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醉鬼張三

第18章 第十八章淑女閣更夫嘲貴妃漓江齋燕子戲何六

醉鬼張三 张宝瑞 4063 2018-03-12
原來張三並沒有醉。他一次有二斤白酒的酒量,今晚只喝了一斤有餘,被羅癭公扶到炕上後便假裝睡覺,見羅癭公出去,一翻身下了炕,推開門,走出了羅家大門,朝北而來。此時,繁星滿天,萬簌俱寂。他來到地安門附近的一座化貴的府邸。那朱門大敞,張燈結彩,四個侍衛手持兵器站於兩旁,朱紗燈籠上高懸一個金黃的“榮”字。張三宛如山貓,貓著腰悄無聲息地來到北牆根,拾起一塊問路石,向院內扔去,聽聽沒有動靜,便將後背貼住牆壁,“噌噌噌”壁虎遊牆,到了牆頭。他四下一望,見右邊一座佛樓可居高臨下,觀察全宅,於是順牆摸上了佛樓,隱在脊後探看。這宅院果然氣派,前後六進院落,每層都有正房九間,東西廂房各五間,院落與院落之間都是非常講究的垂花門,院內各栽著翠竹、牡丹、丁香、一般說來玫瑰等花卉竹木。最後面是一座花園,園內小橋流水,楊柳環岸,秀閣朱亭,影影綽綽,假山半腰一股流泉噴瀉而下,羅鍋橋邊還有一個小戲樓,典雅別緻。

張三正在觀望,忽聞一股腥騷味,他轉到佛龕之後,見那兒有個雪白的大瓷瓶,足有二尺多高,上前看了看,裡面全是尿。他四下看看,才發現地上食物狼藉,供祭佛爺的糕點、水果、果脯散了一地。張三正在納悶,忽覺一股襲來,趕快抽身,只見一個身量短小的人一招“縱身摘果”,朝他撲來。那人見撲了個空,接著一招“餓猴上樹”,身體立起,略為前探,右手朝張三抓來。張三挪展身子,那人連連抓空,發出細微的聲音:“哪個黑道上的?”張三一招“童子拜觀音”,雙手一拱,將那人推了個踉蹌。張三嘴一張,一股酒氣向他撲來。那人又驚又喜,脫口而出:“原來是張三爺。”張三定晴一瞧,原來是“燕子”李三。 張三笑道:“你這鬼小子怎麼又跑到這兒來了?”李三歎了口氣:“大過年的,人家都張燈結彩,燃鞭放炮,我無家可歸,就躲在這榮府的佛樓之上,聽個熱鬧。”張三問:“上次你在恭王府裡拿的珠寶分給眾鄉親沒有?”李三道:“分是分了,可都不敢脫手,官府查得太緊。”李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張三,摸摸後腦殼,嘻嘻笑道:“這大過年的,三爺怎麼跑到這佛樓上涼快來了?這上面冷風嗖嗖,連佛爺都凍得直哆嗦呢!”張三道:“你這小子少貧嘴,今兒個中午,榮祿這老兒搶了個閨女,又不知在幹什麼壞事。”李三道:“榮祿新死了一個愛妾,那愛妾原是秦淮河上的一歌妓,榮祿愛不釋手。前幾日愛妾患病喪命,臨死前對榮祿說,死後守在黃泉之下,孤單單一個人寂寞害怕,要找個貼身丫環陪著。可巧,那女人以前的丫環正回湖南老家探親,聽到這消息躲起來了。那女人已死了幾日,榮祿又怕屍身臭了,急得無奈,於是派人在東單搶了一個正要過門的新娘子,頂替那個丫環給愛妾殉葬。”張三急問:“那新娘子現在何處?”李三支吾道:“怕是已給灌了水銀了。”張三一聽火昌三丈,劈胸揪住李三,罵道:“你怎麼見死不救?”李三帶著哭音:“不是不救,論偷盜,我的功夫在京城里數一數二,可論武功,真刀真槍的干,我就差不多了。”張三道:“難道這榮府裡還有什麼高手?”李三道:“可不是,榮府裡去年來了一個綽號叫'小銀槍'何六的教頭,是榮祿從外地請來的,住在東單西裱褙胡同。他使一雙鍍銀的小短槍,槍法極精,人們都叫他何六爺。”張三問:“新娘子現在何處?”李三道:“榮祿愛妾的屍身停在淑女閣,新娘子可能也在那兒……”

