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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心的大人

好心的大人

桐野夏生

  • 輕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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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970-01-01發表
  • 105484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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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節

好心的大人 桐野夏生 6998 2018-03-23
普樂多公園有Soup Kitchen。伊昂是昨天傍晚聽到這個消息的,Soup Kitchen就是慈善廚房。裝模作樣撂英文,是因為“普樂多”是老美的公司啦!這麼告訴伊昂的傢伙叫什麼他已經忘了,倒是記得他說既然是普樂多的慈善廚房,應該是質好量多,肯定會來一堆流浪漢。 伊昂決定天還沒亮就去普樂多公園前面等。如果幸運排到兩次,隔天早上就可以不用擔心。可是看來每個人打的算盤都一樣,天還沒亮,公園周圍就擠滿了來自市中心的男男女女。 普樂多公園位在明治大道與山手線之間,寬度僅三十公尺,長二百五十公尺,呈極端的長條狀。這也是當然的,因為是遊步道公園,地底下有一座停車場。 現在反射著銀光的鐵絲網圍繞著普樂多公園,夜間完全封鎖。它以前是澀谷區立公園,但兩年前被一家叫“普樂多”的世界知名運動大廠收購,冠上企業名,設了室內足球場和滑板場,從此成為私人收費公園。

還是區立公園的時候,草木扶疏,有沙地可遊玩,入口牆面有巨幅塗鴉,鮮明奪目。雖然雜亂,卻有人情味,許多遊民與街童在此搭建紙板屋居住,細長的公園正中央就像鬧區的徒步區般總是眾滿人群。 許多人很氣憤,說公園私人企業化、收費化,其實是意圖驅離遊民的陰謀。自小就只靠自己一個人智慧求生的伊昂,已經練就出生氣之前先行動的習性,即使聽到這樣的批評,也不以為意。 伊昂急忙排到隊伍最後面,才一眨眼工夫,身後已經接著排上許多人。如果餐點準備兩百人份,自己會是第幾個?伊昂開始計算自己前面有幾個背影。一百人以上,後方也有一百人以上,那麼大概只能弄到一餐。儘管失望,但他轉念心想今早吃過的話,應該可以撐到傍晚,便又放下心來。生活在街頭,意味著每天都得為獲取食物而奔走。

伊昂環顧四周。來了許多認識的遊民。最前面好像是露宿街頭有五十年資歷的山田爺。山田爺算算也有八十歲了,他三番兩次婉拒義工勸他住進收容所,寧願在街頭奮戰。不過看來十二月的寒風還是太折騰了,只見他不停地交互蹬腳。 山田爺稍後是媽咪們,單親母親及離婚女遊民的集團。女人單獨行動很危險,所以她們總是結伴行動。幾乎每個人都帶著孩子,其中有人抱著脖子還沒長硬的嬰兒,也有人左右手各牽著一個。母親和孩子身上都裹著厚重的衣物,因此行動緩慢。 和伊昂年紀差不多的阿昌和鈴木也排在後面。理了顆大平頭的鈴木看到伊昂,隨即一臉不爽地撇過頭去。伊昂裝作沒看見,不理他。之前阿昌跟鈴木提議說少年遊民人數不多,最好像媽咪們那樣成群結隊,相互扶持,但伊昂當場拒絕,他們為此記恨。不過,伊昂只是不喜歡他們兩個動不動就哭哭啼啼罷了。

“這不是伊昂嗎!” 有人戳伊昂的背,他回頭一看,是以前在代代木公園村住一起的金城。 金城自從偷錢跟人起爭執,被打斷門牙以後,就消聲匿跡,不曉得躲到哪去做些什麼。金城頂多也才三十歲出頭,年輕得很,卻總是駝背,白髮很顯眼。 伊昂默默行禮。以前金城頗照顧他,讓他過了一段輕鬆日子,但是和壞了同伴名聲的金城混在一起也沒什麼好處,所以伊昂離開了。事實上,金城一現身,隊伍各處就傳出怒吼。 “金城,你還有膽露臉!” “滾邊去啦!” 金城充耳不聞,拜託伊昂。 “讓我排你旁邊吧。” “不要。”伊昂拒絕。 “拜託啦,我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 金城可憐兮兮地懇求。伊昂把毛線帽拉得更低,撇過臉去。

