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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節

四日間的奇蹟 浅仓卓弥 2538 2018-03-23
我明白那些都已是過往雲煙,時光也絕不可能倒流。然而,那殘留在手中的悔恨卻讓我至今仍無法停止回想那個夜晚。 駛入山間的付費道路後,綠意更加盎然。晚開的白色山櫻夾雜在迎接初夏的嫩葉中,格外引人注目,其他還有許多不知名的淡黃或粉紅的花。這個國家似乎有許多這種顏色沉穩的花朵,有哪裡的景色與這里相似——一意識到我的思緒亂飄,我立刻強迫自己專心開車。 助手席的千織仍維持同樣姿勢沉睡。如果沒有這女孩,我或許不會再度踏上這片土地。 那時,我曾多次想過一死了之,這麼一來,永遠不會有人知道我,也不會有人發現我。我不需要安慰、不需要同情、不需要鼓勵,也小需要斥責,什麼都不需要。 就肉體的意義而言,這只是個不會致命的傷勢,連住院都不必。只要局部麻醉、縫合傷口、包上繃帶,一切就都結束了,但我只是茫然地凝視手上那個由醫師做以代替無名指的白手套,無法感覺到那就是我的一部分。得知這些事的雙親不知打過多少次電話,第一次我就告訴他們“不准來”,之後便完全不接電話,而我似乎還會說過“你們來我就去死”之類的話,不對勁的語氣令雙親不敢輕舉妄動。

此外,警方對老師夫婦說,要將成為孤兒、一句德語都不懂的千織安置在我身邊,就某方面而言,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因此他們很快就理解,並接受這個安排。於是千織便暫時與我同住一個房間,但我們完全沒交談過,因為我沒說話的心情,千織也不會開口。那時的我完全處於委靡不振的狀態,因此,確認千織身分之類的事情全由老師夫婦處理,然而,即使請大使館代為聯絡千織在日本的親屬,日本卻遲遲沒有消息。 遇害的夫妻姓楠本,兩人一起在地方市鎮經營一間不動產公司,聽說營運狀況不錯,光租金便足以悠閒度日,也才有能力來奧地利觀光。不幸的是,這對夫妻的過去完全是團謎,甚至也不清楚他們有沒有親戚、家人,而且生前的風評也很不好,連千織的學校老師都不願與這件事有所牽扯,也就是說,千織一個人被扔在異國,無人聞問。幸好,幾天后,她的護照被發現丟在市區的垃圾桶內,經過程序性的調查後,由大使館送到我手上。

關於這件事,當地報紙上只有“日本鋼琴家拯救自己國家的女孩”這類簡單的標題。據說還有記者想採訪我,卻都被老師拒絕了。當然,這些事都是我過了許久後才得知的。托老師的福,我得以在舊家最角落的房裡,慢慢地接受眼前的事實,除了用餐與警察來訪問訊外,我幾乎沒踏出房門一步。然後,能與老師好好談談時,已經是一個半月後的事了。 我與老師隔著矮茶几、面對面坐著,他的聲音非常沉穩、溫柔。但我只是低頭不發一語。 “敬輔,我知道我無法理解你的心情,但你應該感到自豪,因為你救了一個或許會被強行奪走的生命。這麼偉大的行為不是一般人能辦到的,你明白嗎?你是那女孩的英雄。” 我根本不想當英雄,我只想當個平凡的鋼琴家——我拼命忍著,不讓這些話脫口而出。

“當然,你想繼續住在這裡也沒關係,但是你的雙親應該也很擔心吧?是不是差不多該停止將自己關在房裡的舉動了?”老師的語氣十分溫柔。 老師夫婦兩人很擔心我,說話的語氣與措辭都非常謹慎,似乎還用簡單的日文單字要千織好好留意我的一舉一動,而千織似乎也了解老師的用意。我這時才發覺,我在這裡無法尋短,但要我打消念頭走出去,我也辦不到,因為外面盡是浸染了我的鮮血的石板路。 “我想做個短暫的旅行。”我受不了地站起來。 老師抬頭緊盯終於開口的我,淺色雙眸掠過一陣悲傷,隨後閉上眼,緩緩搖頭。 “很抱歉,我無法答應你,因為我知道你打算找地方結束自己的生命。我能體會你不想繼續待在這個國家的心情,所以,請你答應我,如果你要走,就必須回到日本。如果你不答應,我會非常擔心的。”

這麼說,就是要讓我父母看住我?連這點都考慮到了。 “你先別說話,好好聽我說。你失去的,只是手指。幸好槍口對準的只是手指,與那女孩失去生命的雙親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我再說一次,你失去的,只是一根手指頭,不是你的命。現在的你或許覺得這兩者沒什麼差別,也或許覺得失去手指是更嚴重的問題,但那終究只是一根手指,不是命!”老師起身走到我身旁,靜靜地將手擺在我的肩上,“永遠不要忘記這一點!希望你能好好想想。我想說的就是這些。” 我們不發一語地站了好一會兒後,我終於點點頭。那件事發生後,我第一次看到老師的神情和緩下來,口中還不停低喃神啊、阿們的,大概是聖經裡的話吧!我不太記得內容是什麼。 “對了,大使館想請你帶千織一起回日本。”老師突然想起什麼似地說。

為什麼是我——我不確定我到底只是一臉疑惑,或真的開口問了老師。 “因為沒有人要來維也納接千織,恐怕連成田機場都不會有人去,千織能依賴的只有你。敬輔,你打算怎麼做?”老師直盯著我,最後一句還用日語再問了一次。 經過一段漫長的沉默,我終究還是無法說“不”,於是回答“我知道了”,但老師的眼神仍緊盯著我,似乎在審視這個答案的可信度,最後終於將眼神轉向房間的另一個角落——這時我才知道,原來千織一直在場。 “真是太好了,千織。敬輔要陪你一起回去,趕快謝謝他。” 千織應該聽不懂老師說的德語,卻仍向我怯怯地點了點頭。 現在的我十分感謝有千織在身邊,而且也期許自己今後能成為她的力量。我想,老師那時一定早已預見這一切,便將千織當成他計劃中的一顆棋子,而我,就算知道老師這麼做是為我好,卻一味認定千織是大使館丟來的包袱,無法坦率地接受並感謝老師的心意。

這麼說雖然很丟臉,卻是不容辯駁的事實。當時,不論千織究竟是惶恐、無助或害怕,我都不曾展現任何騎士精神,儘管如此,我仍對自己說,帶她回日本是此時的我唯一做得到的事。 大使館在得到老師的回復後,給了我們日本外務省的聯絡方式,請我們抵達日本後與外務省聯繫。果然就如老師說的,日本沒有任何人會來接千織。 接著過了約莫十天,距那件事發生後也快兩個月了,在老師夫妻的送行下,我與千織終於踏上歸國之路。我牽著千織走過出境大門,她在擁擠的人潮中全身僵硬,我對她說:“我們要回家了。”她只是點點頭當作回答。在飛機著陸前,千織一直緊握我的手不放,連去廁所都要我在廁所門前陪她。一路上,我仍不會意識到她沒開口說過話這件事,而我們的對話,全是由我發問,她則用點頭或搖頭回答。

回國後,無處可去的千織就暫時住進了我家,後來又經過無數曲折,她終於成為我家的一份子,開始新生活,但她並非我家的養女,所以千織如今仍姓楠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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