二人溜下了佛樓,出了垂花門,來到後花園,穿過一叢叢雪松,上了羅鍋橋。李三一指前頭:“那個樓閣就叫淑女閣。”張三望去,在疏枝中簇擁著一個小樓,兩側有幾座廂房。二人來到樓前,張三見樓額有個金匾,上書“淑女閣”三個鎦金大字,兩旁有一副聯子,左聯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右聯是:嬝娜楊柳貴人楚腰。二人進了閣樓,果然見堂內有一黑漆棺木,在昏暗油燈下擺放著木人紙馬,香車輓幛,香火徐徐。來到左右廂房,並無那個被搶來的新娘子的踪影。這時但聽門外一陣腳步聲,有個巡夜的更夫提著個燈籠一瘸一拐地走來,一邊走,一邊哼著淫穢的小調。 張三悄聲對李三道:“咱們不妨問問他。”二人掩到門後,那個更夫還未進門,一股酒氣先捲了進來。張三心想:這老頭大過年的還不喝點好酒,灌了一肚子劣酒。原來張三是喝酒的行家,凡是有喝酒功夫的人,天南地北,好酒劣酒喝過不少,所以凡喝酒的人只要打個酒嗝兒,他都能辨別出好劣來。

那更夫進了門,把燈籠和木魚擱在一邊,慢慢踱到棺木前,打了個哈欠,自言自語道:“大過年的,老爺們都享清福去了,少爺少奶奶們打牌的打牌,逛窯子的逛窯子,我這老咔叉眼的也該尋個樂……”說著,費力揭開棺木上蓋:“唉喲,娘子,您過年好呀!老爺不陪您,我陪陪您。這小白臉好俊俏,就像是玉捏的瓷兒雕琢的,您活著時正眼都不瞧咱爺們一眼,那飛眼盡盯著漂亮公子哥和有錢有勢的大老爺!唉!你們這些女人好勢利喲!……”說著揚起結滿老繭的手,劈劈啪啪,朝那女屍的臉上打去。 李三在門後聽著聽著,忍不住笑出聲來。老更夫一聽以為遇見了“鬼”,身子一軟,“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少奶奶,你怎麼顯了靈?!我老劉頭這輩子可沒做虧心事呀!我就覺得事情不公平,灌了點馬尿,才多說了這些話,您要是不愛聽,那我就拿回去……”說著,磕頭不止。

李三要取笑那老頭,張三怕嚇壞了老頭,連忙止住他,閃身走了出來。老頭猛丁丁看見一個壯漢出現在面前,嚇得酒也醒了,連忙叫道:“爺們,怎麼?您是盜屍的?” 張三道:“老頭,您甭害怕,我們是來救人的,榮祿那老兒白天搶了個閨女在哪兒?” 老頭瞅瞅外面,小聲道:“在榮爺的房屋裡。” 這時,李三也閃了出來,問:“灌了水銀沒有?” 老頭道:“還沒有,榮爺還想打她的主意呢!那姑娘真是可憐,死活不肯。” 張三問:“榮祿住在哪間房裡?” 李三道:“這個我知道。” 張三撕了一段輓幛,將老頭綁在一根木柱上,老頭嚷道:“我可不是為這娘們陪葬的,你為什麼綁我?” 張三道:“先委屈你一下。” 老頭更急了:“這大過年的陪個死屍,多不吉利。”

張三不由他分說,又把他的長衫撕下一塊來,塞在他嘴裡。老頭嘴儘管動彈,可是話卻連半句也說不出來。張三“嘶嘶”兩聲又撕下老頭的兩塊衫布,一塊遞給李三,一塊自己蒙在臉上,說:“遮掩著點,咱們快去救那姑娘。” 李三有點遲疑:“那'小銀槍何六'……可是厲害。”張三一瞪眼:“走吧!” 二人來到榮祿的房前,順著窗戶一瞧:榮祿穿一件水綠色鑲黃繡團的袍子,紫紅色坎肩,正在屋內焦急地踱來踱去。一個淚汪汪的少女正一絲不掛委縮在炕上哭泣。榮祿道:“你若是隨了老夫,便不讓你給少奶奶陪葬,老夫納你為九房奶奶,每天吃好的,喝好的,山珍海味,綾羅綢緞,寶馬香車,一呼百諾……” 那少女抽洋著說:“我是有夫家的女子,剛剛嫁了人,街里街外誰不知道,況且那婆家也是有仁有義之人,我怎能失信於人。”

