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蘇曠傳奇之重整河山待後生

第36章 第四章為卿負卻平生義

蘇曠在春雨中醒來。 雲南的春天在怒放。酥酥麻麻的春雨落在僵硬了一冬的土地裡,撓得人心裡癢癢。生命一點一滴地溢開,蘇曠走在路上,幾乎聽得見種子生長的喘息。 蕭條的軀殼裡滿溢著力量,殘生凋敝的冬餘草木似乎在昭告天下:再也懶得積蓄了,現在要的是生長,不要旁逸斜出,不要花紅柳綠,無心感嘆無心比較,只要向上,再向上。春天在此,雨露在此,太陽在陰雲之上,力量在根鬚之下,如此適逢其會,除了站出來,會一會這風雲雷電,還能做什麼呢? 咔嚓—— 忽聞震雷,似乎將遠山表面的陰霾一舉劈裂,淡濛濛的綠意掙扎著,迸發開,竭力瀰漫。山在盡力,水在盡力,春雨一絲絲擠下,萬物都在渴求不久後的濃墨重彩。 蘇曠抬著頭。雨潤遊子麵,這時節上路,也是一種享受——又是一冬過去了,雖說前途艱險,雖然往事不堪重提,但這道路本身的力和美勢不可當,他不由得也讚歎了一聲:“好雨知時節——果然一片秀美南疆!”

“蘇大詩人,驚蟄還早,有的是雷聽。”馮笑兒前頭招呼,“離高黎貢山只有一天的腳程,我們喝碗斜拉暖暖身子——” 她的聲音忽然充滿了驚恐。 春雨還在綿綿地落,落在那個昨夜載歌載舞的寨子裡。 橫七豎八的屍體躺了一地——那是寨子裡的男女老少,好像他們一起在睡眼惺忪中死亡。睡著睡著,就成了長眠。而那些一夕未眠、嬉戲勞作的還在走來走去。昨夜敬酒的少女們熱情地打著招呼,渾然不覺雪白的腳趾已經伸進一張張被泡得腫脹的嘴裡。她們的臉龐還掛著嬌羞,含情脈脈地望著神唱,好像還在說:“昨晚睡得還好?繼續跳舞呀。” 冷,春天竟然是這般的寒冷。 馮笑兒撲上去,拉住阿瑪曼貢的手臂:“姐姐!” 阿瑪曼貢的臉色也是慘白,雙肩顫抖,但神情依舊鎮定:“是夢迴蠱。”她一把扣住神唱的肩頭,“不必過去了,那些人已經死了。”

這個安靜的女人神情一絲絲凜冽起來,像一把漸漸拔出鞘的劍,殺氣逼人。 蘇曠輕聲問:“妙筆尊者呢?” 馮笑兒如夢初醒:“大哥!大哥的手,他他——” 阿瑪曼貢深深吸了口氣,好像做了個極其重要的決定,轉身向木寨大門走去——迎門的三角架前,一個老叟坐在地上,咔咔嗒嗒地敲著火石,似乎要生火做飯。這一夜落雨,火塘早就被浸得濕透,哪裡能打著火?只是他敲了三五下就滿意地直起腰來,舉著吹火筒呼呼吹氣,除了膚色黑綠目光死滯,居然瞧不出半點兒與生前的不同。而火塘上的一口大鍋裡面,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蠕動。 馮笑兒眼尖,叫了一聲“大哥”——妙筆尊者居然不知什麼時候被人塞進鍋裡,浸在小半鍋雨水里,四肢慘白冰涼,雙頰卻是病態的火紅。

那吹火的老者抬起頭,做了個善意的手勢,好像爺爺在安慰小孫女兒:“早飯還麼得,小姑娘莫性急。” 阿瑪曼貢點了點頭,轉眼望向蘇曠:“可憐大哥僥倖未死,只是夢迴蠱蠱毒無法拔除,只怕要向蘇大俠借神龍一用了。” 蘇曠一驚:“又藉?”滇池上的一幕他可還沒忘懷。 阿瑪曼貢點頭道:“此一時彼一時,你我同行許久……蘇曠,你是靈蠱之主,你若信得過我,小金就能信得過我。”她從隨身銀笛裡拔出根長長的銀針,對著蘇曠比了一比,聲音有些柔和的無奈,“你敢不敢把手伸給我?” “讀心術麼?我倒是從來不怕的。” 蘇曠的手指修長,掌心溫潤,小臂有結實的肌肉。阿瑪曼貢凝神看著,有些遺憾:“實在可惜,你的左手不在。不然,我就給你瞧瞧手相。”她運指如電,在蘇曠掌心刺了三刺,又在自己掌心刺了三次,輕輕將手掌合了上去。

