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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蜉蝣

紫極舞 藤萍 5519 2018-03-12
夜裡。 上玄照例來到白南珠的房間,將近二更時分,白南珠已經沐浴,長髮披散,正對鏡梳頭。換了旁人,此時沐浴梳頭,可能有些奇怪,但上玄卻知他唯有在心中殺氣勃發,無法抑制的時候方才會沐浴焚香,而後對鏡梳頭。此時的白南珠危險至極,猶如箭在弦上,一觸即發,無論是誰,一旦惹惱了他,剎那之間便會屍橫就地,血濺三尺。 不知有多少人就死在這一瞬之間。 “出去。”白南珠目不轉睛地看著鏡中人,語氣很平淡,若不是他雙眉之間的傷口不住流血,也許誰也看不出來他身受怎樣痛苦至極的煎熬。 上玄手指一揮,點中他肩頭背後兩處穴道,這些日子上玄每夜都會點住白南珠身上穴道,以免他發狂傷人,今日也不例外。尤其明日要上少林寺救人,他特地稍微來早了一些,以防意外。

“沒有用了。”穴道被點之後,白南珠居然仍舊對鏡梳頭,仍能說話,語氣仍很平淡,“最多不過二十日,我就控制不住了……” “就連筋脈都已改變了?”上玄淡淡地問,“無論是分筋錯骨或是點穴,都已對你失去作用?” “除非你打斷我的骨頭。”白南珠突然一笑,“但你若想出手,在你出手之時我就能讓你開膛破肚。”言下,他的聲音稍微有些拔高,臉色自白皙漸漸變得充滿紅暈。 上玄淡淡地看著他,轉身出門,“砰”的一聲關上房門:“你莫忘記配天愛的是你,她最恨人濫殺無辜,莫忘了明日你我還要救人就好。” 白南珠微微一震,臉上的紅暈突然褪去,也許由於新浴之後的長發實在太黑太光亮,剎那間他的臉就如被塗上了白堊,在出奇有生命力的烏髮之下,灰敗死氣得像只已經死去多年的鬼。

上玄轉身出門,今夜清澈純淨的月光之下,一個人靜靜地站在不遠處等著,身影停止,她也有一頭長發,也是剛剛沐浴,滿身尚散發出淡淡的芬芳。 似乎……有什麼話要說。 “配天。”他叫了一聲,沒有多看,就欲邁步從她身前離開。 “你……你……且慢。”容配天低聲道,“我有話和你說。” “你要我休了你?”上玄也低聲道,這一句之中,並無諷刺之意,他的語調很認真,也很悲涼。 容配天一怔,只聽上玄淡淡地道:“你要我休了你也可以,若你覺得定要作'容姑娘'才能和他在一起,要我休了你也可以。”上玄轉過身來,看了她一眼,“你我雖然成婚多年,但真正在一起的時間……其實沒有多少,這幾年來,我不知珍惜,讓你受盡委屈,對……對不起。”他道歉的時候顯得很生澀,但表情很平靜,似乎對此事已經想過很久很久,千言萬語,如今只餘寥寥幾句。

“我……我……”她從未想過上玄會說出“休妻”二字,本以為自己早已麻木,剎那之間仍覺痛徹心扉,“我是想說……我是想說……我……”她喃喃地重複,自己本想說些什麼,卻怎麼也說不出來,頭腦之中,一片空白。 “我真的愛你。”上玄低聲道,“只是我不知道該怎麼愛你,配天,我對不起你。” “不……不,”她如中雷擊,踉蹌退了一步,臉色慘白,定了定神,“我想說……想說的不是要你休妻,我想說……”她顫聲道,“我想說的是不管明日如何,不管你的朋友在少林寺中是生是死,不管我和南珠如何,你不要死,你不要想死,請你不要想死!” 上玄泛起了一個淡淡的嘲笑:“怎麼可能呢?” 她臉色蒼白如死,上玄指了指身後的房門:“他也許只剩下二十日,你若有話,不妨多對他說。”言罷,他緩步就將離去。

