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秦時明月4·諸子百家

第7章 第七章仗劍者誰

秦時明月4·諸子百家 温世仁 7226 2018-03-12
桂陵城內,蓋蘭獨坐一枝紅燭前,正就著火光低頭縫補衣裳,忽聽得有人推門而入,抬頭看去,見是蓋聶回來了,喊了聲:“爹。”放下針線便要起身為蓋聶端茶。蓋聶舉手攔道:“不用了,你忙你的吧。”蓋蘭嗯了一聲,低頭又復穿針引線。 蓋聶自斟了一杯茶水,於蓋蘭身旁落坐,望著她低眉斂首,賢持家務的模樣,想起這女兒自幼失母,經年隨自己四處奔波,蹉跎了年華,心中實感愧疚憐惜。此時見她雙目略紅,頗有倦容,不禁開口勸道:“晚了,明日再縫吧。”蓋蘭笑道:“明日有明日的活兒呢,全桂陵城的男女老少都在忙著守城工事,怎能少我一份?家裡頭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也只有等夜裡才能稍微做上一點兒了。”蓋聶見蓋蘭說得有理,也就不再相勸,轉問道:“天明呢?”

“還沒回來。”蓋蘭答道:“八成又是練劍去了。他白天跟著墨家軍築地修城,夜裡卻還擱不下自個兒的武藝,我怕他累壞身子,說了幾次,也不聽。爹,您下回幫我勸勸。” 蓋聶瞧蓋蘭一面說話,手中針線來回卻無有停歇,嘆道:“天明自小由你帶大,身教勝於言教。你既如此,他又怎肯休息?”蓋蘭微微一怔,抿嘴笑笑,也就不再多說了。 屋內寧謐安詳,唯一一盞燭火暈暈亮著,蓋聶啜飲茶水,偶爾端詳蓋蘭,在那黃澄澄的燭火映照中,見女兒的容貌與亡妻十分相似,想起亡妻卻不知怎地又想起了端木蓉,想起了端木蓉,心中頓時便覺得有些無名煩躁,呆了半晌,便搖頭起身說道:“我出去走走。” 但真的踏出門去,又無處可去。蓋聶一時也不知該向左還是往右,索性一個轉身提縱上了屋頂。他上躍之際,卻見屋後有道人影與己同時騰起,兩人一個屋前、一個屋後,竟是同時落腳在屋頂之上。蓋聶心中一凜:“怎地屋後有人我竟會全然不知?”此時恰逢烏雲蔽月,二人雖然正面相對,卻看不清彼此面孔,蓋聶凝目望去,卻也只分辨得出那人身量清瘦而已。

蓋聶略略沉吟,倏地幾個踏步驟然趨近那人。他動靜變幻直如迅雷,照說轉瞬之間便能來到對方身前。孰料他動那人亦動、他停那人亦停,兩人身形走法竟似照鏡一般。蓋聶心中一動,隨即站定,向右虛使出百步飛劍的第一式“太倉一粟”,果然那人也停下腳步,卻是向左舞起劍來,在一片漆黑之中,百步飛劍第二式“星移斗轉”的聲音破口而來,蓋聶再不遲疑,激動地朝那人影叫喚道:“師弟?” 剛巧陣陣夜風襲來,天上雲破月開,銀光灑下,照在那人臉上,只見他俊目高鼻,文雅颯爽,卻不是衛莊是誰? “是我。”衛莊在蓋聶的注視之下還劍入鞘,輕聲說道:“久未相見,師哥能請我喝杯酒嗎?” “你……師弟好久沒這樣叫過我了。”蓋聶收了劍,激動地說道。原來衛莊自小時候起便喜怒露於言表之間,開心的時候他就稱蓋聶為“師哥”,生氣的時候就稱蓋聶為“師兄”,至於後來衛莊改換門庭為秦國效力之後,便是一直語帶譏諷的叫他作“蓋大俠”。這聲“師哥”蓋聶已經十餘年沒有聽到過了,如今入耳,真是倍感親切。

