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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節

四日間的奇蹟 浅仓卓弥 7564 2018-03-23
聽見門外響起輕輕的敲門聲時,我看了一下手錶,已經快早上六點了。正準備起來時,發覺右手仍被真理子握在手中,掌心傳來的體溫令我莫名地安心。我輕輕抽出右手,安靜地站起來,看向窗邊。霧面玻璃窗外雖然明亮,卻比不上昨天早上的陽光燦爛明亮。外面還有細細的雨聲,看樣子雨還沒停。 門外又傳來輕輕的敲門聲,在我來得及回答前,房門就被開了一條縫,戴上護士帽的未來探頭進來。我們低聲互道早安,然後她又將房門推開一些,泥鰍似地溜了進來,連聲探問千織的情況。我一下子有些反應不及,隨即想起真理子的話,點點頭當作回應。未來自言自語地說“太好了”,躡步走到病床另一側俯看千織。 這時,真理子驀地睜開眼睛,突然看到未來的臉讓她嚇得張大嘴,但她又立刻閉上,努力吞下即將脫口而出的驚呼聲。

“啊!早安。姐姐吵醒千織了嗎?對不起。不過你還是再多睡一下比較好,臉色比昨晚還要不好,聽得懂嗎?再繼續睡,好不好?” 未來接著面向我,不斷道歉,真理子則神情悲傷地直視她的側臉,她的臉色確實就像未來說的,比昨天更蒼白。 “千織昨天吃過飯了吧!到底是怎麼回事?果然還是有地方不對勁吧?啊!對了,說不定是因為生理期來……”未來後半段的話幾乎就像在自言自語。 “未來,你有好好睡一覺嗎?” “大概睡了兩個小時。”未來苦笑地搖搖頭,垂下眼簾,“真理子姐的狀況一直不是很穩定,我與倉野醫師分別去看了好幾次,幫她塗抹CAMPHOR後有穩定一些,但還是很難說,最後只能靠她自己的意志力了。”接著扯出一眼就能看穿的勉強笑容說,“我原本請荻原六點半左右帶早餐給你們,是不是要叫他晚一點再送來比較好?”

“你和他聯絡時,能麻煩你幫我轉達對他昨晚送東西來的謝意嗎?還有,我們的早餐等他忙完時再帶過來就行了。”我說這些時,真理子也點頭附和,但未來似乎沒看到這一幕。 “那我等一下再過來。” 未來走出病房後,真理子終於從床上坐起來,吐出一大口氣,右手食指抵著太陽穴,扭了扭脖子。看到千織的身體做出這些動作,我不禁感到苦笑。 “剛剛真危險,差點就對未來說早安了。”真理子向我微微一笑,似乎放鬆不少,“要我不說話,簡直就像要我下地獄!唉呀!這些話從自己嘴巴里說出來還真難為情。” 聽她這麼說,我又再次苦笑。 “唉!你別當真!”真理子鼓起雙頰,假裝不悅,將雙手往前伸直,又吐了一口氣,“我好像作了一個很奇怪的夢,但又不確定是不是夢,只要一回想起來,就覺得心情很紊亂。”

“是什麼樣的夢?”我也隱約想起自己的夢。 “那是——”真理子才說兩個字又噤聲不語,然後嘟起嘴,大大地搖了搖頭,目光渙散地看向空中,“我現在說不出來,我還要再好好想一想。” 看她這樣,我也不便追問。 “如月,不好意思,你可以去外面晃個二十分鐘嗎?”真理子抬頭看我。我脫口問為什麼,她隨即一臉不服氣地扁嘴說,“真是的,我要換生理用品!而且也想擦一下身體。雖然去廁所也可以處理,但在這裡比較方便。請你敏銳一點好嗎?” “抱歉!抱歉!那我去抽根煙好了。” 不過我身上還穿著睡衣……反正還不到上班時間,應該沒關係吧!本來還擔心這裡的早晨會像療養中心那樣熱鬧,卻半個人影也沒見到。看樣子,醫院這裡很少有頻繁出入的人群吧!我拿了香煙與打火機正要出門,忽然想到一件事——

