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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之七蘋煙(2)

海上牧雲記 今何在 13214 2018-03-12
6 蘇府正收拾行裝準備逃離,都尉何永卻已親自帶著士兵抬著禮物前來求親,想是欲在戰事起之前強定姻親。蘇成章閉門不見,卻被兵士把大門拍得山響。 “蘇老頭,你再不開門,我們就衝進去搶啦!”眾人正焦急間,忽聽見外面一陣喝嚷喧亂,然後就竟沒了聲息。 老程偷偷把門打開一條縫,卻見一群貫甲的軍士,一看便是真正上戰場的軍隊,而那些城門校卒,全部被槍刀逼著退到一邊。一位披掛整齊的將軍策馬立在那裡,見門打開,跳下馬來,上前施禮道。 “蘇大人,在下圖門將軍江重,現陛下御駕已至城外,特率軍特來迎蘇大人及令千金前去參見。” “陛下,陛下?果然還活著?”蘇成章驚喜交加,“大人,快請裡面來說話。” 那將軍跨入門中時,牧雲笙笑著望向他,那江重也看了少年一眼,便又看向別處去了,並沒有在意這個站在牆邊的少年。

7 士兵護衛著蘇府一行向碩梓郡外的松明山而去,那裡不知何時已戒備森嚴。山腰之上有一座刑天神廟,已經擠滿了各類人士。 刑天神廟不知何時改成了皇宮大殿的式樣,只是小得多了。神像被布攔起,布前擺著高台高座,一年輕人身著皇袍帝冠,坐在座上。還有官員按文武分立兩邊。 蘋煙和牧雲笙被攔在了殿外,只有蘇成章和蘇語凝得以進入。不過殿宇並不大,所以里面說話聽得清楚。 “陛下,御史中丞蘇成章,及小女語凝前來參見。” 蘇成章抬頭觀瞧,那殿中陰暗,年輕人的面目辨不清楚,何況他也沒有見過未平帝,無法分辨。而蘇語凝年少時在宮中曾見過小笙兒,但她很快遷到京城的蘇府居住了。現在讓她說這座上人是否真正的牧雲笙,她也不敢斷言。

“太好了。”一邊說話的人正是硯梓郡郡守紀慶綱,“蘇大人的千金本來就是皇后備選,陛下出天啟後,一直在尋找你們呢。” 忽然一邊有人冷笑道:“難道不是先有陛下才有皇后,倒是先有皇后才有了陛下麼?” 紀慶綱大怒道:“陳文昭,你這是何意?” “蘇府語凝是假不了的,但她出生時有帝后之天象,她所嫁的人就一定是皇帝麼?可笑!” “大膽!你竟敢懷疑陛下是冒充!難道華瓊郡一心要反叛,不肯歸服陛下麼?”紀慶綱拔出劍來。 “說是陛下,誰也不曾真見過。我奉華瓊郡守馮玉照大人命而來,定要分辨明白,既是陛下,只拿玉璽出來看看。” “玉璽天啟混亂之時,被賊人所竊,現在不知所踪。” “那說是陛下,有何為憑?”

“御史蘇大人、公府長史、通史大夫、諸位元老之臣,皆在此處,你難道連他們也不信麼?” 蘇成章皺起眉頭。原來紀慶綱把自己和諸位老臣接來此處,卻是為了顯示自己所扶持之人是真皇帝。 “哼哼,”陳文昭冷笑,“這些人都是當年棄皇上而逃出天啟的老傢伙,還有何面目談元老?” 一旁一老臣怒起:“當年是皇后南枯一黨作亂,誅殺忠臣,百官才逃離天啟,後來未平皇帝登基,又逢虞賊當權,無法回去覲見,怎是我們棄皇上而逃?” “既連陛下的面都沒見過,此時又怎認得陛下?” “這……”那老臣無語。 “蘇大人,你以剛直著稱,我來問你。你可知座上之人必是牧雲笙陛下麼?”陳文昭望向蘇成章。 “這……”蘇成章沉吟著,“實在是……無法確信。”

紀慶綱臉色鐵青:“蘇大人,你老糊塗了!” 陳文昭喊著:“既無人認得,又無玉璽,恐難以服眾!” 紀慶綱冷笑道:“只怕就算我們呈出玉璽,你們也不肯聽命於陛下。我知你等早有異心,現已派兵去討華瓊城了。” 陳文昭大怒:“你果然早有吞併華瓊郡之心,馮太守並未看錯你……”這時殿下衝來士兵,將他推倒狠狠踢打,然後拖下殿去。只聽外面一聲悶響,那是頭顱掉在地上的聲音,眾老臣全閉了目,不敢回頭看。 紀慶綱高喊:“我今日擁戴陛下,會盟瀾州十二郡之兵,共圖收復中州。但有不從者,以謀反討之。” 殿下許多人先跪倒下去,高呼:“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願肝腦塗地,忠心不貳。”還有猶豫者,看看殿外兵士的刀光,也只得跪了下去。

蘇成章心中明白,紀慶綱這是要藉擁帝之名稱霸瀾州。這殿上的未平帝,也不知是真是假,可要將自己女兒與這“陛下”完婚,以示天下卻是真的了。不由心如亂麻。 參見典儀完畢,紀慶綱又道:“請蘇氏語凝上前聽封。” 蘇成章如被雷擊,他雖然日日盼著女兒真能成為皇后,卻沒想到是要在這種場合。若是眼前這皇帝不是真的,將來豈不是全家清白盡毀,粉身碎骨也洗不盡恥辱了。 蘇語凝心中卻暗暗拿定了一個主意,不驚不懼,低頭緩緩走上前去,只略低了低身子行禮道:“參見陛下。” 紀慶綱湊近那“陛下”身邊說些什麼,那“陛下”便揮手道:“朕尋訪你已久,今日便策封你為皇后,三日後行大典。” 蘇成章滿頭大汗,不知該不該喝止。蘇語凝卻抬起頭來,微微一笑:“只是當年聖母皇太后曾答應,我要出嫁,卻得有三樣聘禮。陛下忘了麼?”

