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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四章史上最長實驗

殷商艦隊瑪雅征服史 马伯庸 4915 2018-03-12
從此王子和公主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 許多盎格魯-撒克遜學者對於殷商軍團是否真的踏足美洲大陸存有疑問,他們認為一個初級文明跨越幾千公里海洋來到美洲,並毀滅另外一個文明,這聽起來難以置信。假如那個時代商朝有政府發言人的話,他也會贊同這一觀點:“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們,殷商與瑪雅之間並不存在戰爭。” 懷疑論者表示,根據奧本海國際法,理論上這場戰爭確實不存在。第一,殷商那個時候已經滅亡,取而代之的周朝政府顯然不該為流亡者攸侯喜指揮官負責,這是一個政治因素。第二,瑪雅文明圈並不是國家,它只是一大群由同一文明衍生出來、因為恐懼而湊到一起的鬆散邦聯,這是一個文化因素。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雙方都未經宣戰。瑪雅人裝作殷商人不存在,殷商人則根本沒把瑪雅人當成靈長類來看,這是一個生物分類學因素。

對這種觀點持否定態度的學者在1982年4月號的《考古》發表了慷慨激昂的駁斥,作者寫道:“乘坐武裝船隻來到美洲,並佔領了當地的土地,這明顯是一種應該予以譴責的侵略行為。”在中國政府作出回應之前,心虛的英國人已經開始大聲斥責雜誌收了阿根廷人的錢。 共和歷前204年2月16日,在摧毀了許多瑪雅城邦和部落之後,殷商軍團終於抵達了泛瑪雅文化圈的核心文明所在地巴拿馬城邦。當殷商軍的第一枚石彈砸入巴拿馬城後,上議長與其他所有的議會成員終於意識到,他們的外交努力徹底失敗。 假如這些瑪雅人知道殷商軍團此時的狀況,他們恐怕會更加驚恐。 因為齊懷孕了。 齊的懷孕完全是一個意外。殷商文明並不缺乏避孕技術,他們缺乏的只是生理常識。殷商人認為女性的受孕與夢中的金甲神人或者巨人的腳印密切相關,所有的殷商婦女在發現自己懷孕後,都會聲稱自己與神蹟曾經有過聯繫。如果她們的子女以後變的非常有名,這種說法就會流傳下去,廣為人知。

齊也是如此,她開始的時候覺得自己不太舒服,於是去找首席巫師丁皋。那個時代巫師擔任醫生的職務,卻不用承擔醫生的責任——痊癒是巫師的功勞,死亡卻是神靈的意志——丁皋輕率地診斷出她患了抑鬱症,並建議她去參觀殷商軍團圍攻瑪雅城邦現場,這樣有助於緩解抑鬱。齊照作了,並且笑的很開心,但是對病症的緩解卻毫無幫助。 最後夫榮發現了真相,她立刻把這個發現傳遍了整個殷商軍團,流言隨即產生了四、五個版本。有的說齊已經懷孕三年未曾生育,將來一定是生個大肉球出來;有的說導致齊懷孕的另有其人,並隱諱地提及了一位巫師和一位公共關係專家的身份;最離譜的一個流言是,齊是無性繁殖,靠分裂生產——因為文學女青年都是單細胞生物。

齊按照傳統,宣布自己夢見了一隻五彩斑斕的鸚鵡,鸚鵡說她的孩兒將會是這片土地的王,等她醒來以後就懷孕了。這是伊口關的創意,他經歷過奧烏革命,知道越是帶有傳奇色彩的東西,就越容易蠱惑群眾。人民群眾作為一個整體沒什麼判斷力,對於他們來說,什麼都可以,只要熱鬧新奇就好。 殷商軍團都相信這個故事,除了攸侯喜指揮官。和所有的父親一樣,攸侯喜指揮官是最後一個得知的人,於是他懷疑齊與伊口關通姦。那個懷孕的神話洩漏了一些線索,鸚鵡讓齊懷孕,而鸚鵡是公共關係專家的象徵。 “我要作親子鑑定。” 滿懷嫉妒的攸侯喜指揮官對首席大巫師丁皋說。無論什麼時代,自己的女人與別的男人偷情都無法忍受。 丁皋聽完以後,慢慢放下手裡的龜甲,帶著一絲飄忽陷入了沉思:“這世界本是一片混沌,真相的因子支離破碎,飄散在無數獨立偶發性事件之間,並逐漸消解。我們能了解到什麼?”