蘇曠笑道:“不礙事,我的命不好,砍了就砍了,說不定能重新來過——你看見什麼了?說說。” 阿瑪曼貢輕聲道:“我看見,許多苗家姑娘圍在你身邊,捧著鮮花,大喊大叫的……嗯,好像在說……蘇家哥哥是英雄……” 蘇曠的臉頓時通紅。他行走江湖素來不信怪力亂神,但是這一回,這一回……他忽然面紅過耳,基本上就是坐實了阿瑪曼貢的讀心。雖說滿地瘡痍,理應神情肅穆,但神唱和馮笑兒還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連鍋裡的妙筆尊者嘴角都動了一動。 只是笑聲未落,就听喀喇一聲巨響,身後寨子的木吊腳樓被大力拉斷,轟轟隆隆地倒了下去,塵埃蔽天。木屑灰塵落了眾人一頭一臉,無數弓弩巨箭從四面八方射了過來。 神唱一直站在阿瑪曼貢身側護衛,立即揮起青藤,抽在左近一名蠱人身上,喝道:“去!”

“去——” “去——” 木鼓咚咚,號角齊鳴,肅殺之氣頓時震徹天地。神唱開始還呼喝有度,喊到後來,聲音裡幾乎帶了哽咽之意。 那些百姓手環手圍成一排,雖然他們早已經死去,但弩箭穿胸,依然有血肉橫飛。只是每個“人”都笑著——那是迎接遠方客人的笑容。 神唱猛轉身,跪在阿瑪曼貢腳下:“尊主,我們動手吧!” 弓弩射得更急,血肉之軀的圍牆支撐不了多久。 阿瑪曼貢卻搖搖頭,猛抬頭,目光對上了蘇曠的眼睛,好像要從他炯炯的目光中尋找蛛絲馬跡,聲音有著難以言述的震驚:“你!你!你呵——”失態轉眼即去,沒有人知道阿瑪曼貢究竟看見了什麼。 “嘿嘿,我早就說過,這點兒心思不怕你偷看,只怕沒人看。”蘇曠微笑著拍了拍她的手,從阿瑪曼貢掌心接過一柄小小的碧綠色匕首,“事不宜遲,我去了。”

阿瑪曼貢點點頭,收手,合掌,一道鮮血蜿蜒著流過小臂,金殼線蟲懵懂不覺地順著血跡爬上她的指尖。 一道硃砂色的弧線圍著木寨急速旋轉,範圍漸漸擴大。這紅色似乎為肉眼所不能分辨,偏又每個人一瞥就能察覺——萬蠱朝天。 萬蠱朝天的意思就是,方圓百丈之內,所有蠱蟲不拘種類,同來守護神龍。那些兀自站立的男女老少們在赤潮席捲的一刻一起倒下,妙筆尊者卻眼睛一動,似乎就要醒來。 蠱術是毒術和巫術的結合,而萬蠱朝天,幾乎是巫蠱的極致。 馮笑兒按了按眼睛——痛,許久不曾離身的目蠱蠱蟲似乎也離體而去,但她的眼力依然極好,看得見數十丈外的士卒們紛紛逃竄。 世上願意拿武功硬碰蠱術的人,似乎並不多。 蘇曠看著小金,像看著第一天站在萬人中央的兒子,得意之餘又有些心疼。

