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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五章泰士摩弗吉尼亞·2

神秘火焰 斯蒂芬·金 13524 2018-03-12
四十分鐘過去了;五十分鐘過去了。時間過得可真慢。他開始出汗了;不安已在漸漸侵蝕他麻木的鎮定。那輛貨車真的在前方嗎?也許這一切都是他的簷想? 公路上的汽車你追我趕。他看見了兩輛灰色貨車。但都不像他以前看見在湖濱區徘徊的那輛。其中一輛車的司機是個上了年紀的男人,一頭白髮在風中飄揚。另一輛車上坐滿了吸毒的嘻皮士。司機看見了安迪仔細審視的目光,向他揮了揮手中的大麻煙蒂。坐在他身邊的那個姑娘吻了吻自己的中指,朝安迪這邊伸來。很快,安迪的車就將他們甩在了身後。 他的頭開始疼了起來。路上車輛擁擠,頭上陽光燦爛。所有的車都鍍上了一層金黃,每道金黃都將如箭的陽光射中他的眼中。窗外閃過一面牌子,上面寫著“休息區往前一英里”。

他的車一直在快車道上。這時他打開右邊的指示燈,拐人了慢車道。他讓車速降到四十五英里,然後是四十英里。一輛小跑車從旁邊駛過,司機對安迪不滿地按著喇叭。 牌子上寫著休息區。這不是一個服務站,只是一個岔道口,有個小停車場,一個水龍頭和廁所。這兒停著四。五輛轎車和一輛貨車。他要我的那輛貨車。幾乎可以肯定。他的心開始在胸腔中狂跳。他猛一打方向盤駛入停車場,輪胎髮出刺耳的摩擦聲。 他緩緩地開向那輛貨車,四下張望著,想盡快了解周圍的情況。有兩家人圍坐在兩張野餐桌旁,其中一家人正在收拾東西準備出發。母親把吃剩下的東西裝進一個明黃色的購物袋,父親和兩個孩子正在收拾丟棄的雜物把它們扔到垃圾桶去。另一張桌旁一對年輕夫婦正吃著三明治和土豆色拉,兩人中間的小推車上睡著一個嬰兒。孩子穿著一條燈芯絨褲,上面印著許多跳舞的大象。兩棵美麗、高大的老榆樹下,兩個大約二十歲的女孩子正坐在草地吃午餐。沒有看見恰莉,也沒有看見可能是伊塔特工的身強力壯的年輕人。

安迪關閉了發動機。他能夠感覺到眼部血管的擴張。貨車看上去空無一人。他下了車。 一位拄著拐杖的老婦人從廁所出來,慢吞吞地朝一輛舊汽車走去。一位和她年齡相仿的老先生從駕駛室出來,繞過車頭,為她打開車門,並幫她上了車。他回到駕駛室發動了汽車,一陣藍色的油煙從廢氣管中噴出,車駛離了停車處。 男廁所的門開了,恰莉走了出來。左右兩側夾著她的人大約三十歲,穿著運動衣,敞領襯衫和深色的雙面針織褲。恰莉的臉上一片茫然,看上去受了驚嚇。她看看一個人,再看看另一個人,然後,目光又回到第一個人臉上。安迪的五臟六肺都攪動了。 她還背著她的圓書包。他們向貨車走來。恰莉對一個人說了些什麼,那人搖搖頭。她轉向另一個人,那人聳了聳肩,對他的搭擋說了些什麼.他點點頭。他們轉過身朝飲水噴泉走去。

安迪的心越跳越快,腎上腺素源源流入體內。他害怕了,非常害怕,但又有什麼東西從內部支撐著他:是氣憤,是狂怒。狂怒比鎮定讓他好受多了,幾乎讓他感覺到甜蜜。這就是那兩個殺了他妻子搶走他女兒的人,如果他們沒有被釘上十字架,那他就大可憐他們了。 當他們和恰莉背對著他朝飲水噴泉走去時,安迪從車上下來走到了貨車後面。 剛剛吃完飯的四口之家朝二輛嶄新的中型福特走去。他們上: 了車,駛出停車場。 那母親漠然地看了一眼安迪,就像人們在美國四通八達的公路網上做長途旅行時彼此互贈的眼神。車開走了,車牌告訴人們: 它來自密歇根州。休息區還剩下三輛轎車、那輛貨車和安迪的客貨兩用轎車。其中一輛汽車是那兩個女孩的。還有兩個男人正在附近閒逛。問訊處裡那個人正在看著一張地圖,手插在牛仔褲的後兜里。

安迪並不確切知道他打算怎麼辦。 恰莉喝完了水。其中一個特工也俯下身喝了一口。然後他們轉身朝貨車走來。安迪從貨車的左後角注視著他們。恰莉看上去嚇壞了,確實嚇壞了,她曾經哭過。安迪試著想打開貨車的後門,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但是沒有用:門是鎖著的。 他猛地從車後站了出來。 他們的反應非常快。甚至在興奮湧上恰莉的臉。驅走她的茫然與害怕之前,他們就認出了他。 “爸爸!”恰莉尖叫道。叫聲使那對帶著孩子的夫婦倆轉過頭來。坐在榆樹下的一個女孩用手遮住陽光也朝這邊看來恰莉想沖向他。一個人抓住她的肩膀將她拖了回去,差點把她肩上的書包弄掉。眨眼問他的手中出現了一支槍。他是從運動衣下面的某個地方把它掏出來的,就像一個魔術師在變戲法。他用槍抵住了恰莉的太陽穴。

