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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第十五章

風雲 马荣成 26156 2018-03-12
半個月後。 又是念妻崖。 念妻崖,正是五年前慕龍埋葬其妻慕夫人的地方,可惜如今,慕龍已甚少前來這裡憑弔,只留下慕夫人的方魂,在崖上空自獨守滿崖寂寞。 惟是由今天開始,慕夫人將不會再寂寞了,因為,崖上已多了另一縷芳魂,將在此與她永遠祝福兩個乖孩子——英雄與應雄。 英名及應雄終於決定把秋娘也葬在念妻崖上,慕夫人的方塚之畔,好讓這兩個女人在泉下再續故友之情。 也許,這亦是兩個女人的心願;她倆的芳魂,也許每天都會在念妻崖上溫柔輕語,互相訴說著對兩個兒子,兩個英雄的期望。 英名的傷勢早已痊癒,他與小瑜、不虛各自為慕夫人及秋娘上了一炷香,只有應雄,卻仍是默默的看著二人的墓塚,並未上香,也不知他心中在想什麼。

自從秋娘死後,應雄整個人似乎變了很多,整天都在痴痴的想,再不像從前的巧言辭令、挑脫不羈,彷彿,他一定要想出一個辦法方才罷休! 英名見應雄茫然不懂上香,不由問道:“大哥,快將日落西山了!你還是快點為娘親們上炷香,然後我們趕快回家吧!” 應雄聞言,卻依舊木無反應,就連不虛也勸道:“應雄,生生死死,死死生生,輪迴無限;在我佛眼中,人的生命是永恆不息的!所以即使慕夫人與秋娘已死,她倆總有一天又會以另一種生命出現,所以生和死都不重要,也不應過於介懷……” 乍聽不虛此言,應雄方才有點反應,木然的答:“不虛,生和死即使不太重要,但一個人死前的心願總算重要了吧?” “假若,我們不能成全兩個死者的心願,即使我們為她倆上千根萬根上好的香,她們也不會真的開心,那上香又有何用?”

真是一語中的!英名聞言,立時已知道應雄將要說些什麼,他迳自道:“可是,大哥,目下我是真的武功盡失,恐怕無論如何努力,也未必能成全兩位娘親的心願。” 應雄冷然的反問:“但,假若有方法能回复你的功力呢?” 英名搖首:“那隻是'假若'吧了!大哥,你當日也該聽見,那個劍慧不是說過,只有他們劍宗的'劍輪迴'才能令我回复武功?但他卻已明言,絕不會收我為徒,即使我們多努力求他也不會有用!” 是的!英名所言非虛!要劍慧能改變主意收他為徒,恐怕比登天還難!換言之,要鳳凰重生,恐怕已然無望!已經完全絕望! 然而雖是完全絕望,應雄由始至今,都是一個從不放棄任何希望的人!那管是否絕望!

他忽地想出一個方法! 一個可以令登天不再難的方法! 兩日之後的一個清晨,在三人向來所居的小石屋內…… 這段日子,不虛亦暫時在三人的小屋中留了下來,一直皆與英名、應雄同睡一室,不過由於他每天清早都要念誦早課,所以都會比應雄、英名及小瑜更早醒來。 然而今天,當他又如常起床的時候,他便發覺,竟然有一個人比他更早起來,而且這個人已經不見了! 是應雄! 不虛赫然發覺,應雄已不在寢室之內;他私下忐忑,惟仍不動聲息,並未驚醒英名,只是迳自往寢室外的小廳中尋找,可是,應雄仍是踪影杳然。 “他,出外了?”不虛不由一陣納罕,心忖還為破曉,應雄為何要秘密溜了出去? 他到底要幹何事?為何要這麼早便起來去辦?他這樣做是否不想英名等人知道他如今將要去辦的事?

就在不虛思忖之間,他遽地聽見自己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當下回首一望,只見兩個人正幽幽的站在他的身後! 英名與小瑜。 但見二人已渾沒睡意,看來,他們亦知道了應雄不見了的事;小瑜滿臉擔憂之色,英名更木然的道:“他,終於也去了。” 不虛愕然,問:“你,早知應雄會外出?你知道他去了哪?” 英名黯然點頭,彷彿應雄這大哥的一切所思所想,為他所干的一切,都瞞不過他:“嗯!” “我想,我已知道大哥去了哪兒,如果,我沒猜錯的話。” 他說著猝地瞥著不虛,目露肯求之色:“不虛,” “你可否幫我一個忙?” 盤龍鎮。 盤龍鎮市一個很“虛假”的地方。 因為他雖名為盤龍,卻沒有“龍”! 盤龍鎮的鎮民,只是和神州無數尋常老百姓一樣,一樣的窮,一樣的要為每年朝廷徵收的沉重田稅而發愁!

故而,盤龍鎮不但沒有“龍”在盤踞,還充斥著不少任由朝廷魚肉的“蟻”民。 只是,平凡得快要悶死人的盤龍鎮,據說最近來了兩頭臥虎藏“龍”。 一切,都是據“悅天客棧”的店小二阿黃說的。 悅天客棧也是一個很“虛假”的地方,因為此棧雖名“悅天”,可是這裡的掌櫃及店小二都從來不笑不悅,服務欠佳,所以這裡的客人亦相當不悅,故何來“悅天”? 而且不單掌櫃、小二及賓客不悅,最近更發生了一件令所有人不解的事。 譬如,自從一個月前,他們把上層“天字號房”租給一對怪父子之後。 掌櫃及小二們便發覺,他們那間本來經常飛滿無數蚊蠅的悅天客棧,在數日之間,蚊蠅居然少了,十日之後,蚊蠅居然完全絕跡。 到底蚊蠅何以會突然絕跡?大家都好生納罕;後來,有一次店小二阿黃乘那對怪父子外出之後,便進他倆房內為其打掃,方才赫然發覺,那些蚊蠅何以會遽地不知所踪!

這一干蚊與蠅,原來悉數“玉體橫陳”於這對父子房內的地上! 店小二阿黃更赫然發覺,這些蚊蠅經已全部死了,且還死得相當“慘烈”! 但見這些蚊蠅,每一隻由眼至尾,雖未致碎萬段,但身亦已被分為十數段! 這發現簡直震驚全棧!緣於一個人若手持一柄最鋒利最薄的刀,把蚊蠅如斯細小之物放在廚中用心細剁,也勢難將其每一隻剁為十數段!到底,這雙父子是如何把蚊蠅剁為十數段的呢? 棧內一眾人都不明所以,只知這兩父子其中的“兒子”,每每在出入客棧時背著一柄粗糙沉重的巨大佩劍,眾人忽發奇想!這兩父子有可能以蚊蠅練劍,然而,瞧其兒子背子上那柄巨劍又厚又鈍,怎可把蚊蠅劈為十數段?除非…… 除非這父子倆是——臥虎藏龍!

