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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喜售瞞天法難釋心頭疑

紅鏢 倪匡 13092 2018-03-12
閻百萬一聽,臉上剛有了點喜色,林達三、唐登等五人,已一起冷笑了起來,道:“要我們為了財主的珍寶,壞了江湖義氣,那是萬萬不能!” 唐登說著,還“砰”的一拳,敲在桌上,敲得桌上的茶盞,一起跳了起來,眾客商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林達三道:“還是一起走吧,總比你們留在這裡,等人家來下手的好!” 事情到了這一地步,眾客商唯有苦著臉,勉強答應了下來,各人也陸續退了出去。這一折騰,一夜已過去了大半,大熱天裡,太陽現得早,各人才只打了一個噸兒,天色已大亮了。 林達三留下了兩個鏢師,照料死了的那個鏢師,大隊人馬,浩浩蕩盪,又離了那鎮店。才上路的時候,晨風清涼,但是過不多久,太陽髙升,又曬得地上的熱氣,一起蒸了上來,在烈日下趕路,當真苦不堪言。

林達三、唐登及十餘個鏢頭在最前面,另有四個鏢頭,策著快馬,不住馳騁,來回報告前面的動靜,眾客商的車輛在中間,楊胖子、鐵雄和北霸鏢局的眾鏢頭,和那小媳婦的驢車在最後,隊伍雖然人多,可是卻井然有序,一點也不亂,可以看出負總責的林達三,調度有方。 一個上午,急著趕路,走了足有四十來里地,卻是風平浪靜,什麼事也沒有,那四個策著快馬通訊的鏢師來報,前面有一大座林子,正好歇足,話一傳開,隊伍的行進,也快了許多。 也就在這時,只聽得後面路上,一陣急驟的馬蹄響,一匹雪也似白的白馬,旋風也似,疾馳了過來。 那匹馬的來勢,實在太快,等到眾人聽到了馬蹄聲,回頭過去看時,白馬已然在北霸標局的眾鏢頭之旁掠過,日頭之下,只見一道精光,閃耀不定,隨著馬兒飛馳,向前疾掠了過來。

一看到那股精光,所有的人,立時想起了昨晚所見的那柄緬刀,也就在那一剎間,各人才看清,白馬上騎著的,正是那一身滾鑲紅邊黑衣的美人兒,可是等到各人看清是她時,已有不少人,不住發出“啊呀”,“啊唷”的驚呼聲來。原來那女人一面策騎疾掠而過,一面揮著手中的利刀,所過之處,貼近眾鏢頭的行列,凡是靠近著她的,頭上的斗笠,齊被她手中的緬刀,削去了半邊,挨著下來,一長列人,竟沒有一個倖免,而轉眼之間,白馬載著佳人,已然掠過了林達三和唐登,繼續向前馳去! 鏢局各人,連車帶馬,拉開來的隊伍,也足有好幾十丈,白馬像旋風一樣地捲過,卻只不過是一剎那間的事,在各人的驚呼聲中,白馬已然掠過了頭,只見那女人一提韁繩,白馬的去勢,略頓了一頓,那女人馬上,回頭嫣然一笑。

也就在此際,只聽得唐登大喝一聲,在馬上,直跳了起來。 白馬只不過略一停了一停,立時又向前馳去,而唐登自馬背上一跳了下來,落在地上,著地向前便滾,整個人,就像是一隻大肉球一樣,滾得路面之上,揚起了一溜筆直向前的塵土,竟向著疾馳的快馬,追了上去。 所有各鏢局中人,一見這等情形,齊聲驚嘆,唐家的地趟拳,地趟刀功夫,聞名已久,但是將地趟身法,使得如此出神人化,卻還是第一遭見到!跟著唐登一路滾向前,已漸漸追到了白馬的後蹄,唐登的身形一凝,橫手抽出一條短棍來,向白馬的後腿,“呼”地掃了過去。 這一棍要是掃中了,馬腿自然非斷不可,馬腿一斷,馬上的人,自然也將摔下來。這時,林達三等幾個人,也已策騎向前,疾追了過來,追向前來的人,都看得分明,這一棍,實是萬無不中之理!可是,也就在那一剎間,只聽得馬上的那女人一聲長笑,一提綞,白馬向前,陡然竄了出去,那一棍,竟還是掃了個空!