“大家都一樣。” “什麼大家都一樣?看你,吃得白白胖胖的。” 金城用缺了門牙的嘴巴邊漏風邊說,同時用力戳伊昂的肩膀。如果在排隊領飯的隊伍中讓別人插隊,讓位的人就得離開,這是不成文的規矩,所以伊昂不能讓金城進來。 伊昂踏緊雙腳,拼命按捺想要踹金城的小腿或用手肘撞他肚子的衝動。幸好伊昂這陣子愈長愈高,體型變得跟金城差不多了。 “伊昂,怎麼了?” 應該是躲在一邊觀望情況吧,最上走了過來。最上是NGO成員,他給伊昂的名片上印著“街童扶助會”。 最上幾年前就對伊昂很感興趣,一直追著他跑,經常在澀谷街頭遇到他。每次相遇,最上都會提供伊昂一些幫助。有時候會給他現金,雖然金額很小,冬天則是送他溫暖的衣物和熱湯,不時也會請伊昂到遠食店吃漢堡或薯條。對伊昂來說,最上是唯一一個“好心的大人”。

“出了什麼事嗎?” 最上問兩人。最上體型瘦削挺拔,戴眼鏡,眉頭深鎖,眉心刻著深深的直紋。他冬天總是同樣的打扮:黑色羽絨衣配黑色毛線帽,肩上搭著黑色尼龍背包。 “不,沒事。”伊昂聳聳肩說。金城用舌尖舔著缺牙處的牙齦,目光盯住伊昂。 “我說,你的份我幫你想辦法,不要欺負小孩好嗎?” 最上警告金城。小孩,這詞讓伊昂覺得怪怪的,不吭聲了。他十月就已經十五歲,這樣還算小孩嗎? “伊昂哪是小孩?哪來的小孩這麼精明刁鑽?” 金城咒罵。不過他似乎知道情勢不利,意外老實地往後走去了。隊伍前後的遊民雖然佯裝漠不關心,卻也頻頻偷瞄著金城的背影。 “謝謝。” 伊昂向最上道謝。如果得到別人幫助,一定要道謝,如此一來人際關係就會變得圓滑,辦起事來也更容易。這麼教他的也是最上。

最上高興地瞇起眼睛說:“你也學會道謝了。” “權宜罷了。” “權宜?你從哪學來這麼深奧的詞?” “從你給我的漫畫裡面學的。” 最上笑了。他一笑,眼角就跟著下垂,變得一臉和善。不笑的時候,總是一副一肩扛起全世界煩惱般的凝重表情。 “你為什麼老是一臉不開心?” 伊昂問。最上回答,看到像伊昂這樣的孩子獨力求生,還有讓孩子一個人掙扎求活的社會,這些折磨著他的心。伊昂聳了聳肩說:世上就是有這麼怪的大人。 最上強烈要求伊昂進收容所並且上學,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 “在這個國家,你們這些孩子必須接受義務教育。這是法律規定的,所以你必須進入兒童保護中心,去上學才行。上學是你的權利,讓你上學也是兒保中心的義務。可是你一定就是從那些兒保中心逃出來的,對嗎?”

伊昂沒有說話。最上一臉遺憾地說:“不曉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從兒保中心逃走的孩子一年比一年多,已經沒有人能掌握正確數字了。除非你老實講,否則沒有人知道你是從哪家兒保中心跑出來的。所以我們才會從事這個工作。我說伊昂,你可以相信我嗎?我想要幫你。福利保障制度已經崩潰,就算強制把你送回兒保中心,也只會重蹈覆轍吧,你一定又會逃走,可以請你不要離開澀谷,讓我保護你,直到你長大成人嗎?” “好吧,我就留在澀谷好了。” 伊昂不甚情願地答應最上的提議,卻怎麼樣都不明白為什麼最上想把他送進兒保中心,硬要他接受學校教育?伊昂不是靠著自己的力量自由自在地生活嗎?這樣哪裡不好了?伊昂心裡刮著一股強風,這道風比什麼都痛恨束縛。

最上是個認真而富使命感的NGO成員。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掛念著伊昂,老是找出伊昂人在哪裡,跑來探看情況。伊昂壓根兒不想談自己的事,坦白說,最上的好奇讓他覺得厭煩。 可是最上多次將他救出困境也是事實。特別是前年冬天伊昂得了流感,如果沒有最上幫忙,他或許已經死了。 日本現在每年都有新型流感肆虐。尤其是前年爆發的新型流感,那年格外酷寒,疫苗製造速度又趕不及,奪走多條人命。也有許多遊民在惡劣的條件下罹患流感而喪命。真的淒慘透頂。 最上不但讓高燒痛苦的伊昂睡在自己的住處,還不畏感染地照顧他。這都是因為伊昂害怕被送進兒保中心,不肯住院。 最上住的公寓位在中野,是只有六張榻榻米大的房間,廁所共用,也沒有浴室。最上過著這麼清貧的生活,卻讓伊昂佔據床舖一星期以上,自己則在寒冬之中躺在坐墊上就寢。

