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葉在道上,隨著秋風打著轉,一匹駿馬,上面騎著一個身形高大,骨骼粗壯,但是卻相當瘦削的年輕人,那就是大傷初癒的鐵雄。 鐵雄巳一連趕了近半個月的路,僕僕風塵,使他的神情看來格外憔悴,但是在他的雙眼之中,卻有著一股無比堅決的神色,那種神色,表示他要去的地方,就算是龍潭虎穴,他也要去! 山東的道旁,除了白楊樹,就是棗樹,在夜風中發出颯颯的聲響,道上已經很荒涼,道也很狹窄,兩旁全是起伏的山巒,鐵雄一直向前趕著路,這半個多月來,他每當歇足時,總向人打聽秦鳳姑的行踪。 他知道秦鳳姑是到萬龍岡去的,而他也正在走通向萬龍岡的道上。照說,像秦鳳姑那樣的人,走在道上,誰見到她,都會留上深刻的印象。 奇怪的是,他和秦鳳姑的離開,相隔兩個鐘頭,然而秦鳳姑就像消失了一樣,他一路前來,不論怎麼打聽,都沒有人見過秦鳳姑。 鐵雄向前趕著路,心情十分沉重,前面重重疊疊的山岡,已經是萬龍岡了。 鐵雄自己也知道,就算他到了萬龍岡,也是一點用處也沒有,可能他會見到秦鳳姑,更大的可能是,他見到秦鳳姑那時候,秦鳳姑已經死了。但是不論如何,他總是要去,他一定要到萬龍岡去的。 越向前去,道上越是荒涼,鐵雄所騎的那匹瘦馬,已經很疲乏了,馬蹄聲打在路面上,發出零落的聲音,聽來格外寂寥,他轉了一個彎,兩邊的山岡更陡峭了,突然間,前面有一陣哭聲,隱隱傳了過來,鐵雄待了一待,勒定了馬,哭聲越來越近,不一會兒,車聲轔轔,一輛馬車,自山中轉了出來。 馬車的兩旁,各有一個壯漢,而哭聲則是從馬車傳出來的。 趕車的和旁的兩個壯漢,看到了鐵雄,也怔了一怔,趕車的勒定了車,那兩個壯漢的臉上,充滿了悲憤的神色,瞪著鐵雄。 鐵雄勉強笑了一下,仍然策馬向前走去,走到了近前時,他搭訕著道:“兩位從那裡來?” 他才問了一聲,馬車的車廂門,突然推開,一個哭得雙眼紅腫的婦人,直撲了出來。 那婦人自車廂中一扑出來,就在地上拾起了一塊大石,一面大叫著,一面向鐵雄直拋了過來,那石塊未曾擊中鐵雄,卻打在鐵雄所騎的瘦馬上,瘦馬立時尖嘶了起來,那兩個壯漢,也立時下了馬,拉住了那婦人破口大罵了起來,山西的土腔,罵得急了,鐵雄也不是十分聽得懂,但是“強盜”、“土匪”、“畜生”、“禽獸”這些字眼,他卻是聽得懂的。 鐵雄給那婦人,罵得發了半晌愣,才苦笑道:“大嫂,我和你無冤無仇!你這樣罵我作什麼?” 那婦人的聲音都嘶啞了,但仍在頓足罵之不休,一個壯漢冷冷地道:“朋友,你們要錢也就是了,為何要了錢還不放人?反倒將人殺了?” 鐵雄待了待,道:“你在說什麼?” 那婦人又嘶叫了起來,道:“你自己去看!” 她一面說,一面向車廂指去,鐵雄向車廂看去,不禁嚇了一跳,車廂中,還挺著一個死人,雙眼瞪得老大,瘦得可怕,臉上有許多傷痕,一道刀痕,看來還是新割出來的,死狀十分可怕。 雖然那死人死得十分可怕,但是鐵雄還是可以認得出他來,他是那一幫富商中的一個,就是那個最多嘴的年輕客商,曾經和楊總鏢頭頂過幾次嘴的那個。 鐵雄倒抽了一口涼氣,道:“你們從萬龍岡來?” 那婦人掙扎著要向前衝來,看他的神情,像是要將鐵雄的肉咬下一塊來。 鐵雄心頭,一陣難過,搖著手,道:“你們誤會了,我是北霸鏢局的鏢頭,我到萬龍岡去,是去殺強盜的,也要救被強盜擄去的人,想不到這位先生,已遭了不幸。” 那婦人聽得鐵雄這樣講,先靜了下來,而那兩個壯漢,瞪大了眼望定了鐵雄,看他們的神情,像是當鐵雄是個瘋子一樣。 過了半晌,一個大漢才道:“你……一個人到萬龍岡去抓強盜?” 鐵雄苦笑了一下,道:“我……應該還有一個幫手,她是一個看來很纖弱的女人,你們在萬龍岡,可曾見到她?我一路正在找她!” 那兩個壯漢一起嘆了一聲,道:“沒有!” 鐵雄搖了搖頭,繼續策馬向前走去,他才走出了丈許,忽然聽得“颼颼颼”三下箭響,接著,便是兩下慘叫聲,鐵雄忙轉過頭去,只見那兩個壯漢和那婦人,已一起倒在車旁,三支箭,直貫穿了他們的脖子! 鐵雄簡直呆了,剛才還是活生生的三個人,這時卻已經死了,一個人的生與死,所隔竟只是一線之間! 就在這時,只聽得有人笑道:“你看我這連環三箭,準頭怎麼樣?” 另一個極其甜膩的女人聲音,也傳了過來道:“不錯,我也要耍一手你瞧瞧!” 那男人的聲音道:“等一等,這人不是要上萬龍岡去殺強盜嗎?