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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五節

四日間的奇蹟 浅仓卓弥 4979 2018-03-23
回到房間後,真理子和千織兩人卻還沒回來。 我打開窗子的紗窗,讓風灌入房間裡。坐在地板上點燃一根煙,感覺喉嚨十分渴,真想喝啤酒。但剛剛才在澡堂和荻原碰面,那麼廚房應該早關了!其他的工作人員可能還在,但我強烈地感覺似乎會白跑一趟,所以最後還是決定不去,無奈之下正準備喝茶止渴時,傳來敲門聲。 “我回來了。” 門打開的同時,千織的聲音也一起傳進耳裡,她身後是已換上休閒服的真理子,半濕半乾的頭髮還飄著水氣。 “千織很乖,完全都不麻煩——如月,我可以打擾一下嗎?” 千織卻已先替我回答,“嗯,好!” “可以嗎?”真理子像要確認似地又問了一次。 “當然,請進。”我回答。 真理子手上抱著洗臉盆,上面還蓋著毛巾,“反正事情都曝光了,如果您願意,可以把學校的事當成小菜,陪我小酌一番嗎?”說完,她掀開毛巾,底下居然是兩罐啤酒。我不由得臉頰一緩露出笑容。

“你看起來很樂,如月先生。” “哈——因為剛剛在澡堂遇見荻原,我還以為廚房早就關了,正準備死心。” “那我第六感還真靈!其實是我也有廚房的鑰匙。我問過千織:'爸爸喝不喝啤酒?'她回答:'嗯!'所以回來的途中就繞過去拿了兩罐,真是太好了。” 我對著站在門口的她說,“進來吧!” 真理子歪了歪頭,故意提高音量說,“有千織在,你應該不會對我有不良企圖吧!” “請放心,我會很紳士的。” “是嘛!那真是遺憾。” 這人還真是我行我素,我雖這麼想,卻不知如何回應,只能苦笑以對。茶几上擺了啤酒,千織則嚷著:“我呢?我呢?”一直詢問自己的飲料在哪裡。 “有啊,千織的是這個。”真理子從啤酒底下拿出一罐橘子果汁。

真是善解人意的人,令我不由得對她刮目相看。 看著我們就著啤酒罐乾杯的千織,也開心地將自己的罐裝果汁和我們乾杯碰個不停,正打算要喝時,她就“喀”地碰過來,看來在車上的午睡起了效用,千織現在的精神好得不像話。 喝了口啤酒後,喉嚨終於傳來一陣冰涼感。我大概可以斷言,世界上恐怕沒有任何東西比洗完澡後的啤酒,或吃完油炸食物後的一根煙還要美味。關於啤酒,真理子似乎也有同感,她雙眼微瞇,舒服地皺起了眉頭,很幸福地打了嗝,臉上的表情和舌頭一樣深具說服力。只有千織安靜又悠然地喝著果汁。 之後的一小段時間裡,我們愉快地聊著學生時代的往事。從音樂教室鬧鬼的傳聞開始,模仿訓導主任說話的模樣、在新聞社團偷喝酒被抓到的八個學生一口氣全被退學的事件,還有校長連續兩年校慶在校刊上的同樣致詞被學生吐槽等事情。不同學年但同校,居然會有這麼多的共同話題,我邊和她談笑,心裡這麼想著。

千織竟沒待在我身邊,而是趴在真理子膝上,嗯、嗯、嗯地點頭仔細傾聽。的確幾乎所有的話題都是由真理子嘴裡說出,難怪千織會選擇她。 “說到校慶,最後一年校慶是如月先生在開幕式彈奏《華爾斯坦》的迴旋曲。” 她這麼一說,我才想起當年導師曾拜託我,“好不容易你在這裡學了三年,一次就好,希望你能在同學面前彈奏鋼琴。”原來那次就是校慶。 順便一提,《華爾斯坦》與《月光》一樣都是貝多芬的鋼琴奏鳴曲。而迴旋曲正好是第三樂章,但不知為何,沒有任何主題名稱只寫著迴旋曲。 “嗯,我有印象,似乎曾上台彈奏過。” 其實《華爾斯坦》我已彈奏過無數次,並不是說忘了那次的彈奏,只是我不記得在哪裡彈奏了什麼曲子。

“我一向只聽貝多芬的交響樂,他的交響樂真的非常具有衝擊感,不過他寫的鋼琴曲遠比交響樂還要多出許多。” “是啊!他本人也是鋼琴家,不過若從資料記載上來推測,聽說他的弟子車尼爾在彈奏技巧上比較高明。但車尼爾肯定無法寫出凌駕師尊的樂曲。現在也只有幾本鋼琴教本上出現他的名字而已。結論是,上天不會一次給予一個人兩種東西。” “貝多芬的確是音樂大師,他不像音樂家,也和以往的音樂家完全不同。當然我不是在否認古典派以前的音樂家,我也很喜歡韓德爾或巴哈,但貝多芬,怎麼說,就是特別不一樣。” “貝、貝?”千織插嘴進來。 “我們是在說貝多芬,是你不聽他樂曲的那個人。”我這麼說後,千織還是歪著頭一副不解的模樣。無奈之下,我只好哼唱一小段《悲愴》的第一樂章。

