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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五章困境

殷商艦隊瑪雅征服史 马伯庸 10214 2018-03-12
年我們的國民經濟瀕臨崩潰的懸崖,今年我們在去年的基礎上向前邁進了一大步。 ――鮑里斯.尼古拉耶維奇.葉利欽。 為了進一步拓展生存空間,攸侯喜指揮官決意要向中美洲內陸進發。這個決定是正確的,但執行起來卻是另外一回事。 首先,他完全不知道距離營地最近的瑪雅人部落或城邦或其他隨便什麼東西在什麼地方。在這方面夫榮幫不了什麼忙,她在學會甲骨文之前只是個每日忙著給瑪雅水警準備食物的廚娘,世界觀非常狹窄。她只能告訴攸侯喜指揮官一些極為粗淺的瑪雅習俗——比如部落和城邦的區別,還有關於營地內部許多人的密辛。 納海姆部落的其他人或許知道的更多一些,可惜他們不是死了就是瘋了。 因此,攸侯喜指揮官不得不派出殷商軍團的戰士向四外搜索。這是一件極為冒險的事情,這周圍全是茂盛的熱帶叢林,充滿了不確定因素,裡面有野獸、毒蛇、有毒花草、甚至還有愛斯基摩人和加拿大人。稍有不慎,斥侯們就有可能遭遇不幸,而這種損失是無法彌補的,除非東方大陸再度發生政治變動,逼使周朝的某一位忠心諸侯循同樣的航線來到墨西哥。那至少得等上八百年。

攸侯喜指揮官不想拿寶貴的戰士去冒險,但眼下也沒有其他人力資源可供調度。因此他採取了一種極為謹慎的方式,把戰士、巫師和公共關係專家按照比例編成一組,讓他們一起出去,這樣可以充分發揮各個兵種之間的長處:士兵負責對抗潛在的危險,巫師為士兵提供神的加護,而公共關係專家則負責讓士兵相信巫師的加護確實有效。 攸侯喜指揮官以營地為中心,將周圍一圈分成八個角度相等的扇形區域,用乾、坤、震、坎、離、震、艮,兌、巽來表示,其中重點的搜索地區是位於東方的震區和東北方向的艮區。 這種劃分法最早源自於殷商軍隊的車兵部隊。殷商車兵從技術上來說不夠成熟,比如戰車動力最大功率始終無法突破兩個馬力;但是殷商中央軍團的指揮官卻擁有超前的戰術意識。在周遭諸侯國仍舊把車兵放在協同步卒作戰的位置時,殷商中央軍團卻已經開始提出最大限度地集中使用車兵對敵人的防線進行縱深突破的理論。殷商雄厚的國力有條件讓他們有機會對這種理論進行實戰驗證。

在殷商對東夷的戰爭中,殷商的指揮官們率先使用了這種戰術,並取得了令人滿意的效果,那些東夷人光是看到鋪天蓋地的車兵旌旗和轔轔的車輪聲,就已經嚇破了膽,防線一觸即潰。 但是這一種戰術有一個缺點:每一輛殷商戰車都配備了兩匹馬,而一次突擊所使用的戰車至少有三百乘。六百匹馬一起奔跑,掀動起來的塵土簡直可以用“首都式沙塵暴”來形容。在這樣的環境下作戰,馭手們往往分不清東南西北,容易產生混亂。 而使用八卦劃分法後,戰車上的士兵們即使在不辨方向作戰時,也可以輕易知道敵人來襲的方位。以士兵正對面的方向為乾,然後順時針依次排列。負責觀察的士兵只需要告訴馭手八卦的哪一卦有情況,馭手就能夠立刻辨別出具體方位。比如“坤卦方向,發現新的敵人!”就意味著敵人出現在戰車背後,這時候馭手就需要朝乾卦方向——也就是正前方——加速,或者突然陣前迴轉,作一個標準的眼鏡蛇機動。 (注:周朝將這一傳統繼承下來,並將之細化為六十四的區域,這直接導致了車兵的衰落。)