看來有點兒門道,過去看看再說!” 一面說著,一男一女,已自樹叢之中,走了出來,男的長身挺立,劍眉朗目,真的如玉樹臨風,女的剛健婀娜,臉如春花,艷麗無比,真是好一對俊俏人物,連鐵雄乍一見這樣的人才,也不禁待了一待,但是那隻不過是極短時間的事,突然之間,他已經認出來了,那男的,就是那天早上,大雨初停,在那土岡子上,一刀子插進了他小腹的那個人!而那個女的,就是他見過好幾次,人人都為之神魂顛倒的玉娘子! 當鐵雄一看到這兩個人時,雙手緊緊地握著拳,簡直不知道如何才好。鐵雄認得玉娘子,也已經從秦鳳姑的口中,知道了那男的,不是別人,正是原來名聞江湖的少年英雄李四,也是如今和玉娘子結成了一夥,十惡不赦的惡棍! 鐵雄實在想破口大罵,但是他卻憤怒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瞪著李四和玉娘子兩人。 李四和玉娘子卻和鐵雄全然不同,兩人笑嘻嘻地,像是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一面向前走來,一面還在小聲說話,大聲笑著,不一會兒,來到了鐵雄的面前。 鐵雄的憤怒,實在已到了頂點,以致他的喉嚨,發出“咯咯”的聲響來,但卻一句話也講不出。玉娘子鳳眼斜飛,向鐵雄望了一眼,又對李四道:“你沒聽他剛才說什麼?他是北霸鏢局的鏢頭,好像北霸鏢局裡,沒有他這號人物!” 李四望著鐵雄,也笑道:“是啊,不像有這個人!” 鐵雄只覺得腦際嗡嗡直響,也沒有聽見他們兩人,在講些什麼。要是他聽清楚人家在講些什麼的話,他心中或者會奇怪,何以自己認識他們,他們卻不認得自己。鐵雄少說也有三個月沒有照鏡子了,他自然也不知道自己的樣子,在重傷之後,變得多麼厲害,別說玉娘子和李四兩人,對他的印象本來就不深,就算是楊總鏢頭在,只怕一時之間,也認他不出了。 李四一笑,道:“看他有什麼本事來捉強盜!” 李四這一句話才出口,鐵雄只覺得一股烈火,陡然升了上來,李四這時,就在他的身前,他也顧不得自己的武功和人家相比,究竟相去有多遠,一聲大喝,一拳便已直擊了出去。 李四就在他的身前,看來,這重重的一拳,實在非擊中不可的,可是他一拳擊出,眼前一花,李四不見,他一拳已然擊空。鐵雄一拳打空,用的力道太重,身子向前,衝了出去,跌出了一步,他還沒有站穩,李四倒又在他身前出現,簡直不知他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伸手在鐵雄的肩頭上一推,笑著道:“你站穩了!” 鐵雄給他一推,果然站穩了身子,他心中怒火中燃,又是一拳,向李四迎面擊出。李四一偏頭,鐵雄一拳又已擊空,李四哈哈一笑,按在鐵雄肩頭上的手一用力,鐵雄整個人,立時向後,跌了出去,連跌出了兩三步,坐倒在地上。雖然他立時站了起來,可是那一跌,卻也跌得他半晌說不出話來。 李四哈哈一笑,指著鐵雄,道:“別充英雄,還是快回去吧!” 鐵雄喘著氣,他決沒有回去的念頭,這時,他所想的,只有一點,那就是拼命。他雙眼直視向前,眼中好像有火要噴出來一樣。 李四也望著他,臉上倒頗有欽佩的神色,道:“人總是活著的好,看來你到也是一條漢子,還是快走吧,別在這里送死了!” 鐵雄仍是僵僵地站著,一句話也不說,在一旁的玉娘子,突然又笑了起來,道:“有這樣的一個人,叫我們散散心,倒也不錯!” 李四笑了起來,道:“你又有什麼主意了?” 玉娘子道:“看他的樣子,好像並不怕死,我想看看,一個人,要是不怕死,究竟是不是真的,他要到什麼時候才會怕死?” 李四轉過頭去,望定了玉娘子,玉娘子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鐵雄可能還不明白,但是李四卻是完全明白的,他明白玉娘子並不是要殺這個人,而是要用種種方法,使到這個人怕死求饒! 李四望了玉娘子一眼之後,又向鐵雄望去,他雖然和玉娘子在一起,已經完全不是以前的李四了,但是他至少還懂得尊重一個不怕死的漢子。 是以他伸出手,攔住了向前走來的玉娘子,道:“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你走吧!” 他一再叫鐵雄走,鐵雄反倒笑了起來,自然,他笑得十分淒涼,十分悲痛,他一面笑著,一面道:“我怕什麼死?我已經死過一次了!” 