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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三十四節

驕陽似我 顾漫 5511 2018-03-04
我短短二十二歲的有生之年,從來沒聽過這樣的一句話,讓我――連續一個星期沒睡好… 即使睡著了,也是做一些亂七八糟的夢。 又一次夢見了莊序。 其實不能說夢見他,因為他始終沒有正面出現在我的夢裡。 我夢見我和姜銳在舅舅家的小花園,我充滿信心地問姜銳:“怎麼樣,是不是差不多了,快用你男生的角度幫我分析一下,現在表白是不是把握很大?” 姜銳比我還有信心:“你早該衝上去了,還刷什麼好感度,我姐用得著嗎?” 然後就是我神采飛揚地走在去找莊序的路上。 接著我是被熱性了。 我抱著被子坐在床上,萬分慶幸今天心血來潮多蓋了一條毯子,不然接下來就是表白被拒的那一幕了吧。 我一點都不想回憶起那一幕。

雖然當時我並不覺得難堪,甚至毫不灰心,信心十足地立刻就做好了下次再戰的準備。 真正難看和灰心是在知道容容和他的關係之後,是在發道歉短信卻沒被回復之後,是在他冷眼看著我被容容指責之後,是隨著時間積累後的每一刻… 說起來,那時候我也是小心翼翼地做過計劃的… 認認真真地收集他的資料,問他的青梅竹馬他的喜好什麼的,讓姜銳幫我旁敲側擊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晚上躺在床上和自己對照,一會笑一會發愁… 林嶼森說他通宵論證年度計劃… 也是這樣嗎? 我爬下床,拿出手機,翻出在上海時,他發給我的照片和短信。 夜色下的黃浦江,陽台上的半杯紅酒,原本毫無感情色彩的畫面,此刻看來,忽然就讓人感覺一陣陣的酸澀。

“在想年度計劃怎麼調整。” 他的短信這樣說。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會是怎麼樣的心情? 後來他說,”我讓你挑”的時候,又會是怎麼樣的心情? 我曾經那麼的喜歡莊序,可是如果我跑去跟他說,我和蓉蓉之間我讓你挑,那還不如殺了我痛快。 林嶼森,為什麼要用那麼堅決的口吻說出那樣的話? 我放下手機,趴在桌子上,明明睏意濃濃,可是我知道,今晚我又睡不著了。 睡眠不足的結果是一上午都沒精打采,幸好今天..領導不在。中午到食堂吃飯,食物的香氣都沒有能振作起我的精神。 “曦光,你這次去上海參加婚禮,不會又跟林副總鬧不愉快了吧?” 我猛然一驚,剛剛夾起來的菜一下子掉到了桌子上。 殷潔頓時心疼的不行,“哎呀!你這個浪費食物的,紅燒肉這麼好吃你都捨得扔掉,嫌有肥肉就不要點啊!”

誰嫌有肥肉了…我還不是被你嚇到的!好好吃飯忽然講什麼關鍵詞啊! 羽華看到桌子上掉的紅燒肉,也對我投以譴責的目光:“就是,嫌太肥你給我和殷潔好了,新來的師傅燒的紅燒肉很不錯的,外面好多飯店燒的都沒有這麼好吃。” “高薪聘請的嘛。”殷潔一邊吃東西以便含混不清地說,“公司不是今年開始增加每頓的餐費補貼了嘛。哎我說,公司現在這麼大方,馬上年底加薪的幅度也不會低吧?” “難說,聽老員工說去年基本沒加。” “今年第四季度效益這麼好,應該不會了吧,林副總的風格跟以前的又不一樣,你看人家一來食堂都好吃了。” “這不是他一個人能決定的吧?要總部審批的。” 看話題轉到加薪上去了,我暗暗鬆了口氣,誰知吃完飯回到辦公室的路上,殷潔又把話題轉了回去。

“曦光,你又怎麼得罪了副總了?” “…沒有啊。” “那前天他叫你去做會議記錄,你裝肚子痛跑廁所不出來是什麼意思?” “做好的東西都塞我這,一起讓我給林副總簽字是怎麼回事?” “是啊。”羽華在一旁補充,“上次我和你一起做電梯,林總一進來,你立刻看腳丫子乾嘛?還沒有到樓層你就跑了乾嗎?” 我才想問,你們觀察這麼仔細幹嗎呢! 我只是不想鍛煉小心臟不可以嗎? 我默默地看了她們好幾秒,終於在“滅口”和“堵住她們嘴巴”中做了艱難的選擇。 “今天晚上我們出去吃怎麼樣,松鼠桂魚和雞頭米?” “別試圖轉移重點!其實我看你不像得罪了副總,不會是…哎呀,你揍我幹嘛?我什麼都沒來得及說啊,你做賊心虛!”