另一個人開始不緊不慢地從恰莉和他的搭擋身邊走開,漸漸向安迪逼來。他的手伸在衣服裡,不過他的戲法變得可不如他的搭擋;他掏槍時好像出了點小問題。 “如果不想你女兒出什麼事,就從車邊走開。”拿槍的一個說道。 “爸爸!”恰莉又叫道。 安迪慢慢地從車旁走開。另一個人(他還沒上年紀就開始謝頂了,這會兒終於把槍拿了出來。他用槍對準了安迪。他離安迪還不到五十英尺。“我誠懇地建議你千萬不要動。”他低聲說,'這把左輪可以在你身上穿個大大的窟窿。” 與妻子,孩子坐在野餐桌邊的那個年輕人站了起來,他帶著無框眼鏡,看上去很嚴厲。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用大學老師清晰、穿透力很強的聲音問。 挾持著恰莉的人朝他轉過身去,將槍口從恰莉頭上移開些對他威嚇道:“政府公務。呆在原地別動;什麼事都沒有。”

那年輕人的妻子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回到椅子上。 安迪看著那個謝頂的特工,輕柔。和藹地說:“那槍太燙,拿不住了。” 禿子看著他,有些摸不著頭腦。然後,他突然尖叫了起來,將左輪扔到了地上。槍打在水泥地上走火了。榆樹下的一個女孩發出一聲困惑。驚奇的叫聲。禿子握著自己的手來回蹦噠著,手掌上出現了新鮮的白水泡,像發酵的麵粉。 恰莉身邊的那個特工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的搭擋,有一陣那槍已完全離開了恰莉的小腦袋。 “你瞎了。”安迪對他說,同時盡全力給了他重重的一“推”。 安迪的大腦一陣絞痛。那人突然尖叫起來,他放開恰莉,兩手摀住眼睛。 “恰莉,”安迪低聲叫道;女兒撲向他,顫抖的手緊緊抱住他的腿。問訊處裡那個人跑了出來想看看出什麼事了。

禿子握著自己燙傷的手,朝安迪和恰莉衝來。他的臉猙獰可怖。 “睡覺吧。”安迪簡潔地說,再次“推”了一下。禿子像被斧子砍了似地直挺挺地栽了下去,前額狠狠撞在人行道上。那嚴厲青年人的妻子發出一聲呻吟。 安迪的頭這時疼得厲害;他隱隱有些高興現在是夏天,因為自從五月份以來他還一直沒有使用過自己的特異功能,即使是為了幫助一個不知為何成績滑坡的學生。他準備充足——但準備不准備,上帝曉得他要為自己在這個炎熱的下午所做的事付出代價。 那瞎子在草地上瞞珊,用手摀著臉哀號著。他撞到一個垃圾桶上,栽倒在一大堆打翻在地的三明治口袋。啤酒罐。香煙蒂和空蘇打水瓶子上。 “哦,爸爸,我剛才真害怕。”恰莉說著哭了起來。

“車在那邊,看見了嗎?”安迪聽到自己說,“上車去,我一會幾就來。” “媽媽在嗎?” “她不在。先上車去,恰莉。”他現在還沒法應付這件事。現在.他得去應付這些目擊證人。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間訊處裡出來的人有些不知所措地問獵。 “我的眼”剛才用槍指著恰莉頭的人哀號著,”我的眼,我的眼。你把我的眼怎麼了,你這畜生?”他爬了起來,一隻三明治袋子掛在他的一隻手上。他開始搖搖晃晃地朝問訊處走去,那個穿牛仔褲的男人驀地朝屋裡退去。 “去啊,恰莉。” “你會來嗎,爸爸?” “是的,馬上來:現在走吧。” 恰莉走了,金色的小辮子在肩上跳躍著,書包還斜掛在肩頭。 安迪走過那個正在熟睡的伊塔特工,心裡想著要不要拿他的槍,最終決定還是不去拿的好。他走到坐在野餐桌旁的那對夫婦身邊。輕輕地,他對自己說,放鬆,不要做過頭,一定不要傷害這些人。

那年輕女人粗魯地從小車中抓過自己的孩子。孩子被驚醒,開始大哭起來。 ”不要過來,你這個瘋子!”她說。 安迪看著那男人和他妻子。 “這些事都沒什麼要緊的。”他一邊說一邊在腦子裡,'推”著。新的疼痛似蜘蛛從腦後抓住他的頭……然後侵入。 年輕人看上去鬆了口氣:“噢,感謝上帝。” 他妻子遲疑地笑了笑。她還沒有完全相信安迪的話;她的母性被激起了。 “你的孩子真可愛。”安迪說,“是個男孩,是嗎?” 那瞎子走下路緣,猛地向前摔出,頭狠狠撞在可能是那兩個女孩的車的車門上。他大吼一聲,鮮血從他的太陽穴湧出,。 “我看不見了!”他再次尖叫起來。 那年輕女人遲疑的微笑已變得燦若春花。於是的,是男孩。