不單這父子倆令人不解,今日一大清早,悅天客棧又來了另一個令掌櫃及小二們不解的人。 他,看來也像是一頭臥虎藏龍。 一條深藏不露的龍! 他,僅是一個看來年約十六的少年。 只是,當他甫踏進悅天客棧,小二及掌櫃的目光已不由自主盡落在其身上,完全無視了他同時踏進客棧內的其他客人。 全因為,他確是一個相當矚目的人。 他的衣衫並不華麗,相反更有點殘舊,然而粗衣麻布,仍掩不住他滿臉的英氣,一股守信守諾、為諾言不惜犧牲一切的大丈夫英氣!瞧得人人肅然! 以他這樣英氣不凡的少年,本不應穿那些粗衣麻布的;他又為誰而甘願穿?他看來更像是要來辦一件事,一件影響他自己一生,及另一人一生一世的事…… 而這個滿臉英氣的少年甫進客棧,卻並沒有將目光放在棧內任何掌櫃、小二及賓客身上,他只是第一時間翹首看著棧內上層的所有客房,木無表情。

小二阿黃向來都服務欠佳,對人客呼來喝去,惟乍見這不凡的少年,心頭竟像油然生出一股不敢冒犯之意,他連忙趨前招呼道:“這位……小哥,是否想要房間?” 少年漠然搖首,目光卻仍未落到小二阿黃臉上,只是仍掃視著上層的一干房間,像在尋找著一些什麼似的,他沉沉的答:“我,在找人。” 簡單不過的答案,像在告訴小二阿黃,他正要去辦一件要事,請別在騷擾他! 但小二阿黃仍然問:“找人?這位小哥,你要找什麼人?” 這一次,少年並沒再答,倏地,他掃視上層客房的目光,已落在“天字號房”之上,便再也瞪眸不轉,似已發現了他的希望,他畢生的希望! “呵呵,終於也找到你們了。”少年忽地冷冷一笑,沉吟:“其實,像你們這樣滿身劍氣的人,根本毫不難找!”

少年說罷,忽地縱身一躍,赫然已凌空掠往兩丈高的上層客房之前,且還回臉對小二阿黃道:“小二!你這裡倒是整潔得很!不過還是有數只饞嘴的蚊子!” “可惜,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它們已經為吸你的血而付出代價!” 少年人言畢已推開天字號房門,舉步欲進。 小二阿黃聞言當場一愣,慌忙以兩袖掃了掃自己的身軀,赫地,身上竟有數只蚊墜地,這些蚊子,每隻都不知於何時被人拍死了,一片血肉模糊! 然而,阿黃之前從沒拍死自己身上的蚊子,那末,究竟是誰為他拍的呢? 如果,就在適才他招呼那少年之間,那少年為他拍的話,他怎會完全不知?完全不覺他已出手? 如果真的是他的話,那這個令人一望便肅然的英氣少年,便絕不比住在“天字號房”

的那個可能以大劍把蚊蠅劈為十數段的怪少年…… 有絲毫遜色! 他倆一直在等。 在天字號房裡等。 劍慧與破軍這樣一等,一等便已幾近二十天,破軍已極不耐煩,經常嚷著要回劍宗,就像今天,他一醒來便又重提這件事:“爹!我倆已經呆在這悶人的小鎮二十多天了,我快要悶出鳥來哪!依孩兒看,那個慕應雄應不會來的了!” 劍慧卻滿有信心的答:“不!軍兒,為父深信,他一定會來!” 破軍不信,辯駁:“爹,你怎會如此深信?” 劍慧解釋:“沒有人可以拒絕,成為世上第一劍手的誘惑力!” “軍兒,你可知道,慕應雄已得到天下第一劍'英雄劍'的劍心,更已悟得'莫名劍訣',他隨時可以用莫名劍訣看透世上所有劍招,再集各家所長,自創最適合他自己的蓋世劍法,很有機會會成為第一劍手!只是,若能再加上我們劍宗的不傳內功心法'劍輪迴',他成為人間第一劍手的機會將更高!屆時候,恐怕絕世劍聖也望塵末及!” “為父深信,任慕應雄口裡說得如何清高,如何不肯拜我為師而成為劍宗弟子,但為了更有機會成為人間第一劍,他亦必會前來答應!” “但,”破軍又道:“若那慕應雄願意答應,他早便該盡快來找我們,絕不會拖延了二十多天……” 劍慧仍是胸有成竹的笑:“軍兒,想不到你還不明白,人往往會很容易作出錯誤決定!就像慕應雄,他當日或許因一時之氣而拒絕了我,但可能回到家後想清想楚,便已開始後悔了!為父只是給他足夠的時間及機會後悔。” “也許,他已經在後悔不已,趕著來見我們了。” 劍慧此語方罷,他們所居的房門之外,遽地傳來了一個漠然的聲音,道:“劍慧老頭,你猜得一點不錯!” “我最後亦真的來了!” “但,” “我!” “從!” “不!” “後!” “悔!” 語聲方歇,一個人已霍地推門而進;劍慧及破軍連隨朝進來的人一瞄,不由雙雙大吃一驚! 他倆吃驚,非因進來的人是他們一直在等的——慕應雄! 他們早已從應雄的話聲認出了他!所以他們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他們只是因為應雄此刻面上的那絲表情而微微吃驚! 只見,向來佻脫不羈的應雄臉上,此刻已無半點表情,就像他將逼自己去乾一件他一生也絕不想幹的事,他必須先毀滅自我的倔強方可達成一樣! 而對木無表情的應雄,劍慧父子雖微感意外,但很快已平伏下來,破軍已搶先冷嘲熱諷:“嘿嘿!爹,原來世上真的沒有人能抗拒成為天下第一劍手的誘惑!你瞧!這個曾自鳴清高的慕應雄不是也像那些俗不可耐的江湖人一樣,為這個難得的機會而前來見我們……” 破軍話未說完,應雄已毅然打斷他的話道:“你好像還沒聽清楚我適才的話!” “我說,我絕不後悔曾拒絕成為劍宗的人!” 是的!應雄早已有言在先,破軍當場自討沒趣!還是劍慧閱歷較豐,他鑑貌辨色,已知應雄有所不妥,沉色問:“慕小子!你既然仍沒意思加入我們劍宗,那為何又前來找我父子?你絕不會如此念舊吧?” 應雄木無表情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苦笑,他悵然的答:“姜,還是老一點的辣! 劍慧老頭,我慕應雄此來並非為求你讓我加入劍宗,事實上,我的決定還未有絲毫改變! 我只是前來求你一件事! ” “什麼事?” “收我二弟慕英名為徒!傳他劍輪迴,助他恢復武功!” 此語一出,破軍登時脫口冷笑一聲,道:“哈哈!慕應雄!你以為自己是誰?你以為自己有求必應嗎?嘿!你別再造你的春秋大夢了!” 劍慧卻不如破軍般冷笑,他只異常慎重的問:“慕小子!難道你已忘記,老夫曾一再揚言絕不會收欠缺鬥志的人為徒!你該知道無論你如何向老夫相求,老夫也不會改變主意!” 應雄聞言一陣沉默,不過並沒沉默多久,只因他來此之前,已想出及決定自己該如何做,他看著劍慧,認真的再問一次:“你,真的不會收我二弟為徒?” “絕對不會!” “無論我用什麼方法相求,你也不會?” “不會!”