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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四章鬼在哭

風雲 马荣成 29716 2018-03-12
眾生必死。 然而死後的眾生,到底所歸何處? 五經之一的禮記曾載,眾生死後儘皆歸土為“鬼”。 佛說,眾生死後必須投生六道,其中一道,曰之——鬼。 由此可知,“鬼”,原出於人,可是人卻怕鬼,甚至比虎猶甚。 其實,鬼是否一如傳說般可怕?抑是可憐?可悲? 當一個生不如死之時,他寧願繼續做人?做虎?還是做鬼? 聶風呆呆看著聶人王那張兇暴的臉,他的臉此刻儼如一頭張牙舞爪的瘋獸,像是把世間萬物全都吞噬,撕碎。毀滅! 再看其手中雪飲,亦在散發著它主人相同的光芒,它不需飲恨,它的刀鋒已飽飲鮮血,雪中之血! 聶風只覺父親的眼中有一股無法想像的恨意,可是未及細想,一陣凜冽的北風掠過,挾著滿天飛雪,向他矮小的身兒刮過來。

任其意志如何堅定,奈何小小的生命,如何敵得住天威?在風雪宰割之下,聶風不由得哆嗦而抖。 但眼前的聶人王絕對不會任從宰割,他一直只宰割萬物!此際他身上雖然衣裳衫單薄,但在刺骨的寒風中,一雙厲目流露的意志比虎更為頑強,他冷冷朝聶風顫抖著的身子一瞥,霍地揚起雪飲,狠狠把那頭虎屍的腔腹剖開! 熾熱的鮮血仍未冷,聶人王一手挖出當中虎心,側頭以厲聲對聶風道:“血腥可暖脾胃,別發抖,吃掉它!” 虎心仍在淌血,心脈糾纏,就像他自己那一顆曾一度為情滴血的心,恨不得與顏盈繾綣一生,可惜情深緣淺,綿綿心意頓化恨鎖情枷,自拔無從! 聶風雖已習慣血腥場面,惟血淋淋的虎心送近眉睫,瞧著也沉毛骨悚然,連忙搖頭道:“孩兒不喜血腥!”

聶人王乍聞兒子拒吃,雙目怒睜,冷哼一聲,忿然運腿踢起地上積雪,猛濺向兒子臉上! 聶風只給冰雪濺得頭昏腦脹,聶人王乘勢抓其長發強扯向後,聶風逼得小頭一仰,其父已不由他同意與否,硬把那顆虎心向其小嘴塞下! 聶風急欲閉口不納,聶人王喝道:“吃過虎心,便是鐵錚錚的硬漢子,再無懼風吹雪打,快吃!” 然而虎心碩大,縱是大人也無法一口嚥下,何況是個小孩?霎時間,聶風被虎心塞得透不過氣,滿嘴滿臉都是血! 虎血腥臭無比,聶風一陣噁心,嘔吐大作,就連被塞進一半的虎心亦給吐出來! 聶人王眼見虎心落地,雙眉倒豎,暴喝:“小子,你果真和你娘一樣不識抬舉,把心肝看作狗肺!” 聶風聽其提及顏盈,私下不禁一酸。是的!他爹為娘親拋棄一切,對她的情意,她確是毫不領情!

怔神間,聶人五突然騰身而起,手中雪飲赫朝聶風劈下,使的正是傲寒六訣第二訣之——“冰封三尺!” 傲寒六訣,每訣均含凌厲殺意,其中“冰封三尺”更是以刀法所散寒氣把對手動作封鎖,繼而任已宰割、屠殺,威力驚人! 聶風但見頭上白光閃動,雪飲未至,刀鋒寒氣已先至,冰封三尺所綻放的奪目寒光,直教人瞧得——眼寒! 身寒! 心寒! 聶風整個人更如同被凍僵一般,動彈不得,惟有眼巴巴瞪著聶人王的刀向自己劈下來! 卻原來聶人王這一刀並非要取其小命,刀勁僅劃衣裳而過,聶風身上渾無半分刀傷,上身衣衫卻忽然隨風片碎! 聶風為之一愕,他也曾旁觀父親練刀,深明他的刀法素來極盡兇殘,豈料用勁之巧及拿捏之準繩,亦達神而明之的超凡境界。當今天下,若論刀法,誰人能出其右?

聶人王著地同時,已自嘿嘿而道:“如今漫天風雪,你又身無寸縷,若還不吃下那顆虎心,我看你仍能逞強多久?哈哈……”說罷縱聲狂笑。 狂笑聲中,忽地傳來一陣“嗚嗚”低鳴,但見洞內正爬出數頭小虎。 小虎們甫發現地上虎屍,急忙上下班前圍著虎屍哀號,聶人王一瞥數頭小虎,登時目露凶光,握刀之手迅即收緊,聶風驚見父親殺意暴湧,私上暗叫不妙……聶人王倏地彈跳而起,叫道:“斬草要除根!”說著向數頭小虎力砍而上! 就在此間不容髮之際,一股森寒氣勁從後撲來,聶人王心中一愣,連隨回刀擋格。 “當”的一聲!來勁在雪飲刀鋒上激烈迸射,卻僅是聶風擲來的一團小雪球,聶人王一頓之下,聶風已飛快橫在小虎跟前,張手攔阻道:“爹,別要殺牠們啊!”

聶人王感到適才雪球襲來時帶著一股獨特內力,訝然道:“好小子!想不到你僅憑偷學,已學得此等內力!但單憑你這點微未道行,如何來管老子的事?” 聶人王一邊說一邊舉掌欲摑聶風,聶風為著那數頭小虎的安危,居然舉臂就格,小臂上且是內氣充盈,一時間,父子倆宛如仇敵般對峙。 聶人王怒不遏,吼道:“啊,你是吃了豹膽熊心,竟敢阻我?” 聶風滿臉無奈,哀求道:“爹,它們死了至親,求你放它們一馬吧!” 聶人王道:“呸!世上盡是背信輕諾之畜生,禽獸更是無行!全都該殺!” 聶風正待出言相勸,不虞小腿一痛,定神一看,原來那群小虎目睹巨虎慘死,不知就裡,見人就咬,聶風右腿頓遭咬了一口! 聶人王嘿嘿笑道:“看吧!這群畜生全都像你娘親一樣忘情負義,你今日厚待它們,它們總有一天會反噬你!”

聶人王一句說話,聶風的心立時痛得像抽搐一般!他並非為那群小虎恩將仇報而感到心痛,而是在痛惜父親的命運! 這世上有一種恨,喚作“悔恨”!當一個人被自己最愛遺棄,甚至反噬反擊的時候,內心怎能不悔?怎能不恨? 他也曾如此地呵她護她愛她寵她,直至最後,她竟然逼他恨她! 真是悔不當初,但願今生今世,從來也沒有愛過她! 但願今生今世…… 悔,令聶人王難以自控!恨,更令聶人王遷怒天下萬物。 悔恨焚心,聶人王再不對兒子有半點留情,他忽然運腿向兒子一踢! 這一腿力貫千斤,聶風根本無法閃避,“啪”的一聲巨響!小身兒頓被聶人王踢飛丈外,倒地後且翻滾數周方止,受創非輕! 聶人王暴吼道:“天下間沒有人能阻老子!”接著高舉雪飲,再向數頭小虎劈去!

聶風強忍痛楚高呼:“爹!” 然而,普天之下,又有誰可製止聶人王這無情至絕的一刀? 沒有人! “刷刷刷”的數聲!幾頭小虎立被斬至支離破碎,其中一頭的頭顱更滾到聶風面前不過數寸,小虎的眼睛仍未合上,它看來比聶風更年輕…… 到了這個地步,聶風已救無可救,一顆淚珠沿著他的臉龐滴到小虎的眼睛上,虎目隨即合上,像已感受到他那顆曾竭力相救的心,雖死無憾! 淚熱,心更熱! 聶風心力交瘁之下,一口氣接不上來,鮮血從口中“嘩啦”噴出,終於昏了過去。 昏去之前,還聽得聶人王瘋狂而殘酷的笑聲。 “倒下了就必須自己站起來,沒有人可以幫你,就連你老子也不會幫你!” 可是,聶人王自己又如何? 他為情而倒,是否能夠再度站得起來?