“哦?她……她說過什麼?我……的確記不得了,是哪三樣聘禮?”座上“皇帝”言語支吾。 “一為龍淵劍,二為鶴雪翎,三為牧雲珠。” “使得使得……這有何難……呃,只是……這些是什麼?” “大端朝的三寶,難道陛下卻沒有帶在身邊麼?”蘇語凝冷笑著。 牧雲笙在門外心中笑說,你蘇語凝就這麼不願嫁給我麼,編出這樣的話來?我母親何時曾答應拿這三樣聘禮給你們家?不過心想,或許蘇語凝早識破那並非是自己,才故意這麼說。於是又為她的安危擔心起來。 那“陛下”面有難色,紀慶綱卻大笑說:“重聘自然是少不了的,只是這樣的奇珍,都留在宮中了。不如先完婚,他日殺回天啟,那時大端朝的寶物,還不盡由皇后娘娘挑選?”

蘇語凝搖搖頭:“聖母皇太后親口說過的,將來若哪位牧雲皇子要迎娶我,定以此三樣為信物,若不見信物,斷不能嫁的。聖母皇太后說過的話,我豈能不遵?” 紀慶綱面色鐵青,瞪著蘇語凝,忽冷笑道:“成婚吉日,豈可推延。不如先成大典,再補此三件珍聘。” 蘇語凝搖一搖頭,舉起手中一枚碧綠草種,“各位可識得此物?” “斷心草麼?”眾人疑惑地觀瞧著。這是自古人們用來立信的草藥,服下之後,它會把根扎在人心中,如果違誓,便立刻被絞心而死。 “我蘇語凝願以此明誓,不見這三樣珍寶,我若與人成婚,便死於違誓之痛。又或是有人拿得這三樣信物來,就算他是醜陋怪物,或是世上最奸惡之人,我也嫁與他。若是違誓,願被此草絞碎心臟而死。”

她立時吞下草種,一旁眾人都驚呼起來。蘇正章伸出手去,卻痛得說不出話來。 龍淵劍、鶴雪翎、牧雲珠,全都是傳說中的物事,哪裡有人有這樣的本領集得?縱然是以大端皇室的力量,只怕也得不來從未有人見過龍淵之劍和羽族聖物鶴雪翎,還有那據說是亂世之物早已隨未平皇帝不知所踪的牧雲珠。蘇語凝這樣立誓,無非是以死抗婚。 紀慶綱也呆在那裡,好半天才開口:“既如此……就派人去尋訪此三樣寶物,但大婚之典,最遲不可超過月底!” 8 蘇府眾人被軟禁在山中院落,雖然山中清涼,鳥聲鳴幽,可人心卻如在熱爐上烤著。 這日牧雲笙在林間小道踱步,卻看見一清麗人影正站在竹林邊涼亭中,正是蘇語凝。她仰望著竹間飛翔的山雀,如一泓靜水的雙眸中,也有了哀愁的漣漪。

牧雲笙輕輕走到她的身邊。他們本在宮內園中見過一次,但時隔許久,此時牧雲笙裝束全變,又對她施了小小的障眼法,蘇語凝卻只以為他是蘋煙的兄弟。 “從前,我在宮中伴讀的時候,也盼著有一天自己能做皇后。”蘇語凝望著林中,像是在自言自語,“可那時,卻只是想著讓姐妹們羨慕的虛榮,卻從沒有想過,成為了皇后……是否是一種幸福。” 牧雲笙嘆一聲:“那要看那皇帝,是不是你的真心所愛。” “難道女子是有選擇的麼?縱然皇子中有所愛之人,可誰能當上皇帝,又是誰能主宰的呢?” “世間都說,皇長子武功卓越,二皇子韜略滿腹,他們若是做皇帝,一個可使疆域遠拓,一個可使國民富足。那時……你可曾有想過……”牧雲笙輕折下竹葉,“願意嫁與哪位皇子?”

