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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天山獵族

日月當空·卷十一 黄易 4838 2018-03-12
天山山脈雄據高昌、焉耆和龜茲之北,從西北往東南走,橫貫整個包括突騎施、回紇、突厥的遼闊地域,形成複雜多變的地勢,亦成各國的分隔和天然屏障,其中沙漠、綠洲、草原、丘陵相鄰,河溪貫流,湖泊點綴,成為各大小游牧民族生活逐鹿的場所,自古已然,到今天仍沒有改變。 天山橫跨塔克拉瑪幹北面達三千多里,寬三百多里,由數列褶曲斷層的山脈組成,形成多處陷落的山間盆地和深谷,山內冰川密布,北坡長著茂密的雲杉林,南面龜茲等國所在之地,則是片片山地草原。 從龜茲到碎葉城,道路並不好走,須沿天山山腳西行,越過龜茲河的支流,抵達撥換河的東岸後,沿河轉往北行,越過山區再朝西北走,直至抵達區內最大湖泊熱海。碎葉城就在熱海西北百多里處。

荒原舞領著龍鷹,縱騎在草原上馳騁,這大片谷地平川,在北面天山雪峰林立下,林木蔥鬱,綠草如茵,松塔劍指藍天,牧民的帳篷和點點牛羊零星散佈。 龍鷹茫然不知荒原舞要領他到哪裡去,而這處是他的地頭,當然信任他的看法。在這廣闊複雜的地域,要找尋一股數千人的馬賊,等若大海撈針,甚麼靈應都派不上用場。 黃昏時分,來到一道河流的東岸。此處已屬天山山腳的山區地帶,丘陵起伏,河流則來自天山的河谷,在夕陽初落,晚霞剛現的一刻,河水反映著金黃的色光,非常迷人。 看著滾滾流水,龍鷹讚歎道:“經過塔克拉瑪幹的旅程後,見到水我便心生狂喜,這麼急湍的水流。蘊藏著能與乾旱對抗的超凡能力。” 荒原舞指著北面的冰峰道:“你尚未見過這裡冬寒的情景。現在是初春時節,春天太陽將冰川的積雪消融,雪水從高山經峽道河谷從北面瀉下,令草原山野的大小河流回復生氣,草原也從沉睡裡甦醒過來,花開遍地,處處生機。盛夏是我們最歡樂的時光,和闐河水重新貫穿沙漠注入塔里木河。”

龍鷹心忖必須在和闐河复流之際,通過綠色捷道趕返高原去,否則將沒法目睹自己的孩子從心愛的女子身上現身人世。問道:“我們要到哪裡去?” 荒原舞道:“要掌握邊遨的行踪。憑我們兩人絕辦不到,須找能者幫忙。來吧!” 兩人策騎北走,進入山區。此時天色漸暗,愈來愈難走,兩人牽馬而行,幸好荒原舞對這一帶乃識途老馬,又有月兒照路,午夜前,終於抵達一個深藏山內的河谷。 抵達谷口前。高處傳來尖銳的口哨聲,荒原舞止步停下,嘬唇發出哨叫,這小子不愧是能歌善舞之人。口哨聲也比別人悅耳動聽。 忽然一團黑影從天而降,著地後化為人形,竟是個穿著獵人裝束的年輕小伙子,見到荒原舞。便毫不猶豫地搶前與他擁抱。 兩人親熱的說著龜茲話,龍鷹聽不懂半句,只知兩人相見甚歡。顯然是關係密切良好。