“好好。”蓋聶對衛莊招手道:“你我師兄弟二人好好喝上一場。進來吧。”衛莊點點頭,正要依言下屋,卻聽得蓋聶突然厲聲說道:“且慢!師弟莫非潛藏於桂陵城中,為秦國作奸細嗎?” “實話說了吧。”衛莊也不隱瞞,率直的道:“桂陵中確有奸細,是誰我無法相告,但絕不是我。”蓋聶知道衛莊還不至撒謊,便道:“那好。你隨我進屋來。我叫蘭兒給我們燙酒。” 當衛莊跟著蓋聶一塊兒走進屋裡的時候,可把蓋蘭給嚇壞了。但她還是依著蓋聶的意思,燙了幾瓶酒,甚至還端了兩樣小菜過來。衛莊拿起酒瓶,為自己跟蓋聶滿上,兩人誰也不開口就先乾了三杯。 “哈哈哈。爽快!”蓋聶臉上露出許久不曾見過的笑容,“還是跟師弟一塊兒喝酒過癮啊。來!我們再喝。”

“師哥還是老樣子,”衛莊也忍不住笑了,“喝三小杯酒就有醉意了。人都說內功越是深厚的人,酒量越是好。可師哥你……” “我怎麼樣?”蓋聶滿臉通紅的,又將兩隻空杯一一滿上:“我可從沒說過自己是海量、千杯不倒的什麼的。” “師哥,你不能再喝了。”衛莊將自己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又伸手拿過蓋聶的酒杯也是一口乾了,“別人不知,我還不知師哥是個三杯醉嗎?” “哈哈哈。知我者師弟也。”蓋聶大笑道:“你明知我不能喝,幹麼今日還找我喝酒?” 衛莊自斟自飲,又喝了幾杯才道:“那是剛才我在屋簷上,看到師哥似乎也很寂寞的樣子,所以才想下來跟師哥喝上一杯。” “我?寂寞?”蓋聶瞪大了眼睛,問道:“我怎生寂寞了?”

“那還不簡單。”衛莊答道:“因為端木姑娘走了嘛。上一次爭小師妹是師哥贏了,但這一次師哥沒贏,我也沒輸。” “你……喜歡端木姑娘?”蓋聶聽衛莊吐露真情,酒意都消了,領悟道:“怪不得、怪不得你會出現在琴韻別院,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不只我。你也喜歡端木姑娘。” 衛莊喝乾了桌上的酒,自走到內室去拿,無視於聽見兩人對話驚呆了的蓋蘭,自顧自的將整壇酒給抱了出來。衛莊人都回來了,蓋聶卻尚未從心中的千頭萬緒恢復過來,“怎麼?我也喜歡端木姑娘?不、不,我只當她是朋友,哪裡夠得上寂寞什麼的?” “怎麼師兄還不承認?”衛莊見蓋聶發楞不說話,臉上表情一陣紅一陣白,咄咄逼人的道:“你若是不喜歡端木姑娘,剛剛坐在屋中是在煩些什麼?你若不喜歡端木姑娘,又為何在她離去之日,悄悄隱身在城牆之上看她?你若不喜歡端木姑娘,為何兩次心甘情願聽她那難聽已極的琴聲?……師兄,事已至此,那端木姑娘……”衛莊的語調變得有些痛苦,“她……誰都不愛。我沒贏、你沒輸,你又何苦不承認呢?”

