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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八節

四日間的奇蹟 浅仓卓弥 6715 2018-03-23
我只得忍耐著洗澡後沒啤酒可喝。 果真是我比較早洗好。我回到無人的房間,打開燈,坐在矮茶几旁,煙灰缸是乾淨的,不知被誰清過了。我打開窗,邊抽煙邊等真理子回來。 等待的時候,我不禁回想起四天前在這個房間裡與千織、真理子三人聊天的畫面。窗外的夜空仍與那晚一樣,佈滿閃爍的星星。我覺得這個夜晚彷彿從那時起便一直延續至今,沒有間斷,卻又覺得兩者之間似乎橫亙了異常冗長的時間。 演奏會、意外,還有接下來發生的一連串事情:應該存在的千織卻不在,不在的真理子卻在千織的身體裡;真理子的恐懼與恐慌;治療室發生的事情;昏睡——所有的一切都在我眼前雜亂無章地掠過。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又隨著嘆息一起吐了出來。

我分不清自己現在的心情究竟如何。是高興千織回到我身邊?或悲傷即將失去真理子?哪個才是我真實的心情?如果只有一種心情是員,那我是否該否定另一個?然而,我知道這種區分是錯的,而我能確定的也只有這件事。我想弄清楚自己感受到什麼、在思考些什麼,結果最後卻混亂得不得不放棄。 我忽然想起父親,還有千織的雙親。這些已逝者唐突地闖入我毫無防備的內心,彷彿一直隱身在某處尋找這樣的機會。 真理子就是要去那裡。 我不經意地想到這件事。但是不只有她,我、千織、母親,還有藤本先生、未來、荻原、倉野夫婦,以及帶千織去演奏時邂逅的老人們、擁有同樣時光的同學們、異國的老師夫妻、自俄羅斯流亡的指揮家,總有一天,所有人最後都得去那裡,不論是誰都一樣,那個地方不會拒絕任何人,但是同樣地,也不允許我們拒絕前往。

不知不覺,混亂的思緒竟整合成這個模樣。 如果心靈即使與肉體分離也能存在,那我們一定會在那個地方再度相遇。不,或許我們的再次相遇也無法逃離“偶然”的支配。就像我與千織的邂逅,以及在這裡與真理子重逢,所有的邂逅與分離或許都是被一個名叫“偶然”的獨特又必然的力量左右。 那麼,又是什麼在操縱這個“偶然”?是什麼將我的心放入這個身體、讓我失去一根手指、奪去千織說話的能力,然後又要永遠奪去真理子的身體?若稱這個幕後主使者為“命運”,未免也太過恣意了。 或許那是—— “讓你久等了。”真理子穿著與酡紅雙頰不太相襯的襯衫與裙子走進房裡,輕快地說。 我忽然分不清楚站在那裡的是千織或真理子。 “心情很好?”

“是啊!非常好,洗完後覺得全身舒暢。” 真理子胸前的胸針閃爍了一下。楓葉、瓢蟲、無生命的肉體,毫無脈絡可循的思緒湧上了腦海,但真理子完全沒察覺我的異狀,以手梳開濕髮,讓晚風吹乾它。 “我們走吧!” “去哪裡?” “我剛才說過要你陪我去的地方。” 女孩笑臉盈盈。真理子是活生生的,直到現在還是活著的。她還活著,但是—— 我們都被允許活著,但要不要活下去則在自己。 這句話為何偏偏選在這時在腦海中甦醒? “外頭滿冷的,你有帶外套嗎?” “沒有,我放在醫院。” “那就沒辦法了。” “你自己不也只穿一件單薄的襯衫?” “對不起,我自己也忘了。如果不小心感冒了,就麻煩你幫我向千織道歉了。”真理子鼓起腮幫子,淘氣地吐了吐舌頭,接著噗嗤笑了一聲,牽住我的手說,“走吧!”

