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天上人居開張後給葉檀送去了一張帖子,帖子裡用彩色顏料畫了一個Q版的葉檀頭像,並在頭像旁邊寫了八個字:神清氣爽、笑口常開。
同時附信一封,請他在八月初八的上午在基金會成立儀式上為基金會揭牌。
不久之後他回帖了,答應了我的請求。
在我印染新花色的二十多天裡,君凰越每天晚飯之後都會來我房間裡坐坐,沒有任何親密的話語和動作,就只是像普通朋友那樣與我聊天,好像回到了我在靜園里和他最初相處的那些日子。
雖然我很納悶他怎麼天天跑來我的房間和我聊上大半個時辰,但他既然不開口解釋原因,我也不會去追問。
日子就在一天一天中過去了,轉眼間就是八月初了。
一年前我莫名其妙佔據了周韻芯的身體時曾經在床上躺了大半年,當我終於可以自己下地走到房間外面時,看到的就是一大片葉繁花密的桂花樹,細細碎碎的小黃花一叢叢地開在綠葉間。如今,又到了桂子飄香的季節了。
王府後門旁邊也有一片桂花林,我第一次進出後門的時候就發現了。
這幾日我貪戀桂花馥郁的甜香,總會在午後去桂花林裡轉一圈,站在樹下大口大口地呼吸,讓林子裡熱烈芬芳的香味直沁肺腑,蕩滌心脾。
今日我同前幾日一樣,吃了午飯就悠閒地往後門走去。來喜昨晚曾說過今日天上人居會迎來一個神秘的客人,看她從早上去了天上人居到中午也沒回來就知道這個客人肯定大有來頭。
快到林子的入口時,斜地裡突然竄出一個人影向我撲來。
“周韻芯,你去死吧!”
一個尖厲的女聲傳入我的耳朵,我本能地後退,舉起雙臂護住頭臉。
尖銳的疼痛突然從我左邊腹部傳來,我有點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白晃晃的匕首,眼看它又要劃到我的身上,我來不及多想便伸出右手擋了過去,又是一陣錐心的劇痛。
不過這一擋也讓我有了機會反擊,我拼盡了全身力氣抬腿踢向面前的女子,危機中爆發的這一腳遠勝於當初踢飛魏流青的那一腳。
隨著一聲悶哼,女子遠遠地飛了出去。我心裡憤怒之極,正待上前再狠狠地踹她兩腳時,一個灰衣人撲到了我面前,搶先架住了地上的女子。
“小人來遲,請王妃賜罪。”
灰衣人噗地一下跪在了我面前,兩隻手還不忘牢牢地摁住那名女子。
“周韻芯,你為什麼不去死!我恨你,我恨你!我就是做鬼也不會讓你得到王爺的!”尖厲的女聲再一次響起,聲音裡有著浸骨的淒涼和恨意。
我忍著腹部和手腕上不停傳來的疼痛,咬咬牙道:“把她拉起來。”
灰衣人迅速地把摁在地上的女子提了起來,抓住她的頭髮把她的臉對著我。
竟然是她,新婚第一日就跑到我面前來挑釁我的兩名女子中身材嬌小的那一人。我對她印像比較深刻,面容看上去楚楚可憐,說出來的話卻綿里藏針,心思比那豐腴女子要深沉許多。
她後來被君凰越譴去了洗衣房做雜役,難道就因為這個原因一直對我懷恨在心,甚至想殺死我嗎?
我的心有一瞬間的窒息,她這樣做又何苦呢,我死了她也不會從洗衣房再回到君凰越的身邊了。難道愛情在她心目中就這麼重要,甚至讓她不惜毀掉我也毀掉她自己?
在我的心裡,愛情是最沒有安全感的東西,它隨時會充滿爭吵、怨恨和背叛,我尊重愛情但我不相信愛情。在前世裡,我總是愛得矜持、愛得理智,數十年都沒改變過這個堅持,我也為了這個堅持承受了無盡的傷痛,但我一點也不後悔,傷也好痛也好,總比失去自我沒了心好。
來到蘭朝時我之所以能那麼快堅強起來,就是因為我的心從來沒有遺留在任何人的身上過,它完完整整地屬於我自己,讓我心裡無比安定、塌實,不畏懼任何困難。如果我的心也像眼前這女子般,落在了一個男人的身上,我肯定會在蘭朝因為思念而鬱鬱寡歡地死去。
為什麼總有很多女人可以愛一個男人愛得癡狂、愛得不惜失去一切?我雖然很不理解她們對待愛情的極端表現,但我很佩服她們愛得徹底愛得不顧一切的勇敢精神。
“把她放了吧,給她點銀子讓她離開王府……”
我唏噓地說著,身上的傷口似乎更疼了,內心抑制不住地湧出一陣又一陣的空涼,曾經也有一名女子如眼前之人,為了一個男人對我高高地舉起了利刃,而且她還是我最好的朋友。
行回攬香院的路上,灰衣人不停地求我把傷口包紮一下,我恍若未聞,木然地邁著步子,任由傷口的鮮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也任由過往的回憶象針般扎在我的心上……
我腹部的傷口並不深,可能是因為當時我後退得及時,但手腕上的傷就比較嚴重了,深可見骨,還好沒有傷到大血管,流血並不多。
君凰越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已經把兩處傷口都包紮好了。
“快讓我看看。”他走到我身邊抓起我的手腕,動作很輕柔,語氣卻很沉重。
我有些心力疲乏,懶懶地看了他一眼道:“看了又有什麼用,反正都傷著了。”
“該死的柳沁兒……”他的聲音裡有少見的冰冷,眼神也變得銳利起來。
我知道他動怒了,為了那個女子的後半生著想,我語氣變得輕緩:“別為難她了,她也是因為太愛你,愛得有些痴了。”
我這麼說,不是因為我仁慈善良,只是我很明白柳沁兒的苦楚,在她的身上我彷彿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曾經我已經做錯過一次,我不想再錯一次。
“愛?她前幾日在府裡遇到我時,那種死死糾纏哭泣就叫愛嗎?”君凰越的聲音裡有一絲不屑也有一絲冷漠。
“她前幾日見過你?”
