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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一章歸去來

長安古意 小椴 1702 2018-03-12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悉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不鑑,知來者之可追。時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 襄陽城外近郊十幾里的一處茅舍內,一個童聲正咿咿呀呀地念著這篇晉陶淵明居士的《歸去來辭》。他的身邊,坐了一個二十八九歲的女性,想來就是他母親了。他母親正給他做著一雙鞋子,針線精巧——她手裡的針還在鞋底上熟練而自如地納著,心裡卻像已飄到了遠方:“歸去來兮,請息交以絕遊,世既與吾而相違,复駕言兮焉求……” 那熟悉的字句出現在耳邊時,只見她的神色一時就悠遠起來。是呀,“世既與吾而相違,复駕言兮焉求”?她的腦中不由就想起愈錚的聲音——在他活著時,難得有公務閒暇,他們夫妻有時也會坐在一起,焚一鼎金爐小藏香,安靜相對一刻。那一刻,愈錚念的最多的就是這篇陶公的《歸去來辭》了。如今回想,那一切都恍如一夢了。田園也是一個夢,他們曾一起做過的夢,可如今的她,卻是那夢醒之身了。你一旦置身夢中,自己反而是一個夢醒之身了——因為、那個你最在意的,想和他一起夢中同歷的人已經不在了。

裴紅櫺眼中若有濕意。她不習慣讓孩子看見自己的淚眼,雖知小稚這時的心思現在已全在書裡,還是不自覺地把頭一側,讓他注意不到自己的臉。 ——從長安城出來有多久了?快兩個多月了吧?自從余老人以“大關刀”衰齡一斗,驅散“東密”對她母子那一場慘厲追殺後,至今已有兩個多月了。他們先是逶迤而行到了襄陽,余老人在確定沒有人跟踪後,把她母子寄放在這個“七家村”,自己就帶了二炳獨自上路了——說是更慘烈的追殺只怕還在後面,他不想也無力帶著她母子麵對那“東密”不死不休的追殺,先一個人上路以迷惑敵人,趁機尋找他的好友魯狂喑,以期其相助一臂之力。 村居的日子是一場難得的休憩,對她和對小稚都是如此。她心中對那余老人真是感佩無限——難得這麼一個亂世她還有幸碰到這麼一個熱心的老人。村居閒來無事,她就開始督導小稚溫習他父親教他念過的書。苦難種種經過後,她似也不知該如何引導這孩子此後的一生了:出仕嗎?看他父親今日的結局,做為一個母親,她是再也不願了;習武呢?如余老人一樣,闖蕩江湖?她卻已厭倦於那種江湖的腥風血雨;但小稚、愈錚的孩子,能就這麼讓他退隱終生,務農為業嗎?能嗎?她不甘,她泉下的丈夫也不會心甘呀!

小稚開始坐在那兒被他母親強迫讀書時,心裡是大不情願的。他好想去找他新結識的小伙伴兒五剩兒玩。但讀了一會兒,念到“……或命巾車、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尋壑、复崎嶇而登丘,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以至“……農人告餘以春及、將有事於西疇……”時,一顆心就讀了進去。 這文章本是在長安時他就讀慣了的。他從小是個又乖又聰明的孩子,萬事不讓父母操心的。但他也寂寞,長安城功德坊那院牆的四角限定了他的天空。父親讓他背好多文字,他不懂,也不明白那些句子中確切的意思。可最近在農村住了兩個多月,襄陽郊外山明水秀,好多以往他讀過的所不解的句子在心中忽然豐滿明麗了起來。是呀,寫得真美呀!如果不是親歷其境,他也許一生都不會懂得那些詞句真正的含義。城裡的孩子可憐就可憐在這一點,他們總生活在第二手的資料中,無論文章詩賦、稼穡牲畜、物力艱辛,在他們心裡只是一個被灌輸的概念。如今親眼見到後,一切才在他的心裡眼里活了起來——“我們總是先看到海的圖畫,然後才看到海;先讀到小說,然後才經歷愛情”——第二手的資料一般是精粹的,但往往也不是原生的。畢竟他們所描狀的景物如果你未曾親見,對於你來講就沒有什麼意義了。這時窗外忽有一個孩子的聲音叫道:“小稚,小稚,你書念完了嗎?好出來玩了。”

叫他的是個十一、二歲的孩子。裴紅櫺順窗口望去,只見那孩子皮膚略黑,五官端正,就是小稚新交的朋友五剩兒了。這“七家村”中居住著七個姓氏的人家,彭、劉、馮、楊、許、路、華,據余老人講,這些人家都是他舊日“威正鏢局”中早年喪於護鏢的鏢師們的遺屬,也是他這二十九年來潛心資助的一群婦孺。 五剩兒姓馮,體格比小稚要壯上許多,最喜歡小稚這個城裡來的會唸書孩子了,兩個人天天出去,榆頭桑底,河下山中,玩得最歡。 只聽小稚笑道:“完了。”然後回眼看他母親:“我好出去了嗎?” 裴紅櫺笑著點點頭,小稚就一蹦一蹦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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