“我回來時會敲三下門,如果不是,你就別出聲,可以嗎?” 真理子倏地瞪大眼睛看我,沒一會兒便了解地點頭。 “多虧你想到這一點,謝謝。如果你沒說,我肯定毫不猶豫地脫口就說請進了。” 我對她揚揚手,轉身走出病房。無窗的走廊仍與昨晚一樣,這裡的時間彷彿不會流動。 我點起煙,反芻昨晚因真理子的一句話而作的夢,重新思索夢中那些疑問。但在這之前,我必須先認同在病房裡的千織就是真理子的這個大前提——無關相信與否,而是只能接受。 那麼,這件事是在何時發生的?這個答案除了那時的直升機事故外,應該沒有其他可能。而且,在那之前,千織對真理子而言,只是一個從外地來的客人。然而,單從真理子的話並無法判斷,實際上究竟是千織與真理子互換?或是真理子與千織同化?如果這件事真的是在意外發生的瞬間引起,那麼極有可能那位駕駛員也被捲入其中。另外,這也有可能不是互換,而是單方面發生在真理子身上的事。如此一來,千織還是在自己的身體裡,可能只是陷入了沉睡。但另一個事實也躍然而出——真理子已經死了。

無論我怎麼假設、如何想像,結果仍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釋,只能就我所了解的片面事實,無止盡地胡思亂想。如此抽了兩根煙後,時間大概也過了二十分鐘,然後又等了五分鐘才回到病房。我輕輕敲了三下門,裡面傳出小聲的“請進”。 “好像都沒有人來。” “是啊!幸好。” 真理子與我出去前一樣,還是坐在病床上。但她應該還是去了洗手間一趙(因為那裡才有鏡子),頭髮梳整齊了,燒焦的緞帶也拿了下來,光是這樣就讓憔悴的模樣看起來比較有精神。病床邊的沙發也移回原處。 “雨一直下個不停,例行散步一定暫停了。”真理子凝視霧面玻璃窗喃喃自語,又輕輕嘆口氣,“不知道荻原有沒有將被單收起來……” 我心想,根本沒有那種時間!就在這時,真理子的肚子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她滿臉通紅地趕緊低下頭,“千織還很年輕,皮膚也又滑又嫩,跟我完全不一樣,而且正是食慾旺盛的年紀,很容易就餓了。” “這是你真正的想法?還是只是藉口?”我苦笑說。看真理子揚手作勢打我的樣子,倒與千織沒兩樣。 此時,門外傳來比未來那時稍微用力的敲門聲。 “如月先生,我進來了。” 我才站起來要走向門口,房門就已開啟。門邊是手上拿了食盒的荻原,他後面是藤本先生。我請他們入內,並接過荻原手上的東西,他則收拾起昨晚的餐盤與食盒。 “偶爾會有患者無法離開病房用餐的情形,所以我準備了好幾個食盒,還滿方便的。” 打開食盒,裡面有飯有菜,還有味嚕湯。的確,要拿這些過來,還是用食盒比較方便。我將溫熱的飯碗、菜盤放到餐車上,一掀開凝滿水珠的保鮮膜,飯菜香隨即飄了出來。或許是聞到了香味,真理子的肚子又咕嚕叫了起來,她再度羞紅臉,低下了頭。

“她已恢復食慾了,昨晚晚餐也吃得一干二淨。”我稍微提高音量,引開兩人對她的注意。 “那就放心了。”藤本先生點頭。 “早知道就另外做一份蛋包飯會更好吧!”荻原接著說。 “不用了,接連著吃會膩,若剩下反而浪費了。”我慌張地找了個藉口婉拒。 “我們是吃飽後才來的,你們趕快吃吧!還是我們先離開比較好?”藤本先生問。 “時間許可的話,就請留下來吧!”我搖搖頭說。 藤本先生與荻原互看了一眼,搬了板凳坐在我的旁邊。真理子也故意裝出有點笨拙的樣子用餐。對我而言,現在的千織是別人,但對至今與千織一起用餐才三次的他們而言,並不覺得有任何不對勁。 “對了,我們在來的路上遇到倉野醫師。他說直升機駕駛員已經恢復意識了,有關墜落的經過都記得很清楚。”藤本先生說。

“是嗎?太好了。”我祈禱駕駛員早日恢復健康,同時心想,剛才的假設已經刪掉一個了,看樣子,問題真的發生在千織與真理子之間。 兩人接下來都刻意避談直升機的意外,只是聊著這次的大雨。荻原還抱怨斷斷續續下了一整晚的大雨讓他徹夜難眠。我想,關於真理子的情況,他們應該沒有從倉野醫師那裡得到什麼令人振奮的消息吧!我瞥了一眼他們背後的真理子,她正舒服地轉動身體。 我突然想起真理子方才擔心的事,便以自己昨天晾在中庭的衣物藉機詢問荻原。果然,荻原說所有被單都泡在泥水中,他打算等放晴後再重洗一遞,而且千織的運動服也混在裡面。他表示可以先幫我把千織的衣服挑出來,但我說先暫時放著也沒關係,婉拒了他。 等我們吃完早餐後,藤本先生站起來表示差不多該回去了,而且醫院同意在千織的情況穩定前,讓我們隨意使用這間病房。荻原也說中午會再幫我們送午餐過來。然後兩人便相偕離開,病房裡又剩我與真理子兩人。