他長身而起。 “拿著。”神唱將手裡的千年古藤遞了過去,“是兄弟的,回來,喝酒。” 蘇曠雙足一點,經天而去。 阿瑪曼貢不得不承認,看著某些漢人高手衝敵掠陣,的確是一種享受——蘇曠彈腿踢起一架斷梁,正擊向呼嘯而來的七尺長弩。長弩何其霸道,入木直達六尺。蘇曠一藤斜劈,帶弩木樁當空吼吼翻滾,砸飛了左路的兩支大弩。他回手又是一藤,右路大弩頓時失了準頭,斜斜扎入地下,尾部咄咄地晃個不停。 蘇曠足下不停,筆直地向前掠去,青藤在半空環出一圈圈青環,好像池塘里的一圈圈漣漪。弩手發弩雖疾,但每每比蘇曠的動作慢了半步,幾乎每支勁弩都剛好鑽進蘇曠的圈子。內力使它們一支支斜落在地下,儼然成為一片稀疏的箭林。

弩手們似被激起了狂躁,數十支巨弩幾乎只對準蘇曠一人。偏偏這一人的身影如風如虎,如狂如醉,上下縱橫偏又步步向前,長藤翻飛,千百道青色閃電劈空而落。 青藤破空之聲尖嘯,長弩入地之聲沉悶,金鐵交鳴之聲鏗鏘。這一個人騰挪閃打,硬是有百十人作戰的氣勢。 逼近三丈之內,蘇曠看得清清楚楚。二十多張行軍弩一字排開——此物既大且沉,是對抗騎陣的不二利器。但是,兩三百人伏擊己方區區四人,弩箭反倒顯得笨拙沉重了。蘇曠料定圍攻木寨的不過是先頭人馬,後面必有大軍。 此時蘇曠人已將至,巨弩已經無用,士卒們紛紛舉弓搭箭射來。 青藤迴轉,如一道金剛之圈,蘇曠的身子陀螺般滴溜溜轉起,箭鏃尚未及身,便被劈啪甩開。 眼見此人迫近,一個士兵再也撐不住,伸手把長弓擲了出來。蘇曠一鞭斜挑,長弓半空迴轉,直戳向那人面門。眼見要出人命,蘇曠一醒,又是一鞭跟上,長弓再度撥轉,向著眾人之後的少年疾飛而去——那少年,正是觀戰的江中流。

江中流劍作刀勢,華山一劈,長弓自當中直直被劈成兩截,連弓弦都被斬斷。 一切都在電光石火間完成,那士兵這才反應過來,伸手掩面,哀號一聲,卻無一人恥笑。 短兵相接,蘇曠向後直倒,右手後仰遞出,青藤如一條大蟒,弓脊吐信,從七八張巨弩之下斜斜穿過。而後,蘇曠雙足較力,純用腰力躍起身形,口中喝一聲“起”,青藤蓄力而飛,一張巨弩被彈飛,跟著呼啦啦倒下一排。 一時間弓飛弩翻,箭斷弦崩。蘇曠身邊一丈之內,居然無人敢逼近半步。 “蘇曠住手!”江中流喊道。 蘇曠懶得理他。若能住手,我何必衝過來? “全都給我住手!”江中流暴喝。這柄劍終於出鞘了,一身亮銀細甲大約已經表明了他的身份,蘇曠面對的早已經不是一個江湖人。

