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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以小制眾

日月當空·卷十 黄易 5353 2018-03-12
風過庭道:“鷹兒有發現哩!” 三人朝南瞧去,在唐古拉山脈於地平處冒起的連綿雪峰襯托下,神鷹從小黑點不住擴大,往他們飛來。 到了他們上方,神鷹先盤旋數匝,方俯衝而下,落到風過庭曲起來的手肘處,威武萬狀。 美修娜芙忍不住問道:“風公子從何處得到這麼懂事的巨鷹?” 風過庭避而不答,臉上掠過傷感的神情,沉重的道:“有機會再告訴美修娜芙。”轉向龍鷹和萬仞雨道:“來的是敵人的先鋒部隊,人數不多,該是探路的性質。” 萬仞雨如釋重負道:“我剛才還擔心敵人不來,現在放心哩!龍小子確是料敵如神。” 風過庭道:“敵人很有本領,來得這麼快。” 龍鷹道:“若在日出前可目睹敵人的先鋒隊伍,則勝負已分,就看他們有多少人可活著離開。”

一陣長風吹來,寒意驟增,提醒他們高原處於熱和寒兩個極端的日和夜。此一剎那正是寒熱的分界時刻。 風過庭同意道:“說得對,如果敵人晝夜不停的趕路,直至到達沱沱河南岸才立營休息,當是身疲力倦,更抵擋不住我們的突襲。” 萬仞雨向龍鷹道:“照你估計,敵人的主力大軍何時開至?” 龍鷹沉吟道:“由於騾子和犛牛行走緩慢,明天黃昏前抵達沱沱河,已很有效率。可以想像由於多瑪被王子截斷交通,欠缺糧食物資,加上又要應付從南面返來的眾多兵員,今次敵人的奇兵部隊,必兼上運送物資糧貨的重責。” 風過庭道:“如此,敵人會在沱沱河南岸結營,好好休息,待人馬回復體力,然後渡過沱沱河。” 萬仞雨道:“應否立即通知田木金方和林壯呢?”

龍鷹目光投往沱沱河,笑道:“這地方一目了然,我們看見的,他們也看得見,何況早擬定好作戰計劃,便讓他們安心休息,明夜藉黑暗的掩護潛過來,更為妥當。” 萬仞雨道:“敵人倚河設營,我們的部隊還要渡過寬闊湍急的沱沱河,始可發動攻擊。” 龍鷹悠然道:“敵人自會建橋修路的讓我們走,何用擔心渡河的問題?在來此之前,他們至少越過比沱沱河大上一倍的怒江,經驗豐富呵!” 美修娜芙貼著他耳朵道:“看到你談笑用兵的神氣模樣,美修娜芙情動哩!” 龍鷹既甜蜜又怕被兩人聽到,連忙續說下去,道:“所以今晚我們可以好好睡一覺,一切待明天再說。如有敵人接近,我會自然醒覺過來。” 風過庭笑道:“你可安心和美修娜芙卿卿我我,繼續說永遠說不完的情話。監視敵人的大任交給我的乖鷹兒,若有異動,它會弄醒在下。”

美修娜芙不依的扭動嬌軀,嗔道:“風公子偷聽人家說話。” 萬仞雨大笑而起,過去扯著風過庭朝遠處走,道:“我們到另一山頭睡覺,以免無意中偷聽到美修娜芙向龍小子說的枕邊話。” 翌日清晨,約二百人的先鋒隊抵達沱沱河,派出偵騎,沿岸搜探,其他人就在南岸豎起十多個營賬,探測河段的深淺急緩。 龍鷹等仍藏身對岸丘陵區的疏林裡,看著對岸敵人的活動。 萬仞雨問道:“是時候了嗎?” 龍鷹好整以暇的道:“讓他們多休息兩晚,好過陪我們在這裡捱冷。” 風過庭笑道:“你的話於理不合,可知又另有鬼主意。” 萬仞雨道:“是否要執著你襟口才肯說?” 龍鷹探頭往石外看一眼,笑道:“小弟怎敢,只是想待敵人建立浮橋,部分人已渡河,天一半地一半之際,方祭出絕活,目標是不費一兵一卒,卻贏得扭轉整個高原形勢的全面勝利。”