她說,“他叫麥克爾。” “你好,麥克爾。”安迪說。他撫摩著孩子幾乎還沒什麼頭髮的腦袋。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哭。”年輕女人說,“剛才他還睡得好好的。他肯定是餓了。” “沒錯”肯定是。 ”她丈夫說。 “再見了。”安迪朝問訊處走去。現在得抓緊時間,隨時都會有人闖來看見這場鬧劇的。 “怎麼回事,伙計?”穿牛仔服的人間,“是撒酒瘋嗎?” “不是。什麼事都沒有。”安迪說著又輕輕“推”了一下。他現在感到非常噁心,頭一陣陣作痛。 “噢。”那人說,“那就好。我正想看看從這兒怎麼到憂鬱瀑布去。請原諒。”說完他慢悠悠踱回了問訊處。 兩個女孩已退到了將休息區和外面的私人農場隔開的安全柵欄旁邊。她們圓睜著雙眼盯著他。那瞎子這會兒正在人行道上拖著腳原地轉著圈,兩手僵直地向前伸著,他邊哭邊詛咒著。 安迪慢慢地向那兩個女孩走去,雙手向前推開著表示自己手無寸鐵。他開始對她們講話。一個女孩問了他個問題。於是他又接著講下去。很快,兩個女孩都釋然地笑了並且點著頭。安迪朝她們揮揮手,她們也回禮作答。然後他急步穿過草地走向他的。 車。他的額頭上佈滿豆大的汗珠,胃部也在劇烈翻騰。他只能祈禱在他和恰莉離開之前,不要再有什麼人開車闖進來,因為他已經無能為力了。他已全垮了。他爬進駕駛室打開發動機。 “爸爸/恰莉叫道,一下撲到他懷裡,把臉埋在他的胸前,他迅速地抱了抱她,然後開車駛離了停車場,動動脖子對他來說都是疼痛難忍。那匹黑馬,後來他經常想起這個比喻。他把那匹黑馬從自己潛意識裡某個黑暗的馬厩中放了出來,現在它要再次在他的大腦裡橫衝直撞了。他必須為它們找個地方然後躺下來。 要快。他已經沒有能力長時間開車了。 “那黑馬。”他喃喃自語道。它要來了,不……不,不是要來;它已經到了。噠……噠……噠,是的,它已經到了,它自由了。 “爸爸,當心!”恰莉叫道。 那瞎子跌跌撞撞正從車前走過匕安迪猛地剎車。那人用手捶擊著汽車的發動機罩,哀叫著求助。在他們右邊,那年輕母親已經開始給孩子餵奶,她丈夫正在讀一本書。問訊處的那個人已經走到那兩個女孩那兒.開始和她們聊天。禿子攤手攤腳趴在地上,正呼呼大睡。 另一個特工不停地敲擊著發動機罩。 “救救我!”他叫著,“我看不見!那畜生不知把我眼怎麼了!我看不見了!” “爸爸。”恰莉呻吟著。 有那麼瘋狂的一剎那,他差點踩下油門。在陣陣作痛的腦子裡,他能聽見輪胎髮出的聲音,能感覺到車輪軋過人體的沉悶響聲。這人綁架了恰莉;用一支槍對著她。也許他就是那個把破布塞進維奇嘴裡的人,這樣當他”=拔掉她的指甲時她就叫不出來。 啊,殺死他該有多好……只是如果那樣,他和那些畜生還有什麼區別呢? 於是他按響了喇叭,這又引起了一陣尖銳的頭痛。那瞎子像被蟄了似地從車前跳開。安迪猛打方向盤從他身邊駛過。他從後視鏡中看到的最後一幕是那瞎子坐在人行道上,臉由於憤怒和恐懼扭曲著……還有那年輕母親將麥克爾舉到肩上輕輕拍打著他的後背。 他看都沒看就把車駛入了滾滾車流。喇叭按響了;輪胎尖叫著。一輛大林肯從轎車邊繞過,司機對他們憤怒地揮舞著拳頭。 “爸爸,你沒事吧?” “我會好的。”他說。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恰莉,看看通行稅票上說下個出口在哪兒。” 他眼前的車輛模糊起來。它變成了兩個,顫抖著,之後又合成了一個,然後再次飄浮成五彩繽紛的幾個部分。滿眼都是太陽金燦燦刺眼的光芒。 “係好安全帶,恰莉。” 下一個出口是二十英里外的漢姆史密斯,不知怎地他居然開到了。後來他想這只是因為他意識到恰莉坐在他身旁,恰莉在指望著他,恰莉使他堅持了下來——恰莉在這兒,她需要他。恰莉·麥克吉,她的父母以前有一次曾需要二百美元。 在漢姆史密斯有一家旅館。安迪設法用假名登記了個房間,特別指出要遠離大路。 “他們會追來的,恰莉。”他說,“我需要睡一會幾。但只能到傍晚,我們不能多呆的。天黑時叫醒我。” 她說了些什麼別的事情,但他已一頭倒在了床上。周圍的東西逐漸模糊,變成一個灰色的點;之後就連這一點也消失了,只剩下痛楚對他已鞭長莫及的黑暗。