鐵雄這句話一出口,玉娘子首先“咯咯”地笑了起來,一個人自稱已經死過一次了,這倒真是一件十分新鮮的事情,可是李四的反應,卻大不相同,他一聽得這句話,陡然一愣,道:“你——” 他說了一個字,目光炯炯,緊盯著鐵雄,鐵雄也直視著他,一字一頓,道:“你不記得了嗎?就是你一刀,將我刺於馬下,又將我埋進了土中的!”鐵雄這兩句話出口,李四更是面上變色,不由自主,騰地向後退了一步,指著鐵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當日一刀刺進了鐵雄的小腹之中,實在想不到,鐵雄竟然沒有死,而現在還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 玉娘子看到李四吃驚,心中也不禁一凜,她自從和李四在一起,從來也未曾見過李四有過這樣驚駭的神色,她並不知道其中的原由,還只當是對方武功實在高,所以李四才會吃驚,在那樣的情形下,玉娘子只想到了一點,先下手為強! 玉娘子的行動極快,才一想到這一點,已然出手,只見她手臂一振,身子滴溜溜轉了三四轉,行動快絕,原來纏在她腰際的一條綢帶,巳然被她抖了開來,綢帶一抖開,她手臂再一振,那條綢帶,就像是一條蛇一樣,“刷”的一聲,貼地竄了開來,鐵雄還在瞪著李四,玉娘子手中的綢帶,已然纏住了鐵雄的腳錁。 玉娘子一出手就得手,一聲嬌呼,身子一轉,向前便奔,鐵雄雖是老大的一條漢子,可是給玉娘子一扯,身子也立時向後,仰跌了下去。 他一跌倒,想在地上,抓住一些什麼,可是玉娘子向前飛奔而出,他就被拖倒在地上,拖了出去,連抓住一塊石頭拋向玉娘子的機會也沒有。 玉娘子向前奔出的架勢極快,奔出了十來步,身子突然躍起,靈巧之極,一下就上了一枝棗樹,在一根橫枝上,略停了一停,立即越過了橫枝,又躍了下來。 她人一起一落,綢帶穿過了橫枝,被綢帶纏住了足踝的鐵雄,雖然在不斷掙扎,但是立時也被頭下腳上,吊了起來,動彈不得。 玉娘子一鬆手,鐵雄人重,綢帶立時向下落去,眼看鐵雄可以落地了,可是也就在那一霎間,玉娘子一柄飛刀,已經電射而出! 那一柄飛刀,“吧”一聲聲響,系在綢帶上,又釘進了樹幹,綢帶一被釘住,鐵雄便不再向下落,頭向下垂著,離地不過兩尺許,玉娘子的出手之快,真是匪夷所思。 玉娘子飛刀出手,笑嘻嘻地來到了鐵雄的身前,舉腳在鐵雄的臉上,踢了一下,鐵雄被倒吊在半空中的身子,立時蕩了起來。 李四也走了過來,向玉娘子做了一個手勢,等鐵雄的身子盪回來時,他一伸手,抓住了鐵雄的腰,道:“你已經被我埋進土裡,是誰救你出來的?” 鐵雄被倒吊著,額上青筋暴綻,臉色漲得比豬肝還紅,樣子極其可怕,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聽到了李四的問話,他陡然罵了起來,厲聲道:“狗男女!”玉娘子雙眉一揚,一腳便踹,這一腳,踹得鐵雄的身子,直蕩了起來,他的身子一面蕩起,鼻血一面向外湧,等於是灑起了一股血雨,等到他的身子又蕩了回來,玉娘子第二腳又待踢出,李四忙道:“等一等,他能被人救出,又能養好了傷,其中必有溪燒,我們不是正在找一個人嘛,我看……”玉娘子雙手插腰,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嗔道:“我不准你提這個人!”李四笑道:“不准提就不提,但是只要她還在,但我們不知道她在什麼地方,總是個麻煩,是不是?” 玉娘子一聲冷笑,道:“這人就知道嗎?” 李四道:“你不記得他是誰了?他就是楊胖子手下的鐵雄,當楊胖子自作聰明之際,他就是跟著那女人走的,在李家大宅,他忠心得像一條狗一樣。”鐵雄又厲聲罵了起來,他罵的還是那一句話:“狗男女,狗男女!” 李四像是未曾聽到鐵雄在罵一樣,笑著,道:“這小子,可能還不懷好意,我早就看透了這一點,那天大雷雨晚上,我在房間裡扮男扮女的聲音,他果然發瘋一樣,走了出去,我知道他必會在半途遇上楊胖子,那麼,楊胖子就更信你的話!” 玉娘子伸出春蔥也似的手指,在李四的額上,戳了一下,道:“難得你詭計多端,我問你,你回到家裡,難道連老太婆也不知道?” 李四笑道? 。 “後來當然知道了,她是氣得上吊死的!” 玉娘子“咯咯”笑了起來,道:“這倒好,圖個乾淨,由得我們快活。”鐵雄聽得全身像是被火在燒一樣,陡然大叫了起來。 