在衛莊接連的逼問下,蓋聶胸口如同受了重擊,腦海裡更是轟轟然一陣紛亂吵嚷,一個聲音在蓋聶心中喊道:“不!不是!我不過是一直以為端木姑娘會待在我身邊罷了。我與她從未越過禮教之防,不過是朋友罷了。更何況她是端木敬德的女兒。”但另一個聲音卻道:“她自己說的,只要我還一天活著,她便非得一天跟著我,不是麼?怎地她便走了?要走也不跟我說?為什麼看她離去之時,我恨不得能跟著她一塊兒走?那我是喜歡她了?我什麼時候喜歡上她的?莫非是打從一開始……” 衛莊卻不知蓋聶對自己內心情感竟如此混沌不明,他只見蓋聶不言不語,滿臉肅然,還道蓋聶此次還要跟自己在“情”字上再分個高下,頓時心頭火起。 “呸!”衛莊一口唾沫吐在地下,憤然說道:“酒都變得難喝了!師兄!你我大抵幾個月後便要化作一團白骨,如今戰役未至,你我師兄弟稍得相會,沒想到師兄仍是矯情至斯。”

“啊?你說什麼?”蓋聶適才神遊天外,壓根兒沒聽見衛莊說了什麼,“我矯情?” “嘿嘿。”衛莊冷笑一聲,抓起矮桌上酒壇咕嘟咕嘟便喝了半壇有餘,趁著酒興,大聲說道:“這些年來衛莊不如師兄,真是旁無別事、孤身一人,唯有劍法相伴而已。我本無意在師兄面前賣弄,但也不願師兄小瞧了我!” “啊?”蓋聶越聽越是迷糊,如墜霧中,見衛莊離座抽出長劍,驚道:“師弟要作什麼?” “我為師兄舞劍!”衛莊再不答話,只是揮袖舉臂,慢慢舞將起來。劍招初時遞出是蓋聶豁然於心的百步飛劍之第一式“太倉一粟”,但衛莊在該擊刺對手的地方,卻只是鬆鬆落落的以劍尖輕點,一招尚未使完,已經帶入第二招“星移斗轉”的下半式,之後衛莊越舞越快,蓋聶也越看越奇。

蓋聶深知衛莊浸淫在這套劍法中已有二十餘年,但自己是他師兄,兼得師傅晚年傳授新創的三式百步飛劍,按理衛莊再怎麼努力參酌也無法勝過自己。但如今師弟卻在自己面前施展了一套自己從所未見的百步飛劍,這叫蓋聶如何不驚?只見衛莊的招式使得似是而非,應往左處的,他偏往右去;該當崩而拔起的,他卻沉肩而洗,但若說衛莊是硬將劍招刻意以反相之道為之,卻又不全然如此,他使“雨打梨花”之時,那右去之勢儼然未至飽和,時而能左、忽而能右;下沉之力含虛若飄,似欲上拔、終又下墜。便連蓋聶這將百步飛劍精參熟透的行家,都難以分辨哪一步是虛招?哪一步又是實招?竟是虛中帶實,實中有虛,虛虛實實變幻莫測。 蓋聶看得冷汗直流,衛莊卻舞得淋漓盡致。但見衛莊衣襟飛揚,長劍所到之處,怡然如徐風穿林、勁發時若蛟龍奔月,“眾川歸海”、“塵飛影遠”一招招接連使出,無不如清溪般流暢。衛莊毫無滯怠的使完最後一式“拂袖而歸”時,右足在前劃個半圓,停劍收式,攏袖而立,端的是氣足神完,精魄蕭颯,而他面前的蓋聶卻是臉如死灰。

蓋聶顫聲說道:“這……這……莫非便是三式百步飛劍的精髓嗎?” “怎麼?”這回換成衛莊大感驚訝了,“難不成師兄竟然不會使嗎?”衛莊見蓋聶答不出話,面色如土、指尖微微發顫,顯是內心極為激動,突然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現在誰才是師父的好徒弟?這三式飛劍的宗旨,到底是傳了給誰?你不會使!你居然不會使!哈哈哈……”蓋聶默默的接受了衛莊的當面侮辱,他深知師弟衛莊的悟性與聰明,向來在自己之上;也大概能猜出衛莊是由於當年差點命喪於自己使的“一以貫之”之下,加之後來強逼荊天明出手揣摩到了“一了百了”的真諦,進而將這兩招劍法的精髓發揮在原有的八式百步飛劍之中。蓋聶心中細想:“即便我如今已能通曉其理,加之師弟又在我面前使過一遍,但若要我來使這麼一套百步飛劍,我能否在虛實之間使得如此神鬼莫辨嗎?”