劍慧一再重覆、堅決的答。 “很好!”應雄饒有深意苦笑:“那末,” “我用這個方法求你,收我二弟為徒又如何?” 應雄說著,突如其來地、出其不意地,忽地“噗”的一聲,他……他…… 他赫然想也不想,便朝劍慧及破軍兩父子重重下跪,還“卜”的一聲,叩了一個響頭!登時叩得額上血花四濺! 啊!啊…… 萬料不到,應雄自出世以來,一直是天之驕子,從未曾過向任何人屈膝下跪,今日,居然為了劍慧收英名為徒,而卑躬屈膝俯首叩頭! 到底是誰令不屈不倒的熱血漢子淪落如斯? 破軍見應雄突然向他及其父下跪叩頭,登時眉開眼笑,欣喜若狂的道:“哇哈!慕應雄!你終於肯向我們下跪了?嘿嘿!我破軍上一次老早說過,總有一日會叫你拜我跪我,看!今日你不是要向我們跪得五體投地嗎?” 劍慧卻不如其子一般幸災樂禍;他向來皆喜歡計較利害得失,然而此刻剛剛相反,只見他那雙滿是劍中智慧的老目,竟出奇的泛起一絲憐惜之情,像在憐惜著眼前這個本可成為一柄舉世不屈不倒不折神劍的少年,畢竟,劍慧也是一個有修行的習劍人,也是一個愛劍的人,同劍相惜。 他定定的看著應雄,看著他那張義無反顧的臉,搖首輕嘆道:“小子,你本是一柄寧斷為兩截也不屈不倒不折不曲的劍,今日,又何以如斯委屈自己?你可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應雄然一笑,神色中滿是黯傷,他幽幽的答:“問得……好。” “坦白說,就連我自己也不知自己在幹什麼,為何會這樣做!” “我只知道,我絕不能負我二弟親生娘親所望,一生都要與他像親兄弟般互相扶持! 更不能負我娘的遺願,無論如何委屈,如何犧牲自己,也一定要成全我二弟英名! ” “我和我娘這對慕家母子,今生已欠他兩母子太多,我倆只求一生無愧于心,若不能把他變為英雄的話,即使死後亦絕對不會瞑目,絕對不會願意踏上——” “黃泉之路!” 應雄話至這裡,又矢志不移的看著劍慧,道:“劍慧老頭!我慕應雄已屈膝下跪,你可已滿意了吧?若你滿意的話,就請收我二弟為徒,傳他劍輪迴,令他重生!” 劍慧靜靜的、靜靜的看著應雄,看著應雄那絲因跪下向他叩響頭所留的創口,與及他額上的斑斑血漬,彷彿在看著他那顆精忠得要滴血的心,看了良久良久,倏地,劍慧朝天嗟嘆道:“唉!慕應雄,老夫習劍悟劍愛劍一生,真是從沒見過像夥這樣堅定決絕、卻又弄至如此淪落田地的一柄劍,像你這樣勇往向前的……人……” “若我劍慧還再故意對你諸般留難,對你折磨,我還配當劍道之源'劍宗'這一代的掌門嗎?” 劍慧說著也無比堅決的望著應雄,斬釘截鐵的道:“好!慕應雄!” “我劍慧敬你是條人間好漢!今日就斬釘截鐵應承你!我會收你二弟英名為徒,更保證會傳他本門不傳內功心法'劍輪迴',我,一定不會負你今日所付出的千般委屈,一定會如你所求所願,令他回复武功,更令他成為不世的劍道神話!” “成為光芒萬丈的英雄!” 破軍造夢也沒想過,頑固如其父劍慧,居然亦會被應雄打動,爽快答應,私下實在滿不是味兒,但亦知自己此際仍未有能力可左右其父的決定,故雖深深不忿,仍默不作聲! 而應雄聞得劍慧終於許下承諾,不禁高興得難以形容,然而…… 無論他與劍慧之間如何承諾,也僅是二人的兩廂情願罷了!畢竟個人的命運,還是握於英名自己手上;若英名真的如劍慧所言般沒有鬥志,縱使二人如何承諾也是徒然。 惟是,應雄很有信心。 他很有信心可以再次激發英名的鬥志。 緣於他已想出一個激發英名鬥志的方法! 然而,可能應雄盡在想著如何令英名激發鬥志的方法,而劍慧父子亦因應雄突如其來的跪拜而心緒大亂,三人竟然未有發覺,在這悅天客棧頂上,正有三對眼睛在凝視著這場令人唏噓的交易,窺視著這一切的恩義情濃…… 那三對眼睛,正是屬於英名、小瑜及不虛的眼睛。 這就是英名相求不虛幫助的事——以其輕功將他倆帶到悅天客棧頂上! 只因為,英名在其母秋娘逝世的那一夜,曾聽聞劍慧對應雄提及,他會在悅天客棧等他,故英名亦早料到應雄一定會為了令他恢復武功而去求劍慧,但他怎也沒有料到,就連小瑜及不虛也沒有料到,向來桀傲不群的應雄,為了成全英名,居然…… 會向劍慧及破軍屈膝下跪!他竟容許別人侮辱自己! 他及不虛、小瑜,終於也看清楚應雄一顆鐵鑄不移的心!愛弟憐才之心! 但他們還是無法想像,應雄,將會用一個方法來激發英名的鬥志!逼他應承往劍宗學劍輪迴! 那將會是一個更教所有人慘不忍睹…… 足教所有兄弟情義玉石俱焚的方法! 一個對應雄自己,與及英名都極度殘酷的方法! 早春。 元宵儘管剛過,惟畢竟仍是正月,還算是一個應該喜氣洋洋的日子。 可是今天,英名、小瑜及不虛的心情,卻是比早春的霧更為迷濛。 更為沈重。 離開了那悅天客棧,三人一直都在清晨的大街上,也不知為什麼要,只知道,三人一直都無法按捺窺見應雄跪求劍慧父子的震驚,心情久久未能平伏,三人也沒有再說半句話,他們需要時間去料理此刻正紊亂不堪的心。 還好!不虛修為較高,最快平靜下來,他遽地張口提醒道:“我們已過了一段時分,也許,應該已經回到家裡。” 英名仍在惘然,就連小瑜亦已知道此刻時候不早,她悵然的道:“不……錯!英名表哥,若應雄表哥回到家後不見我們,他或許……會懷疑我們乾了什麼,應雄表哥極度聰明,他一定會猜到……” 乍聞小瑜所言,英名亦知此刻已是非要回去不可,惟他仍在猶豫:“可是,若回去之後,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大哥,他為我……如此捨棄他的尊嚴,我真不知該對他說……些什麼……” “那你就什麼都不說,佯裝一切都不知好了。”不虛道:“英名,雖然出家人不打誑語;但我不虛亦認為,應雄甘心為你拋棄尊嚴,他自己內心相信比你更為難受百倍;若你對他說,你已知道他為你跪求劍慧父子,相信以他那種逞強好勝的性格,更覺比死倍為難受。既然不說比說出來好,你就索性佯裝不知,佯裝一切也沒有發生過,看看應雄自己將如何對你提說出要你加入劍宗之事,或許還會令他感到好過一些……” 不虛此言果然不虛!是的!英名亦私下明白,與其說了可能會令應雄難受,那就索性佯裝不知好了! 