蘇語凝眨著閃亮的雙眸,彷彿陷入回憶:“若說最有可能被立為太子的……只有皇長子和二皇子,所以那時,一同入宮伴讀的女孩們,談得最多的也是他們……誰能想到……十數年時間,如滄海桑田,當年誰又能想道,長皇子二皇子那樣英武才俊的……卻竟都這樣戰死了……誰又想得到……當年金雕玉砌的一個大端朝,卻就這樣敗了……” 牧雲笙忽然轉過頭去,往事無不湧上心頭,卻不想讓少女看到他落淚。 蘇語凝卻笑道:“但我所念著的那個人……也許並不是哪位皇子。” “那就算有人拿了龍淵劍鶴雪翎牧雲珠來,你也還是不肯嫁嗎?” 少女嘆息了一聲:“為了緩阻婚事,我立了這個誓,但誓言又豈能不遵呢?只是……要能這三樣奇物盡得的人,只怕……世上還沒有這樣的英雄。” “若是真有……可他偏又是個大惡人,或是醜八怪,總之是你不喜歡……” “那也只有嫁了……女子這一生,又多少事是由得自己的,能應了自己的誓言,又有什麼好後悔的呢?” “可若是月底時紀慶綱逼你成婚……” “那正好讓斷心草殺了我,免得我成為這權勢之爭的道具。” 牧雲笙嘆了一聲,默默無語。 9 那夜,少年坐在窗前,對著透入的片片月色,手中捏著一根銀白羽毛沉思著,它在月光中漸變得透明,發出瑩潔光輝,柔韌分明,像是一鬆手,它就會像個生靈,飄飛上天去一般。 這大地茫茫,其實卻是一重重的囚牢,方離一困,又入一困,能自由翱翔於天際該是多麼的好,卻又是多麼遙不可及的夢。 蘋煙看見少年心事重重,也坐立不安。幾次走近欲說什麼,又慢慢低頭退了回去。 忽然窗外一聲清鳴,牧雲笙手中那羽毛像是聽到召喚一般,脫離了少年的指尖,穿破窗紙飛出屋外。少年一驚,出屋觀看,只見那羽毛飄飄忽忽,直向山間竹林而去。他仰望跟隨,走入山林,只見月光之下,千竹萬竿,半明半暗,竹葉搖擺,宛如異境。 不覺來到山頂小亭,此處可遠望群山,月色下蒼莽起伏。崖畔站著一人,白衣映著潔光,他緩緩抬起手,那羽毛就順從地落到他的掌心之中。 他將羽毛輕點在鼻尖,微笑著轉過身來:“陛下一向可好?在下寧州陸然輕。” “你……”牧雲笙站住,看著他的髮髻上,一枚銀羽光芒閃爍,“你就是那天花五萬金株買下我畫的那個人。” “你的畫……”陸然輕笑著,“正是,若不是你的畫,你又何以能在一個時辰之內造出一幅真跡,而將原來的真跡指為贗品?” 牧雲笙定了定神,也笑起來:“你早就知道我是誰了!只不過,認出一個凡夫俗子牧雲笙又有何用呢?我在皇位上掌不了天下大勢,現在流浪民間還能掀得起波瀾麼?” “也許你早不再是皇帝了,但是對諸侯太守們來說,牧雲笙這個名字並非毫無用處,你逃出了帝都,以為就可以自在逍遙,實在大錯特錯了。世間虎狼環伺,帝都之外,只會更加危險。” “你也想成為天下之主?” “人來世間一遭,若不能登高及頂,放眼眾山之小,豈不可惜?”陸然輕負袖望向群山,疾風抖起他衣帶獵獵,如銀鷹欲飛。 “你並不姓陸,而是羽族的姓氏路然,是不是?你若不是羽族,怎麼這雪羽翎,甘心受你召喚?” “陛下好眼力,可是羽族縱能高飛,卻也只能困守寧州一隅,還常受人族的欺凌進逼,你可知這是什麼原因?”路然輕道。 “你們羽族雖有翅膀,但骨質中空,身體輕巧,體重和力氣自然只有人族的一半,所以地面肉搏,不是人族對手,而且搬不動石梁,建不起高大城郭,有領土也守不住,再說你們羽族天性散漫,不喜歡法制定居,所以城邦林立,羽王並沒有什麼實權。” “說得好,我路然輕正是要改變這個局面,使羽族真正擁有一個強悍的帝王,將散沙般的羽族凝成一體。就像當年翼在天與向異翅所做的一樣。” “你不僅想做人族的皇帝,還想統御六族?” “因為羽族不思進取,反而把我這樣的人視為亂世狂徒,那我就先一統東陸,然後發人族大軍,征討寧州。” 牧雲笙長嘆一聲:“打來打去又如何呢?天下一統了那麼多次,又有哪一個王朝是千秋萬代的?” “太陽升起來還是會天黑,難道你就覺得大地不需要光芒普照?亂世終需有人來結束,我不站出來,莫非讓那些匹夫豎子去稱了高祖?” “那我這樣的一個流浪之人,幫不了你。” “你或許是幫不了我,但你帶的牧雲珠卻可以幫我。” “牧雲珠?你要它做什麼?”少年一驚。 “陛下既然知道鶴雪……就該了解我們是羽族中最高貴的一支,因為只有我們可以在任何時候都凝羽高飛,而大部分羽族,只不過一年或一月才能凝羽一次。只是因為鶴雪一脈的存在,其他諸族才不敢輕視羽族。