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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九、妙手神偷

魔法神刀 菲利普·普尔曼 8928 2018-03-12
他們先去了小飯館,休息了一會兒,換了衣服。很明顯威爾渾身血跡哪兒也不能去。從商店拿走東西的那種負罪感也過去了,於是他拿了整套的衣服和鞋子,萊拉自告奮勇要幫忙,她幫他放哨,防備別的孩子,然後把衣服拿回小飯館。 萊拉燒了些熱水,威爾把熱水提到浴室,他脫掉衣服,準備從頭到腳洗個澡。 他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絲毫沒有減輕,但至少傷口很整齊,他領略了那把刀的威力後,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比那把刀切得更整齊的傷口了。他原先手指的位置在不停地流血。他看著傷口,感到噁心,心跳加快,這使他的傷口流血更多。他坐在浴盆邊沿,閉上眼睛,深呼吸了好幾次。 過了不久他覺得平靜多了,開始洗澡。他盡力地洗,然後用那塊很快被血染紅的毛巾擦千自己。他穿上新衣服,努力不讓它們沾上血跡。

“你得再用繃帶包紮一下我的傷口,”他對萊拉說,“只要能止血,我不在乎你把它扎得多緊。” 她撕開床單,一圈一圈地盡可能把傷口包緊。他咬著牙,但他卻沒法忍住眼淚。他一言不發地抹掉眼淚,她則什麼話也沒說。 她包紮好以後,他說:“謝謝你。”然後他又說:“聽著,萬一我們不能回到這兒,我想讓你在背包裡幫我帶點東西,只是一些信。如果你願意也可以讀這些信。” 他去臥室拿出那個綠色的皮文具盒,把那些航空信的信紙遞給了她。 “我不會讀的,除非——” “我不會在意的,否則我不會這麼說。” 她把信紙疊起來。他在床上躺了下來,把貓推到一邊,然後就睡著了。 那天很晚以後,威爾和萊拉蹲在一條小巷裡,小巷旁邊就是查爾斯爵士花園的灌木叢,被樹陰遮擋著。在喜鵲城的這一邊,他們置身於一個長滿草的庭院裡,庭院中央是一幢古色古香的別墅,在月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他們花了很長時間才接近了查爾斯爵士的家,他們大部分時間都在喜鵲城裡走著,不時停下來砍出一個窗口看看他們在威爾的世界的什麼地方,一旦知道方位後他們就很快關上那些窗口。

在不遠處,那隻花斑貓跟在他們身後。他們把她從扔石塊的小孩那裡救出後,她好好睡了一覺,現在她醒了,不願意離開他們,她好像認為不管是什麼地方,只要他們在,她就是安全的。威爾並不知道這一切,他腦中要想的事情很多,他沒有想這隻貓,他忽略了她。現在他越來越熟悉那把刀,也更加確信駕馭它的能力。但他的傷口比以前更疼,帶著一種深深的、無休無止的刺痛。他起床後萊拉重新為他包紮的繃帶早就被血浸透了。 他在離那棟白得發亮的別墅不遠處的空中砍出一個窗口,他們從那兒來到海丁頓那條安靜的小巷裡,研究怎樣才能準確無誤地到達查爾斯爵士存放真理儀的書房。兩盞泛光燈照亮了他的花園,房子正面的窗戶裡有燈光,而不是在書房。 這一側只有月光照耀著,書房的窗戶漆黑一片。

小巷橫穿樹林,另一頭通往一條沒有燈光的馬路。小偷通常更容易不為人注意地從灌木叢進入花園,儘管查爾斯爵士的房子四周圍著堅硬高大的鐵欄杆,高度是威爾身高的兩倍,頂端安著尖刺。當然,對魔法神刀來說,這根本不是什麼障礙。 “我砍的時候你扶著欄杆,”威爾悄聲說,“當它倒下來的時候你就接住。” 萊拉照著他說的做,他一共砍斷了四根欄杆,這樣他們可以毫不費勁地穿過去。萊拉把它們一根根地放在草地上,然後他們走了過去,在灌木叢中挪動著身體。 他們隔著平坦光滑的草地,清楚地看見了面對他們的牆壁和被爬牆虎遮擋的書房窗戶,威爾小聲說:“我要從這裡砍進喜鵲城,留著這個窗口,我在喜鵲城走到我認為是書房的那個位置,再砍進這個世界,把真理儀從櫥櫃裡拿出來,關上那個窗口,然後我再回到這裡。你在這個世界裡放哨,一聽見我叫你,你就從這個窗口進入喜鵲城,然後我再關上這個窗口。行不行?”