一念至此,英名立即道:“那……不虛,小瑜,我們這就立即回去,我很擔心…… 大哥也許還會幹出另一些傻事……” 是的!英名的預感一點不錯!應雄,真的還乾了另一件傻事! 一件所有人都認為他很傻,但他自己卻認為絕對應做的事! 三人回到家裡,未進家門,確實已遇上一件令他們異常咋舌的事情! 緣於當他們甫抵達小屋前的草地之時,便已遠遠發覺,有三個人正從英名及應雄的小屋裡步出來! 不虛從沒見過這三個人,不禁眉頭一皺;但英名及小瑜乍看之下,當場大吃一驚,因為此刻從小屋裡步出來的三個人,赫然正是應雄生父“慕龍”! 鳩羅公子! 與及那個陰陽怪氣的曹公公! 但更教英名及小瑜震驚的,還是慕龍三人此刻面上的喜悅之色,彷彿三人已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但聽慕龍回首對並未步出小屋門相送的應雄道:“很好!應雄,難得你終於明白!那我們就這樣決定好了!” “你打點一切之後,便趕快來見我們吧!” 英名、小瑜及不虛雖未見應雄出來相送,卻聽見屋內的應雄興高采烈的答道:“好! 爹!你等我消息吧! ” 應雄說罷,慕龍便與鳩羅公子及曹公公愜意地離去,他們並沒有發現英名等人,只因為他們已及時藏身在草地不遠的一個樹叢之內。 英名與小瑜從沒想過,本已決心與他倆離開慕府、重過新生的應雄,居然會再與慕龍聯絡,他到底在弄什麼玄虛? 一念至此,英名心底更升起一股不祥預感,遂和小瑜、不虛趕回屋內,滿以為應雄會在廳子之中,誰知應雄早已不在。 正想看應雄是否在寢室之中,誰知剛要推開寢室門的時候,卻聽見室內傳出應雄清朗的聲音,道:“英名嗎?” “小瑜、不虛,我有事與英名磋商,勞煩你倆先在廳中耽一會吧!” 小瑜及不虛聞言當場止步,一望英名;英名也一瞄二人,示意二人留在廳中,接著,他便大步走進寢室裡去! 應雄向來對百般事漫不經心,此刻的語氣聽來卻是異常凝重,英名已隱隱感到,他一定有很重要的事告訴他,也許,正是要他加入劍宗的事…… 英名心忖,若應雄真的向他提及此事,他其實也不知該如何回答;若他答應入劍宗,總覺得應雄為他這樣做太委屈,他於心不忍;但若他不答應,就辜負了應雄向劍慧一番乞求的屈辱,真是情義兩難存…… 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如此一想,心內一亂,這幾步之間的距離,竟閃過萬千念頭,最後,他還是咬了咬牙,推門而進,一切,就待看見應雄再想。 誰知,英名滿以為應雄必會先問他這問題,但他其實大錯特錯!當他踏進房內的時候,他先覺眼前一亮,接著,他便聽見應雄問道:“英名,瞧!這好不好看?” 好不好看? 卻原來,令英名眼前一亮的原因,是緣於應雄不知何時已脫下了他那身又寒又酸的粗衣麻布,此刻他身上所披的,竟是一襲比他從前所披的那襲白衣更為名貴的——如雪白衣! 不單如此,應雄的腰間還佩著一塊很大很大的碧綠玉佩,大得有點兒滑稽,霎時之間,他恍似一身珠光寶氣,彷彿又回復了他以往那翩翩濁世佳公子的風姿! 他問英名好不好看,便是在問這身配搭好不好看。 英名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只得訥訥而言:“好……好看,大哥穿什麼,也是比我好看的。” “是嗎?”應雄背負雙手,傲然斜睨著英名,道:“你知道便好了,其實,你在許多方面都不如我,這是眾所公認的事實!有時候真懷疑,自己為何會那樣愚蠢,一直死心塌地的維護你?事實上,我倆橫看豎看,你也不配當我的兄弟呀!我已開始厭倦這種悶死人的生涯!英名,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我要開始追求自己的前程了。” 啊?英名聞言一愕,不明白應雄將要說些什麼!事實上,他從來也不希望應雄因他而誤了自己前程,如今他既要顧及自己前途,英名應該為他高興才對!不過坦白說,他其實也捨不了應雄這大哥…… “那,實在太好了。”英名小心奕奕的答:“大哥既已決心捨棄這裡一切追求前程,我……也為你感到高興!這是一件好事。” 乍聞英名答得如斯小心奕奕,應雄反而若有所憾的道:“不!這並不是一件好事!” “哦?大哥為何會說自己的前途不是一件好事?” “因為——”應雄看著英名滿目納罕之色,不由滿意極了! 他為自己所鋪排的一切而滿意,遂饒有深意、一字一字的吐出一個驚人的答案:“因為,我追求前程的方法殊不簡單。” “我會——” “賣國!” 隆! 乍聞賣國二字,英名登時如遭雷殛,就連在外窺聽著的小瑜與不虛,亦雙雙低呼一聲! 應雄,居然說要賣國? “賣……國?”英名咋舌不已,良久良久,方才驚魂甫定,訥訥的問:“大……哥,你何以……說自己要賣國?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應雄故意裝出牽強的冷笑聲,答:“我當然知道在說什麼!我再說一遍,我會將中國賣給金人手中,從中取利!” “金……人?”英名仍是相當震驚! “沒錯!英名,你可知道我爹為何會在不惑之年告老還鄉?就讓我告訴你吧!其實,我爹一直都有與金人餘孽合謀背叛朝廷,後來被皇上懷疑,才會及早告老回鄉以釋皇上疑團!但這些年來他亦時有與金人來往,他們一直有一個計劃!就是於三年之後,結集不少金人高手,由我帶領入宮,並由我們朝廷內的內應曹公公引領,殺入朝廷!” “我們當然不會蠢至立即殺了當今皇上,因為即使殺了他亦會有第二個中原皇帝補上繼位!也還是不能奪得軍權而統領神州!不過,我們會逼那狗皇帝親手簽下一分割地契約!我們會叫他把長城第一關山海關方圓百里之地割給金人,金人亦不怕皇上不守信約,因為已在日漸坐長勢力的倭寇(日本)會為金人主持大局,作為公證人逼皇上依約割地,若然不肯,倭寇便有大條道理入侵神州,屆時天下大亂,金人始終仍能乘時而興,所以只要逼皇上簽下割地之約,金人必能再次於歷史上出現……” 應雄一口氣把所有真相及計劃告訴英名,不過,他還是隱瞞了一個真相,便是慕龍告訴他的最後秘密…… 然而,這一切陰謀已令英名聽得煞是心寒,他忽然發覺,原來其養父慕龍背後竟藏著一個如斯巨大的陰謀!他當下凜然的問:“那,大哥,如你所說,你已應承了爹這幹宗通金賣國的無恥勾當?