“等一下!”容配天追上一步,“他的事,暫且莫提。我們……我們之間……我們之間……”她顫聲道,“我想問你,這幾年來,你是不是真的一直都想著我?” 上玄背對著她:“此時說這些,有什麼意義……是與不是,又如何呢?” “我心裡始終想不明白,你若真的在乎我,怎可以這麼多年從不找我?就像我離開你身邊之後,你仍然過得我行我素,半點不縈懷。”她低聲道,“我一直等你來找我回去,一直在等……等到失望,而後絕望。” “過得我行我素?”上玄淡淡地自嘲,“配天啊配天,我看不出來,你是個如此纏綿的女人。我以為你理智冷靜,你選擇要走,就絕對不會回來,何況我也放不下架子,去求你回來。” “求我回來?”容配天滿眼迷茫,幽幽地道,“是啊,當初走的時候,以為自己真的能一走了之,永遠不回家。但是……但是卻是越來越想你、想你一個人究竟如何、想我走了之後你會不會傷心難過,你若不難過,我……我就失望得很。”頓了一頓,她輕輕地道,“但你不但不難過,還投入了北漢軍中當傀儡,我那時真的很氣。你離開北漢軍之後漂泊江湖,我……我到處找你,有時找到了你,跟在你身後,卻又不敢見你;有時候今天找到了,第二天又失去了消息。你消沉落拓,我很痛心……”她喃喃自語,“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上玄突然充滿怒火地反問了一句,“既然你如此想我,你為什麼不回家?我不找你,難道你就不能自己回來嗎?” 她全身一震,茫然失措地看著上玄,上玄的怒火漸漸散去,突然深吸了一口氣。在那呼吸之間,她聽見了哽咽……近乎哽咽的喘息,突然心中的壓抑苦痛轟然碎裂,她猛然從背後抱住了他,雙臂之間,是溫暖的軀體,還有急促的心跳。 “放開我。”上玄啞聲道。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哭了,“當初是我要走,後來是我不回來,對不起……”她伏在上玄背上抽泣,“你放不下架子找我,我放不下架子回家,我們……我們……” “放開我!”上玄用力抓住了她的手,“你不想回來就不要抱我,你……你不要忘了你愛他……”

她突然僵硬,上玄手腕一翻,用力將她往後推去,他的武功很高,只讓她平平穩穩地退了兩步——就這兩步之間,已如相隔萬年。 他們還是夫妻,但已是陌路。 你……你不要忘了你愛他…… “他……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我了。”她筆直地站在上玄身後兩步,輕聲道,“他其實不是個壞人,什麼都失去了,連良心都失去……我……我愛他。” “他本就從未得到過你。”上玄怒道,頓了一頓,他挫敗地低頭,“你是同情他!” “我愛他。”她堅持。 “你——你——愛如何便如何,”上玄啞聲道,“反正你我都不懂要怎麼做才不會讓對方傷心,你愛怎樣便怎樣,我不管你。”他大步離開,“從此時開始,你已不是我的妻子。” 反正你我都不懂要怎麼做才不會讓對方傷心。

從此時開始,你已不是我的妻子。 她的眼淚自眼眶中滑落,她不想听到這樣的結局,不想看上玄離開——堅持要愛南珠,到底是真情真意,還是同情而已,她自己真的分不清楚、分不清楚…… 很多年前,一個小女孩在趙丞相家的花園裡遇見了一個小男孩,那個小男孩在花園裡摔了一跤,小女孩大聲笑他。小男孩很生氣,說他將來是個王爺,小女孩說她將來會是個比王爺還厲害的,和哥哥一樣厲害的女人。後來他們成了朋友,後來他們都習武了,後來他讀兵馬、她念詩書;他練劍、她彈琴,再到後來,他們攜手私奔,自以為會在外邊廣闊的天地中,尋找到一片擁有琴台樓閣、翠湖花樹的神仙境地,自以為離開了紛紛擾擾的京城,就一定會幸福、一定會幸福。 但有些時候,幸與不幸,不在是否擁有神仙境地,而在他們彼此是否懂事、能否珍惜、愛護和尊重這份感情。