荒原舞又介紹兩人認識,說的是突厥話,這個年輕的小伙子屬天山族,此族散佈天山山區內,以打獵維生,全是出色的獵人,個個身手不凡,至此龍鷹方明白荒原舞因何領他到這裡來。 名叫達達的小子,本領高強,乃天山族最出色的獵手之一,今晚輪到他當值。他的突厥話不很靈光,有一句沒一句的和龍鷹說話,但對兩人的熱情,卻是無可置疑。 他們的來訪,惹得谷內近二百人從睡夢中醒過來,他們不設營賬,卻在大樹上搭屋而居,令龍鷹大開眼界。 在熱烈歡迎下,族長迎他們登上他的樹屋。族長叫喀林加定,年紀雖逾四十,仍是精壯敏捷。 從下面看上去,樹屋似乎很細小,但到入屋後,方曉得相當寬敞,以布帳分隔出寢室和客室,族長喀林加定有兩個妻子,都是三十來歲的年紀,身材健美,輪廓分明,令人眼前一亮。

介紹了龍鷹後,喀林加定和荒原舞以龜茲語交談,龍鷹坐在軟席上,背靠屋壁,悠然自得的喝著帶點甘苦的茶,享受著身處樹屋的動人感覺。 說了好一會後,荒原舞向龍鷹道:“族長也收到邊遨在高昌屠村的消息,表示了極大的憤慨。” 龍鷹訝道:“他們似是與世無爭,怎能曉得外面發生的事?” 荒原舞道:“他們確是與世無爭,因沒有人敢到山區內來惹他們,以參師禪的強橫,卻絕不碰天山族的女人,因怕為突騎施樹立強敵。可是說到消息靈通,山區草原方圓數百里的事,沒一件瞞得過他們。他們每次出獵,可長至數月,遠至千里之外。加上天山族有百多個部落,零星廣布天山區域內,大家互通消息,可想見他們耳目之眾。現在你該明白為何我花上兩天時間,仍要來找他們。”

兩人說話時,族長和分坐他兩旁的妻子都目不轉睛地打量龍鷹,他只好不住向他們報以溫和的笑容。 龍鷹喜道:“他們肯幫忙嗎?” 荒原舞先向族長解釋他和龍鷹說的漢語,到族長現出驕傲的神色,顯然荒原舞拍馬屁的功力不在他的劍術之下,才向龍鷹道:“他們不大看得起漢人,所以也不信任你們,到我說你是龍鷹,對你的看法才完全改變過來。” 龍鷹大訝道:“他竟知有我這麼一個人!” 荒原舞沒好氣道:“都說他們消息靈通呢!你可知自己的名號現在多麼響亮?在城鎮是街知巷聞,在這裡則是傳遍山林草野。族長還要見識你的箭術,明早離開前你最好找個時間表演。” 隨後道:“本來他們從不插手外間的事,以我和他們的關係仍沒法說動他,但因有屠村事件,激起他們的義憤,已決定全力出手助我們。今次邊遨是插翅難飛。”

又向族長解釋說過甚麼話。 族長聽後,說了另一番話。 荒原舞翻譯道:“族長指邊遨最厲害的戰術,就是來去如風、神出鬼沒的戰術。如果今次到這裡來搶奪天石,便是首次被人預估到行藏,該是因作惡多端,被山神懲罰。” 荒原舞又和族長商量了合作的細節,族長向他們做出祈福的手勢,退往帳幕後面的寢室。 荒原舞捏熄油燈,道:“睡吧!尚有個把時辰才天亮。” 龍鷹愕然道:“就睡在這裡?” 荒原舞道:“不然就是睡在樹下,但族長肯定不高興。我也沒有睡意,來,讓我帶你到一個好地方去,可觀賞天山日出的美景。” 兩人攀上附近一處面向東方的高崖。月兒斜照裡,後方遠處雪山逶迤,山野在崖下無限開展,幽林曲澗,雲杉松塔,雪蓮、野薔薇飄香吐艷,令人精神一爽。