美修娜芙嬌聲道:“夫君大人呵!怎可能沒有折損呢?敵人的兵力遠在我們之上呵!” 龍鷹輕鬆的道:“美人兒沒聽清楚嗎?我說的是不費一兵一卒,而不是與敵交戰。” 風過庭欣然道:“早看穿你是另有詭計。” 龍鷹道:“戰爭有戰爭的手段,政治有政治的手腕。你道政治是甚麼呢?就是不管他奶奶的甚麼歪理,也要正氣凜然的說出來,好像天經地義的模樣。何況我說的是正理,加上壓倒性的優勢,保證聲到功成。哈!以政治手段解決一場戰爭,還有更爽的事嗎?” 萬仞雨和風過庭終於明白過來。 到午後時分,敵人的大軍陸續抵達,在沱沱河沿岸設置營賬,建立起簡單卻有效的防禦工事,又在高處放哨,盡顯精銳之師的雄姿,軍容鼎盛。 黃昏時,大隊騾子犛牛,負貨而來,南岸的廣闊地區,填滿騾、牛、馬嘶鳴的聲音,熱鬧得像個市集。

萬仞雨咋舌道:“只是犛牛,已超過三千頭。” 風過庭道:“人數更在我們估計之上,接近二萬五千人,只是這批人,已有足夠實力攻打眾龍驛。” 龍鷹道:“人愈多愈好。哈!人多好辦事嘛!” 萬仞雨失去笑的興致,沉聲道:“若你的政治手段行不通,怎麼辦?” 龍鷹雙目魔芒劇盛,道:“那就是他們的時辰八字生得不好,沒法回家與妻兒團聚。” 接著將計劃說出來,由美修娜芙以吐蕃文寫成書信,放入帶來的小竹筒,系在神鷹腳上,由它送返可可西里山的營地去。 接著的兩天,敵人夜以繼日,憑帶來的粗索、浮筒和木料,建起三條浮橋,到第三天清晨,開始渡河。 首先越橋的是騎兵,牽馬過橋,到正午時,逾萬人成功渡河,在北岸設置營地,兵衛鎮守四方。每個行動,以至於兵員的分佈,均合乎兵法,可見主事者是深諳軍事的人。

要擊敗這般一支精兵絕不容易,何況對方人數在己方十倍之上,隨時會遭反噬之禍。 入黑後兩個時辰,敵人全體渡河,立即拆掉浮橋,忙個不休。對方就像一條扯緊的弓弦,沒法歇下來好好休息。 卸貨運貨,安頓騾馬,各類聲響,在河岸區的空間迴盪。 大草原忽地刮起狂風,吹得其中十多個營賬連撐架拔起,營地一陣混亂。接著驟雨打來,天地一片迷茫,弄得營地的燈火大半熄掉,敵人均躲進營賬避雨,包括設置在四周高處哨營的哨兵在內。 冷風加上寒雨,絕不是鬧著玩的,患上傷寒,更會致命。 田木金方此時領著千五人,全體穿上厚衣雨具,來至他們所在離敵人五里遠的丘陵林野,靜待時機。 田木金方來到四人間,低聲道:“一切依鷹爺的指令行事,林壯的五百人亦進入崗位,準備就緒。嘿!我們究竟要幹甚麼?”

龍鷹低聲說出大計,最後道:“我們先潛往敵人外圍的哨營,制伏西面的敵人後,然後進逼敵營,最重要是神不知鬼不覺。記著,萬勿傷人。” 田木金方召來三百個從手下里挑出來的好手。由龍鷹、萬仞雨和風過庭各領一隊,朝哨營潛去。 離天明尚有個把時辰,大雨收歇,但仍下著毛毛細雨,大地充盈寒濕之氣。 就在此時,北面里許遠處,傳來戰鼓之聲,一下一下的敲著,像魔咒般直傳進敵人的心底去,於此敵方人人身疲力累之際。尤覺其勾魂攝魄的威力。 駭然失神下,衣甲不整的敵人從各營賬蜂擁而出,號角聲響徹營地,亂成一片,加上燈火不足,人馬撞成一團,宛如末日在此刻降臨。 逼近至半里之內的龍鷹等人,在高丘的黑暗裡隔岸觀火的欣賞敵人的亂況。