風雪依舊咆哮! 皚皚白雪不斷打在聶風的身上,早把其大半個身子埋在雪中,但他仍然知覺未復,若再如此下去的話,他的血勢必凝結成霜,小命不保! 聶人王卻已坐到那頭巨虎的虎穴洞口,且生了一堆小火。巨虎一家大小既命喪其手上,當然雀巢鳩占! 洞口僅距聶風不及兩尺,委實不遠,但聶人王雖見兒子危在旦夕,卻始終無動於衷,漠然如故,只是以雪飲串著虎屍燒烤,看來煞是專心。 他是真的對親生兒子如此心狠,還是在他瘋狂的心中,也想看看聶風有多大能耐? 聶風並沒有讓其久等,他那雙被雪覆蓋的小手驀地緊握為拳。他,並沒有因此死去,他終於甦醒過來。 聶風隨即嗅到從洞口傳來的陣陣烤肉之香,此際他正飢寒交逼,倘若還沒有東西下肚,必在此地僵斃無疑。

堅強的求生意志,驅策著聶風再站起來,蹣跚地、一步步地向洞口走去。 虎穴之中,正有一頭比猛虎更可怕的野獸在等待著他! 聶人王甫見兒子步進,雙目閃現一股異樣光芒,是嘉許?還是火光在其眼中的倒影? 他的臉看來已沒有先前那樣猙獰,每次殺戮之後,他的情緒都會稍為平復。 聶風坐近火堆,一邊擦掌一邊呵氣,企圖就火取暖。 他這才發覺聶人王原來已把四頭虎屍搬了進來,虎皮亦早被剝下,虎頭則留在洞外,聶風更發覺正給雪飲患著燒烤的赫然是條小腿,一條小虎的腿! 聶風內心不禁一陣惻然,雖云猛虎嗜食人畜,但在這片冰天雪地之中,又何來人畜給這數頭老虎殘害?它們其實不必慘死。 小小的心靈忽地感到,倘若適才他比聶人王更強,這些老虎便不用無辜慘死。不錯!

只要他比聶人王更強…… 就在此時,聶人王把一張虎皮向他當頭仍雲,道:“披上它!” 聶風如言披上虎皮,驟覺暖了不少。 聶人王再從地上撿起那個聶風曾反吐出來的虎心,遞給兒子道:“不想凍死就快吃掉它!” 言罷臉上露出一絲試探的獰笑。 虎心未經火烤,依然腥臭無比,聶風無言地望著那顆虎心,霍地一把接過,大口大口的囓吃起來。 眼見兒子毫不考慮便大吃虎心,聶人王霎時滿臉失望之色,鄙夷地道:“呸!好窩囊!剛才你不是寧死也不要吃,如今又為何改變主意?你怕死?” 反問之間聶風竟把整個虎心吃個精光,跟著緩緩抬首,圓圓的眼睛綻放一股凌厲光芒,不比聶人王的雙目遜色,道:“錯!” 一個“錯”字,聶人王不由冷笑一聲。 聶風道:“我吃虎心,只因我知道自己絕不能死,總有一天,我會比你更強,我要擊敗你,阻止你再瘋狂的殺戮!” 總有一天? 聶人王一怔,他料不到兒子小小年紀,居然會口出豪言。 他哪會想到聶風雖年僅十一,但家破後五年來顛沛流離的生涯,早使他學懂了許多尋常孩子學不懂的東西。 當大人們都自私地不負責任,為著自己愛惡或痛苦而忽略孩子時,那麼,也就只好被逼迅速長大,適者生存。 聶風眼中的厲意未減,續道:“不單要阻止你,我還要阻止天下間所有濫殺無辜的人!” 這番話才是真的有志氣,真正的男兒本色!聶人王聽罷登時一樂,狂笑聲響徹雪地,道:“好!不愧是我北飲狂刀之子,有種!” 誰知聶風倔強地道:“不!你不是我爹!我爹早已隨娘親一起死了!” 這句說話一針見血,聶風說來也覺心痛。 是的!五年前的聶人王確是一個尋常的。安於現狀的父親,可惜北飲狂刀與雪飲再生之時,也正是聶人王的未日!聶風一直熟悉的父親早已含恨而終! 聶人王被這針狠狠刺中,頃刻怒火中燒,口中像要噴出熊熊烈火把兒子燒為灰燼,他用力抽扯聶風的長發,恨不得將之一手抽光,高聲嚎叫:“小子!你瞎扯什麼?你敢再說一遍!” 聶人王喝聲如雷,聶風卻毫無畏色,心頭有話不吐不快,果真一字字地再說一遍:“我說,我的爹早隨娘親死了!” 難得他父子仍念念不忘顏盈,嘴邊還不斷提著她,好一個顏盈,雖然負情棄子他去,卻經常“榜上有名”,真是音容宛在,可見她對他倆傷害之深。 聶人王聽聶風提及顏盈,怒上加怒之下,本應即時發作,然而他沒有! 但見他素來獸性畢露的臉孔於此瞬間陣紅陣青,陣紫陣白,顯見被這一激之下,平復的腦海又再次波瀾起伏,忽地把雪飲重重插在地上,人亦頹然跪倒,整個人陷於失常,口中喃喃道:“不錯,聶人王已經死了,聶人王已經死了……” 說著說著,嗓門漸漸哽咽,惘然落下了淚。 聶風但覺老父神色異常錯亂,目光一片呆滯,混沌不堪,自覺適才出言確是重了一些,歉疚之情油然而生,遂上前搭著聶人王的肩膊,輕喚一聲:“爹……” 聶人王卻毫無感覺,繼續自言自語,跌入回憶的深淵中。 五年經來,聶人王一直生人勿近,聶風還是首次與老父如此接近,他的手心可以感到父親的身體如火灼般熱,足見他的血並未冷,在這個熱血漢子的背後,究竟是什麼把他變為冷血嗜殺的狂魔? 他太明白了,把父親弄至如斯模樣的,是那無法擺脫,深入骨髓的痛苦,是痛苦! 聶人王的痛苦,聶風簡直感同身受,因為,他也是被顏盈拋棄的其中一個! 他多麼想念娘親,每當記起她曾把自己擁進懷中的那股溫暖,他的心便在一下一下的絞痛! 是五年冗長的痛苦令他加速長大,是五年冗長的痛苦令他不得不領略人性! 想到這裡,兩行淚已沿著他的小臉涔涔滴下。 聶風定定的看著散發日漸枯白的聶人王,看著這個命途坎坷。半痴半呆的老父,清澈透明的眼睛猝然流露一股像已看通一切痛苦世情的慧黠,一種近乎慈悲的慧黠。 聶人王還在喃喃低語,倏地又抬起頭來,神色迷惘地聲聲自問:“聶人王既然死了,那麼,我……是誰?我是誰?我到底是誰?” 聶風赫見老父雙目又再湧起一種令人心悸的瘋意,額上青筋暴現,忽然猛用頭向洞壁一下下地撞去,撞得血花四濺,聶風深覺不妙,正想拉著父親,誰知聶人王突又翹首,仰天狂笑道:“哈哈!我記起來了!我是北飲狂刀,殺盡天下萬物的北飲狂刀!殺!殺!殺!我如今立即去殺!” 喊殺聲中,聶人王把雪飲從地上一抽而起,獸性大發地衝出洞去! “爹”聶風哭著大叫,聶人王又豈會被他輕易叫止? 聶風情急之下,急忙站起追他,可是身子元氣未復,跑不了數步便一個踉蹌摔倒地上,昏了過去! 夜,深不可測。 雪地的夜,更是深不可測,詭異地分著黑白。 冰雪依然不分晝夜地漫天飄蕩,在那呼嘯的風聲中,似是夾雜著一些若斷若續的哀鳴,宛如鬼哭。 當中,可有一頭無家可歸,身世可憐的鬼。 鳴聲如泣如訴,聶風是被這些鳴聲弄醒的。 