“恩,我有一晚從你這回去的時候多繞了一段路,被她遇見了。”
我心裡有點疑惑,那柳沁兒對我的恨意也未免太大了,不過我現在有更大的疑惑要問君凰越,柳沁兒的事也沒有多的心思再想了。
“你什麼時候開始派人跟踪我的?”我問得很篤定。
……
“今天那灰衣人若不是一直跟在我身後,怎會這麼湊巧,在我剛受傷的時候就出現了。”
見他不說話,我繼續發表我的猜測:“一個月前,醉綠閣所在的大街上有兩方人馬當街打鬥,其中的兩個灰衣人也是你派出去跟踪我的人吧,不然哪會這麼湊巧,這頭我剛好救了人,那頭就冒出兩個人對付那些刺客?”
“是,他們是我派出去的,你出門從不多帶點下人,我怕你有什麼意外就派了人保護你。”他終於承認了,不過我還是有些不解的地方。
“既然你派了人跟踪我,為什麼還要吩咐門房把我進出的時間禀報給你?”
“這其中自有我的用意。”
“那為什麼那天我救了人回府的時候,李總管告訴我你似乎並不知道我的行踪?”
“那日那名黑衣人躍上你的馬車時,被兩個刺客看見了,我派出去的那兩人急忙上前阻止他們對付你的馬車,但是一番打鬥不僅引來了更多刺客而且還把你給跟丟了,所以那晚我很擔心你,誰知道你卻在外面喝酒。”
我這才明白,那日我能那麼容易就救了葉檀全靠君凰越派去的人拖住了那些刺客,之前我還一直以為是自己的運氣好呢。
“你以後一定要好好保護自己,我從明日開始就不會再派人跟踪你了……”他低低地對我說道,聲音不若平時的徐滑,甚至還有點堵塞停滯的感覺。
“那好啊,我其實很討厭有人監視我。”聽他親口承諾不會再派人跟踪我,我的心里頓感輕鬆。
“你似乎從來都沒有叫過我。”他緩緩地說道,聲音很輕很輕。
“叫過你什麼?”我似乎有點沒反映過來。
“我們已經成親五個月了。”他的聲音有些不穩。
“啊,你說這啊,叫王爺不是挺好的嗎?”我終於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忽然上前一步把我從椅子上拉了起來,兩隻手抓著我的肩膀,身體靠得我極近,雙眼定定地望著我,漆黑的眸子散發著幽深難測的光芒。
“你是我的妻子,叫一下我的名字讓你很為難嗎?”
“是很為難,我不覺得我們已經親密到可以直呼對方名字的地步。”我坦白地說道。
“那你和別人就可以?”
“那不一樣,我和他們是朋友。”
“難道我在你心目中連朋友都不是?”他的聲音裡有一絲涼寂。
“話不能這麼說,你,你怎麼可能當我的朋友?”我被他問得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那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他的聲調有些高揚,抓住我肩膀的手突地收緊了。
我到底把他當成什麼?我自己也有點迷惑,以前我從來沒有仔細思考過這個問題。
肯定不是朋友,我心裡很清楚,他在我面前的神秘和若即若離讓我很難把他當朋友看待。
丈夫?他算真正的丈夫嗎?可是我隱約覺得自己是把他當丈夫看待的,不然我不會在外人面前竭力維護他的尊嚴,不會心安理得地享受他懷裡的溫暖,不會情不自禁地接受他的親吻,不會下意識地想拉開和玉無間的距離。
我對待感情是個很理智的人,我不會去期待那些花前月下、海誓山盟,我甚至覺得君凰越對我那種淡淡的好感正合適,太濃烈的感情我會覺得自己承受不起,因為我回報不了對方同樣多的熱情,我會覺得虧欠了對方。所以和君凰越相處這五個月以來,我覺得心情很輕鬆,慢慢地適應了王妃的身份,也慢慢地認可了他丈夫的身份,即使我和他從未同過房。
“不想說嗎?”耳邊響起的聲音拉回了我飄遠的思緒。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你是我的丈夫。”
“恩?”
“呃,夫君,你是我的夫君。”我堅定地望著他的眼睛,十分肯定地說道。
他的眼底深處似乎有流星般的光芒劃過,漆黑的雙眼宛如夜空,沉寂、深邃……
我感覺他的臉離我越來越近,淺淺的呼吸薄薄地覆在我的臉上,那日在從雙樓的情景不受控制地浮現在我的眼前,我的心跳加快,呼吸也變得急促……
他的吻最終落在了我的耳鬢,輕輕的。
“不管發生什麼事,你永遠都是我心目中唯一的妻子。”
緩慢低沉的聲音,帶著些許沙啞,說著動人心懷的誓言。
綿淺的呼吸,灼熱的氣息,密密柔柔地鑽進我的耳朵,一路竄到我的心口,撩得我的心尖陣陣發顫。
我有些動情地抱住他,鼻子裡依稀傳來淡淡的木槿香味。
雖然我和他很少見面,但我知道他的心裡一直對我有著淡淡的情愫,可能更勝過他口中的好感。他對我默默關心的背後隱藏著無言的溫柔,就好像我房間裡的那個水池,外表不起眼,水面下卻躺著價值連城的羊脂白玉。
也許,他很適合做我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