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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三十、雲山

琥珀望遠鏡 菲利普·普尔曼 4632 2018-03-12
保重 至高無上的天堂 呈圓形的廣泛延伸 不確定是方還是圓 帶著橢圓的塔和碉堡上的城垛 裝飾著美麗的藍寶石…… ——約翰?密爾頓 意念機是由庫爾特太太駕駛的,駕駛艙裡只有她和她的精靈。 在暴風雨中,氣壓高度計沒有多少用處,但是她能通過看天使落地之處那燃燒的火焰來判斷自己的大致高度。儘管有疾落而下的雨,那火苗仍竄得高高的,至於航線那也不難:山周圍閃爍不定的閃電充當著明亮的燈塔,但是她必須避開仍然在空中搏鬥的各種各樣的飛行物,並且躲開下面那越來越高的陸地。 她沒有用燈,因為她想在被看見和擊落以前靠攏並找到某個地方降落。隨著她的飛近,上升的風變得更加激烈,強風更加迅速和殘酷,旋翼式飛機會毫無機會:粗暴的氣流會像打蒼蠅一樣啪地一聲把它打到地上。在意念機裡她可以輕巧地隨風移動,像在祥和的海裡的衝浪者一樣調節自己的平衡。

她小心翼翼地開始爬升,窺視著前方,不理會儀器,靠視力和本能飛行。她的精靈從小玻璃艙的這邊跳到那邊,看看前方、上方,審視左右,不停地沖她喊叫。明晃晃的閃電在意念機的上方和周圍閃現和破裂。她坐在小飛機裡飛越這一切,一點一點地增加高度,始終朝著那懸在雲中的宮殿前進。 隨著一步步接近,庫爾特太太發現自己的注意力被山本身的特性弄得犯了迷糊。 它使她想起了某個討厭的異教邪說,其創造者現在正罪有應得地在教會法庭的地牢裡消亡。他提議說除了那熟悉的三維空間以外還有更多的空間,說在非常小的範圍內有七到八個其他的空間,但是難以直接檢查。他甚至建造了一個模型來演示它們可能是怎樣運作的,在它被驅除和焚燒之前,庫爾特太太看過那個東西,一層套一層,層層疊疊,邊邊角角既包容又被包容:它的里層無處不在,它的外部也無處不在。雲山給她的印像是同樣的:與其說它是塊岩石,不如說更像一個戰場,巧妙地處理空間本身,來將它包容、延伸和重疊成走廊、台階、房間、柱廊和有空氣有光有蒸汽的哨塔。

她感到一種奇怪的歡欣在胸口慢慢膨脹,與此同時她明白了該怎樣將飛機安全地帶到南側的雲霧繚繞的平台上。小小的飛機在渾濁的空氣中傾斜和拉緊,但是她穩穩地把握著航線,她的精靈引導她降落在平台上。 到現在為止她一直憑藉的光來自閃電、偶爾射過雲層裂縫的太陽、燃燒著的天使的火光和電力探照燈的光柱,但是這兒的光不一樣。它來自山的物質本身,它以呼吸一般的緩慢節奏一明一暗,發出祖母綠的光輝。 女人和精靈從意念機上下來,環顧四周看看應該走哪條路。 她感覺有其他生物在上下快速移動,飛快地穿梭於山的物質間,傳遞著信件、命令和信息。她看不見他們,她所能看見的是使人摸不著北的環抱的柱廊、樓梯、台階和門面等方面。

她還沒能拿定主意走哪條路就听到了聲音,便躲到一根柱子後,那些聲音正唱著讚美詩,越走越近,接著她看見一隊天使抬著一頂轎子。 當他們走近她的藏身之處時,他們看見了那架意念機,停了下來。歌聲有些發顫了,有些抬轎子的天使懷疑和恐懼地四處張望。 庫爾特太太近到足以看見轎子裡面的東西:一個天使,老得無法形容,不容易被人看清,因為轎子四周全部圍著閃閃發光的水晶,反射著山上那包容一切的光,但是她感覺到那可怕的衰老,一張深陷在皺紋中的臉、一雙顫巍巍的手和一張咕噥作響的嘴和滿是黏液的眼睛。 那年邁的長者顫巍巍地指了指那架意念機,自個兒咯咯地笑起來,喃喃自語,不停地扯著鬍鬚,然後頭朝後一仰,發出一聲痛苦的嚎叫,庫爾特太太不得不摀住耳朵。

但是這些抬轎子的顯然有任務要做,因為他們打起精神沿著台階繼續往前走,不理會轎子里傳出的叫喊聲和咕噥聲。當他們到達一個空曠的地方後,他們將翅膀大大地張開,在領頭的一聲令下起飛,抬著那頂轎子,在旋轉的煙霧中飛出庫爾特太太的視線。 但是她沒有時間去想那個,她和金猴迅速往前趕,爬越巨大的樓梯,翻過橋樑,一直朝上行進。走得越高,越感覺到周圍那看不見的活動,直到他們終於拐過一個角來到一個像懸在霧中的廣場樣的寬闊空間,迎面碰上一個手握長矛的天使。 “你們是誰?有何貴幹?”他說。 庫爾特太太好奇地看著他。這些就是很早以前愛上過凡間女子的生物。 “不,不,”她溫和地說,“請不要浪費時間,馬上帶我去見攝政者,他在等我。”

