶吧?” 無極道長好像知道他的心思,嘆口氣道:“我也不知你是否殺錯了人。”他看了戈振軍一眼,稍停片刻,方始接下去道:“此事疑點甚多,但可惜我沒工夫和你仔細說了,只能揀緊要的告訴你吧。第一、霍卜託不是滿族人!” 戈振軍詫道:“但丁師叔已經查明,他是長白山派的弟子,又是滿洲可汗努爾哈赤的衛士!” 無極道長道:“不錯,努爾哈赤也以為他是族人,否則就不會要他做衛士了。但其實他卻是漢人,而且他父親在二十年前還是一位頗有名氣的劍客。你聽過郭東來這個名字嗎?” 戈振軍道:“是不是二十年前在關外失踪的那位滄州劍客郭東來?” 無極道長說道:“不錯。郭東來死在關外,霍卜托是跟義父長大的,他的義父是女真族人。他的義父給他取了個滿洲人的姓名,不過霍卜託的'霍'字和他原來的漢姓'郭'字還是同音的。” 戈振軍道:“師伯是否因為他是漢人的俠義之後,因此懷疑他未必會真的效忠於努爾哈赤?但俗語有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何況他也未必知道自己的本來身世?” 無極道長說道:“你說的未嘗沒有道理,但我對他的身世知道的也只這麼多。他的義父是什麼人,我就不知道了。所以我不敢說他是身在曹營心在漢,但也不敢斷言他一定就是奸細!” 既然連霍卜託的奸細身份都不能斷定,那麼耿京士的奸細身份,豈非更加不能一口咬定了?戈振軍的手心開始沁出冷汗了。 “但霍卜托寫給耿京士的那封信,說什麼要在京師謀得一官半職,又要耿京士了結什麼'大事'之後上京和他合作,那又怎樣解釋?看語氣似乎是隱藏著什麼陰謀吧?”戈振軍提出自己的看法。 無極道長道:“我也不知他這封信說的究竟是什麼事。當然是有圖謀,但卻不一定是要耿京士背叛師門!” 戈振軍道:“不一定是背叛師門,但也不一定是不背叛師門!” 無極道長道:“振軍,你別把我當作是來替耿京士辯護的。就正因為我不敢下結論,所以我才說我也不知你是否殺錯了人!” 戈振軍不作聲。無極道長繼續說道:“第二件事我要告訴你的是:你的丁師叔並非死於長白山派之手!” 戈振軍吃一驚道:“聽說丁師叔的屍體沒有傷痕,怎麼不是長白山派幹的?” 無極道長道:“你以為只有長白山派的風雷掌力,才能力透內臟,致人於死,不留傷痕麼?” 戈振軍道:“弟子孤陋寡聞,只是聽得師父好像這樣說過。” “他什麼時候對你這樣說的?” “三年前,弟子剛出道之時,師父曾經和我講述過各家各派的武功特點。因為關外的長白山派是和中原各正大門派作對,所以對長白山派的風雷掌力,說得比較詳細一些。” 無極道長微喟道:“要是你的師父現在和你談論各家各派的武功,恐怕他就不會這樣說了。” 戈振軍不明其意,正想發問,無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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