眼前是漆黑的夜,聶風勉力站起,緩緩步近洞口,只見撲面而來的都是風雪,聶人王已不知去向! 聽真一點,那些斷續的哀鳴竟是哭聲,淒厲非常,也分不清是男是女?是人是鬼? 莫非是那四頭老虎化作四縷虎魂,為自身之慘死而怨忿啼哭? 聶風愈聽愈覺心寒,忙以冰心訣收攝心神,內心如同結了一層薄薄的冰,他靜靜的聽,一顆心像在這咆哮的風雪中馳騁著,尋找著…… 這正是冰心訣獨妙之處,無論身處任何環境,皆能平定心神,靜聽萬物動向。可惜聶人王習此冰心訣時年屆雙十,早已不復冰清,又何來天塌不驚之心?縱使持之以恆,也是進境不大。但聶風自少更習此訣,加上天資聰敏,若單論冰心訣之修為,實比其父猶有過之,即使是絕世高手,也未必能如聶風般在咆哮的風雪中耳聽八方。 陡地,聶風小耳一動,腿亦立隨耳動,向雪地高處走去,似已發現了哭聲出處。 由於負傷在身,聶風沒法走得太快,不過走了十丈開外,未見聶人王棄在洞外的四個虎頭,也不知被積雪所蓋,不是因為……不期然心內一陣忐忑不安! 這樣又走了廿丈路程,愈走愈高,幾達雪嶺之上,周遭且佈滿大大小小的雪丘,聶風終駐足在一高約三丈之雪丘前,因為他已可清清楚楚聽得,哭聲仍傳自此雪丘之後。 聶風好奇之下,盡量放鬆腳步潛到雪丘之後,接著,他就看見了一幕駭人奇景! 原來並沒有虎的鬼魂在哭泣!雪丘之後,只見聶人王所砍下來的四個虎頭,竟被整齊的排放在雪地上,虎頭之前,正有一個人背朝聶風盤坐。 在這翻飛的風雪中,此人仍在專心哭泣,就連聶風步近亦未察覺,聶風心中一懍,在此世上,竟然還有人會像聶人王般,獨居在這寸草不生的冰天雪地! 這人身上的衣衫破舊異常,布條在冰雪中飄揚,宛如旗幟,一頭散發不讓聶人王的散發專美,髮絲更長,更散,整個人活像一頭厲鬼! 聶風正想再踏前一點,豈料甫一踏步,卻誤踏一雪窪之中,“撲通”一聲,待要抽腳再上,那人即時驚覺,也不回頭看看來者是誰,身形急展,閃電消失於風雪之中! 聶風為之一呆,此人身法快絕,料不到在此荒蕪雪地會居此異人! 他沒有追,只是徐徐向那四個虎頭步去,發現每個虎頭之畔,均插著一根腐朽不堪的木條,木條之上,赫然以血書著“大貓”、“二貓”、“三貓”、“四貓”八個鮮紅的字! 聶風但覺觸目驚心,這是虎血?還是人血? 這個人竟會視虎為貓!眼前恐怖情景教聶風益覺好奇,於是便再靜心一聽,不消片刻,便聽出此人匿藏於兩丈外另一個雪丘後。 他慢慢地走近,一邊走一邊聽,發覺此人並沒再動分毫,似乎認為聶風僅是一個小孩,根本無法可知其藏身何處,因此在雪丘靜立不動! 聶風惟恐嚇怕那人,步履放到最輕最慢,他偷學自聶人王的輕功本是不弱,就在距雪丘拐彎處數步之時,為要出奇不意,猝然加快步法,一個轉身,便轉到雪丘之後! 那人怎料到一個小孩在大風大雪中會聽知自己所在,更沒料到他會如斯的快,倏忽間要急退已來不及,終給聶風窺見全豹! 那人見廬山真面被揭,霍然慌張失措,怪叫一聲,連忙一手掩面,另一手揮前示意聶風別要再看,人亦向後急退! 但在這剎那之間,聶風已把此人的臉瞧得一清二楚,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張臉,令人一邊看一邊心跳,卻並非美得令人心跳,而是醜得令人心跳! 這張臉,依稀是個男的,然而這張臉,可還算是一張人臉? 這張臉,像獸,像夜叉,像鬼,卻絕不像人! 不應說不像人,而是根本便不是人! 這張臉似曾遭火灼,糜爛不堪,某些臉肉像會隨時掉下來般,可怖非常!聶風的心雖然狂跳不休,同時間,忽然感到擁有這張臉的人一定極不好受,誰都無法容忍的醜陋,去到哪也會被排斥到哪,難怪此人甘願活在這片冰天雪地之中! 這漢子一直情不自禁地向後退,終於退至兩個雪丘間的塊積雪山壁,已是退無可退,聶風見其如此愴惶,為要表明絕無惡意,正欲踏前一步解釋,誰知那漢子霍地舉掌欲劈,欲要阻止他再行步近! 聶風惟有止步,道:“叔叔,我並非存心冒犯,只是……一時好奇……” 這理由連聶風自己也感牽強,深覺自己適才冒昧,確是傷害了此人自尊,不期然對眼前之人憐惜起來。 那漢子從指縫中窺視聶風,只見這孩子雖遭阻嚇,但並未懼怕離去,相反小臉上流露的竟是一片憐惜之情,漢子雙目不由得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古怪眼神! 就在二人互相呆視之際,不遠處驀地傳來人聲,似有人正向這邊步近,那漢子見有其他人等,更是發了狂般撞開聶風往前疾奔,瞬間無影無踪! 聶風心忖,自己一個小孩獨留在孤寂雪地未免使人生疑,且未知來眾是何方神聖,也是不便露面,遂也隨即匿藏於兩丈外的一塊大石之後。 只見來著一行四人,三男一女。 為首一男年逾四十,身材魁梧,眉吊劍,不怒而威,一派尊貴風範。 站在第二的漢子卻甚矮胖,但眉目與首男頗為酷肖,似是兄弟。 二人腰間均有佩劍,劍柄及劍鞘俱是真金所鑄,一望而知係出名門! 另外一男約莫三十來歲年紀,雖然手執單刀,一身獵戶裝束,但仍掩不住滿臉秀氣,面如冠玉,整個人看來竟帶著七分懦弱之色。 站在其身畔人村女打扮之女子卻是美得驚人,但見她杏臉朱唇,柳腰娉婷,嬌軀在風雪中柔若無骨,觀其外表實與那俊男天造地設,極為匹配,然而眸子隱見憂色,心事重重。 聶風在石後暗中窺視一干人等,心想這雙男女雖然美極,畢竟只是尋常的獵戶和村女,與那兩名腰掛金柄佩劍的江湖漢子根本風馬牛不相及,四人怎麼會走在一遭? 眾人本是向前進發,當步至距那四個虎頭五丈之遙時,那矮肥漢子突然奇道:“咦?大哥,你看!”說時指著那四個虎頭。 那魁梧漢子原來是那人胞兄,不禁朝其弟所指一望,即時眉頭大皺。 那面如冠玉的獵戶卻像如獲至寶一般上前細看,一面看還一面念著木條上的血字:“大貓、二貓、三貓、四貓……不錯!風大俠,是我義兄幹的!” 他這句話是向魁梧漢子而說,魁梧漢子其實是一度顯赫江湖之風月門第三代門主—風清鷹,矮肥漢子則是其弟風清和。 風月門原是江湖十大名門正派之一,可惜時移世易,至今已經式微,早淪為江湖一代大幫天下會之旗下! 此時,風清鷹忽向那面如冠玉的漢子問了一句使聶風難以置信的話:“泠玉,你怎確信這人定是你的義兄——鬼虎?” 