沒有痛苦也沒有夢。當恰莉在那個炎熱的八月的傍晚大約七點一刻叫醒他時,房間中悶熱不堪,他的衣服已全被汗浸透了。她曾試圖打開空調,但卻不知道如何使用開關。 “沒事了。”他說。他晃下床,兩手放在太陽穴,使勁壓擠著腦袋以防它炸開。 “好些了嗎,爸爸?”她急切地問。 “好點了。”他說。真的是……只一點,“一會兒在路上時,我們停下來吃點東西。那就會好多了”“我們去哪兒?” 他慢慢地搖搖頭。他只有早上離開家時身上帶的那些錢一大約十六美元。他帶著自己的信用卡,但他付房錢用的是總放在錢包最裡面的那兩張二十美元(有時他對維奇開玩笑說,這是我離家出走的錢,可這話竟這麼可怕地應驗了)而不是信用卡。用信用卡無異於寫下個招牌:大學教師和他女兒逃亡路在此。他們還可以用那十六美元買些食物,給汽車加一次油。然後他們就不名一文了。 “我不知道,恰莉。”他說,“只是一定得走。” “那我們什麼時候去找媽媽?” 安迪抬頭看著她,頭痛又加劇了。他想到了血跡,地板和洗衣機上的血跡。他聞到了上光劑的氣味。 “恰莉——”他說不下去了。但是也沒必要說了。 她盯著他,眼睛越睜越大;手摀住了顫抖的嘴唇。 “噢,不,爸爸……求求你說這不是真的。? “恰莉——” 她嘶叫起來:“求求你說這不是真的!” “恰莉,那些人——” “求求你說她沒事。求求你,求求你說她好好的!” 屋子裡悶熱,是的,空調沒打開,但這幾太熱了,他的頭疼得厲害,汗珠從額頭滾下,現在已不是冷汗而變得滾燙了,像油,太熱了—— “不要,”恰莉哺哺著,“不,不,不,不,不。”她痛苦地搖著頭。兩條小辮前後晃動,使他荒唐地想起他和維奇第一次帶她去遊樂園,那旋轉木馬—— 這不是因為空調沒開。 “恰莉!”他高聲喝道,“恰莉,浴缸!那兒有水!” 她尖叫一聲,把頭扭向浴室敞開的門。裡面忽然發出一道藍色的閃光,好像一個燈泡爆炸了。扭曲,變黑的蓬蓬頭從牆上當地一聲掉在了浴盆裡,幾片藍色的瓷磚已摔成了碎片。 恰莉哭著向前倒去,他差點沒抓住她。 “爸爸,對不起,對不起一”“沒事的。”他顫抖著說,將她攬在懷裡。浴室裡,熔化的浴缸冒出一陣輕煙,所有的瓷磚表面馬上就蒙上了一層裂紋似的煙釉。好像整個浴室在一個功力強大但又收效甚微的窯房裡烤了一遍,毛巾也在悶燃著。 “沒事的。”他把她抱在懷裡輕輕晃著,“恰莉,沒事,一切都會好的,我保證,一切都會好的。” “我想媽媽。”她抽噎著。 他點點頭。他也想她。他緊緊把恰莉摟在胸前,鼻孔中充滿了焦糊味。她差點把浴室裡的瓷磚和毛巾都烤熟了。 “一切都會好的。”他輕輕晃著恰莉,對她說著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話。但它是祈禱,是讚美詩,是一個跋涉過人生旅途的成午人對一個處於淒苦境地的孩子的呼喚。這是你救治心靈創傷的歹應藥;這是黑夜中的一盞燈,雖不能逐除角落中的魔鬼,卻能暫時使你不受其害;這是一個聲音,雖然無力卻仍要說話。 “一切都會好的.他對她說著自己並不真正相信的話;像所有成年人一樣,他在內心深處清楚地知道從來就沒有任何事情會是真正完美的,“一切都會好的。 ” 他哭了,他拼命摟緊恰莉,任憑終於忍不住的淚水滾滾而下“恰莉,我向你發誓,一切都會好的。” 也許他們曾很想把維奇的死嫁禍到他頭上,但卻沒有做到。 相反,他們決定在洗衣房消滅一切罪證。這樣對他們來說少些麻煩。有時——但並不經常——安迪會想他們在湖濱區的鄰居會怎佯猜測?家族開支矛盾?婚姻問題?也許是吸毒或虐待兒童?他們在針葉林大街沒有什麼深交,、所以這些只不過會是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九天后,當銀行將房子收回重新出租時,他們僅有的好奇心也就會煙消雲散了。 此刻安迪坐在平台上,凝望著無邊無際的黑暗。也許他那天比自己所知道的要幸運得多。他沒能及時回去救出維奇,但卻及時地在收屍隊來之前離開了。 報紙上對此事一字未提,連一條簡訊一一個叫安德魯·麥克吉的英語老師和他全家突然消失了——也沒有。也許是伊塔將事情壓了下去。肯定已有人向警方報告說他失踪;那天和他一起吃午飯的任何人都可能已經這樣做了。但這並不能解釋為什麼報紙和那些債主沒有絲毫反應。 “如果可能,他們是會把事情推到我身上的。”他不自覺他說出了聲。 