榮祿道:“世上哪有'仁義'兩字,這'仁義'都是文人墨客編造出來的。俗話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你怎麼不捧黃金杯,非要抱一個一個大屎盆。唉,真是婦道之見!” 那少女抬起頭來,緩緩道:“您是有身份的人,您家裡那麼多俊俏媳婦,怎麼偏偏找上我?” 榮祿嘻笑一聲,湊到少女面前:“俗話說,寧在花下死,做鬼子也風流。我就希罕你這朵野花……”說著,用他那滿是皺紋的手在少女身上亂摸…… 張三在窗外看得真切,再也按捺不住,一蹭身窗櫺“咔嚓”一聲齊齊切斷,竄了進去。一把揪住榮祿,揚手一掌,榮祿大叫一聲,昏厥於地。 此時李三也衝了進來。少女驚魂未定,在炕上簌簌發抖。張三道:“我們是赤救你的!”

張三見那少女有些面熟,問道:“你叫什麼名字,住在哪裡?” 少女哭道:“我叫佳韻,家住東單棲鳳樓……” 張三猛然想起,上次在趙家大院救的婦人中就有這個姑娘。張三道:“你不能回家,這些惡奴是不會放過你的。你在外面還有沒有親戚?” 佳韻道:“在天津有個老姨。” 張三搔搔頭皮:“佳韻姑娘沒有衣裳可怎麼辦?” 李三道:“沒關係,我去偷。”說完,轉身出門,來到三套院。只見西廂內燈燭通明,人影晃動,李三湊在過去一瞧,原來是榮祿的四房小妾在玩紙牌,旁邊有丫環端茶伺候。李三來到東廂,那房喚作漓江齋。他湊到窗前一聞,有脂粉氣,知是小妾的住房,閃身走了進去。屋內漆黑一團,伸手不見五指。李三摸索向前,先摸到一個八仙桌,又摸到一個梳妝台,再一摸,心中一喜:原來是一個衣箱。他打開箱蓋,順手挽了個包袱,扯了幾件衣褲裹在包內,往肩上一扛,抽身便走。就在這時,只聽炕下有人叫道:“身手倒挺利落,只是有來無回了。”這一句話把李三唬了一跳,頭上頓時出了一層汗。李三往後急退,只見眼前一亮,一雙銀槍朝他腦門戳來。他大叫一聲:“哎呀,不好,'小銀槍'何六!”

此人正是“小銀槍”何六。原來何六剛才與榮祿的小妾們玩紙牌,玩著玩著,忽覺有人踩他的腳,他往下一瞧,是榮祿七房小妾桂林春。他看一眼桂林春,正見她含情脈脈,眼神像是說話,小嫩嘴微微一翹。何六晚上酒喝多了點,心想:這桂林春一定是守著榮祿那糟老頭子沒甚麼意思,看著我何六年輕英俊,有心勾搭我,我真是有福之人,何嘗不圓這個夢。想著想著,覺著喜絲絲,美滋滋,也踩了桂林春一腳,藉口醉了離開眾妾,走進了對面桂林春的房間,隱入炕下,眼巴巴等桂林春返房。左等右等,只聽對面房內喧聲不絕,就是不見桂林春的影子,他有點煩躁。一忽兒,聽見門外有輕輕的腳步聲,這腳步極輕,因為何六趴在地上,聽得真切。他想:凡是女子走路極輕,卻也是常理,哪裡知道李三進來盜衣。何六的心口“怦怦”直跳,心想:這尾漓江小魚就要到嘴,也該解解腥味了。可是後來他聞出氣味不對,沒有脂粉味,反倒聞見一股酸臭氣。因李三夜行曉宿,長年飄泊在外,衣裳很少洗,久而久之,自然有這種氣味。以至後來見到不是什麼桂林春,而是盜衣之人,怒不可遏,於是從炕下跳了出來。

原來榮祿曾云遊天下,以巡視為名,特意從南京、蘇州、杭州、桂林挑選了四名美貌姑娘為妾,各自為她們取了新名字,各取名為金陵花、桂林春、虎丘女、丁湖妹。金陵花就是近日病逝的那個女子。剛才桂林春用腳踩何六之意是想與他與已為盟,在紙牌上鬥倒虎丘女和西湖妹,何六卻自作多情,誤解了她的意思。 李三不是“小銀槍”何六的對手,且戰且退,退到四套院時,大叫一聲:“'小銀槍'來了,三爺快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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