她覺得該讓他們覺得不安,使他們失去平衡。這個天使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所以他照她的吩咐做了。她跟著他走了幾分鐘,穿過那些使人混亂的光,一直來到一個接待室。怎麼進去的她不知道,反正他們就到了那兒,短暫的停頓後,她面前的某個東西像門一樣打開了。 她的精靈的鋒利的指甲按進了她上臂的肉裡,她抓住他的毛髮以讓他安心。 面對他們的是一個由光合成的生物。她感覺他是人的形狀,人的大小,但是她頭昏目眩,根本看不清他。金猴把臉埋在她的肩膀裡,她揚起一隻胳臂來遮住自己的眼睛。 梅塔特龍說:“她在哪兒?你女兒在哪兒?” “我來就是告訴你這個的,我的攝政大人。”她說。 “如果她在你的控制之中,你會帶上她。”

“她不在我的控制之中,但她的精靈在。” “那怎麼可能?” “我發誓,梅塔特龍,她的精靈在我的控制之中。偉大的攝政者,請把你自己藏起一點點——我的眼睛晃得發花……” 他扯過一塊雲紗掩在自己面前,現在就像是透過煙灰色的玻璃看太陽,她的眼睛可以更清楚地看到他,不過她還是假裝被他的臉晃得眼花繚亂。他跟中世紀早期的人一模一樣,高大、有力和威嚴。他穿了衣服嗎?他有翅膀嗎?她說不上,因為他眼睛的威力。她看不到其他東西。 “請聽我說,梅塔特龍,我剛從阿斯里爾勳爵那兒來,那個孩子的精靈在他的手裡,他知道那個孩子很快就會來找他。” “他要那個孩子乾什麼?” “使她遠離你直到她成人,他不知道我去哪兒了,我必須馬上回到他的身邊,我告訴你的是實話。看著我,偉大的攝政者,因為我不能輕鬆地看著你。清楚地看著我,告訴我你看見了什麼。”

天使王子看著她,這是瑪麗莎?庫爾特所經歷過的最徹底的檢查,每一點遮掩和欺騙都被剝走,她赤裸裸地站在梅塔特龍兇猛的凝視下。 她知道她的本性會為她回答,她恐怕他在她身上看到的會不夠,萊拉用她的言語向埃歐弗爾?雷克尼松撒謊,她母親是在用她的整個生命撒謊。 “是的,我看見了。”梅塔特龍說。 “你看見了什麼?” “腐朽、妒忌和對權利的慾望,殘酷和冷漠,邪惡的探究的好奇心,純粹、惡毒和醉人的惡意;從你早年開始你從來沒有表示過一絲的同情或憐憫或仁慈或不算計會對你有什麼回報;你毫不後悔或遲疑地折磨和殺戮過,你背叛過、陰謀過並以你的背叛為榮,你是一個道德污穢的污水坑。” 那個表達著這些判斷的聲音深深地震撼了庫爾特太太,她知道它會來,她害怕它,然而她也希望它來,現在它已經被說出來了,她體驗到一陣輕微的勝利感。

她向他靠近了一點。 “所以你看見了,”她說,“我會輕易地背叛他,我可以把你帶到他帶走我女兒的精靈的地方,你可以消滅阿斯里爾,那個孩子就會毫不懷疑地走進你的手心。” 她感覺到水汽在她周圍運動,她的感覺變得混亂了:他的下一句話像用加香水的冰塊做的飛鏢一樣刺透她的肉。 “當我是人的時候,”他說,“我有很多的妻子,但是沒有一個有你這麼可愛。” “當你是人的時候?” “當我是人的時候,我叫做伊諾克,是賈雷德的兒子,賈雷德是馬哈拉雷爾的兒子,馬哈拉雷爾是科南的兒子,科南是伊諾施的兒子,伊諾施是塞斯的兒子,塞斯是亞當的兒子。我在地球上生活了六十五年,然後權威者把我帶到了他的王國。” “你有過很多妻子?”