可是七百年前的一次辰月之變的天象異動,幾乎使鶴雪一支盡喪凝羽的能力而被屠殺。那之後,雖然重建,卻分裂為路然姓一支和風姓一支,而作為鶴雪領袖信物的鶴雪翎也在向異翅死後就失踪了。所以七百年來路然支系和風氏支系各自認為正統,互相敵視,致使鶴雪遲遲不能統一。羽族也就無法完成它的強大。” “那麼,你所追求的應該是羽族權力的信物鶴雪翎才對。” “可是鶴雪翎的秘密,卻記載在牧雲珠之中。” “你為何如此說?” 路然輕嘆一聲道:“那並不是什麼映照俗世的珠子,而是一顆種子。” “種子?” 路然輕神色凝重起來:“那珠兒內,可是藏著一位魅靈,美得超脫凡塵?” “她被封在珠兒中,完全沒有關於自己的記憶,不過是像孩童一般純真的人兒,可一旦她離開了珠兒,凝出了真正的身體,她的記憶就會甦醒,她的真正靈魂才會體現出來。那時她會毀掉這世上的一切。” “你在說什麼?”少年皺緊眉頭,“她究竟是誰?” “這珠兒和這珠中的魅靈,與當年的辰月之變和飛翔的秘密有極大的關聯,這珠兒於你無用,但對我,卻是傲視天下的至寶,它應該在懂得它價值的人手中……”路然輕正要再說什麼,忽然天空中一道銀光,彷彿有什麼急掠了過去。 路然輕皺了皺眉:“這人竟也來了。那麼,他日再會。你將來若再見到那珠中魅靈,自然會明白我所說的話。”說罷縱向崖下。牧雲笙向下望去,卻看見一雙白翼,在黑沉沉的夜空中展開,向遠方而去了。 那雪羽翎被風送回,又飄落到牧雲笙的手中。 10 少年避開火把,想回到住所去,卻不想再也尋不著路,只能在林中亂轉。 正焦急時,他卻隱約聽見了什麼聲音,像是遠處的風鈴兒在響,清悠鳴遠,像是星光自天灑落,又像是風中精靈漫舞低吟。 這聲音平撫了他心中不安,彷彿這黑暗之界,突然寧靜溫暖。可這聲音卻竟一會兒在右,一會兒又飄向左,難道真是仙靈所發出的麼? 牧雲笙抬頭觀望,見竹林之上的天空中,星雲發出淡淡的微光,忽然東北方位上,有一道星芒一閃。鈴聲忽然斷了,空中“撲拉”一聲響,一個白影撞破竹枝,落向他前方不遠處。 牧雲笙驚了一跳,小心地走上前去,低身查看。卻見地上坐了一位白衣少女,正在忙不迭地修整頭髮,她的背後,竟有一雙銀色羽翼,正發出光芒,只是不斷有光點落於地上,那羽翼像是融化一般漸漸暗淡縮小了下去。又是一個羽族。 那少女見人走近,忙跳了起來,拍打著發上身上落葉,整整襟領,露出一副明麗笑容,像是因為方才的摔落很不好意思。 牧雲笙走到她的面前:“你是路然輕的同伴麼?路然輕已經飛走了啊。” “路然輕?他也來過這兒了?”少女眨眨眼,“啊?算他跑得快吧。” “你似乎不是他的朋友?” “倒是舊相識……”少女笑著,“我們互贈過不少禮物,他贈我以毒花,我還之以利箭,他投我以火蛇,我報之以寒刀,從此他見了我就跑,我倒緊追不放。你說,是不是也算感情深厚?” “莫非你就是那路然派的對頭,什麼……鶴雪風派?” “在下風婷暢,習術不精,方才摔得不輕,見笑見笑。” “風婷暢?我好像在哪聽說過這個名字。”牧雲笙思忖著,“想起來了!那世間流傳有十二名劍譜,也有十二美人譜,美人譜上面排第二位的,不就是你嗎?” “啊?”少女笑笑,“真有這事?”顏面稍紅,連忙又把鬢髮撫了撫,突然立眉道:“那排第一的是誰?” 牧雲笙覺得這少女著實可愛,引人開懷,卻突然想到那個名字,剛綻開的笑容又被擊碎了。 “姑娘你不必擔心那排第一之人了,她……早已經化為雲煙了。” “哦……”少女注意著牧雲笙的神色,“莫非,你認識她?” “她名叫盼兮……其實世人把她排入美人譜第一,是因為從來沒有人見過她的模樣,只見過未平皇帝的那幅畫而已……至此這個人……卻從來沒有真正地來過這個世界上。” “盼兮……我知道了!”風婷暢說,“就是傳說那個從少年皇帝牧雲笙的畫中走出來的女子麼。原來我是輸給了一位畫中魅靈……倒也沒有什麼不服氣的,早知不如也讓那皇帝幫我畫上一張,也好教我容顏傳世……哎呀,不行不行,”她又自己先搖了頭,“我做殺手的,若是畫像掛滿大街,人人識得,豈不是要餓肚子?” “殺手?你這次是來殺人的?” “是了。我是來殺那個少年皇帝牧雲笙的。有人出了一萬個金株呢。” 牧雲笙苦笑:“這還真是不值錢,你可有得手?” “已然得手了,只不過正要離開,卻突然遇到流星過天幕,我失了飛翔之力,所以摔下來了。”風婷暢半是懊惱半是閒趣地用手指絞著髮梢。 “一有流星的干擾就無法飛翔?看來你們的飛翔術果然是有缺陷的啊。” “咦?