殷潔正囔著,我的手機響了起來。我走到邊上接通,方醫生悲憤的聲音立刻傳來:“小聶啊,請我吃飯吧!我要給你爆料,師弟那個混蛋,說幫我寫論文,現在直接掛我電話啊,他過河拆橋!” 於是晚上我放了殷潔和羽華的鴿子,和方師兄面對面地坐在了觀前街的某家酒樓裡。 “混蛋,我幫了他那麼多忙,他說掛我電話就掛我電話!小聶,你一定要認清他人面獸心的真面目!” “讓你住院十天呢,是他幹的,我醫德很好的。” “…" “還有他硬賴在醫院跟我們討論病例,當然,他也幫我寫寫病例和出院診斷的…還有什麼?哦,一起吃飯?這些都是他幹的你肯定知道了,拐你參加師妹的婚禮這種無恥的事情就不用我說了吧?”

“…不用了。”我吃了一下,“不過,那個,方師兄…你真的是來爆料的嗎?” 方醫生眨了眨眼睛,“哎喲”了一聲,“小聶你跟我師弟混久了,有長進啊,不錯!” 他毫不被拆穿的窘迫,笑瞇瞇地說:“我呢,純粹是無聊,他現在這幅樣子,我怕影響我的論文的氣質啊,你懂的!” …其實不太懂,論文還有氣質嗎? 我戳戳無意中被我夾過來的魚頭,“他…跟你說了啊?” “他這個人悶騷的很,當初要不是要我幫忙沒辦法,追妹子都不會跟我說,現在的情況嘛,用得著說嗎?”方師兄哼哼唧唧的,“打電話給他,一個字'忙',就掛了,這明顯是無顏見江東父老啊。” 原來還真有江東父老… 方師兄好奇地瞅著我,“小聶啊,我師弟你還看不上,你得多高眼光啊。”

“…” 話說我為啥要跟林嶼森的師兄,在這裡討論我的感情問題啊,但是,方師兄這麼一副二兮兮八卦的樣子,我竟然覺得毫無違和是怎麼回事? “福利也是要繳納保險金才能享受的。”我低聲說了一句。 這世上,沒有什麼比不勞而獲更讓人不安了。 “什麼福利?什麼保險金?小聶你說的話我怎麼都聽不懂了呢,這深奧的感覺,越來越像我師弟了啊。” “…師兄,吃魚!” 我殷勤地利用公筷夾了一筷子鬆鼠桂魚給他。 方師兄吃飯的速度飛快,兩碗飯下去,他一放筷子,心滿意足地說:“那,今天我值班夜,就不送你了啊,我發消息給師弟了,一會兒他來了代我送你回去。” 我目瞪口呆了好半天:“師兄,你這也太明顯了吧….”

方師兄一點都不羞愧地說:“說嗎?哎呀不好意思,我們外科醫生吧,平時做手術太精細了,生活中呢,就特別的簡單粗暴。習慣叫好!” 一邊聽著他胡說八道,我忽然若有所覺地抬頭,一眼就看到了林嶼森,他正穿過嘈雜的大堂,向我們走來。 方師兄隨著我的目光回頭看了一眼,又嘖嘖地回過來:“看見沒,我師弟,當年拎個飯盒去吃飯,都能帥倒一個食堂啊,如今雖然老了點吧,但也不減當年風騷有沒有?!小聶啊,你想想,要是把他拿下了,當年我們一整個醫學院的師姐師妹都會不遠萬里地對你羨慕嫉妒恨,那多門的帶感!激不激動?爽不爽快?” “師兄,別嚇跑她了。” 伴隨著和悅的語聲,林嶼森已經走到了近前,淺灰色的大衣不經意的擦過我披在肩膀上的髮絲。