蓋聶心中的答案是很明顯的,他搖搖頭,對衛莊道:“你說得對。我不會使。”多少年來鬱結在胸的怒氣與怨言,此刻終於在衛莊心中化開了,自己第一次勝過了師兄,勝過了這個人格、武藝均被人稱為天下第一的師兄,衛莊忍不住再度狂笑,“哈哈哈!哈哈哈!” 在衛莊的狂笑聲中,突然“砰”的一聲巨響,卻是荊天明一腳踢開了房門!原來荊天明練完劍在回家途中,遠遠便聽見這裡似有刀劍之聲,到了門外又聽得衛莊狂笑,情急之下,也不待人開門,砰地一腳便將帶栓的木門給踢開了。荊天明進門一看衛莊手執長劍,威風凜凜的站在蓋聶面前,蓋聶卻呆若木雞、手無寸鐵,立時拔劍在手,擋住了門口,大叫了一聲,“師父!” 荊天明邊喊邊出劍刺向衛莊前胸處,衛莊一個閃身叫道:“來得好。”一個反手劍疾削荊天明右腕,卻是一招似是而非的“落霞殘照”。荊天明一愣之下,狂挽劍花向後退去,雖說是抱著守勢卻是忙而不亂。但衛莊劍氣既吐,焉能只有一劍而已?就看衛莊接連刺出六、七劍,記記皆是反手,卻不失“落霞殘照”的那個“落”字。荊天明邊退邊閃,應付得極為勉強。衛莊一式使完又使一式,亦是虛實參半的“草長鶯飛”,荊天明頓時被逼得左支右絀。 莫說荊天明剛剛練劍回來,實則他在睡夢之間,也不曾忘記過百步飛劍中的一招半式,但此刻明明自己與衛莊兩人使的同是百步飛劍,衛莊卻步步佔先、自己偏生處處為人所製。荊天明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怎地他使得好像是左手劍似的?”荊天明當下緊守住方寸之地,任由衛莊不斷出劍,果見衛莊雖是右手拿劍,但劍招之中有時是右手劍、有時又是左手劍,虛實變換彷彿就在左右之間。衛莊一劍快似一劍,荊天明眼見自己抵擋不住,萬萬不是這百步飛劍的對手,索性甘冒奇險,將長劍交到左手之上,也是一招“草長鶯飛”遞出。衛莊見他劍交左手依樣畫葫蘆,“咦”的一聲又再變招。荊天明畢竟沒使過左手劍,劍招頓時凝滯,一招尚未使完,咽喉要害已被衛莊制住。 “師弟住手!”蓋聶見狀,急忙起身大喊道:“他不是你的對手。” 衛莊垂下手臂,不再鎖住荊天明要害,回頭望著蓋聶冷冷說道:“那麼你是我的對手嗎?”蓋聶嘆口氣,搖頭道:“我也不是你的對手,我打不過你。” “哈哈哈。”衛莊又狂笑起來,“單為師哥這句話,就該浮一大白!”說罷便走上前去,拎起剩下的半壇子酒,一口氣喝了個乾。蓋聶言道:“師弟今晚來此,如是為殺我而來,這就可以動手。”蓋聶直視衛莊雙眼,好不畏縮,又道:“當初師弟為秦王效力來取天明性命,我心中雖有遲疑,但下手之際卻毫無遲疑。如今師弟動手,也不用有絲毫顧慮。師兄我唯有一事相求。便是但求師弟先殺了我,再取天明性命不遲。” “我今天不是來殺人的。”衛莊的目光顯得有些空洞,勝過蓋聶是他近二十餘年來的希望,今天終於達成,但勝利的興奮感只在一瞬間便消逝得無影無踪,衛莊覺得自己的心裡空蕩蕩的,彷彿一隻扎破了的皮囊,又彷佛被自己喝乾的酒壇子,什麼也不是了。他放下手中空空如也的酒壇子,搖搖頭道:“我今天是來喝酒的。到時你我戰場上相見,有的是機會生死拼搏。如今酒既然沒了,我也該走了。”說罷轉身就要出門。 “師弟且慢!”蓋聶聽衛莊如此說,燃起一絲希望,情真意切的說道:“師弟你何不留下?