攸侯喜指揮官沒聽懂他的話,他再度詢問丁皋是否有辦法作親子鑑定,丁皋回答說:“有,但是要花一點時間。” “沒問題。” 攸侯喜指揮官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齊說她的懷孕是因為夢裡的一隻鸚鵡,那隻鸚鵡說她的孩子將會是這片土地的王,對麼?” “是的。” “很簡單,如果那個孩子真的變成了這片土地的王,證明那個夢是真的,齊就真的與伊口關大人有染。” “你的意思是?” “耐心等待,等到那個孩子登基稱王的一天,就可以證實你的懷疑。這只需要花上幾十年時間。” 於是歷史上最漫長的親子鑑定實驗開始了。急於尋求真相的攸侯喜指揮官為了盡快看到結果,驅動殷商軍團不停地攻擊瑪雅城邦與部落,希望能盡快達成親子鑑定實驗的先決條件——統一天下。

而身為泛瑪雅文明圈中心的巴拿馬城,理所當然地被擺在了時代的風尖浪口上,不得不面對自己即將到來的命運。 經過一年多的征戰,殷商軍團的戰士們已經嫻熟地掌握了對付瑪雅人的辦法。他們會先用投石車進行攻擊,同時派遣嗓門大的士兵與鸚鵡模仿石彈的呼嘯聲。一般來說,嚇破膽的瑪雅人會在投石攻擊造成實質傷害之前都把眼睛摀住。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投石機是一種心理武器。 接下來派遣步兵和雲梯接近城牆。這很容易,只要盡量不發出聲音,瑪雅人就會裝作沒看見。當然,就算看到了也不要緊,士兵們可以直接用瑪雅文問“你看到我了嗎?”大部分瑪雅人都會緊張地回答“沒看見”,少數則是一聲尖叫然後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等到控制住了城牆以後,士兵們就可以讓瑪雅人自己去把城門打開,然後主力部隊慢悠悠地進城開始劫掠。

這是標準的攻城流程,但偶爾也會有例外。殷商軍團也曾經遭受過瑪雅人的反抗,這些反抗一般是發生在殷商士兵企圖拆毀金字塔的時候。這個問題不難解決,在拆金字塔之前把城裡的人都殺光就行了。 瑪雅城邦也擁有軍隊,這些軍隊是世界上最早職業化的軍人,但不是作戰的職業化,而是瑪雅籃球運動的職業化。事實上瑪雅軍隊與瑪雅籃球隊之間是劃等號的,只有在沒有比賽和訓練的時候,籃球隊才擔負起作戰的職責。許多瑪雅城邦的陷落並不是因為他們沒有軍隊,而是恰好趕上軍隊正在遠方的某一個城市裡打客場比賽…… 不過巴拿馬城顯然和這些城邦不太一樣。與其他農業經濟型城邦不同,巴拿馬城是泛瑪雅文明圈政治中心,在它裡面全都是政客。因此,政治性壓倒了人性,巴拿馬城的首腦們並沒象普通瑪雅人那樣驚恐地抱起頭,而是聚在了一起,討論是否投降的諸項事宜。

主張投降的是上議院,他們對殷商兵團的入侵感覺到極度的恐懼。上議院的許多議員已經喪失了資格,被投入了監牢——因為他們的母城邦已經被毀滅,金字塔也被拆毀——倖存下來的議員們惶惶不可終日,唯恐自己的資格也被剝奪,他們絕不能承受走在大街上被警察質問“你有金字塔嗎”的屈辱。議長本人對於殷商兵團也懷有危機感,他意識到這並不是一個靠芒果和椰子就可以擊敗的對手。 他想到了一個天才的構想:首先假裝投降,讓殷商軍團在上議院取得一席之地,然後再倚靠議長那一萬票的特權去否決殷商兵團的地位,就可以成功阻止這頭來自太平洋彼岸的惡魔的侵略。 這個建議得到了上議院的一致通過,但卻遭到了祭司們與籃球隊的反對。祭司們聽說那些惡魔使用和瑪雅文完全不同的語言,唯恐自己的專長遭到忽視,進而喪失特權;而籃球隊聯盟主席則從冷靜地指出:“惡魔們的人數太多,可以想像他們籃球隊的實力一定也很強。假如他們加入瑪雅籃球聯盟,勢必會破壞比賽的平衡性。”

對於這些爭議,議長拿出了極大的耐心去作說服工作。他對祭司們說:“惡魔們使用非瑪雅語,這是事實,但這不正意味著可以提高瑪雅文明的文盲率嗎?”於是經過反復權衡,祭司們同意了議長的提議。 一些經濟學家指出,瑪雅城邦的文盲率與掌管語法大權的祭司利益息息相關,呈現出一種典型的腦體倒掛現象。由於祭司階層對語法的壟斷,文盲越多,祭司的地位就越鞏固;因此,瑪雅祭司們的傳統做法是盡量降低瑪雅人的識字率,他們設置敏感語法表,定期規定哪些語法形式與單詞是屬於敏感之列,如果隨意說出來就會遭太陽神譴。虔誠瑪雅人生性膽小,對於這類迷信都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久而久之,這些敏感詞彙逐漸被大多數人所淡忘。據統計,每一個敏感詞彙,都能讓瑪雅的文盲率上升0.004%。