可惜的是, 殷商軍方只是從數學角度去理解八卦,而西歧軍則把它應用到公共關係領域,後世歷史學家認為這是周代商命的根本原因——眾所周知,公共關係屬於文科。 針對震卦方向和艮卦方向的搜索行動遲遲沒有結果,斥侯們在叢林中行進緩慢,而且經常迷路。有人建議使用地圖,但第一隊攜帶著地圖出去的搜索隊還是迷了路,他們在面對質詢時回答:“是的,我們清楚地知道營地在地圖上的什麼地方,但問題是,我們在哪裡?” 搜索持續了一個月,他們找到了一片油田、兩處稀土礦脈、一個鋁礦、甚至一個天然鈾礦。可惜攸侯喜指揮官生活在青銅時代的共和歷二零五年,這些礦脈對他來說唯一的用處只是為投石機提供更多石頭。在後來的戰事中,瑪雅人經常遭受到可怕的核打擊,那些富含鈾238的石塊砸的又準又狠,瑪雅人甚至還沒來得及感染輻射就死了。

至於夫榮,她繼續懷著極大的熱情在營地中傳播著八卦,並引發了數起鬥毆事件,直到攸侯喜指揮官把她關了緊閉。這個舉措十分及時,否則整個殷商軍團會因為一個女性而讓人際關係走向崩潰。 攸侯喜指揮官很煩躁,作為行政長官他需要考慮太多東西了。搜索行動遲遲沒有進展,他開始後悔沒多帶些女人了。 這是一個相當嚴峻的問題,找不到瑪雅城邦,就俘虜不到女人;俘虜不到女人,殷商軍團勇猛戰士們的精力就無處可洩,這樣下去早晚會出問題。事實上,攸侯喜指揮官在山東的時候預計攜帶的男女比例是一比一,但最後出發時卻變成了五比一,理由很簡單,她們遲到了。最後登船的女性僅有攸侯喜指揮官的一名寵妾和幾名中層軍官的情人。 目前軍團內部已經呈現出一種隱性的同性戀趨勢,至少有十五名士兵和十五鸚鵡宣稱自己受到了性侵犯(後者可能只是簡單地學舌),他們中的一半還擔心地詢問自己是否會懷孕。據估計,未經舉發的同性媾和是這個數字的十倍。甚至巫師中也有人捲入這樣的醜聞中,他們手中的拐杖被認為是可疑的工具。唯一保持清白名聲的是公共關係專家們,他們已經有鸚鵡了。

樂觀主義者表示,這支流亡的殷商部隊也許很快就會擁有一支具有強大戰鬥力的同性戀部隊,一支縱橫中美洲叢林的底比斯軍團! !但悲觀主義者冷靜地指出,第一,距離底比斯軍團的誕生還要等上幾百年;第二,那些死基佬到底還是敗給了另外一個著名同性戀者。 “能打敗同性戀的,只有同性戀。”希羅多德在書寫這一段歷史的時候,筆調十分沉痛。 攸侯喜指揮官對底比斯的事沒有興趣,他只希望能夠扼制住這股有傷風化的浪潮。公共關係專家們發動了他們拿手的宣傳攻勢,對士兵們進行性教育:他們說同性戀是一種古老的低級趣味,只有那些新石器時代的猴子們才愛搞的調調兒;無論從文明的意義還是線粒體的結構來說,異性戀才是一個成熟文明所應具備的要素。歷代聖賢都如此主張。