龍鷹笑道:“現在對方是被我們按著來揍,人多有屁用?只會更添混亂。” 萬仞雨看著對方逐漸從亂趨整。集結成隊,離營在三面布陣,苦笑道:“如果你的手段不生效,現在我們便是錯失了擊敗敵人的天賜良機。” 龍鷹道:“時機永遠存在。只看你有沒有掌握的本事。不要看對方似模似樣,事實上是外強中乾。先不說長途跋涉後,沒有好好休息,現在還要出來捱冷。最關鍵處是士氣消沉,作戰目標不明確。田木金方你來告訴我,若你是他們。究竟為甚麼而戰?” 田木金方張大口,卻說不出話來。只有戰鼓的聲音不斷鳴響,聽聲音該近了很多,隱隱傳來馬嘶人喊的吵聲。 龍鷹的指令,正是著林壯營造出大批兵馬不住逼近的假象。 龍鷹得意的道:“看吧!他們根本不知為何而戰,要對付的更是一向受景仰的大帥橫空牧野。是時候哩!讓我和我的秘密武器一起出動,創造高原上的軍事奇蹟。”

又笑道:“寶貝秘密武器何在?” 美修娜芙“噗哧”嬌笑道:“寶貝在!” 龍鷹正容道:“上馬!” 正當敵人的注意力集中往北面的前方,突如其來右方傳來急驟的戰鼓聲,失驚無神下人人給嚇了一大跳,驚弓之鳥的敵人無不心寒膽落,一時失了方寸。 此時北面林壯和他的五百人,在暗黑裡現出幽靈般如真似幻的幢幢影子,由於是一字排開,加上假人真馬,確是聲勢浩大,充滿威懾力。 敵人也不知該注意哪個方向,在號角聲的指示下,人人緊守崗位,準備應付侵犯。 龍鷹等人於此時出現了。 萬仞雨和風過庭各高舉熊熊烈燒的火把,龍鷹肩托著不世神器接天轟,領著金發垂肩的美人兒,在火光照耀下,策著神駿的雪兒,登上最接近敵人、離外圍兵陣約千餘步的一處隆起的土堆上,面向敵人。