一棍掃空,唐登像是自知再追也追不上,一躍而起,手中還捏著鐵棍,一頭一臉,沾滿了塵土,看來就像是泥人兒手下捏出來的一樣,林達三等各人也自趕到,再抬頭去看白馬時,只見塵土滾滾,已經馳遠了! 後面的隊伍,隨即趕到,眾客商自車中探出頭來,臉無人色,楊胖子傍著驢車,問道:“李四嫂,剛才那女人,就是毒觀音玉娘子?” 楊胖子的問話,卻沒有得到小媳婦的回答,他聽到的,只是那小媳婦隱隱的哭泣聲。 隊伍等了下來,眾客商下了車,就像是沒了頭的蒼蠅一樣,團團亂轉,林達三等人折了回來,怒喝道? ? “亂什麼?那女人要是有傷人之心,剛才至少有二十來人,要躺在路上了!” 林達三說這話,雖然透著洩氣,但卻也是實話。那女人下手,實在太快,她剛才那一陣風也似掠了過來,馬上的快刀,要是不削向眾人的斗笠,而是削向眾人腦袋的話,只怕也沒有人可以抵擋得住,一樣是半邊腦袋,要被削了下來。

客商之中,一個年輕的鐵青著臉,“嘿嘿”冷笑,道:“我們只當五家聯保,足可一路平安,誰知只不過一個娘們,就鬧了個人仰馬翻!” 那客商的話,明擺著是在諷刺眾鏢頭不濟事,再加上山西話軟聲軟氣,聽來就像是被人硬逼著喝了一大碗醋一樣,實在不是味兒。 各鍵頭都脹紅了臉,想要發作,卻也無活可說,楊胖子向前走來,道:“各位,我看還是各走各的吧,不然有了什麼差錯,北霸鏢局可擔當不起!” 林達三面色躊蹲,唐登一臉是泥,他臉上的神情如何,也看不清楚,待了半晌,林達三才道:“各走各的,也在一條道上!” 楊胖子道:“那不要緊,到了前面林子,你們歇息,我們一直趕路,就能差開一二十里。” 林達三長嘆一聲,他是抱定了決心,要和楊胖子一起的,可是眼前的情形,卻不容得他再堅持已見了!

林達三向其餘四個總鏢頭揮了揮手,來到了那輛驢車之前,猶豫了片刻道:“李四嫂……” 他才叫了一聲,那小媳婦便已幽幽地道:“林總鏢頭,你們保著鏢的,受人之託,護人財物,天經地義,我反正已經認命了,別為我耽攔了正事!”一聽得那小媳婦這樣說,各人心頭,猶如壓上了一塊大石,又是好一陣難過。 等到重整隊伍,再次上路,已經延遲了不少時間,小半時辰之後,只見前面,鬱鬱蒼蒼,好大一片林子,在林子邊上,大樹蔭下,搭著不少席棚,過往客商行人,都在此歇足飲食,隊伍來到,眾鏢頭紛紛下馬,鐵雄和楊胖子吆喝著,帶著驢車,繼續向前行,就在那時,下了馬的各鏢頭,不由自主,又低呼起來。 眾人才一下馬,就看到在一個席棚之下,一張桌子旁,那女人側身坐著,似笑非笑,正望著他們這一批隊伍,他們才在路上,吃了那女人的大虧,只當自己這方面人多,那女子仗著馬快刀利,倏忽出現,立時離去,再也沒想到,對方竟敢在這裡等他們!

那女人坐在那裡,只見一干人,目不轉睛地望著她,有的也不像是在樹蔭下歇足,不住在那女人身後打著圈兒。 林達三一見,立時向楊胖子使了一個眼色,楊胖子明白他的意思,是叫自己先走,他們一干人,好在這裡,穩住這女人,可是楊胖子卻像是完全未曾看到一樣,沉聲道:“鐵雄,跟我來!” 鐵雄大聲答著,楊胖子滾下馬來,肥肉顫動著,巳向那女人直走了過去,鐵雄伸手緊緊握住了刀柄,跟在後面,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了那女人身前,楊胖子也不說話,一矮身,就在桌子旁的長板凳上,坐了下來。他重重一坐,那張長板賽吱咯直響,楊胖子瞇著眼,望著那女人,那女人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看來像是沒事兒人一樣。 楊胖子先開口,道:“得饒人處且饒人,大姑娘,這條道上,不知道有多少做公的人在找你,要是他們上來,可不像我們,火器的彈子,比你的刀更快!”

那女子揚了揚眉,說道:“多謝你忠告!” 楊胖子又道:“李四爺人也死了,一了百了,還有什麼過不去的?” 那女人忽然又笑了起來,她笑聲清脆,響亮,那年頭,還真少見有那麼動人的女人,在大庭廣眾之間,笑得這樣毫無忌憚的,是以一時之間,所有人都向這邊,望了過來。好在楊胖子老謀深算,絕不在乎,鐵雄只是瞪著眼,盯著那女人,也無暇去理會旁人的目光。 那女人第一次聽到“李四爺死了”之際,也曾這樣大笑過,這時又是一陣大笑,倒像是李四的死,對她來說,是極其可笑的笑話一樣。 楊胖子任她笑著,只是眼睛越瞇越小,那女人笑聲陡止,冷冷地道:“我不為死人而來,為的是活人!” 楊胖子立時道:“你開山立寨,也是一號人物,何必跟一個孤苦的婦道人家過不去!”

那女人雙眉一揚,看樣子又要大笑,但突然之間,像是改變了主意,道:“你見過李四沒有?” 楊胖子略怔了怔,立時點了點頭。 那女人又道:“你也曾見過李四的老婆?” 楊胖子更是一怔,又搖了搖頭,那女人露齒微笑,艷光照人,道:“要是你不蠢,該明白了!” 楊胖子的雙眼,瞇得更細,可是眼中卻是光芒閃耀,顯出他的精明,他聽到身後有腳步聲,知道林達三一干人追了過來,先反手揮了揮手,令各人退後,才道:“照你的說法,眼前的李四嫂……” 那女人沉聲道:“不錯,她才是我要找的人!” 楊胖子又是一怔。 那女人嘴角向上略翹,道:“你們以為我是什麼人,她就是什麼人!” 楊胖子陡地一震,看他的情形,險險乎沒從板凳上面,直跌了下來,也就在這時,只聽得北霸鏢局的眾鏢師,一疊聲叫道:“楊總鏢頭!”