但他們沒做到。驗屍官可以查證死亡時間,而安迪當天一整天都和一些公正的第三者在一起,是不可能被指控謀殺的。況且即使他不能為那段時間內的活動提供有力的證據,他也沒有作案動機。 於是那兩個人殺了維奇,然後急急忙忙去找恰莉——但並沒忘記通知收屍隊(在安迪的腦海裡,他甚至看見了那些穿著白大褂。臉刮得光光的年輕人)。在他急急忙忙開車去找恰莉之後,也許只有五分鐘,但肯定不會超過一個小時,收屍隊的人就會來到他的家門口。當針葉林大街在午後的陽光中昏昏欲睡時,維奇被抬走了。 他們或許還認為——在這點上,他們完全正確地——一個失踪的妻子會比一個死了的妻子給安迪帶來更多的麻煩。沒有屍體,“就沒有估計的死亡時間:沒有估計的死亡時間,也就沒有不在現場的證據。他會被監視。被警方悉心照料,從而沒有偷偷逃走的可能。於是她被抬走了,現在他連她埋在哪裡都不知道。或許她是被火化了,或許—— 噢見鬼你想這些折磨自己幹什麼? 他猛地站起身,把剩下的杜松子酒倒在平台的欄杆外面是過去的事了;一切都已無法改變;不該再去想了。 如果你能放得開,那生活只不過是一場玩笑。 他抬頭望著遠處朦朧的黑色樹影,右手緊緊攥著玻璃杯,次想起了他對恰莉說的話。 恰莉我向你發誓,一切都會好的。 在泰士摩池塘的這個冬季。他走頭無路時的預感似乎變成了現實。 對他們來說,這並不是一個充滿詩情畫意的冬天。聖誕節後不久,恰莉就得了感冒,鼻塞。咳嗽,一直到四月初才好。有一陣子她還發高燒。安迪給她吃半片的阿斯匹林,而且暗中尋思勾果她高燒三天之內不退,那不管後果會怎樣,他都得帶她到湖飛岸的布萊德福去看醫生。不過她的燒後來確實退了。餘下的冬日里,恰莉只是時不時地得次感冒。安迪在三月份有生以來第一次得了凍瘡;而在二月份一個寒風呼嘯。奇冷無比的晚上,他在爐子裡放了大多的木柴,差點把兩個人都燒死。出乎意料的是居然是恰莉在夜間醒來發現屋子裡太熱的。 十二月十四號,他們慶祝了他的生日,三月二十四日又慶祝了恰莉的生日,她八歲了。有時安迪會帶著一種驚奇凝視著她。 彷彿是第一次見到她。她已不再是個小女孩了;站起來已超過他的胳膊時了。她的頭髮又長了,現在她喜歡把頭髮編起來;這樣可以不擋眼睛。她會出落成個美人。她已經是了,包括那個小紅鼻子。 別墅後面的小棚子裡有三雙者式的越野滑雪板,但恰莉穿著都不合適。這樣也好安迪盡可能讓她呆在室內。她冷點沒關係,可他不敢再冒險讓她發燒了。 在爺爺以前做木匠活的那張桌子底下的一個紙盒裡,安迪發現了爺爺的一雙舊滑雪靴,上面佈滿了灰塵和裂縫。安迪給它們上了油,把它們收緊,結果仍發現要穿爺爺的鞋還得在前面塞上報紙。這有點可笑,但他還感到一絲不祥。這個漫長的冬季中他經常想到爺爺,不知道他在這樣困境中會怎樣做。 有六次,他穿上越野滑雪板,穿過泰士摩池塘寬闊的冰面來到對岸布萊德福鎮碼頭。從那兒,一條婉蜒的小路通向湖東兩英里外群山環抱的村落。 他總是在第一線曙光來臨之前就背著爺爺的背包出發,而從未在下午三點鐘以前回來過。有一次他差點被一場暴風雪困在冰上。當他回到家時,恰莉如釋重負地哭了起來……接著就是一陣長時間的劇烈咳嗽。 到布萊德福去是為了買食物還有他和恰莉的衣服。他手上有爺爺的私房錢;後來他還溜進泰士摩他塘那邊三個較大的營地偷了些錢。這並不是什麼光榮的事;但在他看來這是為了生存。他選擇的營地是那些在房地產市場上售價八萬美元一所的,所以他想丟個三。四十美元對那些房主來說應該不算什麼。那個冬天他拿的惟一一件其它東西是一大桶燃料煤油,當時它放在一個奇怪的叫作“混亂營地”的大型現代別墅後面。 他不喜歡去布萊德福。他知道圍坐在收款機旁大爐子周圍的那些老人在談論他這個住在湖對岸某個營地裡的陌生人。他可不喜歡這一點。故事總會傳開,有時就會傳到不該聽見的耳朵裡。 一點情況——僅僅一聲耳語——就會使伊塔把安迪。他的爺爺。 和他爺爺在弗芒特泰士摩的別墅不可避免地聯繫起來。但他不知怎麼辦才好。他們要吃飯,而又不能整個冬天都吃沙了魚罐頭。 他想給恰莉買新鮮水果,維他命藥片和衣服。恰莉來時只有一件臟襯衫、一條紅褲子和一條短褲。沒有他信得過的感冒藥,沒有新鮮蔬菜,而且可笑的是幾乎沒有什麼火柴。他偷偷進去的每一所營地都有一個爐於,但他只找到過一盒火柴。 : 還有許多其它營地和別墅,他本可以走得再遠些,但那些地區經常有泰士摩的警察巡邏。