這種先進的性教育宣傳取得了一定成果,唯一的反擊來自一名弓箭手。這名弓手問專家:“為什麼先賢大禹三過家門而不入,不顧自己的妻子,卻一直和皋陶那個東夷佬兒呆在工地上?”這個問題從來沒有得到過正面解答。 巫師們也試圖通過整理神話故事來感化士兵們,不過他們很快悲傷地發現,“盤古開天闢地”、“女媧造人補天”等故事遠不如“共工大戰祝融”要受歡迎。於是這個故事很快就從課程列表中刪掉了。 其實所有這些辦法,只能暫時緩解危機,而如果要真正治本,唯一辦法就是找到足夠數量的女人;而找到足夠數量女人的唯一途徑,就是襲擊瑪雅城邦——只要他們能夠找到。 最後還有一件小事,為了應付他們在新大陸的第一個冬季,攸侯喜指揮官下令預先囤積大量醃製食品。鹽很好找,在距離營地不遠的地方就有一條岩鹽礦脈,大海也能提供一部分海鹽。但缺乏赤道地理概念的殷商人沒有預料到,一直進入十一月份,天氣仍舊炎熱異常,結果醃製食品都壞掉了,他們不得不扔掉除了豆腐以外所有發臭的東西。

在這樣的重重壓力之下,攸侯喜指揮官精神變的憔悴不堪,他不得不每天去巡視營房和哨所,聽取幕僚們無休止的匯報,還要防備瑪雅人可能的襲擊。唯一感到欣慰的是,目前他的寵妾還沒發生什麼事,因為負責寵妾安全的衛士都被更換為貨真價實的同性戀者。 到了十月底的時候,攸侯喜指揮官感覺自己快到極限了,他聽從了公共關係專家的意見,宣布放假三天。他想到還從來沒有去參觀過納海姆村的金字塔,於是決定和寵妾一起前往遊玩,鬆弛一下一直緊繃的神經。 攸侯喜指揮官的寵妾名字叫做齊,她出身於平民家庭,在十六歲那年被攸侯喜指揮官納入後院。齊很漂亮,五官長的恰到好處,如果她的鼻子再短一點,就達到了加入帝辛陛下后宮的標準,整個世界將會改變;如果她鼻子再長一點,就會被當作古印度間諜而被處死。

攸侯喜指揮官很愛齊,她是個容易讓人著迷的尤物,而且經常憂鬱,用風雅的甲骨文寫日記。這讓有著浪漫氣質的攸侯喜指揮官如獲至寶,引為知音。要知道,攸侯喜指揮官是個業餘詩人,而齊是個文學女青年,兩個人的結合是宿命。 他們會在做愛時和做愛後吟詩,但絕不在作愛前談任何關於文學和人生的話題——這一點令後世的許多文學青年為之汗顏。攸侯喜指揮官甚至有一首情詩被收錄在民間詩歌集子裡,若干年後以更為典雅的形式而為人所共知:吱呱叫的水鳥喲,飛來飛去在河灘上。 好身條兒的妹子喲,讓哥哥想的好心焦。 (茲轉錄《羅四維野獲編·上古詩經》) 因為兩人有著精神上的共鳴,所以齊跟隨著攸侯喜指揮官登上了海船。航行初期兩個人琴瑟合鳴,燕燕于飛,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對彼此都有了一些審美疲勞。兩個人之間的矛盾以文學理念爭論的形式爆發:齊堅持認為文學是件高雅、小眾的事,作者要在寂寞寒夜被自己寫的詩所感動流淚;而攸侯喜指揮官身為船隊內部刊物《殷商無雙》主編,必須要考慮廣大士兵的口味,作品不僅要通俗易懂,而且要摻雜大量自然主義描寫。

這一場爭論被文學史專家簡稱為手淫派和意淫派之間的海上對決,也是世界文學史上第一次關於創作理念的爭論。爭論沒有結果,兩個人為此很久不說話,但是床第生活仍舊持續——從來都是性慾影響文學理念,而不是相反。 一直到夫榮的出現,攸侯喜指揮官才深切地意識到齊的可愛;齊也深切地感覺到,這個營地裡除了攸侯喜指揮官可談的人實在不多,於是兩個人順理成章地複合了。 出遊的當天的天氣很好,晴朗的天空萬里無雲,熱帶的陽光熱烈而奔放,茂密叢林在陽光下散發著來自大王花的“異香”。 攸侯喜指揮官和齊手拉著手前往位於納海姆村原址的金字塔,夫榮在前面帶路,她的嘴用事先定做的鐵籠頭罩住,二十名護衛分別在四周放哨。沿途的道路都已經被踩過很多遍,所以很好走。而且靠近海邊沙灘的一側還生長著許多仙人掌,這就解決了飲水問題。