楊胖子轉頭看去,只見驢車車廂的門打開,那小媳婦像是正要下車來,幾個鏢師正在勸她,楊胖子忙站了起來,急急走了過去,道:“怎麼了?”那小媳婦雙眼之中,黯然欲淚,道:“我明白,你們全打不過她,我去和她說,由得她將我宰了吧!” 在楊胖子的身後,鐵雄聽得小媳婦這樣說,不禁熱血沸騰,陡然大喝一聲,轉過身去,“錚”的一聲,拔出了佩刀來,撲向那女人。 他凶神惡煞也似向前衝去,將歇足的人,全都嚇得傻了眼,等他趕到那女人面前,那女人倏地站了起來,鐵雄一刀劈下,刀劈在桌子上,大喝道:“你要殺人,先殺了我,我可不怕你!” 那女人望了鐵雄片刻,搖頭道:“你不怕我,可是我就怕你這種人!” 她一面說,一面搖著頭,一臉無可奈何的神情,可是忽然又微笑起來,伸手在鐵雄的臉頰之上,輕輕拍了兩下,她出手極快,等到鐵雄想閃開,伸手去拍幵她的手時,她早已縮回手去了! 她在鐵雄臉上輕拍了兩下,就將鐵雄當著小孩子一樣,旁觀者,一見這等情形,轟然大笑了起來,鐵雄漲紅了臉,伸手持刀,自桌面上,拉了出來,那女人卻又轉過身,走向繫著白馬的樹下,看來她又要走了! 唐登大喝一聲,道:“別再走,沒人和你捉迷藏,留下來將話說明白了再走!” 唐登一叫,那女人倏然轉身,柳眉倒豎,伸手指向驢車旁的小媳婦,道:“好,將她留下,就沒事了!” 小媳婦聽得那女人這樣說,一聲不響,轉身在驢車上抱著壇子,兩行淚滾滾而下,就向前走來,林達三等人,立時列成一行,將她擋住,唐登又怒喝道:“那萬萬不能,你出刀吧!” 那女人冷笑一聲,道:“我早說過了,我就是怕你們這樣的人,我不會出刀,但是我會一直跟著你們!” 唐登睦地向前,連跨出了兩步,鐵雄也橫刀當胸,就在這時,只見人叢之中,有人突然驚叫了起來,隨著驚叫聲,“砰砰”兩下槍響,那女人身形一轉,她本來是站在樹前的,那株樹的樹幹上,立時樹皮翻飛,緊接著,只見一條大漢,手中握著一柄帶著紅穗子的大頭六響,在他四周圍的人,一起散了開來,有的散得實在太急,跌得爬在地,槍子兒上面,沒帶著眼睛,誰要是不怕,才不是父母養的! 那大漢兩槍不中,神色像是有點驚惶,只聽得柳樹後一聲嬌叱,一柄飛刀,已似電閃而出,正擊在那大漢的手臂之上,那大漢手一鬆,槍巳落地,唐登著地便滾,滾向前去,身子壓住了地上槍,雙足踢起,踢得那大漢仰天跌倒,在地上打了一個滾。 那大漢的身形也快得絕不含糊,一滾之下,立時一躍而起,推開了兩個人,躍上一匹馬,向前疾馳而出,大樹後,那女人也突然閃身出來,奔向白馬,翻身疾上,追了出去,兩匹馬向著眾人的來路,一先一後,轉眼之間,便已奔了個踪影不見。 直到兩匹馬全看不見了,所有的人,仍然呆呆站著,唐登慢慢站起身來,將地上的槍,拾了起來,提在手中,那年頭,人人都知道有了火器,可是見過的人,畢竟不多,唐登提著槍,直來到那小媳婦的身前,道:“李四嫂,留著防身,大有用處!” 那小媳婦也嚇得臉兒煞白,手在微微發著抖,將槍接了起來。 一干歇足的人,議論紛紛,林達三大聲叫道:“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我們走吧!” 楊胖子道:“不各走各了?” 林達三吸了一口氣,道:“李四嫂手中有槍,我們還要沾她的光呢……”他講到這裡,回頭向閻百萬望了一眼,又道:“是不是,你說?” 閻百萬連連點頭,小媳婦一手握著槍,一手抱著壇子,雖然一樣文弱,但一槍在手,看來便自然凜然。 各客商互望著,也覺得有了火器,總是保險得多,閻百萬點了點頭,他們也沒有話說,各自買了些食物,兼程上路,又趕了一個下午路,到晚上,投店過夜,不在話下。 這一夜的客店,比上一晚的,小了很多,也是一早由打前站的人,將之包了下來的,一切仍和昨天晚上差不多,各人心中,都提心吊膽,用過了晚飯,楊胖子突然召集眾客商,五位總鏢頭,關在房間中,密密商議了許久,才見到楊胖子抱著一大包東西,走了出來,去叩那小媳婦住的房門,小媳婦打開門,他就走了進去,連鐵雄想跟進去,都叫他推了出來。 鐵雄看到楊胖子的神情,十分嚴重,他為人耿直,雖然心中很想知道總鏢頭找李四嫂,是為了什麼,但是偷聽偷窺這種事,他是決計不會做的。 