愛,就是在彼此需要的時候,能及時給予她一些什麼。那些東西、那些話、那些細枝末節或者根本不重要,只體現了那時那刻,她需要你的時候,你是否在意她? 所以到最後她被白南珠迷惑,到最後她對上玄絕望,她愛上了一個殺人無數、身敗名裂的瘋子。 身後的房間,窗戶開著,一個人烏髮披肩,靜靜地看著她和上玄,依稀聽他們的對話,已經很久了。 但為什麼,聽見上玄休妻,他沒有高興,反而有淚,自雙頰之上流了下來? 第二日清晨,日出時分,少林寺。 “六道輪迴”在少林寺後,嵩山山頂的一個洞窖之中。 洞內分有“三惡道”:地獄道、餓鬼道、畜生道;和“三善道”:人道、阿修羅道、天道。 “三善道”是少林寺高僧修煉閉關的地方,曾家三矮和其他犯下大罪的江湖惡徒就關在“三惡道”之中。

“三惡道”有地獄道——其中有刀山火海,人都被鎖在鐵籠中,忍受高溫考炙,其下就是刀山。有餓鬼道——其中空空如也,五日一餐飯,人們身體瘦弱,匍匐於地,哀號之聲響徹洞窖。有畜生道——其中遍養豺狼虎豹,人則吊於洞窖山壁上,底下猛獸橫行,有些猛獸還會嘗試上躍,啃食人肉。 “三惡道”要說是地獄再現,毫不為過。 而曾家三矮就被關在“三惡道”中最後一道“畜生道”之中,僥倖他們身材矮小,吊於半空比常人都短了一截,所以猛獸不住上躍,他們倒也不怎麼害怕。 “聽說這六道輪迴,本是少林寺和尚自己修行用的,每一個要進十八羅漢的和尚,都要過這六道輪迴,試驗他們的膽量、武功、耐力還有佛性。”曾一矮嘆氣道,“只是大如做了方丈以後,十八羅漢變成了十八魔僧,六道輪迴也變成了殺人不眨眼的地獄。”