金字塔距離營地有15公里,這一行人大約花了三個小時才走到,中間還在草地上休息吃了一頓野餐,有烤猩唇、涼拌去刺仙人球和螃蟹三明治,最後一種食品得名於堯、舜、禹三位聖王賢明的統治。 最後這一對情侶到達金字塔的時間是正午,太陽剛好攀升至天頂位置,陽光幾乎直射在這個像徵著身份和榮耀的金字塔,泛射出五彩光芒。夫榮走近之後,立刻撲倒在地,三跪九叩,嘴裡還念叨著瑪雅咒文——謝天謝地,這些咒文不需要翻譯。 然後夫榮站起身來,用驚喜而自豪的語氣問攸侯喜指揮官和齊:“看這光芒,這是屬於納海姆的榮譽之塔!”齊也被眼前的景色所迷住了,她張開小嘴,胸脯起伏,心潮跌宕起伏。 攸侯喜指揮官要比她們理性的多。他皺起眉頭,仔細觀察了一下。雖然他對於瑪雅文化並不很了解,但他看出來納海姆“城邦”的人被騙了。這種五彩光芒來自於建築質量的低劣,施工的人一定使用了摻雜了雜質的好料——或者摻雜了好料的雜質——從而令金字塔每一部位的折光度都不同,以至於日光在上面產生了散射。 而且這個所謂的“金字塔”雖然長寬各有五十米,但卻只有三層高,高度不過七米,頂端的平台只比基座小那麼一點點,約為三十五米乘三十五米。顯然那些為納海姆建金字塔的瑪雅人漫不經心,敷衍了事。值得一提的是,金字塔旁邊的工人宿舍以及各類娛樂設施卻修的很齊全,而且用料考究,蓋的也結實。這從一個側面證明了瑪雅勞工組織的強勢地位。 這尊納海姆金字塔一直保留到了現代,當時在叢林深處發現這一遺蹟的考古學家說,他的第一眼印像是:“天吶,我發現了美軍阿帕奇的降落場。”事實上,如果不是在這個建築的底端用瑪雅文字寫著“納海姆城邦金字塔工程,哈馬祖爾城邦承建”的字樣,誰也不會認為這和金字塔有任何血緣關係。 正當所有人都繞有興趣地註視著這傻大黑粗的拙劣建築時,齊一個人轉到了塔的另外一側,她迷上了五彩光芒,不停地變換角度,看到不同的色彩搭配。 就在這時,從齊的身後忽然跳出來數十名身穿草裙手持長矛的土人,他們見到齊之後發出大聲尖叫,其中一個人將猝不及防的齊扛到肩膀上。 攸侯喜指揮官第一時間發覺事情不太妙,他和護衛立刻衝了過去,剛好看到那些土人扛著齊衝進茂密的叢林。他們也衝進叢林,並抓到了跑在最後面的一個小個子土人,而其他人則帶著齊消失無踪。 這一個意外在營地裡引起了軒然大波,士兵們放下了彼此關於性取向的成見,一致表達出強烈的憤慨。公共關係專家設法讓這種憤慨逐漸升級,於是很快整個營地陷入了一片洶湧的激情狂熱。 身處漩渦中心的攸侯喜指揮官反而格外冷靜,他連夜提審了那名被俘的土人,夫榮作了翻譯。 經過一系列仁道和不仁道的拷打,土人招供說他們來自於哈馬祖爾城邦的施工隊,原本是來向納海姆部落收取建築費用的,結果發現村子裡沒有人。按照瑪雅文明的習慣,如果一方拒絕償還債務,債主有權抓對方部落的一名女性來抵償。於是可憐的齊作了替死鬼。 土人還交代說哈馬祖爾就在距離納海姆部落三十公里以外的地方。