“行,”她悄聲說,“我和潘都會留神的。” 她的精靈變成了一隻茶色的貓頭鷹,在樹下的斑駁陰影裡幾乎看不出來。他那瞪得大大的淺色眼睛把周圍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 威爾向後站了站,舉起刀,用最精細的動作在空中搜尋著,試探著,直到大約一分鐘後他找到了目標,他立刻砍了一刀,打開一個窗口,通往月光照耀下的喜鵲城的土地。他往後站了站,估算著要走幾步才能從那個世界進入書房,他記憶著方位。 然後他沒說一句話就跨了過去,消失不見了。 萊拉在附近蹲了下來,潘特萊蒙棲息在她頭頂的一根樹枝上,沉默不語,他的腦袋四處轉動著。她能聽見從她身後傳來的海丁頓的汽車聲,還有從小巷盡頭的馬路上傳來的什麼人輕微的腳步聲,甚至還有她腳邊和樹枝問小昆蟲的輕微動作。

一分鐘過去了,又一分鐘。現在威爾在哪兒?她伸著脖子去看書房的窗戶,可那兒仍然是一塊懸垂著爬牆虎的黑方洞。就在這個早晨,查爾斯爵士還坐在靠窗的位置,蹺著二郎腿,撫弄著褲子上的褶線。櫥櫃在窗戶的什麼位置?威爾能不能不驚動任何人進到裡面?萊拉都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這時潘特萊蒙發出一聲輕響,就在同時,從房子前面,萊拉的左邊,傳來一種不同的聲音。她看不到前面,但她能看見一道亮光掃過樹叢,她聽見低沉的紮扎聲:她猜想是汽車輪胎壓過碎石路的聲音,她壓根沒聽到發動機的聲音。 她尋找潘特萊蒙,他已經無聲地飛在了前面,他盡力地飛在能離開萊拉最遠的地方。他在黑暗裡又轉身飛回來,落在她手腕上。 “查爾斯爵士回來了,”他悄聲說,“還有別人和他在一起。”

他又飛走了,這次萊拉跟在他後面,她踮著腳尖,非常小心地走在柔軟的地面上。她蹲在灌木叢後,最後她趴在地上,從一棵月桂樹的枝葉後偷看。 勞斯萊斯汽車停在了房前,司機來到乘客一側打開車門。查爾斯爵士站在那裡等待著,面帶笑容,他向從汽車裡走出來的女人伸出手臂。當她進入萊拉的眼簾時她的心像是被重擊了一下,這是自從她從伯爾凡加逃出來後最可怕的重擊,因為查爾斯爵士的客人就是她的母親,庫爾特夫人。 威爾小心地數著步伐,走過喜鵲城的草地,他盡可能清晰地保持著對書房方位的記憶,他以附近那幢有廊柱、整齊的花園、還有雕塑和噴泉的灰白色別墅作為參照,努力確定它的方位。他意識到在瀉滿月光的草地上他是多麼暴露。 當他感覺處在正確的方位時,他停下來,拿出刀,仔細往前試探。這些看不見的小缺口隨處都是,但不是哪裡都有,也並不是小刀一揮就能打開一個窗口。

他先打開一個他手掌那麼大的小缺口,往那邊看,可那兒什麼都沒有,只有一片黑暗:他看不出他身在何處。他關上那個缺口。身體轉了九十度,又打開一個。這次他發現前面是紡織物——厚重的綠色天鵝絨,是書房的窗簾。但窗簾和櫥櫃的方位是什麼關係呢?他不得不關上那個窗口,再試一個。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 第三次,他發現他能在大廳門外透進的昏暗燈光中看見整個書房。書桌、沙發,還有那個櫥櫃!他能看見銅顯微鏡側面發出的一絲亮光。房間裡一個人都沒有,整幢房子一片寂靜。這再好不過了。 他仔細估算著距離,關上那個窗口,向前走了四步,又舉起刀。如果他沒算錯的話,他應該恰好在正確的位置,進去之後就可以割穿櫥櫃玻璃,拿出真理儀後再關上身後的窗口。

他在合適的高度打開一個窗口,他離面前的櫥櫃玻璃門只有一臂之遙。他把臉湊近,從上到下專注地看著每一層。 真理儀不在那兒。 起先威爾以為他認錯了櫥櫃。房間裡一共有四個櫥櫃,那天早晨他數過,記住了他們的位置——高大的方櫃子,暗色木頭製成,側面和前面都有玻璃,擱板上鋪著天鵝絨,用來陳列珍貴物品,如瓷器、象牙或金製品。會不會是他把窗口開在了錯誤的櫥櫃前?但最上層擱板上是那個巨大的有銅環的儀器:他還特別注意到了它。在中間那層擱板,查爾斯爵士就把真理儀放在了那兒,現在那裡是空的。就是這個櫥櫃,真理儀已經不在那兒了。 威爾往後退了退,深呼吸了一下。 他得正兒八經地過去好好找一找,隨便在這里或那裡開個窗口會耗費一整夜的時間。他關上櫥櫃前的窗口,又打開另一個窗口,觀察房間的其他部分,他全都看明白後關上了那個窗口,又在沙發後面打開了一個更大的窗口,這樣如果有緊急情況他可以很快逃脫。