你真的忍心把神州百姓陷於水深火熱之中?” 應雄悠悠的聳了聳肩,答:“男人大丈夫,要成大業便必須心狠手辣!只要金人得道,我便能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有何不可?” “不!”英名猝地正色道:“大哥!我絕不相信你是那種甘願當賣國賊來換取榮華富貴的人!你從來如此心高氣傲,你根本不屑與這群豹狼同流合污!你,永遠是我最尊敬的大哥!” 乍聽其二弟對自己如此有信心,應雄私下不由鼻子一酸!也差點便要哽咽難言!可是他知道,他一定要達到一個目的,他一定要支持自己的精神強裝下去! “呵呵!難得難得!難得你還對我這個十惡不赦的賣國賊如此維護!可是答案將會令你非常失望——我的心意已決!” “大哥……”英名看著他,看著應雄故意裝出來的邪惡笑容,倏地道:“大哥,我知道這一定不是你真正的意思!二弟知道你這樣做,一定是想激發我發奮向上來打敗你,你是我一心一意入劍宗再复武功……” 此言甫出,英名登時才知自己出口太快,連不應說的也說了;這樣一說,豈不是告訴應雄,他已知道他跪求劍慧父子的事? 果然!應雄立時心領神會,面色一沉,問:“什麼?你已經知道我……見劍慧的事?” 英名慚愧低首,答:“是……的,連小瑜及不虛……也知道了……” 應雄聽罷倒抽一口涼氣,茫然若有所失,他想不到,自己跪地的醜態會給他們三人看見,心頭又羞又愧。 而英名此時也道:“所……以,大哥,你既然能……一心為英名如此,英名更有理由深信,你絕不會通金賣國,你只是……想激發我恢復武功的鬥志,來阻止你罷了……” 應雄沉默良久,忽地又“嘿嘿”的乾笑兩聲,因為他已想出了該如何再逼他,今日他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為了栽培他,成全他,他已豁盡了!他索性變本加厲! “英名,你錯了!即使你已知道我去賣國,是為要刺激你的鬥志又如何?我慕應雄如今就告訴你!無論你知不知道,我,也同樣會去賣國!” 此言一出,英名頓時無限震驚,他心中不忍見應雄愈陷愈深,猶力勸道:“大哥,你……太傻了!你這……樣做又何苦?你犯不著為刺激我的鬥志而這樣做!二弟……這就听你的話去加入劍宗好了!” 說來說去,他還是對應雄退讓的。 “不行!”應雄霍地雙眼圓睜,瞪著英名,有如嚴兄教弟一般,大義凜然的喝道:“二弟你這是什麼態度?你怎麼還是如此退讓?這樣退讓的性格,即使你加入劍宗也無補於事!你一定會因為不想傷了師兄弟間的感情,而節節退讓他們,這樣下去,你到何時何日,方能成為你娘及我娘希望你成為的——蓋世英雄?” 勢難料到,應雄在剛烈時會如此剛烈!英名只給他喝得目定口呆,他以為順從他的意思,應雄便會高興!誰知應雄要的,是要一個會自發奮勇向上的二弟!並不是一個對他退讓的應聲蟲! 應雄惱怒英名死性不改,一時悲憤交集,突然一拳轟在床上,登時把木床轟為寸碎,接著順勢一帶,兩道奪目銀光已沖天而起,“錚錚”兩聲!他一直藏在床下的兩柄英雄劍已插在他與英名之間,劍光森寒耀目,像在見證著這兩個難兄難弟此刻的恩義情裂…… 應雄狠狠盯著英名,沉聲的道:“看見了吧?兩柄英雄劍都在發光,都在等它倆的主人執起它倆全力一戰,讓它倆畢生的光芒都可發揮至最巔峰,可是,我倆一直不但辜負了兩個娘親的期望,也辜負了大劍師當年希望英雄劍救草民於水火的期望,更辜負了……” “兩柄英雄劍把劍心托負給我倆的期望!” 應雄愈說愈狠,愈說愈烈,霍地把其中一柄劍心屬他的英雄劍一拔而起,接著劍光一閃,英雄劍尖,已抵住英名的咽喉,劍尖鋒利無比,更赫然割破英名咽喉的肌膚,霎時間,英名咽喉之間不斷溢血! 應雄道:“二弟!我如今再鄭重告訴你!我慕應雄,於三年之後,一定會幫我父通金賣國!我慕家父子將是世人千秋萬世唾罵的賣國賊!你已不用與我們站成一線!從今日開始,你與我們慕家再無任何關係!也更不准再姓慕!你不能再叫作英名!我要你還姓還名給我們!” 隆!還姓還名?英名萬料不到,應雄居然會叫他還姓還名?如此狠?如此絕? 但應雄實是太為英名設想!他明白,若然他自己賣國被擒,必會九族連誅,他不想連累英名他日被朝廷追殺! 但見英名滿臉惶惑,應雄又再殘忍的道:“嘿!不過以你這等貨色,倘若還姓還名之後,也不知叫什麼才好?斷不能喚回你娘為你所取的名字'英雄'吧?你真的會成為英雄嗎?你配這個名字嗎?看來,還是讓我這霧水大哥替你幹最後一件事吧!瞧你這樣下去,勢必無名一生,就叫你——” “'無名'好了!” 無名? 英名一愕,口裡咀嚼著這個名字!他當然知道應雄不想牽連他的一番苦心!不過他此時仍未想到,應雄信口為他所取的一個名字,將會影響他的一生…… 應雄猶不放過他,續道:“無名!既然你已知道我父子賣國的計劃,你將會怎樣做?” “我……”這個本應喚作“英雄”、“英名”的“無名”,此刻竟還在猶豫。 應雄已是忍無可忍,他發狂暴叫,對這個二弟再不容情,肆意侮辱:“無名!你是否男人大丈夫?” “你記否當初我娘是如何的死?” “她是因為要保護你給她的玉佩而死!你記否她對你恩重如山?如今,她一生唯一的親生兒子要去賣國,你說,你應該怎樣做,來報答這個可憐的女人?” 英名不語,冷汗自他的臉一直滑下他的脖子,混和他咽喉的血,他忽然發覺,應雄最終還是未有改變原意!他一定會逼自己去賣國!因為他知道,只要他賣國,身為二弟的英名亦一定會阻止他賣國,才會發奮向上! 英名不期然惘然答道:“我明白,慕夫人對我恩重如山,我窮一生也報答不了!如果她的兒子要去賣國,我便一定要增強自己去阻止他,免他……愈陷愈深,真的無法自拔而淪為……千古罪人!” 應雄見他這樣答,當下豪情一笑道:“答得好!你既懂這樣回答!就給我慕應雄好好記住!你知道的,我慕應雄無論好事抑或壞事,只要說得出便做得到,絕對不會有半分心軟!你這就給我立刻加入劍宗,盡快恢復武功來阻止我!” 應雄說著忽地把抵住英名咽喉的英雄劍一抽而出,繼而平劍當胸,凜然的道:“別要忘記!你我皆有英雄劍,你我皆懂莫名劍訣!但你比我更差,因為我還有內力,到得你在劍宗內力恢復之時,我也許已增進不少,我始終會比你強!你若真的要阻止我,便必須在三年後我入宮之夜前,練得比我更強!否則,你勢難可阻我賣國!