攸侯喜指揮官的搜索隊基本上深入叢林十公里後就會迷路,所以才沒能發現這個城邦。 “那麼,哈馬祖爾城邦有多少人,城市大不大?” 攸侯喜指揮官問。 土人忘記了自己身份,驕傲地說:“總數大約有三萬人,城市很大,有城牆的!我們的金字塔是全西海岸最高的哩!” “很好。” 攸侯喜指揮官冷冷地說道,“你們還有最後兩天時間保持這個記錄。” 第六章哈馬祖爾攻防戰(上) 有一個日爾曼的野蠻人說戰爭是政治的延續,別傻了。不錯,戰爭是政治的延續,那政治又是什麼的延續呢?我告訴你,是女人。 ——《荷馬史詩.特洛伊戰爭.第一章第一節》 共和歷兩千四百年,著名左翼作家塞萬提斯被瑞士政府流放去了中美洲,原因是他在著作《堂吉訶德》裡錯誤地將東印度公司的當地僱員稱為純種雅利安人,這引起了德國人的不滿。德國大使揚言要派戰列艦把這個缺乏教養、沒有人類學常識的混蛋捉回柏林受審,直到他發現瑞士其實並沒有入海口,這才作罷。 塞萬提斯在中美洲生活了十年,留下了浩如煙海的量產小說、詩歌、遊記和私生子。他最後陷入了對伊斯蘭蘇菲派的狂熱信仰中,終日服食五石散以促使自己進入恍惚狀態,穿著寬大的舊衣服在曠野行散,並希望靠這種方式冥想到宇宙的真理。塞萬提斯在這種狀態下寫了一系列詩歌,其中的一首《宇宙尺度下關於文本解構時狂歡式敘述手法反向量子級解讀與直角正弦思考》終於為他贏得了諾貝爾文學獎,組委會在頒獎時承認,獲獎理由是沒人能看得懂。還有人宣稱這首詩對於催眠有奇效,於是組委會隨後為他補發了諾貝爾醫學獎。 塞萬提斯死於共和歷兩千四百一十年的三月二日,醫生說他的死和服食五石散有著直接關係——他原本打算去藥劑店去買五石散,然後在橫穿馬路時死於車禍。 肇事者是一輛四噸重的壓路機,它直接把這位精神恍惚的文學大師壓進了半乾的瀝青公路里。後來這條路變的和好萊塢星光大道一樣有名氣,每走上一米就可以看到一具自願被壓入公路的大師乾屍,從卡爾維諾到菲茨杰拉德都有。馬克·吐溫原本也申請過,但被市政當局拒絕了,因為他不是一位“純文學”作家。 在整理塞萬提斯的遺物時,人們發現了一本筆記,上面詳細地記載了他在遊歷時所發現的一座瑪雅古城哈馬祖爾。 根據那本筆記的描述,哈馬祖爾城邦的中心是一座氣勢恢弘的金字塔,它高達五十米,四面的坡度超過三十,平頂上是一個祭台,上面還殘留著犧牲者的一些碎骨。秩序嚴整的建築群以金字塔為中心向四周散射:南區是美容院、藍球場、酒吧和健身中心;西區是美容院、政府機構、國庫、貴族與祭司住宅區;北區是美容院、餐廳、食品倉庫;東區是美容院、美容中心和整形俱樂部。 塞萬提斯解釋說,他並不懂瑪雅文字,之所以能夠清楚了解這些建築在變成一片廢墟前的功能,完全是根據廢墟下埋藏的瑪雅人屍骸形態來推測的。比如說,他舉例,在一處寬敞的廢墟中有十幾具身材很高的屍骸,他們分成兩部分,分別圍著兩個比他們矮很多的肥胖骷髏;還有數具女性骸骨,她們的大腿骨都抬的很高,手中持著早已腐爛的花棒;更多的骸骨散落在四周,無一例外都表現出狂歡姿態。這一定是籃球場,而且很可能打的是打季后賽。 在另外一處廢墟,塞萬提斯發掘出大量男性骸骨,他們身前擱著陶製器皿,而且全部屍骸都朝著一個方向,那個方向的盡頭是一根直立的石柱和一具女性屍骸。