你竟也知道其中之事?” “正好方才路然輕與我講過一些。如果飛翔是這樣的危險,為什麼還要飛呢?” 風婷暢微笑著看向少年:“如果是你,安逸的大地與危險的高天,你會選擇哪一種呢。” “後者吧。”牧雲笙覺得自己不用思索。 “當年……我師父也是這麼問我的……” 牧雲笙點點頭,若有所思。 “為了一萬金銖,你就這樣冒險?” “鶴雪早已脫離寧州羽國的控制,也沒有了當年鶴雪團的組織,大部分鶴雪士都是遊蕩在世間,接一些刺殺的活計為生。” “只是殺人……總是不好的事情吧。” “自然,我也不會去殺一些無辜良善的平民,不過那樣的人,也不會有人出錢讓我去殺的,我殺一人的價格可是很高的哦。” “你覺得這個皇帝是該殺的?”少年睜大眼睛。 “他昏聵無能,好好一個端朝就要亡在他手中,現在又忙著與郡守們殘殺,也不知又要死多少人,與其讓更多人死在他手中,不如殺了他也好。” “那……你為何不去刺殺北陸右金軍主帥碩風和葉,不去刺殺宛州反王牧雲欒?這些不也是亂世之人麼?” “第一,還沒有人出得起這個價錢;第二,他們才是真正有實力建立新王朝,統一亂世的人,殺了豈不可惜。留下那些諸侯草寇們不知還要打多久。” 牧雲笙點點頭:“你說得倒也有道理。” “難得你自己竟也同意啊,陛下。”風婷暢笑望著少年。 “陛下?”少年微微一驚。 “作為殺手,自然要見過所刺者的畫像。從我射殺那人時,我就發覺他不是真正的牧雲笙了,再看看你,又聽你說話,又知道路然輕也曾來找過你,便分明無疑了。”風婷暢走近少年,與他擦肩而過,輕輕道:“不為一萬金銖,就只為了不讓牧雲珠落到路然輕手中,我也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你。” 少年一驚,望向這羽族少女。她在少年耳邊說殺字的時候,卻也是一副和悅的笑容,眼光清亮,誰也看不出那其中有半點殺機,但牧雲笙知道,這才是真正可怕的殺手,只要她願意,你便會在任何意想不到的時候死去,死時面容還分外安詳,因為來不及露出一絲懼色。 “你為何卻怕牧雲珠落到路然輕手中?” “這個人野心勃勃,一心要重現當年翼在天與向異翅時代羽族鶴雪的盛況,他現在想得到這珠兒,只怕是想用它去做更多的惡事。” “那麼,你也想得到這牧雲珠麼?”少年微微一笑。 “啊,這也被你猜中。”風婷暢俏皮地一笑,“我自然也想得到它,你不知道它的妙處,我卻知道呢。” “你也和他一樣,想得到那珠中有關鶴雪翎的秘密吧。但你殺了我,就再也不知牧雲珠的下落。” “那麼我就天天陪著你,纏著你,寸步不離,直到你有一天你被我煩得不行了,把牧雲珠丟給我,可好?”風婷暢跳到牧雲笙身邊,像是一位要抱著大哥哥的脖子撒嬌的小丫頭。 牧雲笙苦笑著:“軍士們可就要搜近了。” “但我知道你不會讓我被他們捉去的是吧。”風婷暢貼近少年耳邊輕聲說,吐出的氣息如清風拂湖面,卻撩起微瀾。牧雲笙知道,他不忍心看著這樣一個美麗的女孩兒被殺,而且,他如果不幫助她,她卻絕不會不忍心讓他立僕於地。 11 蘋煙驚望著少年帶著一個美麗的女孩兒躍入門來。原來他出去這許久只是和這女孩兒相會,蘋煙心中揪痛,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女孩兒卻先跳過來牽了她的手:“姐姐,今後我們就要在一起了,今天我和你一同睡好不好?讓那人去睡外屋。” 軍士們敲響了這屋的門,對開門的蘋煙警告著:“可有看見陌生人來此?如有看見,速速禀報。”他們走入屋中持火查看一圈,望望床上坐著的牧雲笙,便又匆匆出去了。 風婷暢從牧雲笙身邊的被褥中探出頭來:“是不是曾有許多人想睡在你的身邊?因為你是皇帝,而且是很俊氣的皇帝。”她的頭髮稍有些亂了,眉目彎彎,牧雲笙也是脂玉堆中打滾的人物,此刻卻也不禁臉紅心跳地轉過眼去。 “你看,我現在都沒有殺你,作為報答,牧雲珠你何時與我?”少女像是在為一串糖葫蘆討價還價。 ” “路然輕也向我討要牧雲珠,我也不給,卻憑什麼給你?” 風婷暢笑道:“我是小美女啊。” “我不知這顆珠兒裡有多少驚天大秘密,我不肯與人,只是因為,那裡面曾經有過她的影子。我也要藉它重新去尋找她。所以我是不會把它給人的。”少年話語平靜,卻毫無變更的餘地。 “尋找她?她在哪兒?” “她……本是那珠中的一個魅靈,日夜與我做伴,卻被宮中法師所傷。