泠玉? 鬼虎? 躲在石後的聶風當場一怔! 想不到眼前這個面如冠玉的獵戶居然會有一個如斯貼切的名字——泠玉。 而自己適才所遇的那個如鬼似虎的漢子,當真喚作——鬼虎? 觀乎二人一俊一丑,直有天淵之別,很難相信他們會拉上義結金蘭兄弟關係!簡直難以置信! 只是,世情大都荒誕,每多如此。 更令聶風難以置信的世事還在後頭。 泠玉答道:“風大俠,我不是早向你提及的嗎?我和義兄鬼虎本是在這雪嶺下村莊長大的尋常村民,十三年前他神秘失踪,直至半月前我來此人跡罕至的雪嶺狩獵,慘被一群猛虎追襲,傷重欲昏時卻見一人出現喝止群虎,醒來後已身在家中,我認得,那個人便是我的義兄鬼虎,他不知於何時已故地重回。” 風清鷹道:“即使你真的被你義兄鬼虎所救,也並不表示這個虎墓是其所立!” 泠玉道:“風大俠你有所不知,當日我義兄喝止那群猛虎時,它們居然馴服如貓,如見故人般蹲伏於他腳下,故我深信這個視虎為貓,為虎立墓的人必是我義兄無疑。” 風清鷹微微點頭,似覺有理。 聶風亦深表認同,他曾聽見那醜如厲鬼的鬼虎為虎而泣,可見人虎情深,為虎立墓絕不稀奇。 此時肥矮的風清和插嘴道:“我有一個疑問,從來猛虎兇惡食人,為何會甘願馴服於鬼虎腳下,且成為他的朋友?” 泠玉解釋道:“我義兄生來指力驚人,十歲已可一爪破壁,失踪後或許更學得不凡本領,故能以武馴服猛虎何足為奇?至於為何猛虎會與之為友,我想大抵因他天生其貌不揚,那回我見他的臉越來越醜,怪可憐的,可能那些老虎同情他,又或許誤認他是同類吧!” 泠玉邊說邊露出一絲得意淺笑,像是幸災樂社禍,接著斜睨他身畔那名美貌女子。 那女子本來默默不語,乍見泠玉笑臉若此,芳容陡變! 聶風也覺心寒。這個泠玉既然為其義兄所救,也應感恩圖報才是,如今卻反而笑談自己義兄的醜陋,未免薄情寡恩,不期然憤憤不平! 幸而已有人代抱不平,只見風清和贅肉橫生的臉上驟現一絲輕蔑,冷言譏道:“我倒覺你義兄鬼虎也非可憐透頂,相反能夠得到猛虎同情,與虎為伍,總較遇人不淑為佳,有時候,與人為伍未必盡是好事!” 何謂遇人不淑?泠玉是聰明人,怎會聽不出他話中含意,登時俊臉一沉! 在旁的風清鷹忙向風清和使個眼色,似乎因他兩兄弟尚有事倚仗泠玉,故示意其弟別再出言相激,但風清和心中有話恍如骨鯁在喉,衝口而出道:“你義兄救護你,你明知我兩兄弟此行尋他來意不善,卻願以白銀一萬兩的酬金帶我倆來此找他,你這個當義弟的倒是對他孝敬得很,真是義薄雲天!” 此語一出,泠玉隨即滿面通紅,那美貌女子反露出欣慰之色。 暗裡竊聽的聶風更想拍掌叫好,這個肥矮漢子雖自稱對鬼虎不利,也會為他說句公道話,這漢子倒很耿直,只不知他兄弟二人為何要與鬼虎為敵? 同是姓風,風清鷹見其弟出言不遜,制止道:“二弟,不得無禮。” 風清和道:“不是嗎?大哥,這種人倒是十分罕見!” 風清鷹道:“二弟,難道你忘了我們為何而來?我們此行必須找出鬼虎,再從他口中探問其主人墓穴所在,不要節外生枝!” 風清和聽罷仍是不忿,道:“大哥……” 風清鷹惱其北冥頑不靈,不俟他再說下去,迳自搶著道:“二弟,我問你,你可還記得父親因何而死?” 風清和聽其兄提及父親之死,知其動了真氣,遂低下頭道:“記得……” 風清鷹鐵青著臉:“是嗎?那你再說一遍,讓我知道你多年來未有半點遺忘!” 風清和腆道:“八年前,鬼虎主人在武林正如日方中,後來其餘九大名門正派硬要我們風月門聯手圍剿他,爹便囑咐我倆留守風月門,自己則去出戰。一眾人等遂乘鬼虎主人單獨路經黃山時扑出截擊,豈料他不畏不懼,不作任何辯駁便與十大派盤腸血戰,三日三夜後,十大派全軍覆沒,父親亦在此役中傷重而死……”說罷一臉惻然。 聶風暗裡卻想,所謂名門正派也不外如是,以眾凌寡,真是枉稱英雄好漢。又想鬼虎的主人竟獨自力挫十大門派,豪氣可想而知,可惜天妒英才。 風清鷹道:“好,只要你記得便好!當年我倆羽翼未豐,況且仇人武藝高絕,惟有苦練劍法以待他朝親手報仇!誰知睛天霹靂,同年歲暮,仇人死訊傳遍江湖。二弟,你可記得八年前我倆得知他死訊後何等失落?” 風清和怎會忘記?他倆大仇未能親報仇人卻死,那年過了一個很淒慘的年頭。風清鷹繼續道:“好不容易才查悉其僕鬼虎八年前在主人身故後便回鄉,並探知其家鄉就在此帶,然而在這八年之內,我倆多番搜尋此帶村落仍然不獲,料不到鬼虎會匿居在這不應是人活的雪嶺之上,幸得泠兄弟意外地發現了其行踪,難得他還趕來報訊!今日我們並非必要殺鬼虎不可,只希望從他口中探知其主人葬身何處。若仇人真的死了,便拿其屍首回去祭亡父之靈,若然未死,父仇當然非報不可!” 風清和亦深明其兄報仇心切,但他一直懷疑其兄找著鬼虎後將會如何將之逼問。無論用何種方法,此舉一早就不應該,若非風清鷹時刻以父死相逼,他亦不會跟其一起前來,便何況心中對泠玉此人終究不屑,故兀自堅持:“大哥,父仇固然不共戴天,但若靠不義之徒來達致目的,恐怕……” 一語未畢,忽聽得泠玉笑道:“風二俠此言差矣!我看你對在下成見之深,實不亞於我身旁這位杞柔姑娘了。” 好一個泠玉!雖然適才遭風清和氣至面紅耳赤,不消片刻即回复態度自若,臉露輕鬆微笑地斜瞥身旁那名女子。 這女子原來名為杞柔?聶風心想,好溫柔婉麗的一個名字!好溫柔的一個人!但聽得泠玉侃侃而道:“這位杞柔姑娘本與在下及鬼虎青梅竹馬,情誼甚深,自他於十三年前失踪後,她一直苦候我義兄歸來。故這次我帶你倆登此雪山尋我義兄,她亦甚為齒冷,遂也跟來看個究竟。不過風二俠和她有所不知,在下此舉實另有苦衷,唉!看來今日不說不行了……” 泠玉一語至此,當下搖頭嘆息,狀甚無奈。 那一直沉默不語的杞柔終於按捺不住,冷冷道:“苦衷?出賣義兄也有苦衷?”她不單人如其名,聲音也如其苦,冷中隱滲溫柔。 泠玉訕訕地笑道:“柔,你記否七日前村中發生何事?” 杞柔愣愣道:“你是說老李一家七口被殺之事?” 泠玉點頭:“不錯!眾所周知,老李髮妻早死,他自身年僅四十多歲,膝下六名兒子全是廿來歲之壯丁,可是一家七口在七日前卻被神秘屠殺,腸穿肚爛,死狀恐怖非常,村民盡皆不知行凶者到底是誰!柔,你又可知道是誰下的毒手?” 杞柔搖了搖頭,柔若無骨的身子打了一個寒顫,像有預感泠玉將會說些什麼。