“你說會冷,是要去中午野餐的地方嗎?”我們走在靜悄悄的走廊上。 “你雖然還滿聰明的,但那裡現在一定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見——算了,告訴你好了,我想去教堂。” “為什麼?” “因為我覺得現在很適合去那裡,而且那裡還有鋼琴。” “可是我——” “總而言之,我們走吧!” 我們從玄關走出來,沿著建築物外圍來到後門。外面雖然沒有照明設備,但從走廊窗戶瀉出的燈光將步道照得清晰可見。然而,即使沒有走廊的光線,光靠星星的光芒應該也足以照亮腳下的路。我抬頭望,從房間窗戶看不到的圓月,如今正高掛夜空,比在都市看到的還要大上許多。真理子走在前面拉著我的手,或許是想珍惜剩下不多的時間,她的步伐異常快速。

正如我所想的,療養中心的光線無法抵達教堂這裡,但周遭並沒想像中漆黑,當然,也有可能是眼睛已經習慣了黑暗。一看到教堂的入口,真理子隨即放開我的手,急忙跑去打開門扉,然後轉頭面向我,以溫柔的聲音說“請進”。 教堂內比我想像中要明亮許多,從石牆上反射而出的月光令教堂內蒙上一層朦朧的藍,只有長椅的影子是黑的。中央走道於黑影中浮現,走道盡頭是自演奏會後一直沒被歸位的鋼琴。或許是因為一下子發生太多事,沒有人有心情將它搬回原處,可是,我卻隱約覺得這一切都是刻意安排好的。 “晚上的教堂有一種很不一樣的氣氛。”我說。 “沒錯,總覺得非常安靜。” “該怎麼說?說是有點神秘,卻又好像不太對。” 我們並排站在入口面對中央走道,背後的門扉大敞。

“我懂你的意思。”真理子緩緩走上中央走道,“如果白天的祈禱是對神的敬畏,並祈求祝福,那麼夜晚的祈禱就是對死亡的恐懼。而如今瀰漫在這裡的,是一種拼命祈求救贖的心情,也是我這四天來的心情。”真理子轉身,緩緩倒退地走著,朝我招招手,“我不是說我作了一個夢嗎?” “嗯。”我也邁出步伐。 “在夢裡,我就像現在這樣站在這裡,雖然是千織的外表,但千織身體裡的人是我。我知道這很奇怪,也覺得很疑惑,卻有一種很理所當然的感覺。”始終倒退走的真理子抵達鋼琴邊,她轉頭瞥了一眼,靠向鋼琴繼續說,“那是半夜。我坐在鋼琴前,聽眾只有你。真是奇怪,我的鋼琴程度頂多只能彈拜耳,而且也從來沒在人前彈過鋼琴,所以我覺得好緊張,還發現以前也有好幾次這種經驗——緊張得全身硬邦邦的,就像腎上腺素瓤升的那種感覺。你應該也有過無數次這種經驗吧!”

我靜靜地搖搖頭,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如月——”真理子的神情忽然變得無限哀傷,“我想向你與千織好好道謝後才走。因為有千織借我這些時間,而你也處處幫助我,所以我才能好好整理自己的情緒,真的很感謝你們。” “別這麼說,我根本沒幫上什麼忙。” “沒有這種事,不要否定你自己的價值。”真理子忽然以嚴肅的眼神直視我的雙眼。 “你這種行為已經變成一種習慣了。但是,我對自己的事也老是看不透澈,至今仍是如此,所以我也沒資格說別人的不是。”她輕輕地嘆了口氣,“不過,還好來得及,我覺得這真是太好了。” 真理子喃喃地說完,突然抬起頭,臉上浮現我至今為止所看過最明亮的笑容,她臉上真的有光芒閃爍,我想,那應該是眼裡噙著的淚水反射了星光吧!