“累死我了,緊張得半死。” “你演得很不錯,還滿像千織的。” “聽到千織的監護人這麼說,我就安心了。對了,被單的事是你特意為我問的吧!謝謝!” “不客氣。”語畢,我苦笑說,“看來,還是這樣比較好。” “你是指?” “隱瞞你是真理子的事。” “那當然了,我也覺得不要告訴別人比較好。而且我也需要一點時間思考、消化一些事。再怎麼說,這種事根本就超乎常人所能理解的範圍,就連我自己至今都還半信半疑。我一直在想,我或許是在作夢吧!因為我聽說人在瀕死之際,都會處在半夢半醒的幻覺中,不是嗎?雖然對不起千織,但我還是在身上到處亂捏,結果真的會痛!然而,就連這種痛楚,我都覺得是錯覺。

“所以,光是你願意相信我就讓我覺得很足夠了。你是因為很了解千織才會相信的吧!如果換成未來對你說:'我是真理子。'你還會相信嗎?你絕對會認為未來在開你玩笑。可是,就算知道我是真理子,事情也不見得就會往好的方向發展。現在的我完全不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當然不是指現在這個身體——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受到重傷,完全沒有絲毫真實戚。但是,只有一種感覺是極為迫切、強烈地存在,那是——清楚知道自己正處於生死邊緣的不安。”真理子說完又嘆了一口氣。 “我了解你的感受。”說完,我再也想不出該說什麼才好。雨聲、日光燈的輕微閃爍聲,還有呼吸聲,靜寂的病房裡只剩這些聲音。 “別擔心,我會努力扮演千織的。這期間,沒他人在場時,就麻煩你當我的聊天對象了,只當聽眾也行。” “沒問題,如果這樣能讓你好過一點。”突然,我想起一件非得向她確認的事,猶豫許久終於決定開口,“我能問你一件事嗎?” “什麼事?”真理子抬頭,努力做出笑容。 “我能接受你在千織身體裡的這件事,或者說,我大概能理解。但這麼一來,卻出現了一個疑問。” “嗯。”真理子似乎已猜到我想問什麼事了。 “你在千織的身體裡,那千織在哪裡?” 真理子低下頭,沉默了一陣子,然後緩緩地搖搖頭說:“我不知道。” “我知道你可能也沒有答案,但你在千織的身體裡完全沒感受到什麼嗎?” “大概有一點,但我無法肯定。我也很在意這件事——從我醒來發覺自己在千織身體里後,一直都很在意。” “很快就會回來的”——腦海中浮現昨晚夢中的這句話。雖然想對真理子說這件事,但我這次真的非常猶豫。其實只要稍微推敲一下,就能知道這表示千織最後還是會回來。雖然我不敢保證我的推測絕對正確,卻真的不想碰觸這個問題。真理子仍垂下限,她知道我內心的起伏嗎? 過了好一會兒,她忽然要求想一個人獨處。 “大概要多久?” “啊!也是,你如果留千織一個人太久也很奇怪,我想,一個小時就夠了,如果有人間起,你就說我在睡覺好了。” “理由呢?能告訴我嗎?” “啊?我只是想一個人靜靜,好好地想一想。” 我凝視她的雙眼,她的眼神並沒有打算自殺或做類似傻事的樣子,便放心答應她,然後從行李袋中拿了一件T卹換上,睡褲則換成昨天的長褲,雖然有點縐,但我也沒帶其他長褲來換。在我換下睡衣時,真理子一直凝望窗外。換好後,我叮嚀真理子注意敲門聲的次數便出去了。 有種已經醒來很久的感覺,但是看了手錶才發覺現在不過八點多。我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最後決定去大廳抽煙。剛才有一瞬間還以為真理子想自殺,現在想想,如果她真的自殺,死的人會是她嗎?如果真理子割腕自殺,受傷的肯定是千織的身體,停止跳動的也是千織的心臟。真理子就在千織身體裡,那麼,在心跳停止的瞬間,消失的會是誰?剩下的那個人會到哪裡?還是,兩個人同時失去生命? 我也明白這是永遠沒有答案的問題,卻無法制止自己不去思考。 同樣的道理也能套用到真理子的身體上。