“你為什麼要對我那麼好?” 伊昂復原後這麼問,最上自個兒也有些納悶地說:“大概是因為我喜歡你吧。” “什麼叫喜歡?” 伊昂的問題,讓最上露出驚訝萬分的表情。 “喜歡就是在意一個人,還想再見到他,跟他說說話:心裡總想著他。你沒有這樣的經驗嗎?” “沒有。”伊昂冷淡地回答,最上似乎很失望。不過伊昂不喜歡討好別人,所以他從不撒謊。 “伊昂,你沒有喜歡過任何人嗎?” “一次也沒有。” 最上的眼神亮了起來,就像有了什麼發現似的。究竟是為什麼呢?伊昂想了一下,但馬上又覺得無所謂。 對伊昂來說,找到便利商店扔掉過期便當的秘密地點、自動販賣機退幣孔忘記取走的錢幣更重要,這些才讓他有活著的真實感。

“你的爸媽呢?你有爸媽吧?” 這是最上第一次問起家人的事。最上總是小心翼翼地對待伊昂,很少審問似地提問。 “不知道。我從一開始就沒有爸媽。”伊昂答道,眉毛動也不動一下。 “你不可能沒有爸媽啊,在生物學上是不可能的。只是你不曉得而已吧?”最上微笑說。 “可是就是沒有啊。” “那你那個帥氣的名字是誰幫你取的?伊昂這名字很棒呢。” “不曉得,隨便取的吧。其他人的名字也是隨便取的。” “其他人?你有兄弟姐妹嗎?” 最上瞪大了眼睛,還想再進一步追問的模樣,伊昂連忙改變話題。 “別說我了,你爸媽又是什麼樣的人?” 伊昂用因高燒而深陷的眼睛看最上,最上從書架底下取出一本相簿。 “給你看照片。” 伊昂翻閱相簿,看著體型和臉型與最上一模一樣的最上父親、眼睛和嘴巴與最上如出一轍的最上母親,還有氣質相似得可說是女版最上的妹妹。 “好像。”伊昂內心發毛地說。最上聞言嚇了一跳,可是沒有表現出感情,只是凝視著伊昂的側臉。 隔天最上出門後,伊昂溜下最上的床鋪,踩著搖搖晃晃的腳步,穿起變得鬆垮的丹寧褲,換上原本汗濕的T卹。衣物最上都洗過了,所以很乾淨。 伊昂穿好衣服後,從最上的書架挖出相簿翻看。上面有很多小時候的最上。穿著棒球製服拿著球棒的最上、在泳池擺出勝利手勢的最上、穿學生服的最上、班級合照裡的最上。最上的過去、最上的回憶、最上的人際關係,伊昂把相簿塞進背包。 離開最上的房間後,伊昂盡可能地走向最遠的垃圾場,丟掉最上的相簿。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大概是覺得生物學上“一群”相似的人讓他感到不舒服吧。也就是最上的家人讓他恐懼,名為“最上的過往時光”也令他恐怖。 只有一個人,無父無母,所以是孤獨的DNA。過去他也遺忘了,所以是一片空白。如果沒有人際關係這個錨,人就只能浮游。 幾天以後,伊昂正要跑過危險的中心街時,看到最上站在那裡,一臉冷冰冰。 “伊昂,你拿走了我的相簿對吧?” 啊,嗯,好像吧。伊昂曖昧地歪頭裝傻。 “請你還給我。那對我很重要。” “不好意思,我丟掉了。” 伊昂哈哈大笑,就這麼跑走。他以為最上會氣呼呼地追上來,便衝進小巷裡。澀谷的小巷他了若指掌,應該甩得掉最上。然而最上沒有追來。 伊昂心想這下子最上應該會氣到跟他斷絕關係,爽快極了。就在認為最上跟他再也不會有瓜葛的瞬間,伊昂察覺到最上對他興致勃勃的事一直令他渾身不舒服。自己一定是個冷酷的人,對孤獨一點都不以為苦。澀谷裡多得數不清的街童不也都討厭伊昂,說伊昂是個自私、冷酷、任性的傢伙嗎? 可是一個月後,最上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再次出現在伊昂面前。 “你最近好嗎?”最上問道,伊昂決定不鳥他。 “沒啦。” “沒啦?這未免太冷淡了吧。你不問我過得好不好嗎?” “什麼意思?” 伊昂抬頭,最上告訴他:“對話必須彼此付出同等的關心才能成立。輪到你問我了。” 這傢伙怎麼這麼煩?伊昂感到不耐煩,沒有理他。結果最上自個兒說了起來:“噯,好吧,我知道你就是這樣的人,我不會放在心上的。對了,我被任命為澀谷區專員了,今後每天都可以來澀谷。之前我還要負責新宿,所以沒什麼時間。伊昂,我一陣子沒來了,有新面孔增加嗎?” “不曉得,別的傢伙跟我無關,我才不會去注意。” 伊昂裝傻,抬頭看天空。從雜亂的大樓空隙間望去,形狀變換不斷的冬季天空異於往常,蔚藍而透明。 據說都市的烏鴉把高樓大廈當成森林,而他們這些住在街頭的孩子也是,是在名為都會的森林中旁徨的韓賽爾和葛麗特,雖然根本沒有糖果屋存在。 “你還是老樣子。”最上苦笑。 “對了,我帶漫畫來給你了。” 看到最上從背包裡取出幾本二手漫畫,伊昂決定原諒最上。 “那我就收下好了。” “餵,我不是教過你嗎?這種時候要說'謝謝',這樣人際關係才會圓滑。” “人際關係關我什麼事?” “不可以這樣。”最上的眼神很嚴肅。 “人際關係是求生的武器。你要學起來。” “我才不需要咧。” 伊昂粗魯地否定,可是他很想要漫畫,不禁咬住嘴唇。街頭沒有電視,他也沒看過電影。伊昂唯一的娛樂就只有漫畫。伊昂靠漫畫學習文字、字彙、了解情感。雖然只是哪種時候人會生氣、哪種時候人會高興的程度而已。 “你不要漫畫了嗎?” 最上帶著調侃的眼神看伊昂。伊昂伸出骯髒的手想要搶書,卻被最上長長的手給擋了回去。 “給我漫畫!” “不能這樣說。你必須先跟我道歉,聽好了,你擅自丟掉我珍惜的相簿,反正過去的事就算了,沒辦法,可是你得向我道歉才行。我的要求不過分吧?然後我原諒你,這樣我們就像以前一樣了。這個儀式還沒有完成。” “還儀式咧,你很煩耶。” 伊昂惱火起來。最上最讓他討厭的,就是這種動不動就想教訓伊昂的態度。真是多管閒事。 “伊昂,你想要漫畫就向我道歉。你不道歉,我是不會給你漫畫的。” 平常的話,最上不會這麼死纏爛打,這天他卻堅決不退讓。伊昂覺得他是在記恨相簿的事。 “好吧。對不起啦。” “那句'好吧'太多餘了。” “對不起啦。” “沒有誠意。” “對不起。” 最上滿意地點點頭,然後把漫畫拿給伊昂說:“謝謝、對不起。這兩句話對謀生會有莫大的助益。” “在現在這種世道?” 伊昂嘲笑說,抱住漫畫拔腿就跑。最上垂下目光,彷彿在說“是啊”,看了大快人心。 就像最上說的,從那天開始,伊昂就經常在澀谷看到最上的身影。伊昂扔了最上的相簿,讓他蒙受損失,所以才會緊盯著伊昂也說不定。伊昂百思不解自己什麼地方吸引最上,卻也懶得深究。 排隊排了三小時。天色完全亮起,明治大道上的車流量增加,低所得勞工趕往車站的時間到了。遊民看到有工作的人,全都難受地垂下頭去,就像在為自己的目的只有獲得食物而羞恥一般。 不久後,兩輛白色箱形車在圍繞普樂多公園的遊民隊伍前停下了。 十幾名年輕男女走下車子。他們都穿著印有“普樂多”時髦商標的黑色夾克,看也不看遊民一眼,打開公園大門的鎖,然後從車上搬下桌子和大鍋子、放食物的托盤等等。就要開始發放食物了,伊昂的嘴裡積滿口水。 昨晚他闖進便利商店的垃圾場,但像樣的東西幾乎已經被拿光,他只撿到一袋破掉的洋芋片而已。好想喝熱湯,想吃滿肚子的肉、油脂和米飯。伊昂的胃緊揪成一團發疼。他活到這個年紀,不必付出任何代價就有飯吃,就只有待在他最痛恨的兒保中心的時候,而且那還是寒酸至極的餐點。