他守在門口,只聽得楊總鏢頭和李四嫂兩人,像是不斷在講話,但是聲音又低又密,究竟在講些什麼,卻是一點也聽不清楚。 鐵雄越等越心急,約莫過了半小時,好幾次想要打開門問問究竟是什麼事情,但終於忍住沒有出手,這才聽得開門聲,總鏢頭先走了出來,李四嫂並沒有送出來,只是在房中道:“楊總鏢頭,既然你一定要那樣,我也只有勉為其難了!” 楊胖子一面走出來,一面抹著汗,還在不住口地道:“拜託!拜託!”楊總鏢頭出來之後,房門關上,鐵雄實在蹩不住了,跟在楊總鏢頭的身後,道:“總鏢頭,你要李四嫂做什麼?聽李四嫂的口氣,像是答應得很勉強,她心裡已經夠煩的了,我們不該去打擾她!” 楊光達瞪了鐵雄一眼,道:“你怎麼忽然話多起來了?” 鐵雄的臉上,陡然紅了起來,連他自己也說不上為什麼會臉紅,可是他在剎那間,他卻有心中的秘密,突然被人看破了的感覺,他心中的秘密是什麼呢?老實說,他可以指天罰誓,要是他對李四嫂有一絲邪念的話,那一定會遭天打雷劈。 可是,他卻知道,他要盡心盡意,去愛護她,去照顧她,鐵雄一生之中,直到這時,才感到有一個人,比他自己還重要,這個人要是有了麻煩,比他自己有了麻煩更煩心,這種感覺,幾乎是他第一眼看到那小媳婦就產生了的! 這時,他紅著臉,說不出話來,幸而楊總鏢頭沒有再問下去,只是淡然道:“也沒有什麼,只不過將眾客商的一些值錢東西,托她保管。” 鐵雄一聽,幾乎整個人都跳了起來,失聲道:“什麼?你……你怎能……怎能夠……” 他的臉脹得更紅,話也說不下去,楊光達卻像沒事一樣,又在竹榻上躺了下來,又道:“不錯,客商私自帶著值三四十萬大洋的紅貨,照我的經驗來看,黑道上人,已經得了信息,是以才會有日間的那些事,所以,我要了來,放在李四嫂那兒!” 鐵雄站在竹榻之前,臉上一陣發紅,一陣發青,大聲道:“這我可弄不懂了,總鏢頭,毒觀音玉娘子,本來就要找她麻煩,你這樣一來,黑道上人,更以她為目標,她還能有命嗎?” 楊光達打了一個呵欠,看鐵雄的樣子,雙拳緊握,像是恨不得在總鏢頭凸出的肚子上狠狠打上兩拳,可是楊光達說話還是懶懶的,道:“怕什麼,她手裡有槍,只怕沒有人敢近她,放在她那裡,比放在我們身上,妥當得多了!連你也想到我們不該麻煩她,黑道上人,自然更想不到了,你說我這計妙不妙?” 鐵雄蹩了一肚子的氣,陡地轉過身去,忍不住道:“妙個屁!” 這三個字,他講得十分大聲,可是楊光達卻像是未曾聽到一樣,鐵雄還是愣站著未曾動呢,他倒打起呼嚕來了。 鐵雄心中說不出的不自在,繞著李四嫂的房間,團團轉著,夜已漸深,整座客店之中,除了少許當值的鏢頭之外,全都睡了,除了一些節奏的腳步聲之外,也聽不到任何別的聲響。 鐵雄來回走了幾個鐘頭,也有點倦了,繞到了屋角,靠著牆,坐了下來。 這兩天,日頭趕路,夜晚沒有好睡,鐵雄的身子雖然壯,也巳是疲倦不堪,不坐下來還好,一坐下來,只覺得眼皮有千斤重,硬是要垂了下來,往上用力抬了幾下,未能抬得起來,不要多久,他也睡著了。 鐵雄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睡著了,他是被一陣極度的嚷鬧聲驚醒的,等到他陡地睜開眼,疾跳起來時,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天色仍然漆黑,可是一眼望去,屋上屋下,滿院都是火把,也不知有多少人,正在揮著冷光閃閃的刀,人影閃動,正在動手。 鐵雄不由自主,大喝一聲,伸手掣刀出鞘,直衝了過去,迎面兩個持著鐵棍的蒙面人,追了過來,鐵雄揮刀,向前直衝了過去。 鐵雄揮刀向那兩個手持短棍的人砍去,那兩個人,只是揮棍格了一下,立時穿身而過,鐵雄又向前奔了幾步,只見院子中亂成一片,楊胖子舞著竹榻,正將身邊的七八個人,砸得東倒西歪,鐵雄是從睡夢中驚醒的,雖然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照這情形看來,毫無疑問,是有大幫黑道上人,劫鏢來了! 鐵雄揮著刀,又向前衝出了七八步,這時候,他心中惦念的,只有一件事:來的是哪一個山頭的強盜,是不是衝著李四嫂而來的? 