在牆壁的另外一側倒立懸掛著一隻山羊骸骨,羊的後蹄前有一面鼓狀物,瑪雅人可能用這種簡易的生物裝置來創造出急促狂噪的鼓點——那麼這應該是間古老的酒吧。 還有一間特別的廢墟,裡面被分割成無數的小隔間,每一個隔間的牆上都開著一扇居高臨下的小窗格。隔間與隔間之間的通道複雜無比,塞萬提斯一度在這些隔間之間迷失了三天,最後通過廢墟的後門才算脫離了迷宮。不用說,這一定是哈馬祖爾的政府辦事處。 塞萬提斯在廢墟中發現最多的建築是美容院,這些建築裡的屍骸絕大多數是女性,有一些面部敷著一層薄薄的植物薄膜,有一些雖然身體軟組織已經腐爛,但第二到第四肋骨之間的兩團矽化物和鼻洞上的兩個小巧支架卻仍舊和骨架一起保留到了現在。 他總結說,這說明瑪雅文明的美容技術已經達到了很高的水準,而他們對美的狂熱追求也是令人欽佩的。 應該說塞萬提斯的描寫是客觀而詳盡的,忠實地反映出了一個古老瑪雅城邦的風貌。只有一點他推測錯了,哈馬祖爾金字塔頂端並不是祭台,而是一個烤肉架,這個位置足夠高,不會產生滾滾濃煙。瑪雅人很敬神,但前提是神並不妨礙他們的正常生活。有一則未經權威翻譯的瑪雅人祭神祈文如此寫道:“萬能的太陽神吶,萬千榮耀都歸於你身,我們這些卑微的子民蒙著你的恩惠,願意為榮耀你的名而承受任何苦難和考驗。如若明日天不下雨,我們就會去郊外把你祭祀。” 根據塞萬提斯的說法,在這些建築外面還有一圈高約四米的磚制圍牆,上面還修築了雄壯的瞭望塔樓。這些建築構成了哈馬祖爾城的防禦工事,可以抵禦任何瑪雅人所能想像到的進攻。 換句話說,假如瑪雅人面臨的是想像不到的威脅,防禦工事將完全喪失作用。而在共和歷二百零五年的十一月,這種威脅正氣勢洶洶地朝著哈馬祖爾開進。 攸侯喜指揮官和他麾下的怒火從齊被奪走的那一刻開始就沒有熄滅過,整個營地像是沸騰的火山,灼熱的岩漿隨時都有可能噴發出來,化作尖利的火山錐刺向哈馬祖爾。 堂堂殷商諸侯的女人居然會被未開化的野蠻人搶走,這無論從尊嚴上還是技術上都是不可原諒的大罪過。在殷商人的腦海裡有一個根深蒂固的歷史定律,文化是從高級文明流向低級文明,女人則是從低級文明流向高級文明。象哈馬祖爾人這種無禮的僭越行為,簡直就是對精神文明進化論的挑戰。 攸侯喜指揮官在十一月三日正式下達了向哈馬祖爾城進攻的命令,在短短兩天時間內,殷商軍團就完成了出發前的準備工作。到了十一月五日,大約八千人的部隊浩浩蕩盪地離開了營地,由那名俘虜帶路,朝著哈馬祖爾洶洶而去。 走在隊伍最前面的是一批工兵,他們負責拓寬道路,弄平路面,好讓攻城器械順利通過。以前哈馬祖爾與納海姆之間的道路只是一條彎彎曲曲的叢林小道,這遠遠不能滿足需要。他們把加工過的巨大石球推到坡上,再推下去,一路摧枯拉朽,巧妙地利用勢能和萬有引力碾平道路。如果是平地的話,就先堆一個坡出來。 跟在工兵後面的是公共關係專家和他們的鸚鵡,他們的工作就是不停地大聲說話,以便於讓後面的人循聲跟上來,不至迷路。把他們放在隊伍前面還有一個原因,攸侯喜指揮官希望通過他們的專業知識來不戰而屈人之兵,盡量避免無謂的戰鬥——殺敵是一件成本很高的事,殺俘虜要更容易些。 緊跟在公共關係專家的是殷商主力兵團,這些勇士每一個人都配備了攻城的必要武器:近戰短刀、簡易木盾、石灰粉以及水囊。