鐵雄在叫著,李四沉聲道:“愣小子,你聽著,要少吃苦頭,實告訴我,她在哪裡?” 鐵雄忽然不出聲了,他被倒吊著,臉上又挨了兩腳,鮮血淋漓,樣子十分可怖,不過,當他閉上嘴,抿著唇的時候,誰都可以看得出來,就算將他整張嘴都撕開來,他也不會再出一點兒聲的了! 李四和玉娘子互望了一眼,李四笑了一下,道:“真不錯,真是實心眼的硬漢子!” 玉娘子“咯咯”一笑,道:“你那天算準了要是他連夜走,準能遇上楊胖子,所以才在房裡弄上那些玄虛,你怎知他一定會走?” 李四道:“哪還有不知道的?這小子放著鏢頭不干,寧願留下來當長工,誰有這份傻勁?有這份傻勁的人,他心裡想著些什麼,還不容易明白?” 玉娘子雙眉一揚,道:“你倒說得明白,不過你想想,是誰救了他的?” 李四皺了皺眉,道:“我本來以為,那些人能將她當場了結,誰知會走了那女人,自然八成是她經過那岡子,我又埋得不夠深,讓她給拉了出來。”玉娘子連聲冷笑,道:“這就是了,他傷得那麼重,幾個月才能養好傷,由她在服侍?” 玉娘子講到這裡,伸出手指來,在李四的額上,重重戳了一下道:“我看你啊,老四做了活王八,你還不知道啦!” 李四一聽,不禁面上變色,大凡男人,全是一樣的,自己捨了老婆,摟著七八個陌生女人,就是“艷福”,但一聽到了自己的老婆也有了“艷遇”,那份難看,就真是馬尾穿豆腐——別提了。 李四面上變色,鐵雄又突然破口大罵起來,道:“放你娘的屁,臭狐狸,騷狐狸,你當人人全像你嗎?” 玉娘子仍是笑嘻嘻地,一俯身,順手拔起了一株草來,揮手將那棵草,進根帶泥,向鐵雄拋了過去,鐵雄要是像剛才那樣,緊抿著口,到還好些,這時,他正在破口大罵,“扑哧”一聲,連泥帶草,一起塞進了口中,玉娘子用的力還十分大,泥團不但塞進了他的口,而且直鑽進了他的喉嚨之中。 人本倒吊著,本來已是極其痛苦的事,這時,想嗆咳,口中也是泥,根本咳不出來,一口氣蹩了上來,只聽得“扑哧”一聲響,兩股血,自鐵雄的鼻孔之中,直噴了出來,射出老遠。 那時候的鐵雄,只覺得一陣鏤心刺肺的奇痛,雙眼向上翻,不但鼻孔中有血湧出來,連眼眶之中,也有血滲了出來,使得他的視線,變得模糊。 他在被秦鳳姑從土中拖出來的時候,根本已經昏死了過去,也不覺得怎樣,後來,在傷勞漸漸痊癒之際,雖然也感到痛苦,可是和現在相比,卻還是不能並提。在那一剎間,鐵雄只覺得眼前的李四和玉娘子,簡直已不是兩個人,而是兩條血影,這兩條血影,正向他撲過來,要將他全身的精血,完全吸乾,要將他身上的皮和骨,逐寸逐寸地剝下來。 他想叫,可是叫不出來,泥和著血,在他的喉間打滾,他的視線越來越模糊,雙眼向上翻著,幾乎已看不到眼珠,只看到滲著血絲的眼白。 人對於痛苦的忍受,是有極限的,鐵雄雖然是一等一的硬漢,可是也不能例外,當他無法再受那種痛苦之際,他就昏了過去。 李四望著鐵雄,臉上倒居然有一絲可惜的神情,道:“這次他真的死了!”玉娘子笑著,道:“看你的樣子,像是一個雛兒,連死人也沒有見過!”李四裂著嘴一笑,湊向玉娘子,在玉娘子的耳際低聲說過:“在你的身上,我才是雛兒,誰能想得到,你會有那麼多花樣?” 玉娘子揚起手來就是一巴掌,那一巴掌,“啪”的一聲,打在李四的臉上,淸脆凌歷,可是李四非但不怒,反倒聳著肩,哈哈笑了起來。 玉娘子俏臉一沉,道:“笑!有什麼好笑的,我記得你說過,她看起來,好像很文弱,實質上,秦老頭兒的一身本領,全在她身上!” 李四也陡然止住了笑聲,道:“我聽得幾個人全那麼說,不過究竟怎樣,我也沒知道,她在我面前,可從來也沒有露過功夫!” 李四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又道:“不論她怎樣,我們兩人聯手,決不會怕她!” 玉娘子冷聲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李四笑了起來,道:“聽你這樣說,倒像是她已經來了一樣!” 玉娘子一聲冷笑,指著鐵雄,道:“你以為這小子怎麼會來的?” 李四怔了一怔,她究竟是聰明人,立時明白了玉娘子的意思。 李四的神情也變得嚴肅,道:“就算她真來了,我們也有辦法應付。” 玉娘子四面看看,他們兩人一不說話,四周圍除了風聲之外,就是自鐵雄鼻孔中跌出來的血,落在地上的“滴滴”聲。可是看玉娘子那種充滿了警惕的神情看來,好像已經有什麼強大仇敵,已經在附近出現一樣。 