“我可以抬頭挺胸地去那裡見爸媽了,而且我還要對他們說,謝謝你們生下我。”真理子的視線充滿莊嚴,“所以我不再恐懼。” “你是說,你沒有任何遺憾?”我有些迷惘,提出了心裡的疑問。 “不全然是這樣。”真理子稍微皺了皺眉頭,“我想,世界上不會有毫無遺憾的人。這個世界還有很多事物令我眷戀,就連現在,我仍會覺得為什麼我的身體必須死。而且我好不容易才能與你重逢,還與你聊了好多話,為什麼現在就得結束一切?我的遺憾是說也說不完的,我還想看到餐桌上擺上一道甜蝦料理,也想參加荻原與未來的婚禮,而且,說我沒興趣看著那個人的孩子長大,那是騙人的,我很希望能看到那個家庭如我所祈求地長久傳承下去。所以我並不是完全沒有遺憾,而且還多到數也數不清。但是——該怎麼說——那些遺憾是可以割捨的,我只要有足以讓我在爸媽面前挺胸自豪的東西就夠了。”

她倏地垂下視線,隨即又抬起臉。 “我的遺憾很多,其中最大的遺憾就是無法再聽到你的琴聲,無法再與你聊天。聽起來很像是因為我前夫再娶,所以我才這麼說,不過,雖然我曾對自己的心情迷惘過,但我還是要告訴你——我喜歡你。”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喜歡你在一旁守護千織,耐心陪她說話嬉鬧的樣子,而且,你給人的印像比起以往也好很多。當然,我對當時的你知道的也不多。” 真理子拉出鋼琴椅,安靜地坐下。 “好了,繼續說我作的夢——你發現我緊張得手指無法動彈,於心不忍,於是走到鋼琴旁邊——來,過來這裡。” 真理子打開琴蓋,將雙手放在琴鍵上,用眼神對我示意。我慢慢走近,就像從前教千織彈琴那樣,站到坐在鋼琴椅上的真理子旁邊。