要不索性退出這場爭鬥,回山去吧?” 衛莊走到一半,回過頭來,倚在半毀的門上,眼中已有三分醉意,見蓋聶雙鬢雖白,但神宇氣態皆是英朗如昔,喃喃說道:“傻師哥。你說我為人所用,我還道你傻呢。七國之爭,非始於秦。即便明日你我不會沙場兵戎相見,依我看來這天下、這江湖就好比偌大一個棋盤,你我皆是盤中的棋子,要往哪兒走豈能掌握在你我手中?” “唉!”蓋聶一聲長嘆,又不願讓衛莊瞧見自己淚盈眼眶,便掉過頭去說道:“沒想到你我師兄弟兩人,終究不能善了。既然如此,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天明,你幫我送一送你師叔吧。”荊天明依言往門前走上幾步,雖說是遵照師意為師叔送行,但他卻無法像蓋聶一般真的對衛莊卸去所有心防。荊天明似乎有些困難似的喊道:“師……叔走吧。師侄送你一程。” 衛莊似乎是沒聽見,抑或是下意識的點了點頭,臨出門時又回頭以滿是關懷的口吻對蓋聶說道:“我走了。師哥你……你也不要想了……端木姑娘她……她也是不會回頭的了。”說罷在荊天明的“護送”下,漸漸行遠。 衛莊走出門來,轉過深夜寂靜的市集與城中民舍,所經人家皆已熄去家中燈火,整個桂陵城中真的是漆黑一片了。荊天明突然打破沉默,道:“你剛才所使,真的是百步飛劍三式要訣?”衛莊停下腳步站定了,斜過眼盯著荊天明瞧,但見他相貌出奇的俊雅,劍眉含霜,英目炯炯,臉上卻蒙著一層淡淡的抑鬱之色,“什麼你啊你的?你應該叫我師叔。” “我沒師叔。”荊天明渾然不怕惹惱了衛莊,一劍被他殺了,截了當的說道:“你願意告訴我就說,不願意就罷。但要勉強我再叫你師叔,卻是萬萬不能。” “也罷。”衛莊看荊天明如此強項,也佩服他的傲氣,口中卻道:“你當作你師叔好神氣嗎?真是老頑固的師父就教出小頑固的師弟。”荊天明插口道:“不准你罵我師父!” “我看這樣吧,我回答你的問題,你也回答我一個問題,當作交易。”衛莊道:“如此一來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你說可好?”荊天明想了想,便即點頭,衛莊見荊天明似乎想說什麼,已然先行說道:“你放心。我不會問你桂陵城、或是墨家軍的事。” “那好。”荊天明見衛莊如此爽快,便道:“你要問我什麼?” “那百步飛劍第三式要訣是什麼?”衛莊極快的脫口而出問道。 荊天明聞言大驚,“怎麼你不知道第三式,竟然能使!”衛莊道:“你別管。只說你肯不肯說便是。”荊天明一時拿不定主意,終又不肯言而無信,說道:“第三式叫做'一無所有',師父教我的時候只告訴我一句話,那便是'使劍者終棄劍',再沒有別的了。” “使劍者終棄劍。”衛莊喃喃念了一遍,又追問道,“沒有招式嗎?”荊天明搖搖頭。 “果然。”衛莊哈哈一笑,對著天空自言自語道:“果然跟我想的一樣,只有劍意,沒有招式。師父您老人家真是識窮天下……只可惜您教的是四四方方、一絲不苟的蓋聶,他就好比是一本書,卻不是讀書的人啊。一無所有、一無所有……” 荊天明有些聽不懂衛莊在說什麼,但他此時已十分確定衛莊剛才在屋內所使的,定是三式百步飛劍的要訣。荊天明急於知道答案,便問道:“你現在可以回答我了吧?