因為在這三年內,我亦必盡每分力增強自己!我一定不會敗給你!” 事己至此,英名亦知再難改變應雄心意,他知道,要阻止應雄走向歪道,如今唯一的方法,便是於三年後——打敗他! 他一定不能讓他賣國!應雄為激勵他不惜把自己的身心推入地獄,他一定要把應雄從地獄裡救上來!他真的再不能退讓!為情為他,他以後一定要勇!要猛! 要狠! 這樣一想,英名登時血脈一陣沸騰!他忽地也執起地上另一柄屬於他的英雄劍,斬釘截鐵的指著應雄道:“好!” “大哥!我實在敬你是條男子漢!我再說一遍!你,仍是我永遠最尊敬的大哥!我韋家也實在欠你慕家太多!一世也還不清!” “你放心!從今日起,我就加入劍宗,我一定會儘自己每一分力回复武功,更要在三年後超越你!” “我一定不會讓你當上賣國賊!” “我一定不會負我娘及你娘所望,也絕不會辜負你為我所干的一切……” “我一定會成為阻你賣國的英雄!” “我一定會前來阻你!救你!若你最後要下地獄,我倆就一起下地獄去吧!” 這就是兄弟!即使應雄要下地獄,他還是會冤魂不息般跟著他,只因為他倆是好兄弟! 乍聞英名決心如此堅定,斬釘截鐵,應雄登時喜上眉梢,實不枉他一番苦心苦苦相逼,最後更逼得以賣國這一著!他立即也舉起英雄劍與其二弟對峙,豪情高呼三聲:“好!” “好!” “好!” “無名!你終於也肯再拿起你的英雄劍了!” “大劍師曾預言,這兩柄英雄劍其中一柄被另一柄所斷!” “就讓我倆用三年時間,看看它們……” “那一柄英雄劍會斷?” “那一個才是真英雄吧?” “無名!我等著你來救我!打敗我!啊哈哈哈——” “我倆就在地獄中再見吧!啊哈哈哈——” 應雄說著仰天狂笑,他終於逼出他二弟的真火來了!他高興得很! 他終於達到他的目的!他終於成全了他及秋娘的心願!可是他成全了所有人,卻沒有成全自己!他不禁笑出兩行眼淚! 悅天客棧。 天字號房之內,劍慧與破軍正在執拾行妝,預備回去劍宗,誰知,門外倏地傳來一陣沉重的拍門之聲! “誰?”破軍前去應門,便發覺,一個他其實認識卻又好像不認識的人站在門外! 說他認識,是因為破軍沒有忘記此人的臉!說不認識,是因為此人目下的眼神竟像完全換了另一個人似的,這人的眼神直如一柄絕世好劍,絕世的英雄劍! “慕英名?”劍慧納罕,因為他想不到他向來認為沒有鬥志的人,如今竟會完全判若兩人!他冷了!他狠了!他狂了!他烈了!他——變了! “不!我,已不是慕英名!”門外的他一步踏進劍慧房內,劍慧曾答應應雄收其二弟為徒,卻沒料到他會來得如此的快!彷彿,他已急不及待!他正趕著爭取他每一分的時間,“我……已與慕家全無關係!” “從今以後,我將有一個新的名字,新的一生!” “我將無名無姓!” “我叫——” “無名!” 無名? 世上一草一木,一樹一花,皆有其獨特名字。 無名無名,原來因此而無名! 只不知,無名此生,能否救回一個為成全他、不惜把自己推進無邊地獄的——大哥? 世上最可敬的大哥? 晨峰從沒想過,世上會有這樣的一個人。 也許應該說,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有如此的運氣,今生能遇上一個這樣難得精彩的人。 一個沒有名字的人。 無名! 晨峰行年二十,容貌雖長得平凡,卻總算還流露著一點浩然正氣。 他是萬劍之源“劍宗”這一代掌門劍慧的十大入室弟子之一,由於開始習劍之時,較其餘入室弟子要早,甚至比劍慧之子“破軍”猶要早,故此,順理成章地,他便成為十人中的“大師兄”。 可惜,他縱有大師兄之名,卻並無大師兄之實;以其劍術修為,比諸其中八位師弟儘管稍有過之,惟比諸他的十師弟,便略嫌不及了! 他的十師弟正是破軍! 十七歲。 習劍最遲,卻又是劍宗當今少年劍手中的第一高手! 然而,晨峰卻從未介意自己的劍術修為不及十師弟破軍,緣於各人天賦不同,豈能強求,他只求自己勤練劍術,將來能持劍衛道便心滿意足。 或許他惟一感到有少許不是味兒的是,何以上天賦予破軍的,竟然是如斯驕人的習劍資質!破軍著實不配呀! 因為破軍——邪惡! 曾經有幾次,破軍仗著懾人的劍術修為橫行,強搶數個小村的貌美村女;他還僅得十七歲,便已如此邪惡! 幸而最後也被晨峰察覺,便糾同三數較具正義感的師弟,在眾人圍攻之下,方才從破軍手上救出那些弱女;亦因如此,破軍與晨峰從此結怨! 晨峰固然失望;劍宗已是萬劍源流,惟所出的少年第一劍手破軍,卻是一個如此不堪之徒,試問將來怎能把劍道發揚光大? 眼看茫茫劍道,發揚無人,晨峰只感到百般無奈。 不過,生命雖時有無奈、哀傷,生命亦偶有驚喜、意外! 當晨峰以為劍道已趨向死氣沉沉時,終於有一天,他有幸看見了一個這樣難得的…… “他”。 “他”,是一個驚喜! 一個上天錯手送到人間、本不應在人間出現的意外! 無名意外…… 那一天,身為大師兄的晨峰,又如往常一般,一大清早下床,梳洗,接著便往劍宗教場之上,與他的入室師弟們一起練劍。 那時正是辰時,可惜劍宗教場之上,卻沒有旭日東昇,也絕不溫暖如春,無論何時何刻,劍宗的教場都是冷清的。 只因劍宗原建宗於冰天雪地之上。 冰雪寒心,人長居冰天雪地,簡直便要僵化心內的七情六欲;七情既然不生,六欲亦然不動,這樣也不無好處,至少可令人更能靜心,專心向劍!愛劍!求劍! 晨峰每一天的生命,便是在此無邊冰冷的教場上,與一眾師弟們靜心練劍,每一日的青春歲月皆在他意料之內,無數個昨天、今天、明天,全無分別! 只是今天,卻是一個非常獨特的今天,緣於這個今天,終於發生了一件他“意料之外”的事。 他向來與一眾師弟們均能靜心練劍,卻萬料不到這個今天,就在他們於教場雪地練劍之時,他們合共九人,九顆本已不動的心,不知何故,赫然紛紛——心頭一動! 九心齊動!晨峰的八名師弟,隨即身不由己的低呼一聲:“啊……” 晨峰修為較高,總算能把持自己那顆驀然一動的心,並沒低呼,惟是,他也在為自己本已靜下的心再次觸動而暗暗納罕,蓋因他與八位師弟們於劍的修為上已然不輕,既已靜心,便絕不該會輕易動心,除非…… 有一些特殊的事或人,在牽動著他們的心。 其中一個師弟已停下不再練劍,迳自道:“大……師兄,我們本已靜心……練劍,何以……會突然……心動起來?難道……我們劍宗……將有一些……大事發生?” 