落草之後,必有招安。 兩個男人對視一眼,只覺得彼此陌生如路人。 江中流上下打量著他:“衣裳都換了,看來你是鐵了心要背國投敵?” 蘇曠許久未曾換裝,對苗家新衣很是得意,挺胸抬頭:“自然,衣不如新。” 江中流握緊了驚濤劍——看來這一戰,竟是免不了的。然而他心神越來越不寧,只覺得無法抑制的暴戾一陣陣襲上心間,拔足要追,但身後一聲笛音拔尖兒挑起,頓時使他心神俱亂—— 笛聲如泣如訴,似乎在奏著清清溪水,少年男女歡笑歌唱。轉眼間風云四起,明眸皓齒的美人變成了戰場上的孤魂。那樂曲越拔越高,好像一個霹靂震破世間血污。陰雲密布,風雨欲來,陣陣淒風似乎在向天呼號…… 江中流終於腳步一顫,踉蹌著奔走,東一跌西一晃想站穩身子,卻撲通跪倒。他又要以手撐地,又想堵住耳朵,兩隻手壓根兒忙不過來,白淨面皮漲得發紫,終於忍不住抱頭輕聲叫起來:“爹……娘啊!” 這個年輕人,也是很苦很苦的。人若不是到了絕地,誰會呼爹喊娘的呢…… 蘇曠情知阿瑪曼貢在以笛音為他開路,機不可失,他一起一落已在十丈開外。 遠望群山如鬼魅,在濃霧中猙獰冷笑。山坡上大軍前沿一字排開,約略算算,竟不下五千。兩翼拱著中鋒突起,那一面“何”字大旗迎空招展。白馬上何鴻善握刀而立,正要指揮千軍萬馬,踏地而來。 只是恰好在此時,笛聲急轉,彷彿變成了一個白髮長者,在滿天陰雲下循循訴說。江中流捂著耳朵的手緩緩放落,額頭青筋暴漲,血管突突,好像要掙破開來。他本以為已經過了幾個時辰,這才發現不過是短短一瞬。 而蘇曠站在十丈開外,渾身都在顫抖。 原來他也是會害怕的——江中流支撐著站起身子,冷笑——我還以為他早已修煉到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地步。 確實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蘇曠的右手顫抖得像風中的落葉。他心裡明白,他怕的不僅僅是殺戮和死亡,更怕這是個錯誤的賭注,一失足成千古恨,沒有挽回的餘地。震動八荒的馬蹄已經可見翻飛,弓上弦刀出鞘,濃濃的血腥氣就在鼻端。 蘇曠舔了舔嘴唇——幹,裂,疼。他的拳頭漸漸握緊,刀柄硌得手指生疼,指節發出一串脆響——我不知道阿瑪曼貢是否值得相信,但是,我必須相信自己的判斷。 苗人是一張弓,漢人是一根弦,就這麼緩緩拉開,越繃越緊。他不幸站在那個該死的位置,清清喉嚨,還沒來得及發表言論,就被突如其來地射了出去。 阿瑪曼貢緩緩地將笛子放了下來。 看不見了,蘇曠已經在她目力所及之外。 馮笑兒的嘴唇已經張了幾次,終於忍不住道:“尊主,這樣對他,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阿瑪曼貢搖頭:“我沒有控制他,是他心甘情願。” “可是……” “可是,必須有一個人要去。蠱術對付千軍萬馬沒有用,必須有一個武學高手殺過去。” 馮笑兒直視阿瑪曼貢:“可是你的確在利用他。” 阿瑪曼貢搖頭:“我沒有,他實是心甘情願。我告訴他需要一個人做一次犧牲,他同意了——蘇曠是一個很聰明的人,他知道的比我們想的還要多一點兒。” 馮笑兒眨了眨眼睛:“你是說,他知道這個計劃,他還願意去送死?你真的認為他是個聰明人?” 阿瑪曼貢點點頭:“據我所知,聰明人分很多種,最智慧的那一種看起來最衝動率性。那或許是因為他們看見了所有步步為營的結果,最後還是決定遵從自己的本心。” 馮笑兒遺憾道:“可惜我們都不是這樣的人。” 阿瑪曼貢搖頭:“未必啊,我們換個位置,想必做出的也是一樣的決定。” 神唱警惕起來:“嗯,'我們'?” 阿瑪曼貢微微笑起來:“是啊,我們本來就是一類人。” 只是一個聲音忽然帶著冷嘲響起:“你錯了,你們從來都不是一類人。” 是妙筆尊者。 阿瑪曼貢大吃一驚:“大哥?你,你怎麼會……” 妙筆尊者看起來還是那麼清癯消瘦,只是眉梢眼角多了幾分戾氣:“既然你知道我醒著,彼此再裝下去也沒什麼意思。”——中了夢迴蠱的人,是無論如何都聽不見外界的聲音的,自然也就不會對笑話有什麼反應。 阿瑪曼貢很遺憾:“大哥,其實只要你不承認,我絕不會問到你頭上。