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日月當空·卷十一

第3章 第三章綠洲夜話

日月當空·卷十一 黄易 4742 2018-03-12
再歇兩天,大隊續往北行。龍鷹對沙漠的恐懼大減,領起路來更是得心應手,不但找到最佳的路線,還能憑靈應避凶趨吉,避過大沙暴,又或預先結駝陣對抗之。到第十三天,又在茫茫沙海裡尋到一處小綠洲。 這綠洲只有神山綠洲四分之一大小,但水源充足。看著大批駱駝衝往最大的湖喝水,那種滿足和欣慰的感覺,確是難以言表。 三人坐在湖岸的大石上,脫掉靴子,將腳浸泡在冰寒的湖水里,欣賞大漠壯麗的落日。 風過庭道:“駱駝該是世上喝水最快的生物,狼吞虎咽亦不足以形容,水像給扯進它們的口裡去。” 龍鷹也在欣賞百駝搶水的情景,笑道:“不到半刻工夫,湖水下降至少兩尺,由此可見它們喝水之速。” 萬仞雨欣然道:“它們勞苦功高,喝光整湖的水,仍沒人介意。哈!幸好還有兩個小湖,我們要不要去擠擠,湊湊熱鬧?”

風過庭往南遠眺,近邊緣處的小湖,被人以帳幕圍起來。道:“只剩下一個小湖,肯定擠得無插針之處,另一個是十多天沒洗澡的彩虹夫人專用的。哈!” 於綠洲中心處,風漠在指揮手下設帳和生起篝火,非常忙碌。 龍鷹腦海不受控制的想像著彩虹和兩個俏親兵美人共浴的美景,心癢癢的道:“今晚不若由小弟犧牲色相,好探聽她們的秘密。” 萬仞雨哂道:“好小子!終按捺不住了。” 風過庭笑道:“你戴著這個醜面具,有何色相可犧牲的?” 龍鷹尷尬的道:“只是隨口說說,兩位大哥不用認真。” 風過庭道:“還有十多天便出沙漠,趁有點時間,先和你算一筆舊帳。” 龍鷹奇道:“我欠了你甚麼帳呢?” 風過庭道:“就是席遙那筆帳。見完席遙回來後,你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樣,接著席遙便放棄爭奪道尊之位。孤身返回南方,跟著法明又來找你,問你與席遙說過甚麼話,事後你語焉不詳,只推說上路後再說。現在離長安近一年,你依然隻字不提。告訴你,在下耐性有限,快給我從實招來,不准有一字隱瞞。”

龍鷹已差點忘掉席遙,仙門似是前世輪迴的陳年往事。變成模糊的記憶。但心中更清楚知道,自己是蓄意將對仙門的記憶,埋葬在記憶最深的底層去。 苦笑道:“真的要說嗎?” 萬仞雨大訝道:“你一向快人快語,忽然變得吞吞吐吐,究竟有何難言之隱?” 風過庭不解道:“你像早打定主意不告訴我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太陽沉下西邊地平去,長風從北面吹來,綠洲中心處篝火閃耀,傳來人聲駝叫。這一角卻是安靜寧洽。 龍鷹苦笑道:“我怎敢有事瞞你們?只因席遙可能是個聰明的瘋子,怕他的瘋言瘋語,會影響兩位大哥的心情。” 萬仞雨興致盎然的道:“那就更要說來聽,因怎都猜不到他可以說出甚麼能影響我們的瘋話來。” 龍鷹絕不願向兩人撒謊。亦想不出有甚麼謊話可騙過兩人。無奈下,盡最後的努力道:“可以這麼說,當你聽過這番話後,將永遠不能做回聽這番話之前的自己。所有事物,均失去了以前應有的意義,動搖你對眼前天地的信念。我已差點成功把席遙的話忘記。實不願你們重蹈我的覆轍。”

萬仞雨沉聲道:“沒有誇大嗎?” 龍鷹肯定答道:“一點沒誇大。” 萬仞雨拍腿道:“那更要聽了。” 龍鷹差點捧頭呼痛。 風過庭笑道:“今次沒得推搪,快說出來。” 此時莊聞派人來喚他們去吃晚膳,給萬仞雨藉詞拖延。 兩人目光灼灼的盯著他,擺明不會罷休。 龍鷹心如吊桶,拿不定主意。 風過庭道:“法明問的該是同樣的事,你告訴他了嗎?” 龍鷹點頭。 萬仞雨光火道:“你既然可以告訴法明,為何不可以告訴我們?” 龍鷹坦然道:“因為我不想害你們。” 兩人交換個眼色,均看出對方心中的寒意。 今夜的星空特別燦爛,不同亮度的星星密密麻麻擠滿夜空,造成使人眩目的紋路。橫跨頭頂的黃道,以千萬計的亮星更是聯群結隊,形成跨越上方不見首尾的銀龍,充盈著莫以名之的神秘力量。