她消散時,曾與我說……她去找一個地方……凝聚出一個真正的身體……變成真正的人……那時,我們就能重新相見。” 風婷暢嘆息了一聲:“是這樣麼?” 她起身來到窗前,望向月亮,又緩緩開口: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這也許只是一個謊言?” “什麼?” “女人有時是這樣……她說一個謊……卻只是不想你更傷心……” 少年呆了一呆,說:“不,我不信。” 他心中揪痛,覺得血液也正被抽去,渾身的力量只緊緊聚在“我不信”那三個字上。他不能去想,如果她從來也不可能再复生,已經永遠地消散,那他的追尋卻是為了什麼。 “那麼,你連天下拋卻了不要,也要去找她?” “天下本來也不是我的,我的任何一位兄弟,都比我更適合做皇帝。我若為帝,只怕更會世上大亂,我只想去做我能做到的事。” “若是永遠也找不著呢?” 牧雲笙搖搖頭:“我知道,她一定在那裡等我。” “小傻子,她只說'世上最美的地方',可這天下之大,哪有什麼公論最美之處?分明是她也並不知曉這樣的所在,隨口說了,好使你有個念想,不至於太傷心。” “她不會騙我。我雖然不知那地方在哪兒,但我相信,我一看到它時,便立時會明白,就是那裡。”少年執著地望著燭光。 風婷暢沒了嬉鬧神色,沉默許久,點點頭:“我明白了。”她將手探入衣襟,取出項上掛著的晶瑩墜兒。牧雲笙看見,那是一片玉制的葉子,青翠欲滴,恍如初從枝頭擷下。 “這不是玉,而是玉珧,是寧州的一種植物,珧花本來就嬌弱高潔,一點污塵就會讓它死去。一萬株玉珧中只有一株能開花,一萬朵珧花中又只有一朵可能開出玉珧。但玉珧花一旦開放,花葉就再也不會朽壞,就任是風吹雨打、刀砍火燒都不能損它的光澤於分毫。我沒能有幸見到玉珧的花瓣,這裡只是一片玉珧的葉子,已是世間罕物。是我的師父傳下來的。它可以當做葉笛來吹奏,聲音悠揚,與大地生靈共鳴,有心之人,縱然千里遠處,也能感應。這本是我們風派鶴雪傳遞信號所用,只是……現在風派鶴雪只剩我一個人……縱然吹奏,也再無人回應了。” 她不再戲謔之時,面容沉靜,氣度嫣然,牧雲笙覺得,這才是真正的她。而那些歡躍笑容背後,卻似總隱藏著不想為人所察覺的痛楚。 “我也盼著有朝一日,你能真正尋找到她。你救了我一命,我也自然應報答。你有事時吹奏這玉珧葉,我便會趕來的。” 風婷暢欲離開,卻又回頭:“只是……那世上美的極致,卻是太虛渺了。你身邊已有癡情單純的女孩子,一個女子若越美麗,就越不甘心平凡,就像一個賭徒越是有錢,就越是想下重註。她雖不美麗,也毫不知你的帝王身份,卻是不論你貧富貴賤,都真正能陪你一生一世的人。” 她望向窗外,少年順她的目光望去,只見蘋煙坐在門前樹根上,執樹枝在地上,不知默默寫著什麼。 風婷暢道:“你們人族的眼力遠不及我們羽族了,你可知她所寫何字?” 少年搖搖頭。 女孩一笑:“以後讓她自己告訴你吧。” 她開門展翅,轉眼消失在深色天穹之中。 12 “皇上”被刺殺了,山中大亂,大家趁機逃離,在山口處叢林中潛行了一段,避開哨卡。之後便如鳥出囚籠,盡情奔跑起來。 此時戰亂頻生,不僅右金軍南下,各郡郡守諸侯間也爭戰併吞,路上盡是城中向山郊村落逃難的人群,攜家帶口,包袱滿車,而路匪也趁機大肆出動,一路上路邊常可見被推落坡下的屍首和被翻檢過的雜亂行李。蘋煙害怕,一路緊緊抓著牧雲笙。可他們孤身破衣又沒有大件行李,倒也沒有路匪盯上他們。 來到蘋煙家所在的山村,蘋煙領著少年向她家中走去,少年卻發現蘋煙好像並沒有歸家的喜悅,卻反而越接近家,越是心緒低沉。 一處田畔的木屋泥牆,便是蘋煙出生之地了。蘋煙在院口止步,探頭向裡張望,院中有一女人正在洗菜,生得粗壯。蘋煙走上前,怯怯地打量許久,才叫一聲:“姐……”那女子抬起頭來,大聲道:“你是誰啊?” “我……我是小五……” “小五……”那女子站起身來,把菜往木盆中一摜,濺起水花,“你回來做什麼?” “我……是這位公子贖了我。我現在……外面戰亂,我想帶公子回來暫避。” 那女子打量一身破衣的牧雲笙,冷哼一聲,回頭大叫:“娘,小五也回來了。” 蘋煙一家人對蘋煙的漠視超出了牧雲笙的想像。她從小被賣出當童養媳,離家五年多,就像是一條出門散步的狗回到家中,沒有任何人表現出一點激動或歡喜。她們幾個姐妹彷如陌路,蘋煙都認不清她的大姐二姐,她們之間也沒有幾句話好說。