石灰粉來自於營地西側的一處石灰岩,這種武器實戰效果很好,只要敵人不發明眼鏡它就所向無敵。水囊是輔助武器,當敵人的眼睛被石灰沾滿以後,士兵就可以裝作殷勤的同伴把水囊遞過去,然後說:“迷眼睛了吧?洗洗吧。” 主力兵團後面則是這一次攻城戰的主角們——巨大的攻城器械:可以發射各種尺寸石塊的扭力投石機、頭部鑲嵌著無數摔炮的攻城桘、長達十幾米長的雲梯;除了這些常規武器,殷商的能工巧匠們還發明了一些適用於雨林作戰的特種武器: 比如有一種被稱為“南極熊”的攻城樓,從正面和側面來看這是一個高達二十米的紅木製攻城樓,上面還留有射擊孔和突擊通道;更可怕的是,它的移動速度極快,在叢林中移動自如,和它的體形完全不相符;但如果從後面看,觀察者則只會看到一個由三塊新合歡樹木板構成的巨大佈景,中間完全是空的。 這件看似昂貴其實成本很低的武器具有很高的戰略價值,當敵人看到眼前一下子豎立起十個、甚至二十個巨大攻城樓時,往往會被殷商軍團龐大的軍費開支所震驚,轉而要求本國國會、議會或者任何起決策作用的政府部門追加預算,這總能引發政客之間的大混亂,讓他們陷入無休止的辯論中。 還有一種熱病醫院,實際上是建築在椰子樹上的樹屋。平時它專門收容罹患熱病的病患,當指揮官認為有必要的時候,這間醫院就會連同那顆椰子樹一併運到前線。椰子樹首先被彎曲到最大限度,然後鬆開,整個醫院就會帶著熱病感染者飛入敵人陣營。 攸侯喜指揮官和巫師們走在隊伍的最後面,巫師沿途不斷燒龜甲和獸骨,直到出現令指揮官滿意的結果為止,還引發了幾場火災。整個後衛部隊序列中還有十餘乘車兵,攸侯喜指揮官也是戰車兵出身,會唱《殷商戰車兵之歌》,在他的觀念裡,一場戰爭如果沒有高隨的車兵參與,那簡直不可想像。 這些戰車是從殷商帶出來的,可惜沒有轅馬,所以攸侯喜指揮官只得派了二十幾名犯了輕微錯誤的士兵取代轅馬的位置。他保證,一旦抓到足夠多的瑪雅奴隸,就會盡快把他們替換。在茂盛的叢林中,這些戰車恐怕只有在入城式上才能發揮作用。 除了陸上部隊,攸侯喜指揮官還派出了20艘戰艦中的5艘,他下達的訓令是讓他們沿海岸線一路南下,繞到敵人的大後方,在地面部隊攻城的時候從海上予敵以突然打擊。 根據攸侯喜指揮官的估計,這次海軍的迂迴行動大約會花三天,地面部隊恰好也應該在那時候抵達哈馬祖爾。結果他嚴重低估了美洲地形的特殊性,這些忠於命令的不幸海員一邊南下一邊焦急地尋找著能夠迂迴的航道,他們沒找到還未開鑿的巴拿馬運河,只好繼續朝南開,途經秘魯、智利,最後通過德雷克海峽繞到了大西洋,並北上進入百慕大海地區,時間是一年以後,終於沒有趕上哈馬祖爾攻防戰。 他們認為自己失期違反了軍令,於是絕望地鑿船自殺。有傳說這些殷商水手的怨靈一直盤旋在百幕大海面,並試圖向路過的每一條船、每一架飛機詢問殷商軍團的情況。 就在攸侯喜指揮官的部隊迅速開進的時候,他的精神與肉體愛人齊在哈馬祖爾城卻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和污辱。 哈馬祖爾人對於這個與他們造型迥異的女性俘虜懷有強烈的好奇心,無論白天還是黑夜,不斷有男性進入關押齊的房間。