風過庭道:“除法明外,你尚有告訴何人呢?” 龍鷹道:“公子猜到了,除法明外,我只告訴了仙子。” 萬仞雨鬆一口氣道:“原來是關乎生死、玄之又玄的東西。” 龍鷹被勾起有關仙門的一切,露出個苦澀的表情,頹然道:“正因不但是玄之又玄,且是非常真實,方具有如此的震撼力,顛倒一切,累得仙子須立即趕返靜齋,報上她的師尊。” 風過庭道:“那我更想知道哩!” 龍鷹仰望星空,徐徐道:“說出來之前,讓我先告訴你們我的感受。” 兩人愈感事不尋常,以龍鷹、法明和端木菱的智慧武功,何事能令他們顛倒改變,永遠不能回復過來? 龍鷹陷在深沉的記憶淵海裡,以充滿某種沒法形容的情緒道:“我自懂事以來,除練功就是看書,又或左手和右手玩兒,右腦與左腦鬥智。在荒谷的五年,則全心投入修練《道心種魔大法》,直至遇上沒法逾越的難關,並首次想放棄時,公子、太平和胖公公奉聖上之命來了。我被逼散去全身功力,任由他們押送往京師。”

萬仞雨道:“你便如忽然從石頭爆出來的反斗星,渾身是勁,亦像闖進缸瓦店的野猴頭,把整個神都反轉過來,拼命的去泡妞,見一個追一個,連仙子也不肯放過。到現在,不論塞內塞外,再不是以前的樣子。” 風過庭叫絕道:“形容得好。” 龍鷹目光回到他們身上,道:“我便像剛才的駝兒們,在毫無生機的沙漠走了一段長路後,忽然來到綠洲湖泊,遂失去了節制,只知縱情喝水吃草,其他的東西管他的娘。如非遇上仙子,被她以仙心捆綁,會有更多美人兒失身在我這反斗星手上。哈!” 萬仞雨道:“我首次覺得你處處留情,是情有可原。” 風過庭道:“你是自懂事以來,一直在荒蕪的沙漠上走著,遇上從未見過的綠洲,失控是必然的事。這麼看,你已是個非常有自製力的人。因為聖上當時正是以美人兒籠絡你。”

龍鷹道:“就在我全情投入這個有無盡可能性、新鮮動人的外在天地時,忽然遇上席遙,告訴我有關眼前天地的另一個故事。打個譬喻,便像棋子超越了棋盤,明白自己只是棋局內的一個棋子,你們道那會是甚麼滋味?這一刻還是一切如常,下一刻你已身陷沒有事物是正常的處境。以往所有依恃、信念、或奉之為終極的東西,全部被動搖、崩塌,不但心無所歸,魂魄也依附無所。” 萬仞雨駭然道:“竟如此嚴重?” 風過庭沉吟不語。 龍鷹道:“這種事是沒法抱著姑且聽之的心態去聽的,最慘的是明知寶庫在眼前,卻苦無開啟的鑰匙,而即使開啟了,敢否進入是另一道大難題。如此這般的事,不知道真的比知道好。請兩位大哥三思,你們眼前的小弟,正是深受其害者。”

風過庭平靜的道:“你們該早猜到,我有一段藏在心底里的傷心往事,由那刻開始,我一直沒法回復過來,走肉行屍的活著,還故意投身最險惡的情況去。因為我並不怕死,且視死亡為最好的歸宿。所以不論你告訴我是如何離奇可怕的事,仍沒法使我的生活變得更惡劣點。唉!我最大的福氣,該是遇上你龍鷹,令我感到生命仍可在某些情況裡,顯現出活力和光輝。說吧!” 龍鷹的目光朝萬仞雨投去。 寒風轉緩,長風徐徐吹來,拂得三人衣袂飄飛。 萬仞雨斷然道:“這種事開始了便沒得停下來,我們三兄弟是有福同享,有禍同當。他奶奶的,不要再婆婆媽媽了。” 龍鷹笑道:“此事確禍福難料。我必須先說出來龍去脈,才可闡明我因何對席遙的故事深信不疑。他的娘!此事亦可由一塊天石說起,對著我們眼前運往碎葉城的天石,令人更感到席遙愛掛在口邊的'天地之間,莫不有數',巧合至使人感到非是巧合。又如聖上對我說過的'冥冥之中,自有主宰',你們該都是有緣人。”

兩人頭皮發麻的靜心聆聽,不敢打岔。 龍鷹目光投往離他們逾半里營地的燈火,此時駱駝全被牽往臨時築起的圍欄內,且末人知機的避開這位處南緣的大湖,讓他們放心說話。 龍鷹籲出一口氣,整理腦中紊亂的思想,道:“時為東晉末年,於江淮之間,有個叫邊荒集的地方,是數百方裡荒蕪地域的唯一興旺城集,不屬於任何政權,是中土最無法無天的地方。” 萬仞雨道:“竟有此事?” 龍鷹道:“邊荒集是千真萬確。張易之大人曾從流傳下來的說書裡,聽過有這麼的一個地方,後來更被法明親口證實。嘿!他是從佛門的紀錄知道邊荒集的存在。” 風過庭道:“說下去!” 龍鷹道:“某個晚夜,邊荒集附近傳來隆然巨響,大地抖震,荒人忙趕往巨響傳來處,見到地上現出個大地穴,位於地穴中間的神廟化為飛灰,地穴所在方圓十多里的樹,全被連根柭起。荒人遂以此附會同一晚發生的另一件事,拉在一起來說,甚麼'劉裕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此讖語在當時廣泛傳播,造就了劉裕的帝王霸業。”