當然,我不敢肯定千織一定在真理子的身體裡,但只要真理子身體的狀況沒有好轉,這個時刻就一定會來臨,到時候究竟會發生什麼事? 我茫然地仰望天花板,右手手指夾住的香煙燃得嘶嘶輕響。 “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你。” 忽然有人向我搭話,我往聲音來源一看,倉野醫師正好走進吸煙區。他的白袍敞開,手上的煙早在還沒進吸煙區前就點上了。 “早班護士說診療室禁煙,把我的煙灰缸拿走了。” 倉野醫師在我身邊坐下,伸長雙腿。我的腦中浮起許多想請教他的問題,但一見到他十分疲憊的模樣,便猶豫要不要開口,只說:“原來你也抽煙。” “其實是不應該抽的,不過我從沒聽說過酒精或尼古丁會讓醫師無法動手術。”醫師毫無表情地說,但他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會抽煙的人,“我一直沒空去看那小女孩,她應該沒事吧?” “沒事了。” “我下午會找個時間去看看,幾點還不確定。聽未來說,她已經能進食了?” “嗯,食慾很好,食量也很大。” “有開口說話嗎?” “沒有。”一瞬間我有些猶豫,最後還是搖搖頭說。 “是嗎?那八成是精神上的問題,現在只有再觀察一陣子了,不過——該怎說好?你們也真是多災多難。如果你們沒有來這裡,也不會遇到這麼可怕的事了。” “我從沒這麼想過。” “不,如果是真理子,她恐怕會不斷地拼命道歉吧!但她如今的情況也很難熬,看在這一點的分上,請你原諒她。”說完,倉野醫師便閉上眼睛。 他大概與未來一樣沒怎麼睡吧?他的臉色原本就不太好,現在看起來似乎更糟。 “她會怎麼樣呢?”我終於開口問了。 醫師睜開眼睛“唔”了一聲,沒有立刻回答我。 “過了一晚,她的心電圖好不容易穩定下來,但只是變得比較規則,實際上仍一樣虛弱。”他用力甩甩頭,順手捻熄香煙,隨即另外又點了一根,“那個女孩——別的醫師是怎麼診斷的?我記得你們的姓氏好像不一樣,但我也不知道詳細情形,不介意的話,可以說來聽聽嗎?” 我不知道他到底真的對千織的情況感興趣,還是只是想換話題,但我仍將所有事情從頭到尾告訴他,包括最初的意外、自己與千織的關係,還有白石醫師的話。倉野醫師偶爾會說這部分聽真理子說過,要我跳過繼續往下說,大部分時候則是默默地聽我說。 “他說腦細胞在睡覺嗎?的確沒有比這個更清楚的解釋了。”倉野醫師交疊雙腿,熄煙說,“其實大腦這個器官,研究得愈深入就愈令人無法理解,彷彿身陷迷霧之中。譬如左腦的布洛卡區與威尼克區已被確認為與語言的理解能力有關,但就算這個部分受到損傷,也不見得會造成語言能力障礙——曾有病例顯示,語言能力在這部分受損前後並沒有產生任何差別,原因可能出在該區域負責的語言活動在受損後被分配到其他部位,或是繞道抵達資訊傳達網絡,因為大腦有時確實會自動執行自我修復的工作。 “但這種事發生的機率並非百分之百,而且沒有任何統計資料能得知大腦自受傷後、到開始自我修復的這段時間有多久。所以我們對大腦的了解就彷佛在暗中摸索似的。” “你是專攻大腦的嗎?” “不是。我原本是外科醫師,以前我的手可是很靈巧的。大學時代的恩師是參與興建這間醫院的相關人員,看上我的開刀技術就將我找來這裡,所以我在醫院落成的前幾年就先轉到腦外科做準備。” 或許他腦海中一直不停閃過“如果沒有來這裡就好了”這句話。 “你太太的情況……你應該滿辛苦的吧!” “原來你知道了。” “嗯,我從真理子那裡聽到一些……啊!對不起,突然說這個,真的很抱歉。” “你知道就好。算了,沒關係。”倉野醫師苦笑說,“我太太和枝躺在病床已經有兩年了,再怎麼說也比你的小女孩要更費心。” “我聽說她是植物人。” “嗯,沒錯。你都說了自己的事,我再不說好像就不太公平了。這樣吧!你先告訴我,你身邊有這樣的人嗎?” 我回答沒有,而且也不了解,又順便提到父親的死因。 