蘋煙家八個女兒除了最小的老八都已嫁出去,其中二姐三姐嫁得尚好,嫁去了鎮上,現在兵亂,也都帶著夫兒跑回了家中。她二姐夫是鎮上殺豬匠,三姐夫是巡更的,這好歹都是山村中人羨慕的“正經人家”,這次回來,也都帶回來若干錢米,老爹老娘也就樂於接待了,可這蘋煙回來,卻只帶回一個破衣衫的流浪少年,更有傳聞說她是棄了丈夫和人跑了。倆人又沒能帶來一分錢,她的爹娘恨不得一腳把她踢出門去。狗還能看家呢,回來個女兒,除了多添個搶飯的,還能有什麼用處? 木屋中早住滿了。蘋煙娘對她說,便和你這夫君先在那廢豬棚中住一住吧。說罷捧著碗咕嚕著什麼離去,也不招呼他們先吃點什麼。原來這家從來就是有飯大家搶,搶不著的餓死活該。蘋煙從小也是這麼過來的,這回重拾往日時光,挽起袖子對牧雲笙示意,你等一等,我去與你拿吃的來。 她衝入大屋中,立時引來罵聲一片,姐姐們一罵,姐夫們便上來推搡,蘋煙忍著一言不發,隻死死地抓住了鍋勺,搶了一碗紅苕飯,卻被老娘嫌添得太多,上來一巴掌,抓著她的手撥回半碗。 “搶,搶什麼搶!長到多大還是這副死德性,全無用處,光會吃飯拖累爹娘,你怎的也跑回來?還帶了個不知什麼樣人,被婆家趕出來了吧,怎不去找條河跳了,倒也乾淨。還在這現眼做什麼?” 蘋煙紅腫著臉走出門來,望著手中那糊糊飯,想怎麼也是不該給牧雲笙吃這的,可又還有什麼呢。心一酸,眼淚才撲簌簌地掉下來,全掉進碗裡。 牧雲笙上前拉了她的手,說:“走吧,他們不要你,我要你便是了。”蘋煙抱住牧雲笙痛哭:“是蘋煙不好,連一口米飯也找不來,讓你受氣受餓。”牧雲笙心痛,抱著她道:“是我不好。連一個身邊的女子都照顧不了,我不該再讓你受氣受餓才是。” 她老娘衝出來道:“小五,你吃完趕快給我滾回你婆家去,再看你帶著個野漢子亂跑,我們家丟不起這個人,你爹在裡面磨刀要砍你,你還是快滾吧!” 蘋煙氣得嗚咽道:“我是這位公子用了許多銀錢贖出來的,你們一頭豬仔五斗米便把我賣了,那算是什麼婆家,把人當牲口使!” “你現在混個出息來啦,銀錢在哪裡?你二姐三姐的官人回來,提了肉買了布的來孝敬,你卻就帶回來兩張嘴,要跟了漢子跑便跑遠些,還好意思回來吃我們的飯,你那漢子咋養不了你,還跟著女子跑回來吃,真不害臊……”蘋煙老娘手指戳點,唾沫橫飛。 牧雲笙一聲冷笑,拉過蘋煙的手:“她嫁的人家好不好,你們將來便知,只是今天你們趕她走,將來也莫怪她再不認得你們。” 他緊握了蘋煙的手,大步而去,蘋煙雙眼含淚,望著少年,卻是滿腔欣喜。聽到他今天這樣的話,哪怕將來跟了他一輩子行乞流浪,也心甘無怨了。 他們走出村子,在山中露宿,蘋煙不忍少年挨餓,去偷了幾個苞米來,燒與他吃。她自己不肯吃,望著少年吃,好似自己也不餓了似的。少年看著手中苞米,嘆息了一聲:“當年宴席吃小半倒棄了大半,珍餚奇味猶嫌不足。原來物事的珍貴,只在來得容易還是艱難。” 他又定要蘋煙也吃些,蘋煙卻只吃了小半個,把剩下的小心裹入火灰中,備著晚上再吃。牧雲笙看得心痛,笑道:“你儘管全吃了,我去尋晚飯來。”蘋煙笑道:“你貴人家出身,哪裡懂得這些山野生計,你儘管歇著,只要我蘋煙還能動能爬,也定不能讓你受餓受累。” 少年嘆道:“蘋煙,你跟在我身邊,只怕是危難重重,若是另尋生活,或許還有口飽飯吃。”蘋煙瞪大眼道:“咦?你不是說要娶我為妻?嫁夫歸夫,我這輩子哪兒也不去,可跟定你了。”看少年默然,忙又笑道:“傻瓜,誰要你真娶我了,說笑而已,你既然花錢贖了我,我便是你的奴婢,將來你定會娶個大戶人家的千金,就像戲文評書中那樣,我知道的……現在只是上天暫時降的磨難,你將來終是還要回到天上去的……”她不由眼圈一紅。 13 他們夾裹在逃難人潮中,向北行去。 “你要向北走,究竟是要去哪兒呢?” “我要去找一個地方,卻只有看見了,才知道是那裡。” “可是若一直向北走,只怕要走到大海邊上了。” 少年點點頭:“蘋煙,我要走的路太遠了,你還是不要跟著我了,我幫你另尋地方安頓吧。” 蘋煙正想說什麼,後面一陣大亂,人哭馬號。原來是一股敗軍逃下來了,奪路而逃。敗軍催馬狂奔,撞倒百姓,路中一片慘叫。 牧雲笙拉了蘋煙爬上路邊山坡,那裡早躲了許多人,路邊還有敗軍在搶掠,看有逃得慢的,上前拉住包袱,若是敢爭奪時,揮手一刀,方才還尖叫的人已倒在血泊中。蘋煙嚇得發抖,走不動步。牧雲笙扶著她向高處而去。 “小笙兒……我們會死嗎?”