他衝到李四嫂的房間的正面,陡然聽到,房間之內,李四嫂發出了一下尖呼聲,緊接著,便是驚心動魄,四下槍響,隨著四下槍響,房頂之上,轟地一聲響,房頂的瓦片,四下飛濺,一條人影,自房頂之上,直穿了出去。 在火把的照映之下,鐵雄看得明白,那自李四嫂房間之中,穿頂而出的,不是別人,正是幾次相遇,身形美麗冶艷得令人人都想人非非的那女人,她穿著一件緊身黑衣,長發盤成了一個大髻,手中提著一包東西,才一上屋頂,便叫道:“扯呀!” 她在房頂一叫,所有在和鏢頭動手的那些蒙面大漢,本來手中都舉著火把的,立時將火把,在幾乎同一時間內熄滅,人人都覺得眼前陡然一黑,只見人影亂竄,也不知發生了什麼變化。 鐵雄剛才聽到李四嫂的那一下尖叫,就如同心坎里扎進了一柄利刃一樣,一切發生得實在太快,他連多想一想的機會也沒有,就在火把熄滅,人影亂竄的同時,他和身向房門,直撞了進去。 “砰”的一聲巨響,他那一撞的力道,也實在太大了些,將整個房門直撞脫了不算,他整個人也直跌了進去僕在地上。 鐵雄一進房,房內漆黑,他什麼也看不到,但是卻聽到身邊,發出了一陣細喘聲,還有一股沁人肺腑的幽香,直透鼻端,鐵雄一怔,一伸手,手指卻碰到了一條又軟又細,滑不留手的膀子,鐵雄心頭亂跳,忙縮回來,道:“李四嫂,你沒有事嗎?我是鐵雄!” 黑暗之中,只聽得一聲嬌吟,鐵雄連忙站了起來,聽聲音,李四嫂像是跌倒在地,可是,鐵雄卻不知道如何扶她起來才好。 正在這時,眼前一變,林達三、楊胖子、唐登等幾個人,全舉著火把,走了進來,鐵雄這才看到,那小媳婦頭髮凌亂,臉色慘白,正扶著炕沿,掙扎著,站起來。 楊胖子等人迸來不久,閻百萬等客商也進來了,小媳婦掙紮起來之後,坐在炕沿,低著頭,一言不發,只見淚水大滴大滴地落下來,落在她薄薄的綢褲之上。 閻百萬一進來,就直著嗓子叫道:“我們的珍寶呢?” 楊胖子苦著臉,道:“各位全都看見了,這還有什麼好問的,自然都叫強盜得了手!” 圍在房內房外的客商,一起叫起苦來,有年輕的客商大聲道:“那可不行,楊總鏢頭,我們本來是自己帶著珍寶的,是你說,要交你保管,你又交給了這位小媳婦,如今被劫走了,這怎麼算?” 楊胖子全身肥肉在發抖,苦著臉,聲音發澀,道:“還有怎麼算的,割了我一身肥肉,也賠不起,我也是為各位好,才會想出這辦法來,誰知道強盜來得那麼快,又直撲這裡!” 眾客商顯然是拉破了臉,說話也絕不再留餘地了,一個客商冷笑道:“楊總鏢頭,你這樣說,正是吃了燈草灰,放出輕巧屁來,我們好幾十萬大洋的東西,就這樣化了水不成?” 在房中的人,有的吼叫,有的著急,吵了個不亦樂乎,只見李四嫂站了起來,低低地嘆了一聲。 她那一下嘆息聲,聲音雖然低,可是屋子裡,卻立時靜了下來,只聽得那些漢子喘氣之聲。 小媳婦幽幽地道:“全怪我不好,李家還有點薄產,我趕回去變賣了,能賠各位多少,就給多少吧!” 眾人全沒出聲,鐵雄首先嚷了起來,大聲道:“那關你什麼事?我早就對總鏢頭說過了,不該來煩你,總鏢頭說你手裡有槍,又說這是他的妙計!”鐵雄人直,一見小媳婦受了委屈,也不想想,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之下,無論如何,總該幫自己鏢局說幾句話,那有反派自己總鏢頭不是之理?可是鐵雄卻不顧一切,全給抖了出來。 果然,鐵雄的話才一出口,各客商更是理直氣壯,吵了起來,林達三等幾個總鏢頭,怎麼勸也勸不下,最後,閻百萬大聲道:“不行,我們要去見官!” 閻百萬這一叫,屋子中再度靜了下來,各鏢頭的臉色,極為難看,林達三鐵青著臉,道:“各位要去見官,那是存心要砸我們的台了?” 要知道鏢局保的鏢,路上有了失閃,例不經官,不是自己賠,就是由自己另請能人去偵緝結案,一經官,這家鏢局,就算是玩兒完了! 林達三鐵青著臉,這樣說,自然是表示事情嚴重之極,可是閻百萬冷笑道:“別管你們的事了,不報官,我們失去的東西,怎追得回來?” 唐登“嘿嘿”冷笑,道:“各位,這年頭,官兒比強盜,也差不多少,你們的東西落在強盜手裡,還能追回來,落在官差手裡,那就再也別想了!光是盜賣國家寶物,這條罪名,也能把你們弄得在大牢裡,再花上幾十萬大洋,都贖不了身!” 