他們有時候一個人,有時候兩個人,甚至四個人一起對這位弱不經風的文學女青年輪番做出令人髮指的殘暴行徑,這些虐囚手法是一位女性所能想像到的最可怕的酷刑: 他們說她長的醜。 哈馬祖爾人喜好美容,他們對美的追求就如同塞萬提斯所記載的那樣,是天生的優越感使然。他們無時無刻不思考著如何讓自己變的更加美麗,這促進了整容技術和美容理論的發展。哈馬祖爾有當時世界最先進的整形中心,有最專業的美髮顧問,還有最精密的外科手術技術。對此,19世紀一位專攻美學的波多黎各學者感嘆說:“哈馬祖爾已經接近完美,如果他們擁有正常的審美觀,那麼就沒有什麼缺點了。” 與先進的美容技術相比,哈馬祖爾人的審美觀十分古怪,他們以肥為美,所以哈馬祖爾城裡沒有纖體俱樂部和吸脂診所,卻有肥肉培養基。而且哈馬祖爾城的食品只有三種:水煮土豆、土豆泥和炸薯條。這被後世歷史學家稱為“90,90,90”文化。 這本來不算什麼,世界許多民族也曾經崇尚過這種觀念。但是哈馬祖爾人除了喜歡肥胖以外,還喜歡纖細的四肢與脖頸。這兩種嗜好摻雜在一起,就誕生了極為可怕的人種。他們暴飲暴食,希望自己盡快變胖,同時用銅環籀住自己的四肢和脖子。當一個人的美體行動接近完成時,她的體重和雙腿的支撐力之間的矛盾也達到不可調和的地步,本身無法移動,只能靠男性仰慕者們用木板車推著走。 以胖為美,越胖越美的觀念最終早就了哈馬祖爾城的女王體制,體形最為肥碩的女性將贏得足夠多的仰慕者,他們會推舉她為城邦的最高統治者。唯一的問題是,女王的體形太過肥大,纖弱(相對而言)的四肢已經退化,她不得不呆在宮殿中一動不動,等待著每天有人來給她餵食,把她養得又白又胖。 哈馬祖爾人把這些日常生活繪製成了壁畫。塞萬提斯在考察時也曾經看到過,但是他缺乏第一手材料,錯誤地認為這是瑪雅人對於白蟻窩的觀察記錄,對他們將白蟻擬人化的藝術想像力大加讚譽。 所以當哈馬祖爾人看到體形達到34、24、36的齊時,這些“90,90,90”信徒們簡直詫異到無以復加,他們想不到這世界上還有如此醜陋的女人。 齊不懂瑪雅文,但是“你真醜”這句話在全世界的語言裡都是通用的,即使是屬於混沌語系的瑪雅文也不例外。她痛不欲生,這更激起了哈馬祖爾人的熱情。 他們強迫齊吃大量的青菜與水果——這樣可以保證她不會變胖,繼續提供談資——還強迫她進行有氧運動、減肥按摩,等等等等總之一切哈馬祖爾人認為是對愛美女性最大的打擊,都毫無保留地施加在齊的身上。 沒有人願意去侵犯齊,哈馬祖爾人覺得即使是犯了殺人罪的罪犯,也不該強迫他去與這麼醜的女子發生關係。 這種非人的虐待持續了很長時間。當時間推移到共和歷二零五年十一月十日的時候,事情發生了轉機。 當天早上,一名哈馬祖爾守衛來到齊的牢房,隔著窗戶丟進去一串香蕉,然後開始例行嘲弄她的醜陋。當嘲弄結束後三秒鐘,一枚水晶原礦石呼嘯著從天而降,這枚石彈的二氧化矽純度達到百分之八十,所以守衛的腦子很輕易地被砸了個粉碎。 在哈馬祖爾城外圍,風塵僕僕的殷商兵團已經作好了攻城的最後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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