倉野醫師說了句遺憾,便開始說明: “內人的大腦新皮質已有八到九成停止活動,也就是說,已經有這麼多腦細胞死掉了。你應該也知道腦細胞是不會再生的細胞,即使老了也不會進行新陳代謝,它們在幼儿期迅速發育完成後,就與人類共同生活一輩子。而所謂的增加記憶或思考能力的提升,其實並不是因為大腦進一步的成長,應該說腦內網絡變得比較發達。你聽過神經細胞嗎?突觸與神經元是神經細胞的一部分,各個神經元利用突觸相互連接,在大腦內形成傳遞訊息的網絡,這種網絡不但無時無刻都在變化,而且愈變愈複雜。但腦細胞一死便無法進行訊息的傳遞,而且沒有其他細胞可以取代,死掉的腦細胞也無法排出體外,只能以死亡的狀態留在大腦裡,這就是它們的宿命。而且,不論大腦或延腦都一樣。 “當然,一旦人的腦細胞全部死亡,就代表這個人也會死。反觀植物人,雖然大腦的腦細胞死了,小腦與腦幹的腦細胞卻還活蹦亂跳,所以他們不但可以呼吸,也能進行食物消化與排泄行為,而這些行為就是由位在腦部內側的延腦與下視丘的交感神經與副交感神經支配。但這些並非出於主體意識的行為,簡單地說,植物人不會為了看而睜開眼睛,不會為了吃東西便張口咀嚼,不會因為有便意而去上廁所。 “內人的情形就是如此。只要持續給予維持生命機能的營養,肉體便不會停止活動。當然,像衰老或其他不明原因引起的衰弱又是另一回事了。” 說到這裡,倉野醫師又掏出另一根煙,卻不知在想什麼而停住不動。無話可說的我只能等他再度開口。 “所以她也不會開口說話。我每天都會對她說話,但她無法回答我,所以我根本不知道她是否了解我的話。老實說,我有時會懷疑,現在的她還擁有所謂的自我意識嗎?不過,就算沒有,她也還是和枝。不可思議的是,我在照顧她時,偶爾會握一握她的手,這時竟感覺到她回握我的微弱力道。有時我太忙就會請真理子或未來幫我照顧她,我會問過她們有沒有遇過這種情形,她們說沒有。換句話說,和枝還知道我是誰,為了告訴我這件事,所以才會有那種行為吧!當然,我無法斷定是否真是如此。 “自我意識的有無應該與大腦新皮質有非常深的關連,或許可說歸於這個部位支配。也就是說,在她殘存的大腦中,確實仍有一個名叫倉野和枝的人。或許她會詛咒自己的苟延殘喘,或許會為了想傳達自己的存在而拼命扭動手腳。遺憾的是,除了對她說話、幫她灌食流質食物、注射營養針與清潔身體外,我無計可施。我能做的只有這些,而且每日重複同樣的事,恐怕只能等到兩人中有一人先死才能停止這種行為。”語畢,倉野醫師站了起來,“我該回診療室了,下午會過去你那裡一趙。” “倉野醫師。”我不自覺開口喚住已邁步走出的他,“方便向你請教一件事嗎?” “真理子的事嗎?” “不,是你剛剛說的話。你說的'自我',簡單地說,就是'心'嗎?” 倉野醫師皺眉,聳肩說:“很遺憾,這個名詞並不適用在生理學,隨你怎麼解讀都行——那是夏目漱石的小說吧?學生時代讀過,現在都忘得一干二淨了。”說完,他揮揮手,轉身離去。 我目送他的背影消失,瞥了一眼手錶,我居然與醫師聊了快一個小時,早就超過與真理子約好的時間了。我怕真理子擔心,便快步回到病房,敲了敲房門卻沒聽見回應。這一瞬間,我突然感到害怕,難道我最壞的預感成真了?我趕緊開門進去,真理子似乎睡著了。我躡手躡腳地走近病床,確定她還有呼吸,並在她臉頰上發覺淡淡的淚痕。 我鬆了一口氣,跌坐到沙發上。我不知道能為真理子與千織做些什麼,一股憂鬱不停地煎熬我。我將自己沉沉埋入沙發中,看來真理子真的睡著了。無所事事的我從行李袋中拿出一本書翻看,卻又發覺自己根本無心看書。窗外雨勢又大了一點,雨水撲打至霧面玻璃,匯流而下。我記得荻原他們說過,從昨天開始,這場雨就沒停過,雖然有稍微轉弱,卻仍下個不停。我腦子裡只有這件事,傻愣愣地聽著窗外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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