“就算這樣,我還是無法彈琴,我的手指仍僵硬不已。不對,我本來就不會彈琴,手指當然就不會動了。但我仍感到無助不安,依戀不已地偷偷看你。然後,你就以一種很寧靜、很悲傷的表情露出一個微笑,接著——親吻我。”真理子看著我一臉的忐忑不安,笑了出來。 “然後呢?” “沒有了,就這樣。夢到這裡就結束了。所以我才會想,如果我打扮得與夢裡一樣,或許夢境就會成真。”真理子惡作劇似地笑笑,抓起我的左手看了看手錶,“離十二點只剩不到一個小時,但我已經覺得很滿足了,這個身體也該還給千織了。” “你真的要走了?” “是啊!差不多了。因為魔法都是與午夜十二點的鐘聲一起消失的,不是嗎?” 我們的視線再度相交。 “我們來接吻吧?”真理子點點頭,“我想千織應該會允許吧!” 我彎腰配合真理子的高度。她輕輕地閉上雙眼。這是千織的臉,我卻願意相信這是真理子,因為我只感受到她。在我碰觸到她雙唇的瞬間,我也閉上了眼睛。白皙的肌膚與粉色的雙唇是最後出現在我視野的景象。我輕輕地將自己的雙唇疊在那唇上。 ——接下來輪到你了。 我聽到這句話。 我無法斷定在那之後,我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事實大概就是那樣吧——奇蹟的終結。 雙唇碰觸的瞬間,一種彷彿沉落深淵似的不安貫穿全身。我發現周遭佈滿星辰,有種彷彿被放逐至宇宙的暈眩感,隨後便失去了意識。 我聽見有東西倒地的聲音,張開了雙眼,卻發覺有雙白皙的手擺在琴鍵上。是千織的雙手,指甲變長了一點。我心想,這也難怪,自從意外發生後,我都還沒幫她剪過指甲,不過,我居然還有心思想這些。就在這個時候,我發現自己坐在鋼琴椅上,那麼,剛才看到的那雙手應該就是我的手。我不禁咽了一口唾液。 我在千織的身體裡。 ——你不是會彈嗎? 我聽見一個聲音,彷彿是真理子,又像是千織的聲音。但也許兩者皆不是,因為那個聲音沒有真正發出聲響。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想看看四周,卻無法轉動脖子,只覺得肩膀上有一股強勁的力量,令眼前的纖細手腕輕輕打顫。 我坐在鋼琴前,無法離開,而且還能感受到肩上的長發。 ——這是她最後一個願望,也是你與那個小女孩的願望。 我下意識地張開左手,將大拇指與小指各自放在升C記號的黑色琴鍵上。眼前的五根手指全都完整無缺。 ——彈吧! 我屏住呼吸,因為緊張與期待而感到異常興奮。 我能彈嗎?要讓我彈? 但是,在我眼前有一雙手,雙手之下是一直在等我、顏色鮮明的黑與白。這種自我質疑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沒錯,你只要彈下去就好了。 我閉上眼睛,然後緩緩睜開。我準備好了,隨時都能開始,任何時候都可以。這八年來,我一直在等這個時候。 我沒有絲毫迷惘與訝異。只是靜靜地將力量注入手指。 低音和弦與三連音的琶音。音符靜靜滑出。夜晚的奏鳴曲——這是作曲者活躍的時代對此曲的稱呼,而《月光》則是日後某個詩人用以形容此曲的別名。 第一樂章,持續的慢板。 樂曲靜靜地盈滿深夜的教堂。音符在石壁上彈跳迴響,輕輕地包圍了我。 音符隨和弦愈降愈低,彷彿哀傷不已。掌握最低音的左手小指已經準備好敲下琴鍵,無名指輕巧地取代它的位置,這期間右手內側的三根手指不斷地彈奏琶音,無名指與小指則自第五小節起敲出了主旋律。我調整自己的心緒,盡可能地向外側張開雙掌,不讓音符有任何偏差遲滯。 我還記得,深刻地記得—— 我不需要樂譜。記憶中的三個樂章全都甦醒了,我已為接下來的音符做好萬全準備,不會因為過早敲下琴鍵而打亂節奏,我只是很有秩序地依次回想起下一個音符、再下一個音符。手指的配置、力道加減、持續音、速度、斷音等等,幾乎全都有意識地,不,應該說在被意識到屬於記憶之前,就已成為音符流瀉而出。 我的手指絲毫沒有停滯地敲動琴鍵,在室內迴響並傳入耳際的演奏無疑是我的傑作。 ——看吧!你可以彈,不是嗎?盡情地彈奏吧!為了她,也為了你們自己。 這是真的!我真的可以—— ——什麼都不要想,只要想著手指的動作。專注在你眼前,只有現在屬於你的那雙手。 我微微地點頭。 與開始一樣,第一樂章的結尾也以緩板結束。接著,音階改變,開始了同樣基音的三拍長調音階。 第二樂章,稍快板。 雖然是以弱起為特徵的節奏,卻是予人輕快印象的曲子。這個樂章的音節不多,因此心境上也覺得充裕了一些。確認手指跳動的片刻,我提出了疑問。 真理子,是你嗎?關於這件事,你知道些什麼嗎? ——這件事嗎?不,我不知道,我只是很想再聽到你的演奏。但是被你這麼一問,我發覺我有點明白了。 如果我在這裡,那你在哪裡? ——我在這裡,還在這裡面。