而且在那些路上,至少總有一、兩家長期居民。 在布萊德福的百貨商店裡,他買到了自己想要的所有東西,包括給恰莉買的三條厚褲子和三件羊毛襯衫。這兒沒賣女式短褲的,於是她只好穿最小號的男式短褲。這使她有時覺得討厭有時卻又很開心。 穿著爺爺的滑雪板走六英里到布萊德福,對安迪來說既是負擔也是件樂事。他不願意把恰莉一個人留在家裡,不是說他不相信她,而是他總在擔心等他回來時卻發現她不見了……或死了。 無論他穿了多少雙襪子,這雙!日靴子還是讓他的腳起了水泡。如果他想走得太快,他的頭就會陣陣作痛,於是他就會想起臉上那幾處曾經感覺麻木的地方,並且想像著他的大腦是一條胎面花紋磨光了的舊輪胎,輪胎由於使用過度有些地方已經露出帆布面了。如果在這湖中他突然中風倒地,最後被凍死”恰莉該怎麼辦呢? 但也正是在這些短程旅途上、他可以非常冷靜地思考。周圍的沉寂使他的腦筋變得清晰敏捷。泰士摩池塘本身並不寬一安迪從西岸走到東岸還不到一英里——但非常長。二月份冰面上的積雪可達四英尺深。有時他會在半路停下慢慢朝自己左右看去。 這時的湖面顯得就像是一條鋪著耀眼白色瓷磚的長長通道——乾淨,完整,一·直向兩邊延伸直到消失在視野中。四周環繞著銀裝素裹的松樹林。頭上,是冬季刻板。嚴厲而又耀眼的藍天。遠遠地,有時會傳來烏鴉的叫聲,或冰面的破裂聲,但除此之外便是一片沉寂。這種運動鍛煉了他的身體。在皮膚和衣服之間滲出一層溫熱的汗水——使自己運動出汗再將汗水從額頭上抹去,這種感覺真好。 ,在教授葉芝。威廉姆斯的詩歌,批改作業的日子裡,他已經忘記了這種美妙的感覺。 在這靜溢中,在這使自己強壯起來的運動中,他的思路變得清晰異常。也正是在這裡,他思考著迫在眉睫的問題.應該做些什麼——早就應該做些什麼了,但那已是過去的事了。他們在爺爺的別墅過了冬,但他們還是在逃亡。那些圍坐在爐邊抽著煙斗。眨著好管閒事眼睛的老頭們使他感到的不安已足以讓他面對這個事實。他和恰莉被逼入了絕境,他們必須想法衝出去。 而且他仍感到憤憤不平,因為這一切都是不應該的。他們沒有任何權利。他的家人都是美國公民,生活在一個據稱是開明的社會裡;而他的妻子被謀殺,女兒被綁架,他們兩人就像在籬笆裡被追捕的兔子。 他再次想到是否能把他們的遭遇透露給某個人——或某些人——這樣真相就可以大白於天下。他以前沒這樣做是因為至少一定程度上,那種心理一導致維奇的死的同樣心理——一直存在。他不願自己的女兒像展覽會上的畸形人那樣長大;他不願她被關起來——既不是為國家的也不是為她自己的利益。而最糟糕的是他一直在欺騙自己。甚至在他看見他的妻子嘴裡堵著毛巾被塞在洗衣房的熨衣櫥裡時,他仍在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說遲早有一天那些人會放過他們的。只是為了好玩,小時侯做遊戲時他們曾這樣說,最後大家都要把錢還回來的。 只是他們已不再是孩子,他們也不只是為了好玩;而且遊戲結束後,沒有人會還給他和恰莉任何東西。在這場遊戲中,贏家有權保留自己的戰利品。 在這一片寂靜中,他開始理解一些殘酷的事實。從某種角度看,恰莉確實是個畸形人,和那些服用過DES的母親生的無肢畸形兒一樣。這並不是恰莉的錯,但事實終歸是事實。只不過她“好的。”他說著摸了摸她的頭髮。他的喉頭突然湧起一股不祥的恐懼,在這附近發生的一件他已多年沒有想起過的事驀地出現在眼前。他和爸爸。爺爺一起到林中打獵。他叫嚷著要爺爺那把·22手槍,爺爺同意了。安迪看見了一隻松鼠想打死它。爸爸開始反對,但爺爺用一個奇怪的微笑制止了他。 安迪用爺爺教他的方法瞄準松鼠並打中了它。它像只填充玩具一樣從樹上滾落下來。安迪把槍還給爺爺,興奮地朝他的戰利品跑去。走近了,他被看到的景象驚呆了。在近處看,那松鼠不再是一隻填充玩具,它還活著,他擊中了它的後半身。垂死的它躺在自己的鮮血裡,黑色的眼睛是清醒的,依然有生命卻充滿了可怖的痛苦。它身上的跳蚤已經察覺了災難的真相,正排成三條小隊匆匆忙忙從它身上撤離。 他的喉嚨埂咽了;在九歲這年,安迪第一次嚐到了自我厭惡那尖銳。痛苦的滋味。他呆呆地瞪視著自己骯髒的殺戮,感覺到父親和祖父正站在他身後;他們的影子落在他身上——麥克吉家的祖孫三代在弗芒特的樹林中註視著一隻被謀殺的松鼠。身後。 爺爺輕輕他說,你已經乾了,安迪你覺得怎麼樣,眼淚咧地流了下來,使他不能自已——害怕和明白事情真相後的熱淚:事情做過了,就再也不可挽回。