為什麼你不知道第三式的要義,卻能學會?” “那你方才為什麼將長劍交到左手之上?”衛莊沒有直接回答荊天明的問題,反而以另外一個問題代替了答案。 “這嘛……”衛莊打斷了荊天明的思索,將一個巴掌大小的布包塞到荊天明手中,言道:“差點忘了。有'人'要我把這樣東西親自交到你手上。此物珍貴無比、至關緊要,你萬萬不可大意讓它落入旁人手中。” 荊天明見衛莊說得慎重,小心翼翼的解開布包看。在層層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布包最底層,有一塊黑色鐵牌,牌面鑲嵌五色琉璃,在月色之下瑩然流光,卻是一面和夏姬白芊紅手上所持一模一樣的“秦”字令牌。 荊天明一見此字,如遭雷殛,登時面色發青,動彈不得,半晌方才驀然驚醒,將鐵牌遞出,顫聲對衛莊說道:“拿走。我不要!” 衛莊哪里肯接,雙手負背向後一退,說道:“此牌天下唯有五面而已,得此令牌便可直入秦宮,無須上報。你父王當面吩咐過,要我將它親手交付於你。” 荊天明眼中含霜,冷冷說道:“我沒有父王。”又將鐵牌遞出要還與衛莊,衛莊卻道:“我是秦國的信使,並非你的信使。要還的話,師侄你還是自個兒去想辦法吧。”說罷翻身上了附近的大樹,幾個縱躍之間,便離了荊天明的視線。 荊天明獨自一人站在原地,手裡握著秦國的令牌,心中百感交集。他真想索性將令牌隨手一丟,拋去了便是,卻不知為什麼自己的手卻將那塊冰冷的鐵牌給越捏越緊。荊天明遲疑良久,畢竟還是緩緩的將那塊令牌收入了懷內。 衛莊拋下荊天明之後,繞了好幾個圈子,這才終於來到跟人約好相見的城東一株棗樹之下。但棗樹下卻空無一人。他伸腳踢開樹下一塊看起來有些突兀的石頭,果然在下面摸索到一隻亮環錐。衛莊捏著它,縱身上了棗樹高處,旋開錐上翼羽,從錐桿中空處拿出一小卷白布。 衛莊燃起火折,只見布條上寥寥寫著“明日辰時黃家屯”幾個字,自然便是潛藏在桂陵城中的奸細為他留下的訊息了。衛莊就著火折將布條燒化,隨即便半躺在樹枝之上,想起今日之舉,衛莊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他本來只是遵照白芊紅的吩咐,要他“千萬與貴師兄敘上一舊”,以防日後形跡敗露。衛莊本不願意對蓋聶說謊,無奈拗不過白芊紅的千叮萬囑。哪裡想得到就見得這麼一面,居然引發出這麼多事? 衛莊不斷的強迫自己入睡,卻怎麼也睡不著。蓋聶、荊天明、百步飛劍,在他腦海中縈繞不去,“原來,最後一式卻原來叫做'一無所有'。”衛莊無法遏止自己腦中思緒亂飛,“想我衛莊雖貴為秦王密使,實則一無所有。是啊,我衛莊便是一無所有,怪不得能自行領會出那名為一式劍招,實際上卻是任何一套劍法精髓的'一無所有'了。哈哈,哈哈,可笑啊可笑。”自嘲自嘆了半晌,衛莊眼見天上明月西移,知道自己今夜是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衛莊不願承認、也不敢正視自己,只是睜著眼瞧著這什麼也瞧不見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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