眾客商像是被唐登的話嚇呆了,一時之間,你望我,我望你,沒有一個人出聲,林達三趁機道:“大家出去吧,幸而李四爺的靈灰還在,未受到打擾,這下子好了,保能安穩回到大同!” 眾客商聽了,盡皆啼笑皆非,那小媳婦又嘆了一聲,道:“各位,真想不到,強盜來得那麼快,又不是衝著我來的,我已經連忙放了四槍,可是這女人 ” 楊胖子搖著手,道:“別再提了,看來,毒觀音玉娘子是早得了消息,又知道你帶著四爺的靈灰,也走在這條道上,所以才放消息說要對你不利,好叫你找鏢局求助,他們再在暗中下手!” 小媳婦抬起了眼來,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著楊胖子,楊胖子又嘆一聲,道:“也是我一時失策,不知道強盜意在珍寶,咳!完了!完了!” 他一面說,一面連連頓著腳,小媳婦現出了極其難過的神情來,道:“各位,我要走了,連累了各位,我實在無面目再留下去了!” 楊胖子忙道:“我們護著你走!” 小媳婦苦笑著,說道:“不必了,強盜根本就不是衝著我來的,我會有什麼危險?” 楊胖子又嘆了一聲,也沒有再堅持下去,小媳婦又道:“各位請出去,我略為收拾一下就走!” 眾客商,眾鏢頭,口裡咕噥著,一起走了出去,鐵雄還愣愣地站著不肯走,是楊胖子一伸手,硬拉出去的,楊胖子和鐵雄一出了屋子,就吵了起來。 鐵雄額上,青筋爆綻,認識鐵雄的人不少,有老資格的人,還是看著他長大的,可是他們從來也未曾見過鐵雄那麼認真,那麼激動過。 這時候的鐵雄,就像是一頭蠻牛一樣,只聽得大聲嚷著,道:“不行,你們做得出,我做不出,非得保著李四嫂上道不可!” 楊胖子的聲音,低沉,有力,道:“不成!” 鐵雄的臉脹得更紅,聲音也大,道:“你管不著我,北霸鏢局這碗飯,我不吃了!” 楊胖子也動了怒,大喝道:“渾小子,明擺著玉娘子是為了劫財而來,她再和李四爺過不去,人也死了,還會有什麼麻煩!” 鐵雄厲聲道:“我保定了她,有麻煩,也是我一個人頂著,要你來瞎嚷嚷?” 楊胖子臉色一沉,道:“叫你別去就別去!” 鐵雄站著,吼道:“我非去不可!” 楊胖子可也動了真怒,揚手就是一掌,向鐵雄擊了過去,他那一掌,本來可能是想摑鐵雄一巴掌的,可是他人矮,鐵雄人髙,掌又揮得急,一掌擊在鐵雄的肩頭之上,不過別看楊胖子人矮,他外號人稱大力楊光達,那一掌的力道,也打得鐵雄一個踉臉,幾乎跌倒。 鐵雄也直急了,才一站定身子,立時拉出了刀來,眾人圍在一旁,本來還只是看著兩個人吵,直到鐵雄亮了刀子,眾人才一起呼喝起來,林達三喝道:“鐵雄,你瘋了,還不快收刀?” 鐵雄瞪著眼,喘著氣,道:“你們別逼我,逼急了我,我不下手殺人,難道不會自己抹脖子?” 各人一聽得這傻小子居然說出了這樣的話來,也只有乾瞪眼的份,這時,房門打開,小媳婦已換過了衣服,懷中仍抱著那壇子,一手提著一隻布包袱,走了出來,鐵雄忙迎了上去,道:“李四嫂,我保你回靈邱去!” 小媳婦搖著頭,道:“鐵大哥,聽楊總鏢頭的話吧,我沒事了!” 鐵雄大聲道:“不行,你還要我保,我押著你走!” 小媳婦望了鐵雄片刻,才嘆了一口氣,道:“也好!” 鐵雄自那小媳婦的手中,接過包楸來,還想去接那壇子,小媳婦卻閃身,讓了一讓,鐵雄轉身,大踏步走向客店後面空地,馬匹,驢車,全停在那裡。楊胖子還趕了過去,各人又聽到後院,傳來了楊胖子和鐵雄的爭吵聲。但是不多久,爭吵聲便已停止,接著,便是驢嘶聲、蹄聲,楊胖子一個人回來,道:“那渾小子走了!” 眾總鏢頭和客商互望著,互相使眼色,楊胖子向前走著,眾客商和五個總鏢頭,跟在後面,又到了上房之中,其餘各鏢頭,個個無精打彩,垂頭喪氣,剛才,強盜來得快,也走得快,打得雖然激烈,倒也沒有人受傷,只不過失了珍寶,人人心中,卻全不是味兒。 一進了上房,眾客商忽然都換了一個神情,個個眉花眼笑起來,閻百萬向著楊胖子,直豎大拇指,說道:“楊總鏢頭,你真是再世諸葛亮,怎麼就全叫你料到了的呢!” 楊胖子和五位總鏢頭,神情也和剛才,在外面的時候,大不相同,楊胖子瞇著眼,道:“只有一點,我沒料到,鐵雄那渾小子,說什麼也阻他不住,竟硬跟人走了,只怕有去無回,唉!” 