突然他發誓說再也不用槍殺害任何東西了。他在上帝面前起誓。 恰莉說,我再也不點火了。在腦海裡,安迪聽到了爺爺在他槍殺了那隻松鼠、並在上帝面前發誓再也不做類似事情那天對他說的話。再也不要那樣說,安迪。上帝喜歡讓一個人違背自己的諾言。這會使他明白自己在這個世界的地位是多麼渺小,他的自我控制力又是多麼有限。這與伊夫·曼德斯對恰莉所說的話何其相似。 恰莉在閣樓上發現了一整套連環畫,正在慢慢消化著它們。 安迪凝視著她:她正坐在一張古老的黑色搖椅中,沐浴在灰濛蒙的陽光下;以前他祖母經常坐在那兒,手裡總是拿著一籃針線活。他心中有種衝動想讓她把剛才的話收回,在還來得及的時候把話收回;他想告訴恰莉她並不了解那可怕的誘惑:如果槍放在那裡的時間已經太長,遲早有一天你會再次拾起它的。 上帝喜歡讓一個人違背自己的諾言。 除了查理·佩森沒人看見安迪寄出了他的信。佩森是十一月搬到布萊德福的,打那以後就一直致力於振興“點子商店”。佩森是個小個子,長著一張愁苦的臉。一次安迪到鎮上來時,他曾試圖請安迪喝一杯。鎮上,人們都認為如果在明年夏天佩森的努力仍無結果的話,那點子商店在九月十五日就又會在窗子裡掛上那張寫著出售或出租的牌子。他是個挺不錯的人,但卻在乾一件沒什麼希望的事。布萊德福已是大大地今不如昔了。 安迪沿著街道向百貨商店走去——他把滑雪板插在了通往碼頭的那條路的雪地上。屋子裡,那些老人帶春不太過分的好奇注視著他。那個冬天關於安迪的閒聊可不算少。大家一致認為這人出於某種原因正在出逃——也許是破產,也許是離婚協議問題,也許他有個被騙走了孩子監護權的憤怒的妻子——他們並沒有忽略安迪買的那些小衣服。大家還一致同意他和那孩子也許溜進了池塘對面的某個營地,正在那裡過冬。沒人把這個情況報告給布萊德福的治安官,一個只在鎮上住了十二年就以為自己是這兒主人的傢伙。那個人從湖對岸來,從弗芒特的泰士摩。圍坐在火爐邊的老人們對弗芒特人的生活方式很不以為然。他們的個人所得稅。禁酒令,還有個混帳俄國人像個沙皇似地住在那裡,寫些沒人看得懂的書。即使沒人說出來,大家也一致認為應該讓弗芒特人去處理他們自己的麻煩事。 “他不會再在湖上走多長時間了。”其中一個人說道。他啃了一口自己的糖棍開始嚼起來。 “除非他給自己弄個游泳圈。”另一個說道。大家哄笑起來。 “我們快見不到他了。”傑克在安迪走近商店時說。安迪當時穿著爺爺的一件舊大衣,戴著藍色的羊毛護耳;也許是他看上去太像爺爺了,一種似曾相識的神情閃現在傑克眼中,轉瞬即逝。 “冰面開始融化時,他就會收拾東西離開的。還有那個和他在一起的人。” 安迪在屋外停下,從肩上甩下背包拿出幾封信,然後走了進來。聚集在屋內的人開始仔細地檢查起自己的指甲。手錶和那個爐子來。其中一個掏出一塊碩大的藍色印花手帕,向裡面大聲地咳嗽起來。 安迪環視四周,說道:“早上好,各位。” “早上好。”傑克·羅雷說,“需要什麼嗎?” “你這兒賣郵票,對嗎?” “是的。政府還給了我這個權利。” “那請給我拿六張十五美分的。” 傑克拿出一個大黑本子,從裡面的一版郵票上撕下六張: “今天還要些別的東西嗎?” 安迪想了想,微微笑了。今天是三月十日。他沒有回答傑克的問話,徑直走到咖啡器旁邊的明信卡架子旁,挑了一張華麗的大生日賀卡。上面寫著:在這特殊的日子,祝福你,女兒。他拿著它走回櫃檯付了帳。 “謝謝。”傑克說著把錢記人收款機。 “不客氣。”安迪說著走出了商店。他們看著他戴好護耳,把郵票一張張貼上。天氣很冷,他的鼻孔裡呼出陣陣白氣,他們看見他繞過大樓(郵筒就在大樓的另一側);但這些坐在爐邊的人沒有一個能證明安迪是否確實寄出了那幾封信。當這些人再次看見他時,他正在往肩上背背包。 “他走了。”一個老人說道。 “挺有禮貌的一個人。”傑克以此話結束了這一話題。大家開始談論起其它事來。 查爾斯·佩森站在他小店的門洞裡看著安迪離開;整整一個冬天,小店的營業額只有三百美元。佩森可以證明那些信確實寄出了;他站在這兒正好看見安迪把它們一起塞進了郵筒。 當安迪的身影消失在道路盡頭時,佩森走回房間,穿過他平時賣小食品雜貨的櫃檯來到起居室。他的電話裝有一個秘密裝置。佩森撥通弗吉尼亞請求指示。 新罕布什爾州的布榮德福過去沒有。現在也沒有郵局(在這點上,弗芒待的泰士摩也一樣);這兩個鎮都大小了。