“喔,喔。”千織嘴裡發出聲音,一副了解的表情。 “難難。”她嗯嗯地點著頭說,甚至還很有禮貌地加上一個像嘆息的聲音。 “是啊,光是用聽的就覺得很難,彈奏起來應該是難上加難。” 但千織卻很不服地喊叫,“不——是。難、手指、不一樣。我說,難。” 我心想,我真搞不僅你在說什麼? 不過真理子卻盯著千織,嘴裡喃喃說道,“是這樣嗎?或許真的是這樣!” “的確是,譬如在世人眼裡,貝多芬有時就像一位哲學家,你不會有這樣的感覺嗎?或者你不這麼認為?” “嗯,而且似乎還是個很難搞的人,據說每個管家都做不久,這是很有名的逸聞。” “所以說,像這樣的事,我想應該會表現在自己的音樂上吧!” 的確這也是個事實,越到後期,貝多芬的樂譜就越會讓人有種為什麼會在這裡出現這樣的音符的感覺。但很不可思議,這些音符卻能平順地和旋律融合在一起。與忠實於基本和弦的莫札特的作品比較,兩者是截然的不同。在三十五歲即英年早逝的莫札特所存活的二十一年中,兩人呼吸著同一時代的空氣,即便如此,兩人的作品卻完全沒有一絲相似之處。而且,似乎不知憂愁為何物的莫札特,也被流傳為每日嘻笑的樂天人物。

另一方面,聽覺有障礙的樂聖也留下了不少只能說是錯誤百出的樂譜,現行流通的作品中,也不乏是由其弟子與後世音樂家加以修正的樂譜。 那麼,是否連那些無可救藥的不協調音,也可以說是故意寫錯?但再怎麼說,像我們這種芸芸眾生確實無法聽到,這位兩百年前遠在異國、如今已回歸塵土的天才的腦中所迴響的和弦。 我甩了甩頭,脫口說出,“我無法理解。” 隨後我又想起千織記不住作曲者的名字,卻又每每必會將作曲家做出區別,她到底是怎麼將莫札特與莫札特的樂曲做成連結的,我無法從中看出端倪。她邊聽邊一直偷我,而一旁的千織很無聊,枕在她的膝蓋上開始打起了呵欠。 “的確很不可思議!可是會無意識認為,只要想理解就能隨心所欲理解的人,說不定才是錯的。思,好像覺得更期待明天的演奏會了。”

忽然真理子驚呼了一聲。她的視線穿過我朝著窗外望去。 “怎麼了?”在我發問的同時,千織也正好抬起頭來。 “沒什麼,因為以前都拉上紗窗所以沒注意到,剛剛那個大概是流星吧!對了,你們看過夜空了嗎?這裡的星空很美。哎!我怎麼又忘了推薦重要的事物了!” 想起在大澡堂裡荻原所說的話,我也只能苦笑。 “關掉燈也不會有蟲子飛進來,要不要欣賞一下星空?”真理子問。千織馬上點頭同意,“星星。”或許是因為還有月光,雖關了燈房裡也沒有想像中暗沉。只是世界變成一片慘白,眼睛適應黑暗後,連真理子的表情和千織打呵欠的神情也可以看得十分清楚。千織與她並排站在窗前,我在她們身後伸長腦袋往上瞧。 “啊,對不起,遮住你了。”真理子說完便稍蹲下身子。紗窗被風吹得喀啦地響,拂搖於夜風下的草原暗影清晰可見。

“哇——”千織大喊。 “在哪裡?”我往窗外探出身子,抬頭仰望夜空,星星遞布。很可惜,月亮似乎隱身在建築物後方,只能看見滿天的星星,彷彿是從樹梢灑落的陽光倒映在水面般,整個夜空閃爍著星芒。 我將身子更往外探去,正下方是真理子的頭,她剛洗過的頭髮傳來一陣香氣,我不禁心跳漏跳了一拍。正巧她也抬起頭,四目交接,她的雙瞳深遠漆黑。 “咦?”身旁的千織訝異地出聲。我們——我猜她應當也是——一陣慌亂,剛剛產生的親密戚轉瞬而過,我們各自收回了視線。半晌後,我開口說道,“該開燈了吧!”“思,開燈吧!”她回答。我往開關處走去,耳邊又傳來她的聲音——“啊,又有一顆流星”,以及千織的回應聲。燈亮了。 “如何,很美吧?”她拉上紗窗朝著我自豪地說。然後又緩慢地對千織說,“千織,你知道嗎?在流星消逝前,只要對著流星將願望復誦三遞,你的願望就會實現。”