荒原舞迎著山風深吸一口氣,指著遠方看不見處的龜茲,道:“天山擋住了北來的寒風,我們的國土雖南接塔克拉瑪幹,幸有塔里木河作天然屏障,兩岸原始茂密的胡楊林,擋著大沙海刮來的風沙,又灌溉我們的綠洲草野,水源充足,長年不絕,形成肥沃的平野,在域外得天獨厚,比大沙海和崑崙山之北的大小諸國,天然條件更優勝。” 龍鷹心忖正因如此,龜茲也成眾爭霸者口邊的大肥肉,且是首當其衝,難怪他們兩兄妹不住為此盡心盡力,為的正是保衛家園。若無此目標,他們獨特的性格,不知會使他們變成怎麼樣的人?不用任何原因,他也要盡全力保持美麗人間淨土的和平安逸,任何人的鬥爭,都是對這神聖土地的褻瀆。 荒原舞又指著南面道:“那處有座公主峰,因一個淒迷的傳說而得名,在很久很久以前,焉耆國一位美麗的公主,就在那裡殉情。”

龍鷹心中湧起奇異的感覺,每個民族都有他們迷人的傳說和信仰,若能像老子李耳描述的“小國寡民,民至老死不相往來”,會有多好呢? 荒原舞滿懷感觸的聲音,繼續傳進他的耳內,道:“孔雀河在公主峰附近流過,上游流經處有道長近二十里的險峭峽谷,是進入大沙海的主要孔道。貴國晉代時,曾在此築鐵門關,關口絕壁千仞,崖窄谷深,形勢險要。” 龍鷹聽得說不出話來。 夜風陣陣吹來,兩人衣袂拂舞。 荒原舞見他沒有答話,問道:“鷹爺在想甚麼?” 龍鷹籲出一口氣,道:“我在想,如果沒有戰爭,沒有你防我、我防你的關隘要塞,人間將會變成淨土。” 不由想起仙門,從這個出口離開後,是否也可撇下所有煩惱紛爭呢? 荒原舞思索他說的話,好一會後道:“我們兄妹最明白戰爭的可怕,一夜之間,所有一切都改變了,變得面目全非,平時熟悉的一切蕩然無存,認識的人也變得不認識了,今天變成最可怕的一天,對明天則沒有任何期望。”

龍鷹道:“戰亂對你們的打擊很大。” 荒原舞道:“不是很大,而是永遠忘不了,直至這刻仍在影響我們。幸好你來了。” 龍鷹愕然朝他瞧去,投以詢問的目光。 荒原舞道:“我受苦沒關係,最擔心的是捨妹。經變亂後,她變得很孤獨,做甚麼事都是孤獨的去做,很專心,但絕不容人打擾,連師尊和我也不可向她說三道四。對她來說,世上是沒有真理的,這個世界則古老而無情,你如勸說她,她的反擊字字如針刺,能令你啞口無言。當我難以忍受她的孤獨自閉時,便出外四處流浪。但一段時間後,我總忍不住回去看她。我是明白她的,她最討厭陳腐空洞、言不及義的廢話。唉!師尊臨終時,最擔心她,牽著我的手,囑我照顧她,並說她是我們龜茲樂派史無先例的天才,只有她才可將龜茲樂舞發揚光大。”