對於瑪雅籃球聯盟主席,上議長簡單地建議他引入選秀機制,這樣可以保證絕不會出現一隊獨大的局面,最後主席也勉強同意了。 達成各個政治派別之間的讚同後,上議長開始了整個計劃最為艱苦的部分——與殷商兵團談判。對於這一點,上議長有信心,侵略者想要的東西無非只有幾個:金錢、女人、糧食、權力以及其他一切東西。這些東西瑪雅都可以提供給他們。 但是上議長漏算了一點,那就是男性的多疑心理。他不知道自己要面對的是歷史上第一個為了作親子鑑定而發動戰爭的侵略者。在DNA重複鹼基序列識別技術發明之前,他不可能跟攸侯喜指揮官達成任何政治協議。 當時的情況是,上議長為了表示誠意,親自披上最華貴的草衣,背著一塊預用作備忘錄的石頭朝著殷商軍團的營地走去。他比那個倒霉的信使在外交的道路上走的更遠,信使在距離攸侯喜指揮官三十步的地方被射死,而親自出馬的上議長一直走到了距離攸侯喜指揮官十步的地方。

但他的外交努力到此為止,攸侯喜指揮官專用的馬拉戰車飛馳而過,馭手沒有註意到這位老人,結果擁有強大動能的車輪給了上議長一個向左的力,嚴格遵循著牛頓第二定律飛到旁邊的草窠。 由於這起不幸的事故,上議長在死於歷史車輪之前,就被真正的車輪撞飛。正如《共經·紅約·李卜克內西書》7:36說:“我實在告訴你們,那些幻想在議會內部通過民主手段達到政治目的的人,他們都是持階級調和論的修正主義者,就像是瑪雅的王,歷史規律必不給他們成全。” 失去了上議長的巴拿馬城邦還在等待,結果他們等來的只是沒有耐心的攸侯喜指揮官和他的大軍。巴拿馬城邦的守軍進行了奮勇的最後抵抗,他們龜縮在高聳入雲的金字塔里,把石門緊閉,大聲地向神祈禱。殷商軍團一時也拿他們沒辦法。 瑪雅祭司們試圖告訴石室裡的人,整個世界都是幻覺,只有這個金字塔的內部才是真實的整個宇宙。很快堅守者們發現石室裡沒有食物,紛紛飢餓難耐,瑪雅祭司們不得不再度解釋飢餓只是幻覺。但當飢餓的痛苦真實到無法迴避的地步時,祭司們只好三度修正自己的理論,宣稱生存本身就是件痛苦的事,為了解除痛苦,唯有將生存也視為一種幻覺,才能憑著大智慧到達解脫的彼岸。 這是一套嚴謹的宗教理論,唯一遺憾的一點是,在瑪雅祭司們發展出小乘佛教之前,他們全餓死了。 共和歷前二百零四年三月,巴拿馬城陷落。這標誌著瑪雅文明圈的徹底沒落。儘管還有零星城邦仍舊保持著獨立狀態,但瑪雅作為一個文明已經不復存在了。另外一個強大的勢力取代了它。 而究竟取而代之的是重生的殷商王朝,還是攸侯喜指揮官自己的新王朝,在學術界則一直還有爭議。有專家說“秘魯”其實就是攸侯喜指揮官新王朝成立的證據,“魯”指攸侯喜指揮官的家鄉山東,而“秘”字念“必”,所以秘魯的意思是“魯雖三戶,亡瑪必魯”的簡稱。 他們還宣稱,“危地馬拉”這個地名清楚地反映出殷商馬拉戰車在中美洲危險地域行進的情況;“墨西哥”則表達了殷商遺老們對周朝的刻骨仇恨,他們希望西歧佬兒的武裝力量全軍盡墨。至於盛行於北美以及中美的殷地安部落,毫無疑問這名字飽含著殷商軍團們思念故土的心情,哥倫布以為他們是印度人,這大錯特錯。這一派學者因執著於對美洲古地名的精密考據而被稱為索隱派。 “美國的軟件工程師都在印度,印度的雅利安人都在德國;德國的日爾曼人都在奧地利;奧地利的猶太人都在以色列;以色列的巴勒斯坦人都在黎巴嫩,這世界就是這麼可悲。”一位索隱派的知名英國學者在談及哥倫布的錯誤時如此說道。這番言論甚至引發了一場外交上的大混亂。 但無論是哪一個派別的學術成果,也僅限於推測。因為自從巴拿馬陷落之後,殷商軍團所建立起的政權像是在歷史年表中消失了一般,沒有留下絲毫史料記載。攸侯喜指揮官、齊、伊口關、丁皋等人以及龐大的殷商軍團的最終結局,沒人知道;最讓人扼腕的是,究竟這個很可能持續三十到四十年的親子鑑定結果如何,永遠地成為一個無解的歷史之謎。 時至今日,在中美州的叢林深處仍舊生存著一種特別的金剛鸚鵡。他們模仿能力極強,而且叫聲很奇怪,忽高忽低,還很尖銳,相當接近人類女性的呻吟聲。生物學者對這一現像大惑不解,最後只能作出結論,也許是這種鸚鵡的遠古先祖曾經與古人類接觸過。 共和歷六百三十一年,也就是巴拿馬城陷於殷商兵團之手後的八百四十五年以後,一支龐大的艦隊突然出現在九州長崎附近海域。 當徐福指揮官的大秦艦隊將九州島原灣納入射程的時候,日本人還對他們即將面對的命運懵懂無知。 但這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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