泠玉道:“那晚碰巧我想找老李的兒子們賭幾手,誰料剛步至其家門,卻見大門虛掩,屋內傳出連聲慘叫,我急急從門隙一看,只見屋子內正有一散發漢子用刀把老李一家斬殺!那人雖背向我,我亦仍感到他意態瘋狂,手中刀森寒勝雪,老李等人根本毫無反抗之力便被殺個精光,那人跟著衝門而出,我慌惶躲到屋畔的草叢中窺視,你猜從屋內衝出來的人是誰?” 泠玉言罷側頭看著杞柔,她的臉越發蒼白。 在石後的聶風不禁暗暗推詳:“散發、瘋狂、刀寒勝雪,這人若非我爹又會是誰?唉,想不到爹早於殺虎前已在村內屠殺一番!爹,你到何時方會回複本性,與風兒重過從前的生活啊?” 念及往昔一切再難自複,小小的心靈不由得一陣黯然。 此時泠玉見杞柔默不作聲,又見風氏兄弟目露好奇之色,便道:“你們既然不猜,我也不想再將此事隱瞞,殘殺老李一家的兇手是——”他語音稍頓,環顧眾人表情,只見三人全在屏息靜氣,遂一字一字的道:“我的義兄——鬼虎!” 此六字甫一出口,杞柔蒼白的臉恍如無血,風清和的肥臉所泛起的驚訝更不比其兄遜色,但他們三人俱非最震驚的人,最震驚的人是聶風! 不,絕不是他!只有聶風的心頭最清楚明白,這個冷血兇手是他的老父聶人王!泠玉所說的全是謊話!他為何要如此誣陷自己義兄? 杞柔那雙明亮的眸子頓呈灰濛起來,她呆了半晌,終於淒惶的搖頭道:“不,不會是……他!我……等了他十三年,他絕不是那樣的人!玉,是……你看錯了,是你看錯了……”她反反复复說的都是這些話,顯見已六神無主,芳心紊亂! 泠玉道:“柔,我也不想這是真的,可是事實卻鐵一般擺在眼前!他既殺光老李一家,難保他朝不會屠殺全村,屆時只會殃及無辜,故這次我甘願背負出賣義兄之罪名助風大俠二人上山,也是為了村民設想,希望藉風大俠二人之力將其擒下,必要時我會親手把他剷除!” 好一句“親手把他剷除”縱是小小年紀的聶風對泠玉也鄙夷已極,這個不忠不義看來手無縛雞之力的男人,還在假裝大義凜然,仗義除奸,簡直厚顏無恥! 三人聽罷泠玉所唱的這聲獨腳戲,風清鷹立時一拍風清和的肩膊,笑道:“二弟,你如今總算明白底蘊了吧?其實單看泠兄弟一臉正氣凜然,便知其絕非如你所想般賣兄求榮!我倆此行雖僅為探知仇人墓穴而來,但若見人殘害弱小,我們身為持劍衛道之士,亦好應挺身而出,為民除害!” 所謂“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風清和心忖自己大哥為何愈活愈糊塗了?他雖覺泠玉那番義正辭嚴的說話有點不妥,一時間又不知從何辯駁。 泠玉見杞柔芳心大亂,也不介意風氏雙雄在旁乘虛道:“柔,話說回來,正如風大俠所說,鬼虎可能已於八年前回此雪嶺匿居,此處與山下村莊僅是高低之隔,他無論如何也應回來見你一面,可是他沒有!顯見你在他心中早已不復重要,枉費你白等了他十三年……” 十三年?聶風不禁暗中讚嘆,這個杞柔姑娘能苦候鬼虎十三年,足見情之所鍾,倘若自己娘親也能對爹如此,就不會把聶人王害至“人不像人”的田地! 杞柔一聽泠玉之言,鬱鬱不樂的她倍呈悲戚,道:“鬼虎這樣做……必定有他的原因!他一定有他的原因!” 泠玉道:“他當然有他的原因,因為他早把你忘得一干二淨……” 杞柔不給他把話說完,先自否定:“不!不會的!” 泠玉卻鍥而不捨:“不會?他既把你忘掉,你又何須再死心塌地的等其回來?更何況,他已變得醜陋異常,今日我攜你一起上山,就是要你瞧清他的真面目,好叫你對他死心!” 泠玉為何要杞柔對鬼虎死心?一旁的風氏兄弟也屬過來之人,這種男女情結,倒算略懂一二,暗處的聶風因曾目睹雙親情親,亦明個中緣由。當然,最清楚明白的還是當事者杞柔,她那雙令人迷醉的眼睛怔怔的看著泠玉,泠玉的心意,她是最明白不過的! 可是縱然她明白又如何?由始至今,她對泠玉那張俊美不可方物的臉孔從未有半分動心!緊緊繫於心頭的,僅是相貌平庸,甚至可以說得其貌不揚的鬼虎! 她堅定的道:“無論他變得怎樣醜陋,我仍會等他回來,我一定會等他回來!” 泠玉道:“那你未免太低估他那張醜臉了!你知道嗎?他的臉簡直無一完膚,不堪入目!試想想,他臉上的肉會隨時掉到你身上,宛如厲鬼一般,只怕你未走近已被嚇昏,又如何再續前緣?” 泠玉危言聳聽,杞柔卻並未為其所唬,她猶自搖首:“不!我絕不相信這是真的!” 泠玉眼珠一轉,道:“好!既然你不信我,我如今就設法引他出來,讓你仔細看個清楚,你可別怪我對他心狠!” 杞柔一愕,風清鷹猝聞泠玉信心十足,不期然道:“泠兄弟,你看來胸有成竹,不知有何妙法可把鬼虎引出?” 泠玉指著那些虎頭後的四根木條,道:“風大俠,你瞧!這些木條上的血字仍未凝結,顯見新書不久,我看鬼虎還未去遠,也許一會仍會折返,又或許,他根本一直躲在附近窺看……” 泠玉說到這裡,風清鷹與風清和不由得遊目四顧,在茫茫風雪之中,像有一雙陰森鬼眼暗暗監視眾人,且早已看透了此番人情險惡,怨恨難平…… 泠玉看了看依舊愕然的杞柔,嘴角泛起一絲笑意,接著道:“倘若他真的在此附近的話,那麼,這個方法可能奏效!” 說話同時,泠玉驀地揮舞手中刀向其中巨虎之頭劈去! “刷刷刷”之聲不絕於耳,泠玉當場把那個巨虎頭顱劈個稀爛,瞬間血肉模糊! 風清鷹及風清和雙眉一皺,倒未想過這會如此落刀。聶風則心知泠玉所料非虛,他早以冰心訣聽出鬼虎仍在附近。 泠玉正欲從地上拾起另一虎頭,杞柔連忙上前拉著他,勸阻道:“玉,別這樣!你這樣做如何對得起鬼虎?” 泠玉用強甩開她的手,道:“柔,我今日所作全為村民安危,出師有名,別再嚕嗦不完!” 杞柔還想拉扯泠玉,忽覺腰際被人一點,頓時渾身發麻,動彈不得,癱倒地上,原來是風清鷹怕她糾纏不休,遂出手製其麻穴。 風清鷹道:“杞柔姑娘,此刻務以大局為重,此番出手實是逼不得已。” 接著轉臉對泠玉道:“泠兄弟,請快動手!” 泠玉也不遲疑,向風雪中吆喝:“大哥,我知你就在附近,我如今高呼三聲,若你不想看著你其餘虎友的頭顱被劈成肉醬的話,就乖乖的出來見見大家,否則,莫怪我—刀下無情!” 一邊喝一邊已提起另一小虎之頭,繼而高呼:“——一”周遭未有任何動靜,風氏兄弟互望一眼,各人緊握劍柄。 “二”泠玉眼看四方,其實他自己的掌心也在冒著冷汗。 聶風卻在琢磨,到底鬼虎會否為救虎頭而現身?他忽然感到自己父親殺掉鬼虎的虎友,他很應該代其父為鬼虎他點補償,可是風氏兄弟顯非庸手,他若出手相助,恐怕一被發現後勢難全身而退。 就在此時,冷玉終於吐出第三個字:“三”跟著手起刀落,狠狠向小虎頭顱砍去! 聶風暗嚷不妙,情急之下,也不再顧慮自身安危,抓起一因雪便猛擲向泠玉的刀鋒! 其時聶風的內力雖然尚淺,但適才見泠玉劈虎頭的手法僅是一般獵戶的皮毛功夫,窩囊得很,和其義兄鬼虎的身法簡直差以千里,這一擲定可將其刀勢遏止! “當”的一聲,不出聶風所料,泠玉手中刀頓被震脫! 可是同一時間,風清鷹與風清和已辨知方向,閃電拔劍向聶風所在殺去! 金色劍柄! 金色劍鞘! 就連劍鋒也是金色! 他兄弟倆可有兩顆金色的心? 頃刻之間,白茫茫的雪地彷彿被兩根金箭劃過,箭速快若奔雷! 聶風心知行藏敗露,身形急退,正要回走,孰料人算不如天算,他縱有不錯之輕功底子,卻並不慣於踏雪,一個踉蹌滑倒地上,甫抬首已見風氏兄弟破空而至!二人在撲眼風雪中依稀見有一團人影,風清和因始終未能瞧清人影是誰,本想收劍,豈料雪地實在太滑,劍勢在倉卒間根本無法可止! 風清鷹則心想出手之人非鬼虎莫屬,不由分說,刺中再說,劍勢益超狠烈! 兩柄金劍分別朝聶風左右雙臂刺去,劍速之快,顯見二人是一等一的高手,聶風根本未及站起,如何能避? 眼看他的兩條臂膀必遭二劍廢掉當場,驀地,一聲刺耳尖嘯響起! 這聲尖嘯有如夜鬼啼哭,聽得人好生心寒! 與此同時,一條人影突如流星般撲至,雙手一抓,緊硬如鐵的雙爪立把聶風一把抽後,風氏兄弟之雙劍頓時刺進雪中。 那人更把雙足向前一蹬,剛好踏著風氏兄弟之金色劍鋒,接著借劍身柔韌之反震力,雙腿一彈,一個“鯉魚翻身”,抱著聶風落到丈外。這一下連串動作,功夫乾淨利落,可見來者身法詭奇快絕! 風氏兄弟定神一看,只見來人奇醜無比,天下間除了一個“鬼”字以外,相信已沒有別個字可以形容他的醜陋,當下明白眼前是誰,齊聲高呼:“鬼虎?” 泠玉已在旁緊張大叫:“不錯!是他,他就是我義兄鬼虎!” 躺在地上的杞柔聽知自己痴候十三年的男人終於出現,一顆心霎時怦怦亂跳不停,他是否變得真如泠玉所說般醜陋?他是否消瘦了?他可還記得自己?林林種種的問題一時之間在她的腦海不住盤旋,可是她渾身酸軟乏力,眾人又躍出其視野之外,只得乾睜著眼瞪著漆黑的夜空,空自為鬼虎焦急如焚! 鬼虎並沒有理會風氏兄弟和泠玉,他放下聶風,在其小肩上輕拍一下,再向前方一指,示意他逃走之路,跟著即掉頭向地上其餘兩個小虎頭竄去! 風氏兄弟怎會不明鬼虎此舉是要奪回虎頭?豈會讓他如此輕易得手?當下刻不容緩,兵分兩路,向其左右包抄! 然而鬼虎輕功快如鬼魅,明顯在二人之上,倏忽間掠至虎頭之前,飛快把兩個虎頭挾在脅下,正想再掠到泠玉那邊搶回仍在其手中的虎頭,誰料風氏兄弟的雙劍已然從後殺至! 二人所使的正是風月門獨傳子孫之“風月劍法”;此套劍法本由“風花”和“雪月”兩套劍法融合而成。當年風月門始祖擅使雙劍,右使風花,左舞雪月,曾在武林享譽一時,直至風清鷹一代,為求把風月劍法推上巔峰,遂將其一拆為二,由風清鷹習練風花,風清和則練雪月。二人早已各自把這兩套劍法練得滾瓜爛熟,且合使時亦配合無間,較之一個獨使,威力高出一倍!因此,二人此際二劍齊攻,來勢異常急勁狠辣。 鬼虎豈容怠慢,猛地回身把兩個虎頭向前方半空一拋!這一著大出風氏兄弟意料之外,心想鬼虎本欲救回虎頭,如今卻為何得而復棄?心神稍分,鬼虎已一個箭步向二人劍鋒衝上,此舉無異送死,二人雖覺有異,但劍勢一發難收,也由得劍鋒向鬼虎繼續刺去。不虞就在劍尖距鬼虎不及三寸時,鬼虎陡地足下一扭,身形立繞著風清和身邊急轉至二人身後,雙爪暴伸,頓時分搭二人雙肩,風氏兄弟旋即愴惶急退,但風清和身法稍慢,“啪”的一聲膊上厚衣頓遭鬼虎撕破,肩胛上留下五道鮮紅血痕! 此時鬼虎才飄然掠至前方把適才所拋的兩個虎頭接回,所有動作一氣呵成,所使的急轉步法詭異得令風氏兄弟咋舌! 風清和察看自己膊上之爪痕,想到鬼虎其實只須爪上吐勁,這條臂膀定當廢掉,但他顯然對自己爪下留情,僅是略施小戒。試問這樣的人,又怎會如此冷血,把尋常村民的一家七口屠殺? 風清鷹所想的則和其弟截然不同!他料不到鬼虎果真人如其名。身法詭譎如鬼,雙爪猛如虎爪,今日若要擒他,非要出盡人力不可,當即向其弟呼道:“二弟,我倆再上!” 風清和本在猶豫,在乍聞其兄戰意高昂,心忖無論如何也是先擒下鬼虎再說,於是和其兄又再運劍如盾向鬼虎蓋去,霎時間兩輪金色劍圈在雪地上飛舞,一時蔚為奇觀。 可是二人雖屬高手,鬼虎亦非弱者,當下又把手上虎頭拋來拋去,以詭異步法在二人之間穿來插去,單憑一人之力,竟與風氏兄弟二人鬥個旗鼓相當! 在旁的泠玉卻因自知武藝低微,一直沒有上前加入戰圈,但見三人鬥了十餘招,仍未分出勝負,心道以風氏兄弟之力,根本無法可以擒下鬼虎,推詳之下心生一計,迅即撿回給聶風震脫地上的單刀,並高舉虎頭喊道:“大哥,你看這是什麼?”說著揮刀作勢欲劈虎頭。 此計果然生效,鬼虎遙見此情此景,心下一急,霎時陣腳驟亂,風氏兄弟雙劍刺來,他為顧慮在泠玉手上的那個虎頭,身形閃避略遲,兩柄金劍頓時誤中他脅下兩個虎頭,強橫劍勁當場把兩虎頭咂個稀爛! 鬼虎的醜臉驟然湧出一陣悲慟之色,醜臉更醜,但來不及定神,風氏兄弟雙劍又到,惟有勉力再戰下去! 泠玉見狡計得逞,心頭竊喜,遂又是把虎頭高舉,狡獪地笑道:“大哥,我這次是真的要把這個虎頭毀掉,你快來見你朋友的最後一面啊!”泠玉的笑容是多麼的燦爛,多麼的愜意!他太高興了,因為鬼虎如今正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他將要輸給他吧! 果然,鬼虎在心神大亂之下,迭遇險招,腿上先後被劃了兩道劍痕! 泠玉正欲重施故伎,驀地,一條身影閃電撲至,一腿踢在他的手腕上,泠玉虎口一麻,手中虎頭即時脫手,那條身影未待虎頭墮地,已然搶前把其接著。 是聶風!他雖然仍負傷在身,卻並未因眼前凶險而就此離去!