李四畢竟也是一等一的髙手,一見到玉娘子這等情形,也立時神情略緊,四面看去,可是除了已枯黃的野草,正在隨風起伏之外,並沒有什麼動靜。隔了片刻,李四才低聲道:“她已經來了?” 玉娘子也壓低聲道:“我想她一定來了。” 她講了這一句話,略頓了一頓,才又道:“她要是來了,我們見不到她,她見得到我們,我們可大大吃虧!” 李四沉下了臉,和秦鳳姑新婚的那一段恩愛日子,他不是不記得,甚至和玉娘子相識之後,他有時,偶然也會想起來。 當他想起秦鳳姑的時候,玉娘子的萬種風情,便濃得將秦鳳姑淡淡的影子,蓋了過去。他雖然沒有見過秦鳳姑的武功,但是在他幾乎天衣無縫的計劃之中,出現了唯一的漏洞,就是秦鳳姑竟然逃走了,由此可見秦家的人,說秦鳳姑已盡得秦老爺子的真傳,那並不是一件虛假的事情。 李四迷戀著玉娘子,對這些日子來,他自己的所作所為,一點也沒有後悔之意,可是這時當他一想到秦鳳姑可能就在旁窺視著他的時候,他的脊梁之上,也不禁起了一股寒意! 玉娘子像是看透了李四的心意一樣,瞪了他一眼,道:“別心慌,我有辦法,引她出來。” 李四望著玉娘子,這些日子來,他已經知道,玉娘子每一件心思,都是匪夷所思的,他自己已經算是心思靈活的人了,可是比起玉娘子來,還是自嘆不如,旁的不說,單說這次,將五家聯保,聲勢煊赫的鏢隊,一網打盡,將十八個山西富商,一起擄持這件事,已經使河北,山東兩地黑道人物,人人側目。萬龍岡的名頭,提起來誰人不知?抱犢岡的孫美瑤,曾當著人,咬牙切齒,說一定要乾一件比玉娘子所干的更“漂亮”的案子,但是至今為止,還未曾見他有什麼幹出來。 。這時,李四還未曾想到玉娘子有什麼法子,玉娘子已輕鬆一拉李四,道:“我們走!” 玉娘子說走就走,身形掠起,接著便是一聲呼哨。 隨著玉娘子的一聲呼哨,一匹胭脂紅的駿馬,揚鬃自矮樹叢中,奔了出來,人奔向馬,馬奔向人,玉娘子一掠而起,上了馬背,兜轉馬頭,向李四馳來,來到李四的身邊,李四一縱身,也上了馬背,摟住了玉娘子的纖腰,兩人共騎,潑刺刺地向前,奔了過去。 轉眼之間,馬已然奔得看不見了,山中的風更勁,倒吊著的鐵雄,隨著勁風,在晃晃悠悠,他好像已經有點醒了過來,如果離得他近的話,可以看到,他的眼皮,在做輕微的跳動。 這時,並沒有人離得他近,離得他相當遠的人,倒有三個。 兩個是李四和玉娘子,李四和玉娘子策著那匹健馬,一轉過了山角,兩人立時從馬背上翻了下來,臨翻下來之際,玉娘子還在馬股上踢了一腳,那匹馬仍然在向前奔去,蹄聲漸漸地遠了。 李四和玉娘子兩人,卻已掠了回來。就在山角處的一塊大石之後,伏了下來。 他們離鐵雄,約莫有三五丈遠近,相隔那麼遠,他們當然看不到鐵雄眼皮的跳動。 另一個人,離鐵雄更遠,少說也有十丈來遠,她躲在一株大榆樹上,穿著一身深綠色的花點的衣服,簡直就像是樹葉一樣。 她躲在那株大榆樹上,已經有很久了,不但看到鐵雄的來,也看到那幾個人死在箭下,更看到李四和玉娘子,如何虐待鐵雄。 她緊緊地咬著下唇,一點兒聲也不出,一動也不動,只是雙手緊握著樹枝躲藏著,雖然已開始落葉,但是交岔的樹枝,還足以遮住她身子。 這個人是秦鳳姑。 李四和玉娘子騎著馬走了,鐵雄還被倒吊著。秦鳳姑當然也看不清鐵雄的眼皮在動,可是血自鐵雄的鼻中一滴滴落下來,她卻可以看得到。 她心中幾千遍幾萬遍在叫著:不要死,鐵大哥,不要死,上一次你沒有死,這一次,你也不能死! 她知道鐵雄沒有死,她更知道,若是鐵雄再被這樣口中塞著泥吊下去,不必多久,他就一定會死的,她必需盡快現身去救他。 秦鳳姑可以在半分鐘之內衝出去,將鐵雄解下來,而且,這時,四周圍已如此之靜,好像一個人也沒有了,不過秦鳳姑也知道,四周圍的寂靜,可能是假的。 那匹馬已馳走了,馬蹄聲也越離越遠了,但是那不等於李四和玉娘子兩人巳真的走了!秦鳳姑對這兩人了解得太深了,對任何人了解得太深,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是隨時可以提防,但是壞處卻在根本無從提防起。 秦鳳姑的心跳得很厲害,自從和李四結婚之後,她的生活,和以前簡直成了兩個人,以前,她是秦老太爺的寵女,日子過得那麼平靜,那麼舒適,簡直就像是在薰風垂柳之下,輕湖蕩舟,但是現在,卻完全是在驚風駭浪之中,獨自抱著一段枯木在掙扎,一切全要她自己作出決定,沒有任何人可以商量。 