離布萊德福最近的郵局在泰勒市。在三月十日這天下午一點十五分,一輛從泰勒市開來的郵局小卡車停在了布萊德福百貨商店外面。郵遞員將郵筒中的信取了出來。郵件包括安迪的六封信和一位叫謝利·第瓦小姐的老處女給她在佛羅里達譚帕城的妹妹寄出的明信片。 湖對面,安迪·麥克吉正在小睡而恰莉·麥克吉正在堆一個雪人。 郵遞員羅伯特·埃佛賴特將郵件放人一個包中,然後把包扔進他藍白兩色的卡車裡,接著駛向下一個泰勒市郵政編號區之內的小鎮——威廉姆斯。然後他在威廉姆斯鎮居民戲稱為主要大街的小路中間掉頭駛回泰勒市。在那裡所有的郵件都將被分類並在當天下午三點鐘左右全部送出。離小鎮五英里的地方,一輛淺色雪佛蘭轎車橫停在路上,將兩條狹窄車道全都堵住了。埃佛賴特停下車走了出來想看看自己是否幫得上忙。 車上的兩個人向他走來。他們出示了證件並說明了自己的意圖“不行!”埃佛賴特叫道。他有點想笑:這太令人難以置了,就像有人剛告訴他這天下午他們要在泰士摩湖上破冰游泳樣。 “如果你懷疑我們的身份……”其中一人說道。這是奧威力賈明森,有時也叫奧賈,還有時叫果汁。他可不在乎和這個鄉·郵遞員打交道;只要任務沒把他派到那小魔女身邊三英里之內他什麼都不在乎。 “不,不是這麼回事;根本不是這麼回事。”羅伯特·埃佛。 特說道。他被嚇壞了,就像所有第一次面對政府武裝力量的人一樣。但他仍就打定了主意,“但是我車上裝的是郵件。美國郵寄你們必須明白這一點。” “這事關國家安全。”奧賈說。黑斯廷斯·格蘭那場慘敗之後他們在曼德斯農場周圍設立了一道保護線。附近地帶和房子的廢墟都被仔細檢查過,像用梳子濾過一般。所以奧賈又找回了他的“追風”;現在“追風”就舒舒服服地靠在他的左胸上。 “你是這樣說,但這理由並不充分。”埃佛賴特說。 奧賈解開了上衣鈕扣,向埃佛賴特露出他的“追風”。埃佛賴特的眼睛張大了;奧賈微微一笑:“你當然不希望我動用這個,是不是?” 埃佛賴特簡直不相信這是真的。他做了最後一次努力:“你們知道搶劫美國郵件判什麼罪嗎?他們會把你們關進堪薩斯的里文握斯。” “你回泰勒市後可以跟你的郵局局長解釋清楚。”另一個人首次開口說道,“好了,不要再磨磨蹭蹭了,行不行?把市外小鎮的郵包給我們。“埃佛賴特把布萊德福和威廉姆斯鎮的小郵包遞給他。他們就在路上打開了郵包在裡面翻找著。羅伯特·埃佛賴特怒火中燒,而且感到一陣羞愧。即使這裡有原子彈的機密,他們這樣做也是不對的。在路邊強行打開美國郵件,這是不對的。可笑的是他現在的感覺就像是有一個陌生人闖進他的家扒下了他妻子的衣服一樣。 “你們等著瞧吧。”他用驚恐、窒息的聲音說,“會有你們好看的。” “它們在這兒。”那個人對奧賈說,把六封用同一種認真筆跡寫的信遞給他。羅伯特·埃佛賴特很容易就認出了它們。這是布萊德福百貨商店旁邊那個郵筒裡的。奧賈把信裝進自己的口袋,然後兩個人就讓郵袋敞著擱在地上,自己朝汽車走去。 “你們等著瞧吧!”埃佛賴特用顫抖的聲音叫道。 奧賈頭也不回他說:“如果你不想丟掉退休金,就在跟別人談之前先跟你的局長聊聊。” 他們開車走了。埃佛賴特看著他們離開,滿懷憤怒。恐懼和厭惡。最後他揀起郵包把它扔回卡車。 “被搶劫了。”他說著,並且驚奇地發現自己哭了,“被搶劫了,我被搶劫了。見他媽的鬼,我被搶劫了。” 他以泥濘道路所允許的最快速度開回泰勒市。像那人建議的那樣,他首先找到了局長。泰勒市的郵局局長是比爾·高漢姆; 埃佛賴特在他辦公室里呆了一個多小時,有時,辦公室門口會傳出他們激動、憤怒的聲音。 高漢姆今年五十歲。他已為郵政系統服務了三十五年,而現在他確實被嚇壞了。最後,他終於使埃佛賴特明白了自己的恐懼,從此,埃佛賴特沒有把自己在布萊德福和威廉姆斯之間的泰勒公路上被搶一事告訴任何人,甚至沒有告訴妻子。但他從沒忘記過,而且他從沒徹底忘記自己當時所感到的憤怒。羞愧……和幻滅。 兩點三十分,恰莉已經堆完了她的雪人,安迪在小息之後也起床了.奧威爾·賈明森和他的新搭檔喬治,西達卡正坐在一架飛機上。四小時後,當安迪和恰莉吃完晚飯一起做遊戲時,那六封信已經放在了卡普·霍林斯特的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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