習劍的人大都相信,心動、劍動,總或多或少會是一些大事發生前的徵兆,晨峰亦不反對其師弟的猜想,他頜首:“唔,師弟所說的亦不無道理。只是,目下我們劍宗一片平靜無波,又會有什麼大事發生?” “大師兄,會不會是師父與破軍將要回來?他倆身上的劍氣牽動了我們的心?” 晨峰想了一想,搖首:“我看未必。師父的劍道修為雖冠絕劍宗,甚至破軍師弟的修為亦較我們為高,霸道無匹,但,難道各位師弟們完全感覺不到,適才令我們九心齊動的,好像是一種……感覺,一種天下劍手都已渴望了千世萬世的感覺……” “天下劍手都已渴望了千萬世的感覺?大師兄,我們也是劍手,我們一直渴求的,只不過……是能於有生之年,一戰……最強的劍手;你是否在說,適才牽動我們心動的,是一種只有世上最強劍手才能散發的感覺?” “嗯。”晨峰再次點頭:“師父雖強,破軍縱強,但我隱隱然感到,適才那種令我們動心的感覺,是一股比師父及破軍更高層次的氣勢,一種在我們目下這個境界還未能完全明白的境界……” 晨峰說話之間,突如其來地,他與八位師弟手中的劍霍地不約而同抖動起來,眾人登時面面相覷,其中更有人又低呼道:“啊……?大師兄,我們的劍……為何會突然抖動起來?它們看來……相當興奮……” “是的!它們確是相當興奮!為即刻遇見的事物而興奮!”晨峰硬生生按著自己的劍,不讓它再行抖動:“心動!劍動!看來,劍也在期望能遇上那股更高層次的氣勢! 那股氣勢似乎已經距我們不遠……” 不錯!真的已經不遠!就在晨峰與其八名師弟正忙於壓抑手中劍的時候,教場進口之處,已飛快掠進了二條人影! 這兩條人影不是別人,正是離劍宗外遊多時的劍慧與破軍! 但驟見師父劍慧及破軍遽然回來,晨峰與一眾師弟並不感到訝異,反而令他們最訝異的,是一條跟在二人身後、冉冉步進教場上的人影! 晨峰與一眾師弟們感到無比訝異,緣於這條緩慢的人影甫踏進教場之內,他們九個的心,赫然動得更急! 他們手中的劍也抖得更急! 九劍“嗚嗚”發響!宛如在為他的降臨而歡呼! 是他!是他! 晨峰與一眾師弟立時知道,適才令他們人劍俱動的那股莫名感覺,原來發自這條緩步踏進教場的人影身上,惟是,當他們朝這人望去之時,盡皆眉頭一蹙! 他們滿以為,這個在氣勢上比其師及破軍更高層次的人,必是一個劍道上的超然長者無疑,誰知一看之下,卻發覺這條人影,竟是一個比他們任何一個還要年輕、背著一個劍匣的十六歲少年! 只是,縱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也不打緊,習劍之境並不在乎時日長短,實以達者為先!晨峰他們皺眉,更因為以他們九人的修為,一眼便能即時瞧出這少年的步履相當虛浮。 他,根本便沒有半分內力。 試問一個沒有內力的人,怎可能會比其師劍慧,與其破軍更高層次? 且令九劍齊鳴?九心齊動? 可是,當晨峰與其一眾師弟的目光,緩緩自這少年步履移向他的臉、他的眼時,他們九顆仍在動著的心,赫然如給…… 一柄絕世神鋒飛刺而過! 九個本已修為不輕的少年劍手,悉數為這十六歲的少年而目定口呆! 只見這名少年雖然渾無半絲內力,惟他的一雙眼睛卻甚有——“力”! 他的眼睛,恍如一柄插於人間最高山峰上的絕世孤劍,這柄絕世孤劍,本合該注定給世上所有的劍手,與及所有的劍仰望、渴求、崇拜,可是,卻因種種難以解脫的機緣,一直被困於絕嶺之上,劍氣難舒,淪為一柄無限沉鬱的劍! 晨峰眾人的目光與這少年的目光甫一接觸,當場被其一攝,九顆心如被刺中;這亦難怪!一柄鋒芒已的絕世孤劍,仍是一柄絕世孤劍,那管他還有否內力,那管他在顧盼之間,有多沉鬱…… 霎時之間,眾人都被這個目光如劍,卻又出奇地渾無半分內力的怪異少年所鎮,茫然不懂反應,幸而此時劍慧見自己九大入室弟子如斯情狀,隨即道:“晨峰!為師今日與軍兒久游歸來,為你們帶來了一個人。” 劍慧說著一指站於其後的那名怪異少年,續說下去:“為師為你們帶回來一個師弟。” “這個,就是你們的'十一師弟'。” “無!” “名!” 無名?無名? 晨峰聞言一怔,不虞以他這樣一個目光如劍、似乎大有來頭的少年,居然會喚作“無名”,其中一個如今方才如夢初醒的師弟“十三”,向來性較頑強,此時因不服自己適才會被此子所攝,不禁冷冷搶著道:“嘿!無名?世上一草一木,一樹一花,都有名字!無名?哼!這到底是什麼鬼意思?” 無名定定的看著“十三”,木無表情的答:“因為,我已還姓還名,再沒有名字。” “還姓還名?”十三冷笑:“你還姓還名給誰?” “一個最重情重義重信重諾、及對我最重要的人。” 十三聽畢,故意要奚落他:“呵呵!對你最重要的人?此人既對你如斯重要,可以又願意接受你還姓還名如此決絕?想必,這人待你也不太好吧?” 無名一直對十三的冷言冷語無動於衷,此時乍聽十三所言,居然有鄙夷他心中最重要的人之意,當下盯著十三的臉,一字一字的道:“我曾對自己說過,從今以後,絕不許任何人再說'他'半句壞話!任何人也不得冒瀆他!” 十三訕笑:“嘿嘿!你倒是認真得很!瞧你此刻的表情,我倒相信你說的'他',必是對你最重要的人了!只是……” “哼!我偏愛說'他'又如何?你看來身無半分內力,你可以奈何我嗎?你可以把我怎樣呀?” 無名目光之中已沒有往昔的退讓,只有無限勇猛,他冷然道:“說'他'不好的人,都要——斷!” 十三聽後更是嗤之以鼻,哈哈笑道:“哈哈!這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無名啊無名! 你知道我為何喚作'十三'?全因為我向來同時擅使十三柄劍! ” 十三說時渾身一抖一振,但見其袖中、褲管、腰間、劍囊之位,猝地抖出十三柄長短不一、大大小小的利劍,十三之名原來一點不虛! “看見了吧?我們的十一小師弟無名!即使你身負內力,你也未必可斷我身上的十三柄劍,更何況你根本毫無內力,你別要再危言聳聽了!” 十三得意地笑個不停,笑聲中猶不忘朝無名一瞄,可是在此一瞄之間,他瞿然發現無名的眼睛,霍地閃過一絲精光!一絲足可斷石分金的精光! 是的!斷石分金!從那日應雄與他決裂開始,他已不再欠缺鬥志!他已不再退讓! 任何人若要侮辱應雄,甚至他自己,他亦勢必教那人如——斷石分金! 就在十三瞥見無名那絲精光之際,他又同時聽見在旁的破軍猝地高聲向他提點:“十三,別太輕敵……” 輕敵?