秦鳳姑這時在考慮的是,要是李四和玉娘子在一旁沒有走,那麼,她現身出去,會有什麼結果呢? 秦鳳姑考慮下來的結論是:唯一的結果是死! 李四從山東回上海的時候,曾不自覺地不知多少次提起過玉娘子,提起過玉娘子的武功,提起過玉娘子的槍法。秦鳳姑自然知道,自己從李家大宅逃了出來,是李四和玉娘子兩人計劃之中的唯一漏洞,她是他們兩人的眼中釘,只要她一現身,就算李四會有一剎間的猶豫,不忍下手,玉娘子是決不會的! 如果她不現身的話,那又怎樣呢?一直等下去,等到肯定李四和玉娘子已然不在?然而那究竟要等到什麼時候? 每多等一分鐘,鐵雄就接近死亡一分,自然,她可以不理會鐵雄,和李四、玉娘子拼下去,使她一直處在暗中的有利地位。如果她能做到這一點的話,她這時的心情,就不會這樣緊張了。 她就是無法做到這一點,她更無法忘記,離開鐵雄的時候,鐵雄那輕輕的一抱,以她目前的處境而論,她是應該將之忘懷的,然而她是一個女人,沒有一個女人,不論她已經有了丈夫,或是還沒有丈夫,都絕對無法忘懷一個異性,充滿瞭如此誠摯的愛情,但是又表現得如此之輕柔的擁抱。 秦鳳姑到萬龍岡來,一路上只抄小路走,而且行藏,十分隱秘,所以鐵雄沿途,根本打聽不出她的消息來。而她會到萬龍岡來,也只有鐵雄一個人知道,如是不是鐵雄也跟了來的話,玉娘子和李四兩人,再也不會想到,她非但不避開他們,還會找了上來。 現在鐵雄來了,而且,鐵雄已經落在李四和玉娘子的手中,那情形已大不相同了,李四和玉娘子,一定已經料到了她的行踪。 時間在慢慢過去,天色更黑,鐵雄仍然倒吊著,一動也不動,秦鳳姑也一樣躲在樹上,一動不動,而李四和玉娘子,也一樣在山角後,一動不動。 這是一場耐力的比賽,誰的耐心好,誰的耐力強,誰就可以贏得勝利。 三個人之中,最先開口的是李四,他的聲音極低,當然只有在他的身前,被他摟住細腰的玉娘子,才能聽得見。李四一直摟著玉娘子的纖腰,那令得他有點心神不定,所以講起話來也不怎麼連貫。 他低聲道:“天都黑了,我們總不成在這裡過夜?” 玉娘子轉過頭來,李四忙趁機在她豐滿的唇上,親了一下,又在玉娘子的耳際,低聲說了一句什麼,玉娘子揚起眉來,好像有點怒意,但是她那種嗔意,卻使她在朦朧的黑暗中看來,更是誘人。 李四忙又低聲道:“我們明天一早再來看,要是這小子還吊在這裡,那就是她根本沒有來,逃回上海去了,要是這小子被人救走了,那我們再提防也不遲。” 玉娘子冷冷地一笑,道:“你怎麼知道到時再提防,還來得及?” 李四笑了起來,道:“魯東山區,盤踞的股匪,不知有多少,誰不想吞了你,結果怎麼樣?成團的官兵都難過那幾道關口,怕什麼!” 玉娘子聽得李四這樣說,也不禁笑了起來,在她甜膩的笑容之中,多少有著幾分驕傲。 真的,魯東魯南,群山連綿,不知窩著多少股匪,可是到現在為止有誰及得上她的?她只不過是一個女人,可是她卻比什麼人都強,自然,使得她感到得意的事,就是河北山東聞名,人人崇仰的少年英雄,誰提起來都要加上一個“爺”字的好漢,都成了她的不二之臣,任由她搓捏指點! 玉娘子一面笑著,李四又在她的耳際,低聲講了兩句話,也不知他說的是什麼,惹得玉娘子“咯咯”的嬌笑起來,道:“瞧你,我看你快連走都走不動了!” 李四挺著臉,道:“走有什麼用,走不動,爬著也就行了!” 這一陣笑聲,和那兩句話,他們講得聲音稍為高了些,剛好一陣風過,隱約傳進了躲在樹上的秦鳳姑的耳中,秦鳳姑心頭,又狂跳了起來。 果然除了她之外還有人!她不現身是對的,而現在,應該是她可以現身的時候了! 秦鳳姑知道,對方既然出了聲,那就表示,在他們的心中,以為已經沒有人! 秦鳳姑緩緩地籲了一口氣,她看到對面的山角後,昏暗之中,兩個人影閃動了一下,接著,就向外掠了開去,轉眼之間,就看不見了。 秦鳳姑不禁苦笑了一下,在她和李四新婚的那一段時間中,她並沒有在李四前展示過自己從小就苦練的武功,但是李四卻是日日練武不輟的,秦鳳姑自然可以知道李四武術根本是何等之深厚,就算是一對一,要她和李四動手,她也沒有把握。 而現在,看來玉娘子的武術造詣,更在李四之上! 秦鳳姑只有一個人,沒有幫手,如果硬要說有幫手的話,只有一個鐵雄,不過事實上,鐵雄不但幫不了她什麼,還是她的一個大累贅! 秦鳳姑嘆了一下,她沒有再等,雙手在樹枝上推了一推,立時縱身,向下躍了下來。 