我正在仔細聆聽,所以你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集中精神。 可是—— 兩分多鐘的樂章很快就結束了。我停下稍微喘了口氣,下一個樂章是個挑戰,雖然記起了樂曲,卻沒多大自信能完美詮釋。但是,能再次彈琴的喜悅仍不斷滋長。我輕輕閉上眼睛,再度敲下琴鍵。 第三樂章,急速的快板。 十六分音符彷彿飛濺而出的激流,在一開始便驀然奔出。這是第一主題,每個小節裡都挾帶強勁的斷音為和音,左於不斷敲擊出短音。那些音程也在每個小節幻化成繽紛撩亂的音符。 第二主題出現後,十六分音符移至左手彈奏。兩個音或三個音彷彿波浪般反復出現,形成如歌詠般涓細的旋律。 然後,右手在高音來回,展開了以八分音符刻劃的第三主題。氣勢磅磚的斷音不留任何喘息的餘暇,手指的彈奏更為迅速有力。 此時,我才察覺指尖傳來的觸感與自己記憶中的感覺有微妙的不同,雖然稍短,卻全都充滿勁道,敲擊琴鍵時不但流暢自然,就連顫音也能迅速掌握。 舒暢的心情凌駕於微妙的違和感,完全沒留意到造成差異的原因為何。我只是專注地將自己寄託於手中流瀉的音符所形成的激流之中。樂曲由我的指尖飛濺而出,並朝我襲捲而來。 三個主題連續呈現後,樂曲再度回到第一主題。那時我已忘情地難以意識到自己正在彈奏,彷彿被音樂捲入了激流之中,不過,我還能稍微感受到自己正處於來勢洶洶的雷雨之中。 敲擊、敲擊。這是來自雨聲,或是來自我的指尖?我的意識早已無法以言語表達。奔瀉的樂音激烈得蓋過了我的意識,我的心寄託在音樂之中,音樂包圍了我所有的思緒,兩者的界線早已被摧毀。 然後,我感覺到了。 ——不安。肉體脫檻而出的不安。 “有時候身體就連自己的意志都能輕易背叛。” ——他想表達的就在這裡面。 人的聽覺偶爾會造反,彷彿在預告總有一天會失去它。堪稱是我們音樂人生命的聽覺,是否總有一天會再也聽不見聲音?他的不安、恐懼、還有絕望,就是潛藏在短調旋律中的真相。 被奪走的手指、被奪走的言語、被奪走的存在,這句話在各處產生了迴響。 絕望在化成憤怒的同時,也變成了祈求。處於對立極端的兩者之間其實以某個共通點相互連結,是一種只能以激烈來形容的性質。 以與生氣、憤怒共有的激烈來祈求救贖。 人為何活著?是神讓人類活著的嗎?為何祂會選擇這個肉體?為何祂會選擇這個存在?為何要將他這個靈魂放到這個身體裡?為何讓他背負這個命運?為何要堅持奪走曾經給予的東西? 無法如願的祈求讓憤怒更加高漲,從心底湧起、噴出、形成渦流,並從混沌中產生力量,這種強烈的情感或許能以鬥志來比擬。 ——沒錯,那的確是名符其實的鬥志。 有限的生命打從一開始就是極為不合理的。為何開始是為了結束而存在?從開始到結束的這段期間應該要做些什麼?在自己相信的力量或許將被奪走而產生的不安中,他應該要做些什麼?他在質疑的同時,也住努力奮戰。他的鬥志就是他的生命力。 我在這時才第一次體會到,貫穿整首曲子的正是這個生命力。 這些意念在我全身上下流竄,從體內湧起,自指尖溢出,再從耳中灌入,然後自全身噴發。 他在某處頷首,那頭蓬髮與嚴肅的表情彷彿似曾相識。 反复記號結束後,第二主題的旋律移至左手,樂曲已準備走向終局。 我感到恍惚,手指眼花撩亂地不停遊走,我發覺我與自身的間隔已漸漸模糊。 真理子在。千織在。父親與母親也在。 不只有他們,還有老師夫妻、未來、教授、藤本、倉野醫師、荻原——會與我產生關聯的人全都在場。我發覺自己在蒐集他們殘留下來的渣滓,然後又自覺,原來那些渣滓就是我自己。 我再次將旋律交給左手主導。已經快到尾聲了。右手的和弦彷彿與左手對應似地,也帶出了相同旋律,接著奔流的音符化成了最後的波浪。 音符在琴鍵的兩端來回狂奔,三連音、六連音、五連音。彷彿要破壞旋律與節奏似的洶湧波濤在長長的顫音中迎接最高潮,然後化成細長瀑布一口氣直瀉而下。 靜寂的全音符。 然後,主旋律如餘韻似地再度甦醒。從左右手流瀉而出、裝飾結尾的十六分音符形成漩渦,而斷音的主和音升高,再升高。 最後的鐘聲響起,然後結束。 ——所有的願望都實現了。 謝謝你。真是太好了,能在最後聽到你的演奏。 真理子,你在哪裡? 然而,與接吻時相同的暈眩感再度迅速地襲向我。 我該走了,雖然有點早,不過已經很夠了,我非常滿足了。 真理子! 聽我說,雖然所有思緒都會隨我一起消逝,但只有一個東西會留下——留給千織。 真理子—— 如月,我很高興能再見到你,謝謝你願意來這裡。 我不斷地叫喚真理子,逐漸遠去的意識卻令我無力再開口多說什麼。 光芒在我四周旋轉。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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