不過就算飯再好吃,伊昂也絕對不願意再回去。 隊伍慢吞吞地動了起來。伊昂發現最上不知不覺間不見了,回頭張望。最上站在阿昌旁邊,笑著跟他說話。阿昌能跟最上說話,一定高興得不得了吧。他用一種看大哥般的尊敬眼神看最上。阿昌很怕寂寞,一下子就會讓“好心的大人”拐去,傻子一個。 阿昌今年十四歲,跟他弟弟一樣是街童,但兒保中心帶走了弟弟,兩人被拆散讓他傷心欲絕。阿昌的父母聽說因為公司倒閉背了一大筆債,留下兩個孩子自殺了。所以阿昌的臉上刻畫著永遠不會消失的悲嘆。 阿昌注意到伊昂的目光,高興地對他揮手。這傢伙到底是天真到什麼地步啊?我討厭那種傢伙,伊昂心想,撇過頭去。有家人,就會胡思亂想,沒半點好事。 飢餓的男人隊伍慢慢地走上石階,被吸入鐵絲網圍繞的公園裡。伊昂第一次進入普樂多公園,覺得很新奇,到處東張西望。用黑底白字寫著Prodopark的帥氣招牌、水泥製的斜坡是滑板廣場,還有網球場跟兩座室內足球場。 “請慢用。” 總算輪到自己了。長發年輕女人機械性地說,把白色紙袋遞給伊昂,她完全不肯正視遊民的眼睛。 伊昂立刻檢查袋子。漢堡的圓形紙包、一條香蕉、兩片餅乾,還有疑似裝湯的白色塑膠容器及湯匙。 “請出去公園外面吃。” 想要坐在長椅的中年男子被工作人員提醒,站了起來。難得進公園,可是連停留都不被允許。拿著紙袋的男人們被帶到其他出口,充塞在狹窄的明治大道人行道上。每個人都站著就打開紙袋開始吃。 伊昂也取出裝湯的容器湊近嘴邊。是南瓜湯還是玉米濃湯嗎?黃色的湯已經不熱了,漢堡肉也是冷的。量很少,看這樣子應該撐不到中午。 花了三小時排隊,只有拿到這些讓伊昂大失所望。事前聽到的消息跟現實落差太大了。伊昂把香蕉裝進褪色的背包,打算留著晚點再吃,此時最上折了回來。 “伊昂,好吃嗎?” 伊昂瞪著把道具收進箱形車的男女,搖頭說:“不怎麼樣。” “量呢?” “不夠。” “我想也是。普樂多從遊民手中搶走公園,他們只是做做樣子,假裝援助遊民罷了。” 最上難得批評,伊昂驚訝地看他。 “你居然會說這種話,真稀奇。”伊昂挖苦他。 “會嗎?”最上歪起長長的脖子說。 “出了什麼事嗎?” “不,也沒啊。” “也沒啊?之前你還生氣,叫我不可以用那種口氣說話。” 最上是在模仿自己的口頭禪嗎?伊昂抱怨,最上露出苦笑。然後他像要甩開伊昂充滿好奇的視線似地反問說:“倒是你現在都睡在哪裡?你已經不去代代木公園村了嗎?” “你管我睡哪。” 伊昂把紙袋扔進普樂多準備的白色垃圾袋裡。 受僱於普樂多的年輕人似乎被交代垃圾要立刻收拾乾淨帶回去,他們充滿耐心地等待遊民吃完。遊民裡面也有些人向他們抱怨馬上就被趕出公園的事,還有餐點都冷掉了。 然而年輕人只是視線低垂,耐性十足地隱忍不語。無論是什麼工作,有工作就該慶幸了。這樣的狀況持續太久了,一旦失去飯碗,很可能連家庭都毀了,接著淪落為一無所有,就像待在這裡等待食物發放的遊民一樣。 “伊昂,告訴我你睡哪又有什麼關係?” 最上逼問伊昂。 “我幹嘛要告訴你?” “我想要掌握我的觀護對像啊。” “我是觀護對象唷?隨便你。” 想要幫助街童的念頭,不是出於最上的自尊心或價值觀這類私人感情嗎?被任意挑選為觀護對象、追踪、觀察,真會給人找麻煩,伊昂心想。而且不管再怎麼趕,從最上的個性來看,他一定還會跑來確定伊昂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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