萬仞雨道:“劉裕以特製的火箭射沉當時兩湖幫超級戰船'隱龍'的事,我也聽過,但並未放在心上,因為傳言總是愈傳愈誇大,不能盡信。” 龍鷹道:“是否可憑一枝火箭射沉一艘船,隻老天爺曉得,可是天穴的存在,確有其事。” 萬仞雨皺眉道:“除非是親眼目睹,你憑甚麼相信真有其事?” 龍鷹道:“說來話長,先說當時形勢。在整件事裡,最關鍵的人物,是被譽為邊荒第一高手的燕飛,還有被稱為南方第一人的'天師'孫恩和小弟的師父,也是上任'邪帝'向雨田,他正是燕飛的生死之交。燕飛之名,我是從他對《道心種魔大法》所作的注疏裡讀到。向雨田親自寫下,燕飛曾兩次從死裡復活之語。”

兩人聽得倒抽一口涼氣,滿臉難以相信的神色。 龍鷹苦笑道:“我現在竟是惟恐你們不相信的態度,世事之離奇,莫過如此。唉!索性告訴你們吧!我便曾經被人殺死,又復活過來,此事只胖公公曉得。” 遂把被押送神都途上,給花間女殺死的經過道出。 萬仞雨咋舌道:“難怪人說道心種魔是沒人可以練成的。” 風過庭道:“燕飛又是如何從死裡復活?” 龍鷹道:“我只知道他的第一次。是與孫恩決戰,不敵被殺。當孫恩也以為他死掉時,燕飛卻像個沒事的人般四處活動。接著是第二次決戰,孫恩從南方遠道去找燕飛,時間剛好是天降火石之時。當然是未能分出勝負,最古怪的是孫恩從邊荒返回南方後,將天師軍交給二弟子徐道覆,天師道則交給大弟子盧循,自己則再不理人世間任何事,潛心修練'黃天大法'。” 萬仞雨嘆道:“你愈說。我愈心寒。他奶奶的,是否根本沒有天降火石這回事,那個大地穴是兩人決戰時弄出來的呢?” 龍鷹只好道出天、地、心三佩合一,可令仙門開啟的事。 萬仞雨重重籲出擠壓心頭的一口氣,道:“原來竟是個有關神仙的故事。咦!為何你笑得這麼苦透了的樣子?” 風過庭平靜的道:“萬爺你生有可戀,只看你現在如釋重負的表情,便知你不宜聽下去。” 萬仞雨尷尬地道:“因為我正聽得心驚膽跳,故過早下斷語。嘿!說下去吧!” 龍鷹道:“另一個關鍵的人物,是孫恩的大弟子盧循。他繼承了孫恩的道缽,得傳'黃天大法',可是任他如何追問孫恩與燕飛決戰的事,孫恩卻是不答一字。就像小弟以前對兩位大哥的態度,因為曉得如讓盧循曉得,只會害了自己的好徒弟。” 萬仞雨道:“有關盧循的事,該是席遙告訴你的。對嗎?” 風過庭道:“你在找席遙的破綻嗎?” 萬仞雨點頭道:“確是如此。也是人之常情。” 龍鷹仰望夜空,深吸一口氣,續道:“到第四次決戰。在一個無人荒島進行,孫恩從此消失了,燕飛則返回邊荒。盧循是第一個趕到現場的人,發覺在岸灘處留下另一個大地穴。” 萬仞雨和風過庭聽得毛骨聳然,說不出話來。 好一會後,萬仞雨道:“不要怪我多疑,如孫恩決戰身亡,盧循等絕不會承認,只好託之於鬼神。我曾讀過有關孫恩的史書,天師軍正是宣稱他水解成仙。” 龍鷹沒有直接答他,徑自道:“我現在要將最不該說的,都說出來。盧循當時的震撼,可想而知。他連忙往尋燕飛,在建康城外守候了三日三夜,終給他截著燕飛,希望燕飛能坦誠相告。而燕飛的第一句話,就是如果曉得真相,他的下半生將痛苦不堪,他仍想听嗎?我的娘!燕飛的話也是我對兩位大哥的最後忠告,懸崖勒馬,正是此刻。” 風過庭朝萬仞雨瞧去。 萬仞雨變得氣定神閒,道:“你怎可以盡信席遙的話呢?說到底,這些已是近二百年前的舊事,輾轉傳下來,一定走了樣子。說吧!燕飛怎麼說。” 龍鷹暗嘆一口氣,道:“燕飛告訴盧循,孫恩不但沒有死去,且成功破空而去。” 萬仞雨失聲道:“破空而去?” 龍鷹淡淡道:“當我將整件事告訴仙子後,她說出來的四個字,正是向雨田的最後一句注疏。” 萬仞雨呆了起來,終感到事情具有真實性的那種壓迫力。 風過庭雙目射出熱切和期盼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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