不過大部分敵人的目光只懂落到美修娜芙身上,想不到會在戰場上,如此情況下,得睹艷蓋高原的絕色,亦從她身上聯想到橫空牧野,不由戰意再減弱幾分。 田木金方領著千五精騎,一字橫排的出現在後方火把余光照射之處,若現若隱,營造出莫測其多寡的威脅壓力,擺出隨時縱兵強攻的姿態,令敵方更不敢輕舉妄動。 驀地龍鷹將接天轟放到腿上去,掏出折疊弓,張開,另一手拔箭,架在弦上,弓成滿月,箭矢離弦而去,平射入敵陣。連串的動作,如行雲流水,煞是好看,像是百戲表演。 敵人紛紛搜尋箭踪,看是射往哪裡去。 勁箭離弦後,像消失了。 “劈啪”一聲,敵陣其中一枝寫著欽沒名號的大旗,忽然折斷,原來竟是被龍鷹射出的勁箭,摧枯拉朽般射折了。 沒有人肯相信自己的眼睛。 若非龍鷹吩咐在先,美修娜芙定會嬌呼喝采,拍爛手掌。 接天轟又來到手上,繞身揮舞,最後在龍鷹的頭上旋轉如風車,發出呼呼嘯響,反映著兩邊的火把光,懾人至極。 忽然接天轟收到身後,龍鷹以吐蕃語喊話道:“本人乃韋乞力徐尚輾兄弟龍鷹,誰是主事者,請來與本人對話,否則休怪本人大開殺戒。” 一個沉雄的聲音響應道:“現在是兩軍對壘,還有甚麼廢話可說的?本人杉歷,根本不把你這外來的中土人放在眼內,夠膽給本將放馬過來。” 只聽他的回應,便知他頗有智謀,非是易與之輩,更懂點出龍鷹是外人,好激起手下們敵愾同仇的微妙心態。 美修娜芙笑臉如花的道:“大將軍此言差矣,若說任用外人,誰及得上你的欽沒大人?天竺人和突厥人是那弒主奸賊的兄弟嗎?但龍鷹卻是我們吐蕃人的朋友,王子的兄弟,怎算是外人?” 龍鷹怕他口出污言,侮辱美修娜芙,仰天笑道:“敢問一聲!我若在此處發箭,最接近的這排兵陣裡,有多少人能活著回去與妻兒團聚。大將軍若是有種的話,請到這邊來與手下生死與共,甚或身先士卒的殺過來。大將軍意下如何?” 整個戰場,靜至落針可聞,只餘呼呼寒風,和火炬獵獵作響之音。 蹄聲響起,二十多騎從廣闊敵陣正中處,往這邊馳來,緩而不急,開路的數騎舉著藤盾,怕了龍鷹的冷箭。其中兩騎高舉火炬,照明前方。 美修娜芙低聲道:“在持旗兵前和號角手後的兩人,右邊的是杉歷,乃支清麗的親弟,在軍中資歷很低,全賴支清麗的提攜,故可登上主帥之位,滿肚子壞水,聲譽很差。左邊那人才是能征慣戰的猛將,叫達因防,一直是鎮守波窩的大將,王子很看得起他。” 龍鷹咕噥道:“希望他也尊敬王子。” 以杉歷為首的一行人,移至三重戰陣的後方,離龍鷹等足有一千五百步遠,可說遠在任何膂力特別的神射手射程之外。一般來說,箭矢在數百步外已難有準頭,何況千步開外? 杉歷冷笑道:“我來哩!龍鷹你又能奈何本將嗎?” 本應為他歡呼喝采的戰士,卻人人抿嘴不作聲,可見此人是如何不得人心。 龍鷹一手將接天轟插入馬旁地面,另一手提起掛在鞍旁的折疊弓,拉滿弓弦,大喝道:“看箭!” 弓弦驟響。 前排的敵人大駭下舉盾擋箭,杉歷也大吃一驚,知龍鷹必以自己為目標,忙往後仰身,反是他身旁的達因防看出龍鷹拉的是空弦,一動不動。 龍鷹長笑道:“原來大將的膽色如此不濟,難怪要躲到重重人牆之後。哈!我又有個新主意,就由我和大將單打獨鬥一場,如果大將能擋我三招,我龍鷹掉頭便走,永遠不回高原來。” 剛坐直身體的杉歷,丟盡面子,惱羞成怒,不過他生性多疑,見龍鷹不住觸怒自己,擺明是誘他主動出擊的詭計,又猶豫起來。 他身旁的達因防提醒道:“千萬不可出擊,亦不宜出擊,到天明時看清楚形勢,方可擬定策略。” 杉歷此時羞怒交集,怎聽得入耳,不悅道:“本帥自有分寸,不用別人指點。” 達因防臉色微變,閉嘴不言。 他們的說話和神情,怎瞞得過龍鷹,盡給他收進眼裡耳內。長笑道:“大將是否驚魂未定,忘記回答是否有大戰三回合的膽量?哈!只是三個回合,不是三百回合。” 杉歷被氣得暴跳如雷,厲聲道:“你當我是三歲小兒嗎?本人在沙場南征北討之時,你仍在女人的懷裡吃奶!” 龍鷹截斷他道:“沒可能的,小弟自幼被男人收養,男人何來奶子?你亦從未南征北討過,只是狗仗主人勢,作威作福。” 杉歷忘掉一切,正要著號手吹響推進的號角,龍鷹又大喝道:“看箭!” 由於有空弦事件在前,所有人的目光均落在他拉弦的另一手處,雖然距離遠,亦清清楚楚看不到長箭的影子。 弓弦勁響,比上一次空弦更急更勁,且是朝高空放射,即使不是空弦,亦是漫無目標。 萬仞雨和風過庭的火炬同時下移,龍鷹又把折疊弓高舉過頭,沒入忽明忽暗的陰影裡去。 敵我雙方無不呆瞪龍鷹,不知他再拉空弦,有何意義。連在他身旁的美修娜芙亦不知他葫蘆內所賣何藥。只有萬仞雨和風過庭與他的心意水乳交融,明白他在做甚麼。 杉歷正要嘲弄他重施故技,忽感有異,“砰”的一聲,不知天上降下甚麼硬物,重重擊中他面門,來不及發出死前慘呼,往後墜跌。 變化太突然了,對方人人呆若木雞,難以相信的瞪著杉歷的空騎,雖明知是龍鷹施展手段,可是千五步的距離,又在親兵環護下,怎可能辦得到? 達因防不看倒斃馬下的杉歷半眼,大喝道:“所有人不准動!” 沉重的呼吸聲此起彼落。 杉歷既死,指揮權落到達因防手上,更何況大部分人均來自他波窩的舊部,自然以他馬首是瞻。 龍鷹心叫僥倖。 這是他首次沒有信心可命中目標,因為難度太高。 當他拉弓之際,右手的“幹”從袖內彈出,落到弓弦上,此時他排除一切顧慮,純以心眼去瞄準,集中魔勁魔氣,將“幹”勁射高空。循著優美的弧度,一擊成功。弓在明,“幹”在暗,創造出另一個戰場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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