你對我們每個人都有深恩……只可惜,你要的太多了。” “是你要的太多了吧!”妙筆尊者冷笑,“阿瑪曼貢,你太自私了,口口聲聲說什麼南疆和平,又自作主張削弱蠱術……你東奔西跑地要大家讀漢人的書,可你想過沒有,拔掉牙的猛虎,連狼也敢欺負它!我們的蠱術就是我們的長城,不能動!” 阿瑪曼貢仰起頭:“真的嗎?蠱術真的那麼有用?大哥,難道你從來沒有看見過那些收集瘴氣的沼澤,那些養來練蠱的腐屍?你練妙筆蠱難道沒有過十指連心、痛不可忍的經歷?為什麼蘇曠砍了隻手還能繼續練功,你只是被毒氣沖了脈絡就再也不能用蠱?我原先一直以為,那些中原人士說蠱術是邪術根本就是因為害怕,但後來我才發覺,蠱術確實是邪術,傷人一千先要自損八百——我們四個人,沒日沒夜地蠱毒入體,很威風麼?誰敢說就能活多久?” 妙筆尊者一向對阿瑪曼貢的口才很頭疼:“我不跟你講下去——蠱術有用沒用,千百年後自然見分曉,只是你我都看不到。” 阿瑪曼貢嗤笑道:“我不知道千百年後是什麼樣子,只是大哥,江家船幫數百人的性命和寨子里數十人的性命,在你看來,難道都是挑動仇恨的籌碼而已?你很光明磊落?” 妙筆尊者哼了一聲:“那麼你利用蘇曠、笑兒,利用那個姓江的小子,他們的性命不是性命?一個人死得,十個人死不得?尊主,你和我,才是一類人——沒什麼不好,有目的就要有手段,有手段就要有犧牲,不然的話,你現在根本就不會站在這兒和我爭論,只會衝過去救人。但是你一定會想,你是有用之身,不能做無謂的犧牲,對不對?” 阿瑪曼貢還想辯駁,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妙筆尊者身子一晃,忽然消失了——那口巨大的鐵鍋翻轉過來,扣在地上,誰也不知道底下藏著什麼。 “地道?”馮笑兒挑起一根木棍想要捅開鐵鍋,阿瑪曼貢攔住她,伸手疾指。地面上的暗紅旋渦好像找到了宣洩口的水流,順著鐵鍋邊緣一起湧了下去,接著就听見了一陣細細的灼燒般的噝噝聲。 “快退!”三人全力向後奔去,身後地道裡驚天動地一聲巨響,鐵鍋和黃土被火藥的泥霧揚起老高,帶著草根的泥土落了三人滿頭滿臉。 阿瑪曼貢這才發覺,妙筆尊者火藥埋得很深——他不是想要炸死地面上的人,而是要封死地道,免得他們追過去。 三人對視了一眼——他去了哪裡?漢人那邊,還是……月亮峰? 沒有人開口。如果妙筆尊者趕回月亮峰,那麼阿瑪曼貢要做的就是在他之前回山控制大局,免得出內亂;如果妙筆尊者去了漢人那邊……那麼一切只能聽天由命。他們三個其實也是於事無補,好像還是回山接應來得好些。 決定總是要下,但妙筆尊者臨去時的冷笑還在耳邊——但是你一定會想,你是有用之身,不能做無謂的犧牲,對不對? 是的,無謂的犧牲。 “尊主,你快看!” 那是一匹非常神駿的白馬,一望而知是萬里挑一的寶馬良駒,顯然不是雲南所能出產的。白馬的前蹄蹄冠上拖著肚帶馬鞍,背上還有著血跡——這是何鴻善的坐騎,而能夠承擔何鴻善分量的馬,本來就是神駒。 遠山如皴染的水墨畫,積雨沿著細細的土縫匯成極細的溪流,把春天的土地分成賞心悅目的一小塊兒一小塊兒。白馬自得其樂地跑在雨後的原野上,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簡直像一道白色的閃電。馬鞍在它身側拖出一條長長的水溝,像極了醉後狂草的神來一筆。它的腳下雖然還有羈絆,但驟然卸去沉重的負擔,爆發的力量無可比擬。 血……小金忽然從阿瑪曼貢手上彈了起來,迅雷不及掩耳地消失在遠方。 馮笑兒跺了跺腳,迎著白馬衝了過去。 “笑兒你去送死麼?”神唱拉住她,喝道。 阿瑪曼貢擺了擺手,走過去,輕描淡寫地攔住奔馬——蠱王似乎對所有生命都有種控制力——然後彎下腰,輕輕解開了它腳上絆著的肚帶,手很快,也很穩。她向遠方一指:“去吧。” 馮笑兒眼裡的熱意,漸漸涼了。 阿瑪曼貢回過頭:“我們不能騎馬,這匹馬太引人注目,那邊現在似乎很亂……等天黑,我們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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