樹相當髙,但是秦鳳姑落下來的時候,幾乎一點兒聲響也沒有,她一落地,立時奔向鐵雄,先托起鐵雄的頭時,她懸在半空中的心,才算是鬆了下來。 鐵雄雖然沒有出聲,但是他的眼睛是睜著的,而且,在他還全是血絲的雙眼之中,在一眼看到了秦鳳姑之後,迸出了一種難以形容的光采。 秦鳳姑鬆了一口氣,將塞在鐵雄口中的那一大把連根帶泥的野草,一起拉了出來。 她知道鐵雄會有什麼反應,是以一面拉出了那一大團野草,一面立時托著鐵雄的頭向旁側,鐵雄“哇”的一聲,吐了起來。吐出來的有泥土,有草根,有他吃下去的食物,有血,也有膽汁。 等鐵雄吐得差不多了,秦鳳姑才用力一扯,將吊住鐵雄的絲帶扯開,將鐵雄放了下來。 鐵雄也直到這時,才緩過氣來,一面喘著,一面直撅撅的道:“我知道你會來的,我知道的。”秦鳳姑沉著聲,道:“誰叫你也到這裡來的?” 鐵雄掙扎著站了起來,用袖子抹著口邊的穢物,道:“沒有人,我、我自己要來的,我想、我來可以幫你的忙,所以我……” 鐵雄的話還沒有講完,秦鳳姑的臉色,已陡然一沉,她還沒有開口,鐵雄已經嚇了一跳,因為他從來也未曾見過秦鳳姑發怒的! 然而秦鳳姑是真正發怒了,秦鳳姑還沒有開口,鐵雄已陡然向後,退出了一步,他根本站立不穩,一向後退,就一跤跌倒,忙又站了起來。 秦鳳姑已然道:“你快走,到上海去,去見我爹,告訴他,要是我不回來了,就是已經死在萬龍岡了。你在這裡,只有壞我的事!” 鐵雄張大了口,瞪大了眼,泥塑木雕一樣地站著,秦鳳姑略頓了頓,又道:“你已經壞了我的事,使他們知道我已經來了!” 鐵雄仍然木頭人一樣地站著,可是看他的神情,卻活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樣。秦鳳姑雖然板著臉,可是她心中已然軟了下來,她實在不是會發怒的人,尤其對著鐵雄,她更不忍發怒,可是她實在又非要鐵雄離開不可。 不過,突然之間,鐵雄態度的轉變,也是出乎秦鳳姑的意料之外的。秦鳳姑沉聲說了那一句話之後,鐵雄搖著頭,道:“不,我不走,你打不過他們,我是鏢頭,當日,是你自己找上北霸鎮局來的!” 秦鳳姑氣得一跺足,道:“我該讓你吊在樹上,不將你放下來。” 鐵雄一開口,更叫秦鳳姑嚇了一大跳,因為他所說的話,已經完全不像是一個渾小子,或許,當一個人,對一件事下了極大的決心之後,這個人的一切言語和行為,就全會改變了。 鐵雄竟然道:“或許你不該解我下來,或許,當日你更不該將我從土里拉出來。讓我死了,也就完了,只要我沒有死,只要你來過北霸鏍局,只要你當日,講過玉娘子要害你,我就不走!” 天色已十分黑了,秦鳳姑不再出聲,只是望著鐵雄,鐵雄也不出聲,只是望著秦鳳姑。 過了好半晌,秦鳳姑才道:“好的,那麼,你跟我來,聽聽我告訴你,我們要如何才能對付他們!” 秦鳳姑一說完,就轉身向前走去,鐵雄幾乎連考慮也沒有考慮,就跟在她的後面,山風是如此之勁,將秦鳳姑的頭髮,全吹得飄了起來。 走出了半里許,秦鳳姑拔開了一大叢矮樹,出現了一個山洞的洞口,走了進去,鐵雄仍然跟在她的後面。山洞裡是漆黑的,秦鳳姑道:“你坐下來。”鐵雄立時坐了下來,秦鳳姑嘆了一聲,道:“我是昨天就到的,躲在這裡,怕被人發現。” 鐵雄道:“只是躲著……” 秦鳳姑立時打斷了他的話頭:“你聽我說,不能點火,不能吃熱東西,不能在任何地方,留下曾有人來過的痕跡,我們要躲著,等著。” 鐵雄面上的肉抽動著,他五臟六腑,仍像是有人拿著一根棍子在攪動著一樣那樣不舒服,可是更讓他不舒服的,還是秦鳳姑的話。 秦鳳姑要他等著,忍著,叫鐵雄這樣的漢子去上刀山,下油鍋,他或許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但是若要他等著,忍著,那實在比什麼都難過。 山洞中很黑暗,秦鳳姑和鐵雄之間,彼此都看不見對方臉上的神情,但單是在呼吸聲中,秦鳳姑已經可以知道,鐵雄的心中在想什麼。 秦鳳姑低低嘆了一聲,道:“剛才你昏了過去,被倒吊在樹上,發生了一些什麼事,自然不知道!” 鐵雄的聲音中充滿了不服,道:“發生了什麼事?” 秦鳳姑的聲音很沉靜,道:“他們知道我來了!” 鐵雄大聲道:“就該讓他們知道你來了,我和你一起來了,來找他們算賬!” 黑暗之中,鐵雄感到秦鳳姑柔軟的手,伸了過來,輕輕按在他的手背之然後,他聽到了秦鳳姑輕柔的聲音,道:“鐵大哥,遲早要讓他們知道我們找他們算賬來了,可是現在,我們打不過他們!” 