我陡然覺得整個空氣都不一樣了。 他把大衣脫下搭在了旁邊的椅子上,姿態優雅地坐下來:“我還沒吃飯,介不介意我把剩下的吃了?” “今天小聶請客,她沒意見我就沒意見啊。” 我連忙搖搖頭,然後就開始盯著自己碗裡的魚頭,認真的研究要怎麼把牠吃下去、。 等我研究出個眉目,方師兄就抹抹嘴跑了。林嶼森一言不發的吃著東西,好像餓狠了似的。也是,臨近年底,公司的事情本來就多,擴建的事情又出了點問題,他還要跑上海總部開年度會議,張總又不管事,他是很忙很忙的… 如果不是他這麼忙,我也不會躲他躲得那麼順利… “走吧。” “啊…好的!”我連忙站起來,伸手要拿錢包,卻被林嶼森一手按住了。 我不由自主地抬頭看向他,今天第一次與他目光相接。

明明是短短的瞬間,可是我忽然就注意到好多以前沒注意過的細節,比如說他的睫毛居然很長,於是顯得眼睛特別的深不見底。 “我來。” “可是,今天是我請方師兄…” 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注視著我,“以前跟你鬧著玩,現在都擺明車馬了,難道還能讓你買單?” 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默默地收回了手。看著他刷卡付賬,跟著他走出了酒樓。 寒冷和熱鬧一齊撲面而來。 我稍微瑟縮了一下,林嶼森看了我一眼,“我停車的地方不遠。” “哦。”我應了一聲。 走了幾步,林嶼森說:“今天他找你,我事先並不知道。他說的那些,你不用太在意。” 不用在意嗎? “他說,那個時候我根本不用住醫院十天。” 林嶼森“啊”了一聲,莞爾,“原來是越級打小報告了。” “真是這樣?” “是啊,那時候心計,醫德顧不上了,什麼不平等條約都答應了。” 我又沒法接話了。我發現我自己眼中低估了林嶼森的坦然跟…無恥啊,我以為他起碼會不好意思一下呢。可是,卻忽然想到好久以前的自己,喜歡一個人,好像也是這麼的坦率和直接。 我忍不住開始想,如果我最早認識的是林嶼森,會是什麼樣子? 我會不會對他一見鍾情? 是他先喜歡我,還是我先喜歡他? 兩個人都這麼地直奔主題,會不會一拍即合… 那大概也很好… “要是我先認識你就好了。” 話音一落,我就懊惱了,怎麼不知不覺把心裡想的說出來了。這話實在是,不怎麼妥當。 真實的,我現在怎麼一碰見林嶼森就舉止失常呢。 果然,林嶼森長長久久的沉默了起來,路邊的燈光在他臉上投下了一片陰影,他的神情顯得格外幽深而難以揣測。我有些不安,刻意地找話題說:“你要幫方師兄寫論文?” 他隔了一會才回答我,有些淡淡地:“嗯,他的論文跟我之前研究的一個課題相關,我給點意見而已。” 我忽然想起了一個久遠的疑惑:“方師兄,知不知道你…” 林嶼森迅速地領會了我的未盡之意,依舊淡淡地說:“知道,之前我在高速上出車禍,離蘇州最近,直接送到了他的醫院。” 我忽然有點惱方醫生了。 “那他還叫你寫論文!”這不是揭人傷疤嗎! 他有些意外地側過頭,驀地笑了,陰翳的感覺一驅而散:“直面手殘的人生啊。矯情一年多也就夠了,難道矯情一輩子?” 我微微怔住。 這個人,總是無時無刻地,不經意散發出一種令人心折 的氣勢。 “其實這幾天我反思了一下。”他微微嘆了口氣說,“那天我太衝動了,把你嚇到了。” 他忽然就跳到了這個話題,我裝出來的自然頓時銷聲匿跡,有點磕磕絆絆地說:“沒,沒有。” “哪裡沒有,才這麼幾天,黑眼圈都出來了。”他看著我的目光溫柔又自責,“曦光,對不起,我不應該在你毫無準備的時候說那些話,如果給你造成了困擾,我很抱歉。” 我猛然站起住了,愣愣地看著他。 這句話怎麼這麼耳熟,就好像…我自己曾經說過。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和容容在一起,不然我不會那麼跟你說。希望沒有造成你的困擾。 猛然間一股心酸重重地襲擊了我。 這世界最不該有的道歉,就是為了自己喜歡而道歉。 “不要這麼說!” 