龍鷹腦海浮現花秀美近乎神聖的連串舞姿,大有同感。美修娜芙的舞姿固是誘人至極,可是花秀美卻是處於另一更高層次,已昇華成完美的藝術。 荒原舞道:“回來後,她雖對你一字不提,但我卻知她在想你。” 龍鷹心中一熱,道:“她既沒說出來,你怎知她在想我?” 荒原舞道:“是從她奏的音韻聽出來,多了以前沒有的某種生機。” 龍鷹苦笑道:“也可以為別的事,或為另一個人呵!” 荒原舞啞然笑道:“這些有關音樂和我們兄妹間的微妙感應,很難與你說個清楚明白。我們似是生活在自己內心的某一難言的壓力下,外人很難明白我們,我和她愛以音符的象徵來交談,亦因此能掌握到微妙的心態變化。” 龍鷹乏言以對,這對兄妹,確實非比尋常。 荒原舞看著他,道:“我從未見過舍妹如此開懷,對一個人如此專注投入,沒有半點不耐煩的模樣。在鷹爺的魔力下。她像永遠冰封的雪峰般,終於解凍,還控制不了自己的喜怒哀樂。” 龍鷹點頭道:“她也是這麼說,還說因此恨我。哈!我是明白的,當她起舞時,她整個人彷彿進入另一精神層次,再不屬於這個世界。” 荒原舞失聲道:“她跳舞給你看嗎?” 龍鷹道:“有甚麼稀奇的?她帶我去參觀舞樂院,欣賞壁畫,當然要表演幾招來給我看。” 荒原舞驚訝得合不攏嘴,道:“你可知舍妹回龜茲後。為拒絕其他人的諸多要求,已在敝主同意下,正式公佈再不表演歌舞,這一年多來,從未見過她跳舞,只訓練新人和創作新的歌舞。” 龍鷹精神一振,道:“竟有此事?” 荒原舞探手搭上他肩頭,道:“我真的很開心,有點在一個死局裡尋得出口。外面天蒼地茫,任我翱翔的感覺。” 龍鷹道:“日出哩!” 回到山谷後,在全族男女老幼前,龍鷹取出折疊弓。只射一箭,即命中三千步外的紅心,射程超過族內膂力最強的箭手三倍之上,技驚全族。識貨的天山族戰士無不口服心服,不但佩服,還視他為天神派來的超級箭手。 告別後。兩人離開山區,晝夜趕路,終於在兩大隊人馬越過天山支脈阿羯田山前,趕上他們。 兩人藉山林掩護,潛入歌舞團的營地。 兩隊人馬在一道河旁立營,兩處營地相隔半里,各自統屬,又能互相呼應,聯成強大的陣仗。 領隊的將領、荒原舞的好友盛江雲,在帳旁的草地接待龍鷹,圍篝火坐好後,盛江雲由衷的說了番仰慕的話,然後道:“突騎施人的部隊人數達八百之眾,比我們還要多上三百人,屬娑葛的子弟親兵團,驍勇善戰,即使邊遨全力來犯,能否討好,尚在未知之數,何況還有我們助陣。說到搶奪天石,更是沒有可能。” 兩人均感頭痛。 八百人再加上且末戰士,將是近千之數。邊遨勞師遠征,又非熟悉的孔雀河流域,加上長途行軍,又要掩飾行藏,總不能數千人的殺來,只能挑選精銳,有一千人已相當不錯。 荒原舞道:“只要他敢動手便成,最怕他臨陣退縮,那時我們只有眼睜睜看著天石給送到碎葉城去。” 他們以最通行的突厥話交談。 龍鷹輕鬆的道:“窮則變,在這種平野河岸之地,誰都沒辦法,可是天山腳下,地形這麼複雜,將會有可乘之機。邊遨不來,便由我們去做,黑鍋則由他去背。” 盛江雲道:“天石重達千斤,要多個壯漢方抬得起,但絕走不了多少步,要搶走這麼沉重的東西,沒有騾車怎行?” 龍鷹笑道:“巧妙處就在這裡,如沒有內應,肯定辦不到,我們已想好整個偷龍轉鳳的細節,準備充足,只欠一場混亂。上上之計,當然是由邊遨來製造這場混亂,下下之策則是由我們自己一手炮製。” 荒原舞笑道:“任何看似不可能的事,落到鷹爺手上,都變得簡單容易。” 龍鷹道:“簡單容易,正是計劃成敗的關鍵,愈簡單愈好,愈複雜變量愈多。哈!我們根本不用搬東西。” 盛江云不解的看他。 荒原舞道:“你知道得愈少愈好。” 此時俏學徒毛青來了,說大小姐有請荒原舞和鷹爺。 荒原舞向龍鷹道:“她想見的是你。去吧!” 在盛江雲羨慕的目光下,龍鷹心情忐忑,正要隨毛青去見花秀美,忽然止步,容色劇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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