“老大莫說這些了,底下這些老虎獅子看起來身膘體肥,不知已經吃了多少死人,你看我們……能撐到什麼時候?”曾二矮心驚膽戰地看著底下走來走去的老虎,“這些老虎又生老虎,獅子又生獅子,還有老虎和獅子生出來的不知什麼玩意兒,就算少林寺和尚日日來送飯,也總有一日因為獸多人少,被這些大貓活吞了。” “你我他媽的被吊在半空中,就算我有那麼一千條一萬條妙計,那也使不出來。”曾三矮怒道,“除非割斷綁住我四肢的繩子……” “割斷綁住你四肢的繩子,你就掉下去了。”曾一矮道。 “那割斷綁住我三肢的繩子,我就能用飛刀、毒針、袖箭把底下的大貓統統殺死……” “胡說八道,飛刀、毒針、袖箭早已被少林寺和尚搜走了。” “那我也可掰下石頭砸死這些大貓!” “你我的武功也早已被禁了……” 就在曾家三矮吵得面紅耳赤,熱火朝天之時,洞內被吊在另一邊的一位黑衣人陰森森地道:“你們三個冬瓜再說一句,我打斷繩子讓你們下去餵貓!” 曾家三人頓時閉嘴,噤若寒蟬。 那黑衣人姓翠,這是個很少見的姓,他叫翠稻,五年之前,此人號稱“翠刀凶神”,為江湖五兇之首。 “你們沒有聽見,外面地獄洞的聲音?”翠稻陰惻惻地道,“有人砍斷刀山熄了火海,衝進六洞來了,嘿嘿,我在此五年,第一次聽到外面的聲音,難道世上還有人能闖過少林寺的牢房,哈哈哈哈……”被囚禁在這裡的人,都管六道叫“六洞”。 他雖然在笑,卻並沒有什麼笑意。曾一矮凝神靜聽,來人動作快得驚人,片刻之間,餓鬼洞裡一片大嘩,有人突破地獄洞,闖入了餓鬼洞。少林寺的追兵剛剛追到地獄洞,大聲呼號正在收拾傾倒的油海,“噹啷”之聲不絕於耳,餓鬼洞中眾人鏈銬齊斷,和少林寺僧人對了一個正著,和尚們手忙腳亂,又要抓人、又要救火,場面一片混亂。 “嚓”的一聲輕響,曾一矮突覺自己一輕,突然從洞壁上掉了下來,嚇得他大叫一聲,隨即腰間被什麼東西一纏、一繞,臨空被帶了起來,眨眼之間,已到了畜生洞口。曾一矮驚魂初定,抬頭一看,來人白衣飄飄,容顏清雅,卻是白南珠。 白南珠身後少林寺和尚十來人持杖追來,他回頭一笑,和尚們竟而紛紛止步,恍若在這妖魔面前,連清修的出家人都不免有畏死之心。 畜生洞下,豺狼虎豹突然齊聲嚎叫,曾一矮急急回頭,只見一頭猛虎身上站有一人,那人騎虎縱上半空,一腳將老虎踢下,左右兩手已抓住曾二矮、曾三矮的鎖鏈,雙臂一用力,精鋼鐵鍊應聲崩斷,曾二矮、曾三矮齊聲大叫,兩人雙腿的鐵鍊崩斷,雙臂還被吊在空中。騎虎人迅速在洞壁一點,騰身而上,抓住兩人頭頂的鐵索,“當”的一聲,兒臂粗細的鐵索應聲斷去,曾二矮、曾三矮頓時從半空摔下,哀號之聲,淒厲無比。 “啊啊”之聲未絕,只見白影一閃,白南珠起身接人,曾家二矮雖然身材矮小,卻並不瘦,而且身帶鐵索摔下,分量可想而知。但白南珠雙手接二人,舉重若輕,一個掄手,兩人雙雙飛向洞口——而此時方才的騎虎人已經躍下,正落洞前,那人自是上玄。 這兩人突破“六道輪迴”勢如破竹,眨眼之間連過三洞,救出了曾家三矮。 但入洞容易出洞難,就在趙、白二人救人之時,少林寺數百僧人已將洞里洞外圍得水洩不通,就在上玄躍回畜生洞入口的時候,大善方丈已經趕來:“阿彌陀佛,兩位施主且慢。” “老和尚,我等不過入洞救人,並無傷人之意。”上玄淡淡地道,“你莫擋路。” “阿彌陀佛,曾家幾位既入我六道,就不可生還,若讓施主救出,豈非是我少林無能?”大善方丈並未說客套話,“這位白施主本也是我寺六道將要請入之人,既然來了,我寺為武林安危,也絕無放走之理。” “說來說去,老和尚一心只為你少林寺的名聲!”上玄冷冷地道,“讓開!老和尚不拜佛念經,一心爭強鬥勝,日後圓寂不知有何面目去見如來佛祖。”幾句話下來,他已知大善和大如乃一丘之貉,多半就是同謀,今日不殺白南珠和自己,大善絕不罷休。 “拿下!”大善一聲令下,“當”的一聲畜生洞口落下一道精鋼閘門,頓時將上玄幾人關在洞中。 上玄臉現冷笑,袞雪功起,轟然一聲,精鋼閘門從中破了一個大洞,鋼骨扭曲向外張揚,大善變了顏色,要將這兩人困住,實在難若登天!他低聲向身邊和尚說了幾句,幾個小和尚轉身離去,上玄看在眼中,難以猜測是什麼事,多半不是什麼好事。他拆去曾家三兄弟身上的鐵索,提起其中二人,大步自洞內走出,昂首挺胸,面對大善,怡然不懼。 白南珠提起曾一矮,微微一笑,也自走出畜生洞。眼前少林寺數十和尚,在他眼中視若無物,微笑問道:“殺,還是不殺?” 上玄冷冷地道:“你再殺一個人,我殺了你給他報仇。” 白南珠早已聽慣上玄如此威脅,也不生氣,只是笑:“那要如何?” “一、二、三,硬闖!”上玄一聲令下,兩人閃電般搶出,眼前少林寺僧人紛紛招架,頃刻間卻被打開兩條道路,很快,兩人衝出畜生洞,到了餓鬼洞。餓鬼洞遠比畜生洞開闊,不過片刻,幾人已到了地獄洞口。 雖然上玄和白南珠武功高強,但如此輕易闖出六道,也知是少林僧故意放水。莫非大善、大如的所作所為,寺中也有覺察?還是誘敵之計? 兩人不及多想,很快衝出了六道洞窖。容配天就在洞口等候,她自知武功不及,不敢跟入以免成為累贅,此時一掠而出,三人相聚,四下一張,的確沒有伏兵,就待躍起,帶曾家三矮衝出少林寺。 “當、當、當”,少林寺鐘聲大作,千年古剎,鐘聲敲響之時,一股莊嚴自重的氣息瀰漫全寺,乃至嵩山上下,都是一片肅穆。 上玄一怔,容配天一呆,白南珠輕輕地“哎呀”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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