“我愛過她們的肉體,這是天堂的兒子愛上地球的女兒,我向權威者懇求與她們結合,但是他堅決反對她們,他逼我預言她們的末日。” “你已經有幾千年沒有一個妻子了……” “我做了王國的攝政者。” “你不該有個配偶了嗎?” 那是她感覺最暴露和最危險的時刻,但是她倚靠她的肉體,倚靠自己了解到的有關天使的奇怪事實,也許尤其是那些曾經是人類的天使:沒有肉體,他們垂涎、渴望接觸肉體。現在梅塔特龍已靠得很近,近到足以聞到她頭髮上的香味,凝視她皮膚的質地,近到足以用滾燙的手撫摸她。 她聽到一個奇怪的聲音,像你意識到自己聽到的是你的房子著火之前的那種咕噥和劈啪聲。 “告訴我阿斯里爾勳爵在幹什麼,他在哪兒。”他說。

“我現在可以帶你去他那兒。” 那些抬轎子的天使離開雲山朝南飛去,梅塔特龍的命令是將權威者帶到一個遠離戰場的安全地方,因為他想要他再活一段時間,但是他沒有給他安排一個只會引起敵人注意的大群衛隊,他相信暴風雨能起到掩護作用,認為在這種情況下,一小隊人會比一大隊人更安全。 事情本來有可能如他所料,可一個正忙著大吃垂死的戰士的懸崖厲鬼卻抬起頭來,這時正好有道探照燈光照到了水晶轎子。 某個東西在懸崖厲鬼的記憶裡攪動,他停下來,一隻手摁著那溫暖的肝臟,當他的兄弟把他推到一邊時,一個咿呀胡說的北極狐的記憶回到他腦海中。 他立即張開他裡的其他懸崖厲鬼跟了上去。皮革一樣堅韌的翅膀,往上一躍,不一會兒隊伍澤法妮亞和她的天使們辛勤地找了一個晚上和小半個上午,終於在要塞南面的山坡上找到了一個很小的裂縫,那是前一天所沒有的。她們研究了它並把它擴大了,現在阿斯里爾勳爵正爬下來,鑽進長長延伸在要塞下的一系列的洞窟和隧道裡。 洞裡並不像他想的那樣完全黑暗,有一個淡淡的光源,像上億個微小粒子組成的河流,淡淡地發光,它們像一條光河一樣穩穩地流下隧道。 “塵埃。”他對他的精靈說。 他從來沒用肉眼看見過它,但是那時他也沒見過這麼多塵埃在一塊。他繼續往前走,直到隧道突然開闊了,他發現自己來到一個巨大洞窟的頂上:拱頂大到足以裝下一打大教堂,洞窟深不見底,斜下好幾百英尺深,令人眩暈,漆黑一片。 那塵埃瀑布正無休無止地流進坑里,不停地往下傾注,它那成億的粒子像銀河系的星星一樣,每一顆都是一個有意識的思想的小碎片,看上去是一片淒涼悲傷的光。 他和精靈朝深淵爬下去,走著走著他們漸漸開始看見深谷遠遠的對面,在好幾百碼的昏暗中,在發生什麼事情。他原以為那裡有什麼東西在動,越往下爬,那東西就越來越清晰:一隊模糊、蒼白的人影沿著危險的斜坡在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男人、女人和孩子,他見過的每一種生物,還有很多他沒見過。他們聚精會神地保持平衡,完全沒有註意到他。當意識到他們是鬼魂時,阿斯里爾勳爵感覺脖子後面的頭髮豎了起來。 “萊拉來過這兒。”他靜靜地對雪豹說。 “腳下小心。”她只答了這麼一句。 這時,威爾和萊拉已淋得透濕,全身發抖,疼痛難忍,跌跌撞撞地胡亂穿泥濘、翻岩石、入小溪谷,溪谷裡因暴風雨而形成的河流流著紅紅的血水。萊拉擔心薩爾馬奇亞夫人快死了:她已經有幾分鐘沒有說一句話,她昏沉沉軟綿綿地躺在萊拉的手裡。 當他們停在一條水至少是白色的河床裡,用手掬起一捧捧水喝進乾渴的嘴巴時,威爾感覺泰利斯打起精神說:“威爾——我聽到有馬過來了——阿斯里爾勳爵沒有騎兵,一定是敵人,過河躲起來——我看見那邊有一些灌木叢……” “走吧。”威爾對萊拉說,他們嘩啦啦地趟過冰冷刺骨的河水,及時爬上遠遠的溪谷對面。翻過斜坡叫嚷著下來喝水的騎手看上去不像騎兵:他們好像跟他們的馬匹一樣有著毛髮密集的血肉之軀,既沒衣服也沒鞍子,不過卻帶著武器:三叉戟、網和彎刀。 威爾和萊拉沒有停下來看:他們彎著腰跌跌撞撞地走過崎嶇的地面,一心只想不被看見。 但是他們不得不低著頭,看著腳下;他們跑著時,雷在他們頭頂爆炸,所以他們聽不到懸崖厲鬼的尖叫和咆哮,直到跑進他們中間。 那些傢伙正圍著一個躺在泥地裡閃閃發光的東西:那個東西比他們稍微高一點,側身躺著,也許是個大籠子,有著水晶牆。他們正一邊尖聲喊叫一邊用拳頭和岩石敲打著它。 威爾和萊拉沒能停住腳跑往另一邊,而是正好闖進了懸崖厲鬼的隊伍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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