他早已不是那種躲在娘親懷中啼哭撒嬌的孩子! 泠玉驚見來人是適才鬼虎打救的那名長發小孩,不禁怒喝:“小子,你好斗膽,竟敢阻本少爺的好事?” 怒喝聲中,利刀順勢便向聶風一劈,惟他身懷的僅是尋常獵戶的粗淺功夫,又怎可與聶風偷學自聶人王的身法相比?連劈兩刀,盡皆落空! 這邊廂,鬼虎於激戰中瞥見聶風並未離去,且還出手相助,臉上立時流露感激之色。 網清鷹亦見聶風搶回虎頭,心中琢磨縱合兄弟之力也僅與鬼虎打個平手,如此下去實非致勝之道,不若一不做,二不休,也學泠玉般攻心為上,倘若能把聶風手上碩果僅存的最後一個虎頭一併毀掉,那鬼虎必會方寸盡失,到時要擒他只怕手到拿來! 一念及此,風清鷹身隨念動,迅即後躍退出戰圈,餘下其弟風清和與鬼虎繼續周旋,自己則突然回劍向聶風那邊刺去! 這一劍出人意表,風清鷹的目標眾人皆見,乃是聶風手中的虎頭。 劍招勢道之急就連風清和也沒料到其兄會對一個虎頭下此重手,真是大材小用,這一劍是非要得手不可了。 誰知劍至半途,聶風身影驟移,輕輕避過來襲,風清鷹這一劍竟然刺空! 風清鷹勃然變色,想到自負必中的一劍赫然刺空,不禁惱羞成怒,心道:“啊,此子年紀小小已有這等身法,天資何其異禀?必須以快打快!” 風清鷹心念一轉,手中金劍劃個半弧,驀地幻化無數劍花,宛如滿天金色花雨,向聶風迎面罩下。 風清和一面與鬼虎周旋,一面朝聶風那邊斜瞥,但愈看愈是驚愕,此式乃是風花劍法最快的一式——“花雨驚風”,看來其兄是有意和這小孩一較快慢了。 聶風只覺萬點劍花迎面襲來,好不眼花繚亂,縱然負傷亦強鼓真氣,身形急展,僅堪避過萬點劍花,但這引起原來僅是擾亂前奏,在那襲來之劍花深處,忽然一柄金劍如驚風般直向他手中的虎頭搗去。 這一劍,才是真正的——驚風! 這一道驚風來勢之急,就是有不錯輕功底子的聶風亦再難閃避,風清鷹只一意欲毀虎頭打擊鬼虎,本無要傷這手無寸鐵的小孩之意。因此聶風只要任他搗毀虎頭,自身必定無恙。然而在此毫髮之間,聶風念到鬼虎若失虎凍定倍添神傷,心中不忍,偏不信自己救不了這個虎頭,於是不敢怠慢,小腳急動,身形向後飛快倒退,滿以為退出丈外待他劍勢一老,便可藉身避過! 誰料這一道驚風既是風花劍法最快一招,全因為其劍勢可以愈使愈快,眨眼間二人一追一退,已至丈外一塊平滑如鏡之冰地。聶風此時因身上之傷漸呈不支,但“花雨驚風”在平滑地上更趨急快,突然已逼近咫尺! 風清鷹心中暗喜,沒料到“花雨驚風”在此地上簡直如虎添翼。眼看尚有尺許便可刺中虎頭,就在此時,由於地面過於平滑,他腳下一個踉蹌,劍勢一偏,竟誤向聶風的胸膛刺去。 風清鷹一驚,他堂堂門主如非必要,怎可傷此小孩?只是劍勢太急,就連他自己亦抽手不及,這一劍,勢必刺穿聶風的胸膛! 就在生死存亡之間,霍地一條快絕的身影撞向聶風,把聶風撞出丈外,劍勢直刺在那人身上,當場血花四濺! 來救聶風的人正是鬼虎!只見風清鷹那柄金劍已深深戳進其胸膛內,看來痛楚已極,他卻不哼一聲,好一條硬漢! 風清鷹不虞此劍會刺中鬼虎,心中一怔,鬼虎乘其一怔之間,虎爪暴然伸出抓著他握劍之手,運勁一扭,當場把他的手扭斷,風清鷹痛得呱的一聲慘叫,鬼虎順勢再添一掌,他的人和劍迅即如斷鳶般倒飛至丈外雪地,翻滾呻吟,可知他並不如鬼虎般可以忍受痛楚。 鬼虎亦不好過,血不斷從其創口淌下,他的胸膛急速起伏,顯見受傷之深,翻滾中的風清鷹對站於另一邊的風清和道:“二弟,要擒下他如今正是千載良機,快!” 但風清和居然沒有絲毫反應,呆立原地! 就在風清和發呆剎那,一條人影忽從旁殺至,刀光一閃,向鬼虎背部偷襲! 鬼虎未及回复,這一刀頓時劈進他的背門,鬼虎轉臉一看,偷襲他的人竟是泠玉,雙目霎時閃過一絲悲愴之色。 若論武功,泠玉根本毫無資格動手,但他卻乘人之鋮,而且還毫無悔意,恃勢道:“大哥,你下了黃泉別要怪我,只怕你所做的事天地不容!” 誰個天地不容?鬼虎沒有出言辯駁,僅是淒然苦笑,泠玉正欲舉刀再劈,此時聶風已然抱著虎頭再上,也不理會鬼虎還有能力反抗與否,情急之下催動全身功力直貫右腿,狠狠往泠玉胸膛一蹬,立把他踢飛老遠,當場昏厥! 聶風連忙察看鬼虎的傷勢,只見他在嚴寒下大汗淋漓,背門的刀傷源源淌出紫血,心知泠玉刀上淬有劇毒,他此行是誓取鬼虎的命而來,忙在鬼虎背門數個大穴一點,阻毒性蔓延,接著對鬼虎道:“叔叔,你可還走得動?” 鬼虎並沒回答,只是點了點頭,跟著仰天大叫一聲,宛如一頭向天地控訴的厲鬼,似在狂催全身真氣,倏地虎爪搭著聶風,拉著他閃電消失於風雪之中。 風清和一直呆然站立,在地上的風清鷹問:“二弟,你在幹什麼?難道你忘了殺父之仇?” 風清和依舊緘默,口角卻滲出一道血絲。原來他適才與鬼虎周旋時腹中早吃一爪,雖然鬼虎爪下留情,沒有取其性命,他此際亦受創難追! 偌大的雪地中,除了余下受創的風氏兄弟和昏去的泠玉外,還有軟臥不遠處的杞柔。 淚,正從她那雙明眸中涔涔而出,可是…… 當年曾為她抹淚的人,又再次離她遠去了…… 人在哭 風雪纏綿。 纏綿得像是一個癡情女子的眼淚…… 在茫茫風雪之中。 人和鬼,可還知道自己該魂歸何處? 鬼虎拉著手抱虎頭的聶風跑了足有半個時辰之遙,終於跑至雪嶺深處一山洞前。這山洞位處一雪丘之後,隱蔽非常。鬼虎跑至洞前已呈不支,拉著聶風一起翻滾進洞中。 洞內,是一片無底的幽黑,黑如游魂野鬼所處的漆黑幽冥。 鬼虎正是活在這冥中的一頭不見天日的鬼。 聶風但覺渾身濕濕黏黏的,極不自在,用手抹了一點湊近鼻子一嗅,只嗅得一陣濃烈的血腥味,看來是鬼虎的血流到他身上所致。 他連忙在鬼虎背上一摸,觸手處是一條深長的刀痕。泠玉這一刀,劈的竟是如此之深…… 好深好狠的一刀! 鬼虎在黑暗中痛苦呻吟,聶風隨即摸黑在地上撿拾一些枯枝,再從腰間取出火摺子,他雖然明白生火或會招引敵人注意,然在這一年四季滿天飛雪之地,要憑火尋至絕非易事,於是火光一燃,洞中一亮。 聶風不由得驚駭當場!洞中遍地都是鬼虎的血,但最使聶風驚駭的是,這個山洞赫然掛滿,佈滿了蛇屍體,甚至鬼虎如今亦倒臥在一大堆蛇屍當中。 這些蛇屍看來存放了不少時日,因此地位處嚴寒,未有腐爛。 這裡,竟然就是鬼虎棲身的家。 