“願、望?”不明所以的千織,充滿睡意地回答。 “是啊,願望。就是千織想做的事,或想成為什麼的願望。” “想成為什麼?想成為、想成為——” 千織嘴裡不斷重複,卻已睡眼矇朧。她將頭枕在真理子的膝上,真理子輕撫著千織的頭髮,隨後拉整衣襟,抬起頭對我說,“以前,我就一直希望能擁有兄弟姐妹,這是我小小的心願。我說我住過農家,其實我是嫁到農家,但婚姻不太順利,被趕了出來,所以我是離過婚的女人。離婚後,雙親也在不久相繼離我而逝。如果不是藤本——他是我爸爸的朋友——收留我,我根本無處可去。所以,我只能在這里工作,我真的很努力,認真到連自己都想誇獎自己的地步。 “可是有時候還是覺得很寂寞。畢竟外人終究敵不過真正的家人,這樣的事實經常會讓我感觸良深。人與人之間的感覺是很特殊的,像這樣的感受我以前也有過,只要一想到對某個人而言,我也曾經是個特別的存在,我就會覺得——很悲哀、很痛苦,常會讓我痛苦得想大吼。”

真理子以和先前完全不同的低沉語氣緩緩訴說,一時之間我也不知如何回應,她說完後,我們都沒再開口,日光燈的電流振動聲此刻聽來特別震耳,她的眼神空洞而遙遠,沒看著我,也沒看著千織,往下俯望的視線彷彿在尋找什麼似地註視一點。終於她再度抬起頭來,“啊,真討厭,對不起,我怎麼又說這些奇怪的話?如月先生有沒有類似的經驗?如果有的話,可以說說——”她又再度欲言又止地頓住,因為我的視線不自覺地看向左手。 “對不起、對不起。”真理子將雙手靠在茶几上,不斷地點頭道歉,“真是糟糕,藤本先生也常數落我,說我每次想到什麼就脫口而出,雖不是什麼壞事,但總是思慮欠周,經常要我注意自己的言行。你應該也是這麼認為吧?所以,我根本沒資格數落未來,真的很對不起。” “不會——你不要太在意那件事,我已經不會再多想了。”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覺得更過意不去。唉,這種事我怎麼會隨口亂問!我真是的。” 看著緊皺眉頭、打從心底感到歉意的她,我心裡不柰升起一股奇異之感。我咬緊牙根拼命忍住苦笑,但喉嚨卻發出壓抑不住的呵呵笑聲。剛開始真理子的臉上還浮出驚訝的表情,但就像連鎖反應般,她隨後也露出了害臊的笑容。 “喔,想成為——”千織似乎沒睡著,突然像想起什麼似地抬頭,我們不由得將目光投向她,她轉動著眼珠子輪流看著我們,又繼續說,“千織,想成為……想成為……敬爸爸的手……” 然後千織張嘴打了一個更大的呵欠,磨蹭到我身邊,不停地說著好困、好困喔。真理子的肩膀大大地垮下來嘆了一口氣,“千織竟然這麼想,你知道嗎?像這樣才是我所謂的真正的家人,真是被她打敗了。雖然我很羨慕千織,但我覺得我更羨慕你。” 她又恢復先前的明快語氣,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啊!你還沒鋪床,男人都是這樣,才會讓人忍不住嘮叨。”她快手快腳地舖好床後說,“千織,來這邊睡。” 千織卻只是一直說著好困,然後抱著我的手臂不肯離開。 “我也該告辭了。你也早點睡比較好,因為明天得很早起床。我一定會盡責地挖你起床,最好要有所覺悟——不過,能和你聊天真的很開心,謝謝你。” “哪裡,我也覺得很愉快。” “是嗎?那就太好了。那麼,我告辭了,晚安。” “晚安,明天見。” 我與千織送她到走廊,臨走之際她又說: “如月,'天助自助者'這句話你聽過嗎?我來這里之後才深深體會到這句話的意義。我以為這句話是出自聖經,找了許久,才知道找錯方向了,據說這句話是來自希臘悲劇。當然這句話並不是說天上的神只會幫助你,我認為這句話的主語不是天,而是周遭或環境才對,也就是說,如果自己都不願盡心努力,旁人也絕不會幫助你。 “看了病患們的情況後,我更有這樣的感受。如果自己都不願努力讓身體好轉,那身旁的人也不會付出太多的精神吧!對不起,我只要一想到某些事,就忍不住想說。我是聽到這句話才努力活下來的,所以一直很想讓大家了解、並分享這句話。對不起,我好像又離題了。這次真的要說晚安了。”真理子點頭行禮後轉身離去。 千織一直以怪異的表情目送真理子離去,然後又抱住胳膊,卻沒戰勝睡魔,膝蓋一彎,就蹲坐下來不肯動了。我只得無奈地抱起她,將她安頓到床上,這時已經是深夜時分了。一沾到床舖的千織,立刻發出沉睡的鼻息。明天的演奏會沒問題,正這麼想時,剛才千織所說的話,卻鮮明地烙印在我腦海裡——想成為爸爸的手,是嗎? “原來你是這麼想的。” 我將電燈調暗,走到窗邊抽煙。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拉開紗窗,的確是非常漂亮的星空,我邊想嘴裡邊噴出一口煙,明知四點半就要被叫起床,得趕緊上床睡,但總覺得這麼入睡有點可惜,我只是想靜靜地凝視夜空。 那時的夜空沒有半縷雲朵,視線所及之處,全是點點星光,那時的天空,連一絲下雨的跡像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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