蘋煙的聲音顫抖著。 牧雲笙握住包袱中的菱紋劍:“不要怕……有我在。” “可是……小笙兒……你千萬不要為我和那些兵鬥,如果他們真的追來,我跑不動……你也要先走……”蘋煙低下頭。 牧雲笙心中一痛,唯有抱住她瘦弱的身子,默默無語。 錢財在此刻已經全然沒有了用處,只會招來殺身之禍。而逃難的路上,即使有錢也換不到糧米,幾十萬逃難的流民把路上的樹皮都給啃光了。牧雲笙的包袱中,那僅剩的幾張餅成了稀世之寶,只有在深夜或人稀時才敢取出來食用。為了食物而不惜殺人的人隨處可見。那些以前只知埋頭耕作抬頭望天的純樸農夫,在面臨死亡時也都變成野獸一般。 蘋煙的腳步越來越緩慢,因為飢渴。他們本想沿著河走,可是河邊人太多了,隨時都能看見爭鬥與被殺的人,強盜也不時出沒。兩位少年只好走在人煙稀少的荒野,可連找些水都困難了。 該向何處去呢?他們一直在向北走,可牧雲笙也不知道為何要一直向北,那裡真的有他要尋找的地方嗎?蘋煙默默跟隨著他,從來不置疑要去哪兒,哪怕自己已經虛弱得走不動路,但為了跟隨他,她只要還有一口氣就會站起來前行的。這少女這樣地簡單執著,牧雲笙有時卻羨慕她——至少,她不會像自己這樣地徬徨。 遠處有一個倒斃的人,群鴉正圍繞著他。他的包袱中是否會有些糧食?牧雲笙很快打消了去查看的念頭,因為烏鴉和野狗已經開始用餐了,很快什麼可吃的都不會剩下,只有白骨。 又走了一天,最後的餅子也吃完了,蘋煙並沒有一句怨言,也沒有喊一聲辛苦,可她蒼白的臉色已經說明了一切,她很可能無法再支撐下去了。 “你走吧。”深夜,少女倚著他的肩,突然說。牧雲笙以為她早已睡著了,原來她也不能入眠。少女不再說話,這可怕的沉默表示,她已經下定決心,不再拖累少年。 牧雲笙知道,他連背她走的力氣也沒有。一個人也許還有可能活下去的,但那就必須看著她死亡,在烏鴉與野狗圍到她的身邊之前趕快轉身逃走。如果不看到那個慘景,少女的笑容也許還能永遠留在他心裡。可是那樣做的話,也許比親手殺一個人還要痛苦。 “等到明天吧,明天,當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就會有辦法。”牧雲笙這樣說著,他希望少女能有信念支持到天亮,雖然,他並不知道辦法在哪裡。 野狗在他們周圍徘徊、等待著。牧雲笙抱著少女越來越冰冷的身體,突然感到無比的害怕。他猛搖著少女的肩:“醒一醒,醒一醒,和我說說話!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少女睜開眼,微微一笑。這樣的話,如果是早一些聽到,該是多麼的幸福啊。是不是只有在她將逝去的時候,他才會這樣表露感情?他像個無助的孩子,她可真想愛撫著他,照顧著他,可是不行了。上天為什麼把人造得這麼卑微,連想愛一個人都沒有力量,沒有時間。 “不能……不能閉上眼睛……”少女想著,“不能離開他……他會害怕……他會孤單……” “和我說說話吧……”她勉強支撐著不讓自己沉入那可怕的黑暗,“什麼都行……” 牧雲笙緊緊抱住她,卻張不開口,越是想說些什麼,就越是心亂如麻。 “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去海邊。” “海邊……”牧雲笙抱著少女,望向幽暗的天際,“海邊……” 他不知道那裡有什麼,他只是想給自己一個目的地,一個最遠的終點。也許,她就會在路上等著他。 “海邊……會有大船。” “船麼?開去哪裡?” “去……海外的一個國度……” “那裡很美?” “是的……那裡沒有戰爭,也不會有人挨餓。” “世界上,是不會有這樣的地方的……除非,那裡沒有人,有人的地方,就會有苦難的。” “是的,那裡沒有人,那裡陽光普照,土地是金色的,遍地碧綠的草木,果蔬長得飛快……” “你騙人的,沒有那樣的地方……” “不騙你……你跟我到了海邊,我就帶你去那裡。” 少女沉默著,頭漸漸低下。 “蘋煙……蘋煙你聽得見麼?你不相信我麼?”少年握著她越來越涼的手。 少女緊閉著眼睛,慢慢吐著微弱的聲音:“我相信……我會……一直跟隨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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