連在他們師兄弟中劍藝最高的破軍,居然也提醒他別要輕敵?連破軍也如此忌憚那小子? 十三聞聲又再次朝無名一瞥,他登時發現…… 此刻的無名遽地動了起來! 無名已無半分內力,故此他這一動,也並非動得很快,然而卻動得甚為巧妙!但見他身形一挪,便已閃身切進大師兄晨峰的劍鋒左畔,晨峰為其突如其來的舉動一愕,連忙道:“無名師弟,你幹什麼?” 無名木然的答:“大師兄,借你的劍來一用!” 借劍一用?晨峰還未明白他在說什麼,迅雷不及掩耳,但見無名以右手兩指將其劍尖一挑,雖然他未能使上半分內力,但不知何故,晨峰握劍的手竟然有點不由自主,反手一劍便拍向他身畔另一名師弟的劍鋒之上! 晨峰當下明白,無名縱然無法使用內力,惟適才他兩指挑其劍尖方位,正是其劍峰最易反轉之處,故儘管以少許氣力,便能將其劍鋒反挑向另一師弟的劍鋒!這正是四兩撥千斤! 說也奇怪!就在其劍鋒拍向另一師弟劍鋒之上時,另一師弟的劍鋒,又因這突如其來的巧力拍向另一人的劍峰,如此一拍一傳,巧力愈傳愈大,瞬間已傳至第八位師弟的劍上,而這第八位師弟的劍,亦給巧勁帶動得劈向站在第九的——十三! 十三當場一驚,連忙以袖劍一格這第八位師弟不由自主的劍,詎料一格之下,就連他的袖劍亦劍不由己,竟連環向其身上的其餘十二柄劍劈去! 霎時之間,十三宛如一個揮動袖劍向自己狂劈的瘋子! “噹噹”的劍擊聲響過不絕! 忙得不可開交!且還愈劈愈快,無法停止! 還好!自劈良久良久,突又聽“波”的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十三身上的十三柄劍在不斷“自相殘殺”下,終於一下子迸為寸碎,斷劍當場! 劍終如無名矢言 斷! 十三雖幸無寸傷,惟早已全身大汗淋漓,神情看來,顯然受驚過度,呆呆的、不可置信的瞪著無名搖首高呼:“不……” “你……已身無半分……內力,怎有……可能……勝我?” “啊……,你……你是……” “怪物!” 不錯!他確是怪物!一頭用劍的怪物!場中所有的眼睛盡皆可以作證! 能以絲毫之力以劍打劍,再聚力打力,這一手功夫簡直妙絕巔毫!就連晨峰等人的師父劍慧,恐怕也未必可想出如此斷劍的方法! 晨峰與一眾師弟見狀悉數瞠目結舌;沒料到這十六歲的少年儘管身無半分內力,用劍的資質卻是如此驚世駭俗!晨峰暗忖,這少年用劍已如斯了得,他還入劍宗學些什麼? 但見此刻的無名,雖以兩指大敗十三,但依舊木無表情,絲毫沒有勝利的喜悅,他只是轉臉一望身旁的劍慧,又是木然問道:“師父……” “介紹完畢。” “你,可以開始傳學給徒兒了吧?” 晨峰等人聽後益發深深咋舌,這個無名,像是非常急切似的,甫抵劍宗,還未安頓下來,便已急不及待要劍慧傳學,他如斯趕急,到底趕著去幹什麼? 但聽劍慧“唔”的一聲微應,隨即朝仍在呆然顫抖的十三一掃,沉沉道:“真想不到,無名,你會一反從前欠缺鬥志的常態,目下居然戰意昂揚,看來,'他'在你心中真的如斯重要……” 無名並未讓劍慧把話說完,乾脆打斷他的話道:“我只是來學劍!不是來談私事! 請別再浪費我的時間! ” 劍慧倒沒料到他會答得如此決絕,微微一愣,但隨即已大笑道:“呵呵!好得很! 你的心果然已脫胎換骨!這才像樣嘛!也不枉'他'為你所作的一番犧牲了! ” 劍慧說這話時也不自禁臉泛一絲佩服之色,他其實也暗暗佩服,應雄為激發無名所作的一切;人間,實在已很少這樣大無畏的熱血男兒了!這亦是劍慧答允應雄收無名為徒的主因!他實在服了應雄! “不過,”劍慧又道:“無名,目下你還不須如此著急練功!這樣吧!你何不先歇一夜,明日我倆才再從詳計議吧!” “晨峰!你這就給為師領你的十一師弟,前去他的寢室歇歇!” 此語一出,無名當下兩眉一皺,定定的盯著劍慧,良久良久,他方才徐徐轉身。 晨峰見其似有到寢室休歇之意,忙上前溫然笑道:“無名師弟,歡迎你加入我們劍宗!長路漫漫,你想必已非常倦了!就讓大師兄為你掮著你背上劍匣,再領你到寢室如何?” 說著已欲伸手取下無名背著的那個不知藏著何劍的劍匣,誰知還未觸及劍匣,無名居然借身一閃,異常戒備的道:“別碰我的劍!” 晨峰一番熱誠,不虞卻惹來無名的高度戒備,當下一怔,此時,一旁的破軍突然獰笑道:“對極了!嘿嘿!我們的大師兄晨峰,你可別亂碰我們十一師弟的劍啊!你何知他劍匣裡的是什麼劍?嘻嘻!告訴你!那是所有江湖人聞名喪膽、震攝千秋萬世的——” “英雄劍!” 英雄劍? 晨峰與一眾師弟即時聽得目定口呆!英雄劍不正是傳言中大劍師所鑄的石劍嗎?怎麼會落在一個十六歲的少年無名手上? 這個十六歲的無名,到底肩負著什麼排山倒海的使命?到底背欠了什麼恩義情仇? 無名似亦為自己適才對晨峰的無禮微有歉意,當下道:“對不起。” “我曾說過,若然不能回复武功,便絕不會打開這個藏著英雄劍的劍匣,也不會讓任何人碰它。” “除非我有天功力全复,我才會打開劍匣取出英雄劍!” “那一日,也是我以英雄劍,擊敗'他'的時候……” 無名說至這裡,本來雙目戰意旺盛的他,霎時竟隱隱有絲微傷感,像為一個命運比他好不上多少的人而傷感。 晨峰幽幽的看著無名這絲傷感,他忽然發覺,這個加入劍宗只為學劍的少年,他的過去似乎相當複雜,複雜得併非旁人所能明白。 晨峰還暗暗在心中納罕,究竟無名口中說要擊敗的'他',會是誰呢? 能夠成為這個沒有半分內力、劍中智慧卻又如斯驚人的少年之敵,這個“他”,相信也絕不簡單啊! 無名終於在劍宗留了下來。 晨峰儘管對無名的過去身世深感好奇,惟亦不敢多問;他從無名的眼神裡可以窺知一二,這個十一師弟,一定有一些不想再提的哀傷往事,他不敢問太多。 只是,縱然晨峰不欲多問,他部份的師弟們,卻極為不忿當日無名以兩指盡斷十三十三柄劍的驚人巧招,雖然不欲步十三後塵,也經常對無名出言刻薄,意圖以言語踐踏他。 甚至破軍,有時候見部份師弟侮辱無名,一時興起也會插咀加入戰團,無名,卻始終處千言萬語於不動,任從一切蜚短流長在他身邊如流水瀉過,他依舊置若罔聞! 只因為,他前來劍宗,並非是來吵架、打架,而是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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