鐵雄大口在喘著氣,是的,打不過他們,他自己是不必說了,兩次都差點死了,他也知道秦鳳姑的話實在的,打不過他們,打不過李四和玉娘子。 打不過李四和玉娘子,又如何找他們算賬呢?鐵雄只覺得體內一股氣蹩著,幾乎要炸了開來。 秦鳳姑的手巳縮了回去,她的聲音聽來很平靜,全然不像是沒有辦法的樣子,這種輕柔平靜的語調,使得鐵雄的心情,也變得略為平靜了些。 秦鳳姑道:“他們本來,只不過是懷疑我可能來了,但當他們明天一早,發現你已經不見了的時候,他們就可以肯定我已經來了,他們一定會派出所有的人來找我們,所以我們只好躲著。” 鐵雄還是不服氣,道:“要是讓他們找到了呢?” 秦鳳姑道:“找不到的,只要我們不過人的日子,只是像野獸一樣地伏著,他們一定找不到我們的。”鐵雄沒有再問什麼,但是他的心中,仍然橫著一個問題。 秦鳳姑像是知道鐵雄心中在想的是什麼問題一樣,立時又道:“你想問,我們躲著,有什麼用,怎麼找他們算賬,是不是?” 鐵雄的聲音聽來很粗,道:“是!” 秦鳳姑沉緩地道:“躲著是有用的,我們要等到他們日夜不停地找我們,一天又一天地找,可是找一找去也找不到,一直等到日子越過越久,他們認為我們早就不在山里,完全放心了,我們再動手!” 鐵雄聽了不出聲。 黑暗之中,秦鳳姑的聲音聽來更輕柔,她在問道:“你有沒有這一個耐心?” 鐵雄的回答很乾脆,道:“你有,我就有!” 秦鳳姑也沒有再說什麼,當山洞中完全靜下來之後,秦鳳姑忽然有一陣莫名其妙的心跳,但是接著,她也完全平靜下來了。 她知道自己的計劃是不錯的,等著,一直等到對方完全不提防時才下手,是唯一的辦法!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靠著堅硬的岩石睡去的,而驚醒她的,則是一陣嗚嗚的號角聲和四面八方傳過來的馬蹄聲。 秦鳳姑一睜開眼來,山洞中有一些朦朧的光芒,她看到鐵雄已經站著,雙手緊緊地握著拳,雙眼瞪得老大,瞪著山洞外面。看他的情形,像是只要有人用手指輕輕向外一指,他就會不顧一切地向外衝去一樣。 自四面八方傳來的號角聲,此起彼伏,令得秦鳳姑也不禁有點心慌意亂,她立時低聲道:“快進去!” 她一面說,一面向內直走了進去,鐵雄幵始時,像是完全未曾聽到一樣,但是他並沒有呆立多久,就跟著秦鳳姑,一起向內走去。 那山洞原來十分深,越到裡面越窄,側著身子才能擠進去,秦鳳姑身子嬌小,擠進去還容易,鐵雄已被石角擠得生疼,但是秦鳳姑還在向內擠著。 當他們在向裡面擠去的時候,只聽得有人在不遠處大聲叫道:“舵把子說了,他們絕對走不遠,一定就在山里,所有的山洞,全要搜!” 那人的語氣才止,就听得一陣急劇的馬蹄聲,接著,便是玉娘子的聲音,叫道:“一見有山洞,就用煙熏,一個洞也別放過!” 鐵雄一聽,不禁陡然一震,心頭評伴跳了起來。 秦鳳姑壓低了聲音,道:“快向前擠過來,跟著我!” 鐵雄也沒有問,要是用煙來熏的話,他們怎麼辦,他只是跟著秦鳳姑,一直向前擠去。 一直擠到了山洞的盡頭,秦鳳姑才停了下來,這時,眼前更黑了,秦鳳姑像是伸手在前面摸索著,過了一會兒,秦鳳姑反手將一樣東西,塞進了鐵雄的手中,低聲道:“這一隻土薯,你要慢慢吃,可能要吃三天,或者更久!” 鐵雄沒有出聲,他想將那隻土薯塞在懷中,可是他站的地方,實在太狹了,根本無法再動手臂,所以他接了過來,仍然只好那樣捏著。 秦鳳姑又慢慢移過一枝很細的細竹來,又道:“我早已料到他們會用煙來熏,這枝竹管,通到外面,要是煙熏進來了,咬著竹枝。” 鐵雄低聲道:“你呢?” 秦鳳姑道:“我也有,他們一定會找到這個山洞的,你千萬別沉不住氣!” 鐵雄想點頭,但是他的頭也被兩面山岩夾著,沒有法子可以點,所以只好哼了一聲。 外面的號角聲,馬蹄聲,人聲,一直不斷,間中聽到人的呼喝聲,時間慢慢地過去,他們藏身的那個山洞,好像一直未被人發現。 那樣夾在石縫中的滋味,實在不很好受,有一個時期,人馬的喧騰聲漸漸遠了,鐵雄真想擠出去,稍為活動一下,但是秦鳳姑沒出聲,他卻不敢動。 鐵雄只好胡思亂想著,來打發時光,他不能不佩服秦鳳姑,秦鳳姑就在他的身邊,可是,在感覺上,就像是根本沒有人一樣。 突然之間,人聲又近了,有人大叫道:“這裡還有一個山洞!” 鐵雄無法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