林達三拍著楊胖子的肩頭,道:“胖子,你是什麼時候開始起疑的,我們也不是初出道的雛兒了,怎麼就一點兒毛病也看不出來?” 楊胖子揮著手,道:“起先我也一直沒疑心,可是等到白天,林子前面那一宗事發生,我將手槍,交到了她的手裡,就覺得事情不對了!” 唐登道:“不對在什麼地方?” 楊胖子道:“她一接槍在手,就自然而然,先轉著膛,去看子彈,槍這玩意兒,我們都沒玩過,可是沒吃過肉,也見過殺豬,只有玩槍的老手才那樣!” 林達三道:“她打著李四爺的招牌來,李四爺聽說嫻熟槍法,她會弄槍,也不足為奇!” 楊胖子道:“本來是,可是其他可疑之處,還是很多,一則,震於四爺的名頭;二則,她那種樣子,也叫人可憐,各位想想,李四爺就算死了,又何致於要火化了才能回鄉?” 叫楊胖子一點破,各人互望著,不住點頭。 楊胖子又道:“還有那女人,突然出現,說話叫人猜不透,聽她的口氣,像是那小媳婦才是毒娘子,小媳婦又說她是毒娘子,那女人接連生事,我猜她們是早講好了的,一定是要我們最後,相信那女人是好人,留她在我們一起,她好趁機下手,可是我乾脆來一個送寶上門,寶一在小媳婦手中,他們自然也來個明火打劫算了,總算我沒有料錯!” 閻百萬連連點頭,道:“他們為什麼早不下手?” 楊胖子笑了起來,道:“他們不知各位爺將珍珠寶貝,藏在什麼地方啊,明來搶,我們人多,哪能保證一定得手?非得布下局,弄清楚了再動手不可,還好各位肯聽我勸,雖然也真叫他們弄走了萬把大洋的珍寶,可是比起那十計,巧妙無比。”閻百萬又問道:“那麼,這兩個女人,哪一個才是毒觀音玉娘子?” 楊胖子待了一待,道:“這一點,我也弄不明白,那女人和小媳婦,全是天下少見的美人兒,誰知道她們誰是誰?不過總是這一夥,旁人也不敢在五家聯保上面動這個歪主意!如今她們得了珍寶,以為就是那些,這下半條道,可保平安了!” 閻百萬噓了一口氣,道:“原來江湖道上,這樣險惡,可算是長了見識了!” 楊胖子搖著頭,道:“現在只求鐵雄這愣小子能平安無事就好了,他要走,我也不敢拉,怕是露出了馬腳,叫她知道那是我們布下的局,就後患無窮了!” 林達三道:“也虧得有這渾小子鬧一鬧,看來真是天衣無縫,不過,我還有一點不明白,她是憑什麼傳消息出去呢?” 楊胖子“嗨”了一聲,道:“黑道上傳遞消息的方法可多了,說不定桌後上,橫放豎放,就代表了什麼,她們自己人,是早約定了的,自然一看就懂,我們怎麼弄得明白?” 楊胖子巧使妙計,支走了大敵,眾客商的心中,都十分髙興,又商量了一會兒,由閻百萬出頭,向楊光達作了一拱,道:“楊總鏢頭,我們本來是五家聯保,現在想再請楊總鏢頭……” 閻百萬的話未曾講完,楊胖子已搖手道:“不必客氣,我不想到大同去,但是還有幾天可以在一起,我要到靈邱李家去走一遭。” 眾總鏢頭立時會意,齊聲道:“可是去探聽一下李四爺的下落?” 楊光達點頭道:“是,四爺於我有大恩,他到了江南,音訊全無,想來他家裡總有信息,我想去探聽一下!” 一個客商冒冒失失地道:“那李四不是死了嗎?” 唐登沒好氣的說道:“這是那小媳婦說的,那小媳婦不是好人,說的話怎作得準?” 靈邱李四,行俠仗義,白道上人沒有希望他死的,唐登搶白那客商,自然大有道理,那客商訕訕地道:“真看不出,那麼文靜清秀的一個人,會不是好人!” 各人又閒談了一會兒,才散了開去,這一晚,眾鏢頭沒了負累,睡得極甜,第二天兼程趕路,一路無事,到了第三天下午,來到岔路口,一條大道,直通大同,另條路則通向靈邱縣,楊胖子帶著北霸鏢局的一眾鏢師向另一條道上走去,臨別之際,閻百萬的出手,還算闊綽,送了楊胖子一百大洋。 兩隊人馬,到這時候,才算是分道揚鑣,這一天多,在路上,楊胖子不斷打聽鐵雄的下落,可是卻什麼也打聽不到,他心中實在不是味兒,心想靈邱回來,好歹要到玉娘子的巢穴去走一遭,雖然江湖上將萬龍岡看得比龍潭虎穴更可怕,但是楊胖子卻不是怕事的人,他在下決心之前,也早已盤算過,要是闖萬龍岡有了結果,那自己就不枉了一生行走江湖了! 楊光達早年走這條道,每逢經過李家,總要去一次,是以這是熟路,他帶著幾個人,帶著馬,進了靈邱縣境,一直向西,過了幾道岡子,跟著夕陽西下,晚風吹來,倒有一絲涼意,前面已可以看到一道河,環河兩岸,全是鬱鬱蒼蒼的林子。 