我該怎麼告訴他,他的喜歡很珍貴,雖然我不敢接受,但是,我很珍惜很尊重很感動,為此坐立不安輾轉反側是因為無以為報,並不是避之不及。 但是口拙如我,此時竟然只能一再地重複,“不要這樣說。” 他好像也怔了幾秒,大概我的反應嚇到他了。他臉上出現了一絲懊惱,竟然有些束手無策的樣子:“好了,我不這樣說。不過,我說什麼了?害你都快掛眼淚了。這麼愛哭?” “不要道歉。” “好,我不道歉。我只是…看你躲我躲得辛苦。”他笑了一下。 “以後我不這樣了,我保證。” “那你也別躲我了好不好?這樣你累,我配合讓你躲,也很辛苦啊。” 呃? 難道這幾天我成功避開他竟然不是因為我聰明機靈嗎? 他苦笑了一下,“天天想辦法跑廠區和上海,明天我是想不出藉口再去上海了,你也別跑了怎麼樣?” 我猛然一陣內疚,胡亂點點頭:“不會了。” “真的?” 再點頭。 “嗯,那今天陪我加班?” 我點頭…到一半,“啊?” 我終於在“日常”的加班中,找回了和林嶼森相處的節奏。加完班後的晚上,我也終於沒有再失眠,香噴噴地睡了個好覺。 早上起來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黑眼圈已經消失了,我認真地思考了一下,自己已經患上了加班強迫症的可能性有多大,為什麼加班反而看上去氣色很好,不加班反而沒精打采呢? 這一天照例是忙碌的一天。 林嶼森好幾天沒在辦公室了,積累的工作也不少,一上午都坐在辦公桌後,我只要一扭頭,就能看見玻璃窗後,他挺拔的身影。 當然我才不會有事沒事扭頭。 我的工作也一大堆,上午要做預算,下午年會上要發的獎品送到了,我和後勤部的同事一起在樓下收點獎品。 後勤部的同事叫小段,和我還算比較熟悉,他點貨,我拿著清單核對,間雜著也聊聊天。聊著聊著,小段忽然提起了一部電影,“不知道你看過沒有,聽說很精彩,再不看就要下檔了,週六我…” “這部電影不適合她看。” 和煦的嗓音忽然就在旁邊響起。 我和小段一起扭頭看過去,之間林嶼森林副總和幾個廠部的主管正站在我們身後。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一副淡定自如的樣子,不緊不慢地加了一句:“上次在電影院她看到一半就睡著了。” 我:“…” 很好,這下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集中到我身上,除了林嶼森。 他好像完全沒說過那兩句話似的,“你跟施工方溝通一下,排水系統的方案要重新修改…” 如果不是主管們神遊天外的表情,我簡直要懷疑剛剛兩句話不過是我的幻覺。 他們一行人很快就走了。 留下我和小段面面相覷,最後小段尷尬地笑了一下:“這部電影你真的看得睡著了?” “是啊。” 好像…還靠在他的肩膀上。 “其實我就是想問問你看過沒有,好不好看,週六我想和女朋友去看一下。” “其實還不錯吧,起碼上半部蠻好看的,我睡著時因為…” 因為旁邊的氣息太令人安心了… 獎品收點完畢,小段跑回樓上叫人下來搬東西,我留下守著東西再复核一下記錄,做一下備註什麼的。 一時辦公樓門口就只剩一下我一個人。 寫了一會備註,我停下筆,一個人站在原地,想著想著,就笑出來了。 背上猛然被重重拍了一下。 一回頭,殷潔朝我撲過來,“啊啊啊,我都聽說了,聶曦光,你要是在否認林副總在追你,我就跟你絕交啊!” 就像林嶼森說的那樣,他追我,並不是我的負擔,也沒什麼不可見人。就算我現在未曾放下,沒法接受,也沒必要這麼扭扭捏捏,躲躲閃閃。 我曾經那麼勇敢地追求過一個人,為什麼不能同時勇敢地被一個人追求? 我長長地嘆了口氣,好像突然放下了不知何時出現在心底的枷鎖。 殷潔還在抓著我的手臂要換,逼問我答案。我朝她笑了一下,在她期待的目光中,認真地吐出兩個字—— “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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