聶風定定看著眼前的情景,看著想著,兩行淚不禁掉了下來。 自從家破後,聶風一直孓然一身,天涯流落。他想,自己可算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了,今天方才發覺,有家可歸又如何? 鬼虎,他是多麼的孤立無援!他擁有一張如鬼魅般的容貌,被逼遠離人群,活在這荒蕪的雪地中,他甚至連天涯流落的機會亦沒有,他只能與虎為伍! 也許,只有老虎,才不懂得取笑他的醜陋。 天道何以如此不公?他那個不中用的義弟居然還領他的敵人前來擒他!他為何不給這個義兄半絲喘息餘地? 陡地,一直面如死灰的鬼虎半張眼睛,虛弱地指了指地上一條蛇屍的七寸之位。 聶風不明所以,於是把其中一條蛇的七寸之處撕開只見當中有一顆類似肝膽之物,頓時明白這是蛇膽,遂連忙挖下數個蛇膽,餵給鬼虎服下。 鬼虎服過蛇膽後,精神稍复,但適才在中毒下強運真氣逃亡,中的毒已深入五臟,此刻渾身酸軟乏力,就連坐起來也感困難,逼於躺在蛇屍上運氣調息,不一會,忽地“嘩啦”吐出一口毒血!毒血紫而冒煙,毒性非同小可! “叔叔,你沒什麼吧?” 鬼虎搖頭,又歇了半晌,頹然道:“你……名字……?” 聶風這還是首次聽見他話聲,只覺他說話似甚艱難,像鼓足全身力氣才能吐出一些若斷若續。簡單的字,渾不成句。聲音且異常沙啞低沉,儼如老虎學說人話,令人聽來毛骨悚然,好生心寒。 聶風答道:“我叫聶風” 鬼虎並沒再說什麼,卻是靜靜的看著聶風,看著這孩子剛留下的兩道未乾淚痕,似要為這兩道淚痕尋出端倪,可惜看了良久,不單他的身子乏力,就連雙目也感乏力,不知不覺昏睡過去。 翌日,當聶風睜眼的時候,鬼虎已比他他先醒過來,正背向他面壁盤坐。地上布有數灘紫血,看來鬼虎昨夜雖然昏睡,內息仍不住自行調運,把體內殘餘毒血盡數逼出。 他因身上要害中了一刀一劍,受創非輕,故始終全身發軟,若非耗盡九牛二虎之力,恐怕也未能再坐起來。 聶風一坐而起,鬼虎立有所覺,卻未回首,不知因為無力,抑或無心?只見鬼虎身畔正放著聶風昨夜拼死亦要保存的小虎之頭,虎頭伶仃,鬼虎的身影更伶仃。 聶風望著他那可憐佝僂的背影,不知為何,心下一片側然。 陡地,鬼虎張口道:“你……虎……皮……怎得……來?” 聶風一愣,沒料到鬼虎一張口便相問此事,卻也不欲隱瞞,直言道:“是……我爹給我的!” 鬼虎霍地回頭,側臉一瞄聶風,滿目凝然,不再多話。 要取虎皮,當然須殺虎,連三歲小孩也懂的道理,鬼虎怎會不明?若鬼虎忿然相斥,痛哭一頓,聶風倒會好過一點,如今鬼虎如斯淒戚,反令聶風不安,遂道:“叔叔,我爹……他……他是……” 他很想告訴鬼虎自己的父親是個瘋子,卻又欲語還休,只得道:“對不起……” 鬼虎不怒,反問:“因……此……你……阻我……義弟……毀頭?” 聶風滿以為鬼虎並不太懂人情世故,孰料自己昨夜因內疚而出手救回虎頭的心意,鬼虎完全猜透,不禁訝然點頭:“正因如此,你也拼死為我……擋了那風大俠刺來的致命一劍?” 鬼虎沒有回應,沒有點頭,沒有搖頭。 聶風所說的僅是其中一個原因,鬼虎心中卻另有一個原因。一個十分特別的原因。 就是這樣,聶風便留在洞中和鬼虎一起運氣療傷,直至黃昏,他給聶人王所擊之傷幾已痊癒,可是鬼虎的傷勢卻進展不大,看來在短短數日內未必傷愈。況且毒血雖去,毒性未去,身軀依然軟綿無力,僅可作點輕微動作,聶風於是自告奮勇,替鬼虎埋掉那個小虎之頭。 這山洞公似乎極具隱蔽之地利,泠玉及風氏兄弟並未尋至,二人也大可安心在此繼續逗留。只是因寒交煎,聶風也不理會那些蛇屍如何可怖,撿了數條褪皮烤之,但覺肉香四溢,便與鬼虎一同大嚼蛇肉。 聶風終究不慣啖蛇,吃時一直戰戰兢兢,鬼虎卻而不改容,彷彿早已習以為常,這些蛇屍本來便是他的家常便飯。 聶風把他的食相看在眼裡,不禁鼻子一酸,他本應儘速去找回聶人王,但目下鬼虎傷勢未癒,即使是過路人也不能見死不救,何況鬼虎這回重傷是為自己擋了那一劍,他斷不能就此不顧而去! 他暗暗決定,必須在這期間照顧鬼虎,直至他功力盡復後方才離去。然而,鬼虎除甦醒時和他談了數句外,便絕少再張口說話。 聶風心想,或許鬼虎不願多話,皆因他每次說話都必須出盡全力,令人聽來也為其感到辛苦,且現下在療傷期間,這等說話之力,還是可省則省。聶風同時發覺,鬼虎原來並沒有正面看人的習慣,他一直都是側著臉看聶風,不知是因久未見人而感害臊,還是也自覺面目猙獰,生怕會嚇壞人?究竟他的臉為何會變得如此醜陋?他為何說話困難? 這個孤單而醜陋的男人,背後到底藏有多少辛酸往事? 聶風不敢再想下去,也不敢問,不過,他看見鬼虎在調息之餘,竟無聊地以指頭在地上的砂石中勾勾畫畫。 這個男人,一個字兒也沒說,手指卻是寫了又寫,似在勾劃著他的一些心事…… 聶風好奇一瞥,只見他寫的竟然是“主人”二字。 想不到他主人的影響如此深遠,他的敵人固然對他永誌不忘,但是他的僕人鬼虎也如斯憶念他,於受傷的當兒仍在寫著“主人”二字。 他的主人單人匹馬力挫十大門派,武藝蓋世可想而知,可是那份“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氣概,是否又更使人欣賞、佩服?但鬼虎主人早在八年前忘故,他也不用如此憂悒,聶風看著地上的字,忍不住衝口而出道:“主……人?叔叔,你想念你的主人?” 提及主人,鬼虎死魚般的目光驟現一種興奮之情。 聶風道:“能夠令你這親追憶思念,你的主人除有過人之處,也一定待你很好!” 鬼虎沒作聲,醜臉上卻浮現引主為豪之色,似在回憶著當年跟隨其主人的那段日子。 聶風道:“可惜事隔八年,你也用不著終日介懷,畢竟人死不能複生啊!”然而,倘若還未有真正過去的呢?那麼,又是否更值得懷念? 鬼虎淒然一笑,半晌,居然打破沉默,道:“他……無名……無姓,死……與……不死,沒……分別……” 無名無姓?聶風愈聽愈覺悟迷惘,鬼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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