一看到那道河,和那座林子,楊胖子心中便不禁一陣難過,馬走得更快,他的心頭也更沉重。 他第一次來的時候,李家幾兄弟,連李家老太爺全在,可是以後,每來一次,李家就少了一個英雄人物,如今要是李四也沒了的話,那麼,李家的人,只剩下李家老太太了!提著韁,來到河邊,上了木橋,穿過林了,便是一片田地,麥子正綠得像出油一樣,麥穗起伏,猶如波濤,夕陽之中,李家的大宅已在望了。 楊胖子連連下著鞭,一行七八個人,疾馳過田野,天色未黑,晚霞變成豔紫色時,來到了李家大宅的門口,楊胖子還記得第一次來的時候,那大宅看來,是如何輝煌,但是現在,巨宅依然聳立,那種破敗之感,卻是再也掩飾不住的了! 一來到了門口,楊胖子更是一震。 大門緊閉著,可是門上,卻掛著白,又懸著藍燈籠,那分明是有了喪事!楊胖子心中嘀咕著,要是李老太太死了,那麼,李家還有什麼人?他一翻身下了馬,來到門前,開門的是個老僕人,楊胖子見過幾次,那老僕人滿面淚痕,一見楊胖子,紅腫的眼中淚水又湧了出來。 楊胖子忙道:“別哭,誰死了?” 老僕人抽抽搭搭地說道:“四……四少爺……”他說了這句話,再也講不下去,楊胖子更是呆了,原來李四爺真的死了,他抬頭向前望去,老大的一個天井,過去是廳堂,全換了靈堂的打扮,而當他看清楚靈堂中的情形時,他真的傻了,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天色雖然已經黑了下來,但是由於大廳中,燃著手臂粗細,明晃晃的白燭,只見那壇子供在正中,李四的靈牌,放在壇前,這還不奇,令得楊胖子直了眼的,是被他認為,就算不是玉娘子本人,也必然和玉娘子一伙的那個幽靜美麗,令人一見生憐的小媳婦,一身素衣,坐在靈旁,低著頭,正在默默垂淚,明聽得門外有人聲,也不抬起頭來。 這實在是楊胖子萬萬不到的事! 在客店之中,他將計就計,算是自己識破了那小媳婦的真身份,只差未曾當面道穿而已,他還一直在為鐵雄安危擔心,甚至要去闖萬龍岡,他到這裡來,為的是想討一個有關李四爺的信息,怎麼也想不到,會在這裡,又見到了那小媳婦! 這小媳婦既然在這裡,那麼,他所料的一切,自然全料錯了,可是一切全料錯的話,為什麼發生的事,會和他預料的完全一樣,那麼吻合? 楊胖子雙足如同釘在地上一樣,一動也不能動,張大了口,出不了聲,在他身後的幾個鏢頭也呆住了作聲不得,正在這時,只見一個人,高個子,濃眉大眼,從大廳旁的角門處,走了出來。 楊胖子一看那人,更是連聲苦笑,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被他認為,該在玉娘子手裡,兇多吉少的鐵雄! 鐵雄大踏步走了出來,看到楊胖子,也呆了一呆,大聲道:“總鏢頭,也來了,我們昨晚才到。” 他大聲一嚷,廳堂裡的小媳婦,也抬起頭來,他的雙眼,仍是那樣澄澈幽怨,使楊胖子看了,剎那間,認為自己竟將她當作了玉娘子的一夥,簡直是一種罪過! 鐵雄又道:“李老太太說,她不想發喪報,就靜靜地算了!” 楊胖子直到這時,才算是迸了一句話出來,道:“李老太太呢?” 那小媳婦盈盈站了起來,對在一旁的一個僕人,吩咐了一句,楊胖子等眾人,一起進了廳堂,不一會兒,只聽得拐杖拄地的聲音,李老太拄著拐杖,走了出來,楊胖子忙行禮請安,李老太太顫聲道:“免了吧!” 楊胖子這時,心中實在有一句話想問李老太太,保以肯定壇子裡的骨灰,是他兒子的,可是當著小媳婦,這話又問不出來。而且,那小媳婦如果是玉娘子的一夥,豈肯得了手,又到這裡來守孝?楊胖子心裡極亂,自然而然哭喪著臉,看來倒真像是為了李四爺的死在難過。 李老太太的臉上,滿是皺紋,嘆了一聲,睜著紅絲佈滿的眼,望著楊胖子,道:“真是想不到,他們年紀輕輕的,一個接一個去了,倒是留下我一個老朽物丨”楊胖子想說些安慰她的話,可又實在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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