這時,他的手一跳一跳地疼得厲害,繃帶鬆鬆垮垮地垂著,他使勁將繃帶重新纏了纏,把繃帶末端塞進去。然後他整個人都潛進了查爾斯爵士的家裡,他蹲在真皮沙發後,右手握著刀,仔細傾聽。 他沒聽到什麼動靜,就慢慢站起來,環顧著整個房間。通向大廳的門半敞開著,從門外透進來的光線足夠他看清東西。櫥櫃,書架,畫,跟那天早晨一樣,都絲毫未變地擺放在原處。 他踏上不發出任何聲音的地毯,一一察看那些櫥櫃,那兒沒有真理儀,整齊堆放著書籍紙張的桌上沒有,壁爐架上擺放的開幕式或招待會的請柬中沒有,靠窗有座墊的椅子上也沒有,門後的八角形小桌上還是沒有。 他回到書桌前,他想試試那些抽屜,不過他心中沒抱什麼期望。他正要拉開抽屜時,隱約聽見汽車輪胎壓過碎石路的紮扎聲,那聲音是如此輕微,他幾乎懷疑那是自己的想像,但他還是靜立不動地傾聽著。那聲音停住了。

這時他聽到大門開了。 他又立刻到沙發那兒,蹲在後面,緊靠著窗口,那個窗口通往灑滿月光的喜鵲城的草地。他剛蹲下,就听見那個世界里傳來的輕盈地跑在草地上的腳步聲,他往那邊看去,是萊拉向他跑來。他及時向她揮手,並把手指豎在唇邊,她慢了下來,明白他已經知道查爾斯爵士回來了。 “我沒拿到它,”當她靠近時他悄聲說道,“它不在那兒,可能被他拿走了。 我準備去聽聽,看他是不是把它放回去了。你在這兒等著。 ” “不!事情比這更糟!”她幾乎處於一種極度的恐慌,她說,“她跟他在一起——庫爾特夫人——我的母親!我不知道她是怎麼到這兒來的,但只要她見到我,我就死定了,威爾,我忘了——現在我知道他是誰了!我想起來以前我見過他!威爾,他是鮑里爾勳爵!我逃走的時候,在庫爾特夫人的雞尾酒會上見過他! 他肯定一直都知道我是誰……” “噓。你要是發出吵聲的話,就別待在這兒。” 她控制住自己,艱難地把話咽了下去,搖了搖頭。 “對不起,我想和你在一起,”她悄聲說,“我想听聽他們說什麼。” “別出聲……” 因為他能聽見大廳傳來的說話聲。威爾在他的世界裡,萊拉在喜鵲城,但兩個人近得可以觸摸。她看見他垂落的繃帶,就碰碰他的手臂,打著包紮的手勢,他一邊伸出手讓她包紮,一邊蹲在那兒,側著腦袋認真傾聽。 一線光亮照進房間,他聽見查爾斯爵士和僕人說話,讓他退下。他走進書房,關上了門。 “我可以給你倒一杯托考依葡萄酒嗎?”他問。 一個女人低沉甜美的聲音答道:“你真好,卡洛。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品嚐過托考依酒了。” “請坐在壁爐旁的椅子上。” 然後是倒酒的汩汩聲,玻璃瓶在杯沿輕輕的碰擊聲,道謝的低語聲,隨後查爾斯爵士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離威爾只有幾英寸遠。 “祝你健康,瑪麗莎,”他說道,喝了一口酒,“現在,你該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我想知道你是從哪兒得到真理儀的。” “為什麼?” “因為它原來是萊拉的,我想找到她。” “我真是無法想像你要找到她,她是個無法無天的孩子。” “我得提醒你她是我的女兒。” “那她就更加無法無天了,因為她一定是故意抵制你迷人的魅力。沒有人能隨便這麼做。” “她在哪兒?” “我保證會告訴你的,但你要先告訴我一些事情。” “如果我能的話。”她說,她換了種口氣,威爾覺得那可能是一種警告。她的聲音很迷人:令人心曠神怡,甜甜的,像唱歌一樣,也很年輕,他特別想知道她長什麼樣,因為萊拉從來沒有描述過她,有那種嗓音的人一定也有張容貌出眾的臉。 “你想知道什麼?” “阿斯里爾在忙什麼?” 這時一陣沉默,她好像在琢磨著該說什麼。威爾回頭去看窗口那邊的萊拉,他看見她被月光照亮的臉,她害怕地瞪大眼睛,咬著嘴唇以保持安靜,她和他一樣,在豎著耳朵傾聽。 庫爾特夫人終於說道:“很好,我來告訴你。阿斯里爾勳爵正在集結一支隊伍,他的目的是把無數世紀前天堂裡的那場戰爭打完。” “真野蠻。不過,他好像有一些先進的武器。他對磁極做了些什麼?” “他找到了一個辦法,可以炸開我們的世界和其他世界間的阻礙。它導致地球磁場的極度波動,它肯定也使這個世界產生了共振……不過,你是怎麼知道它的?卡洛,我覺得你應該回答我的一些問題。這是個什麼世界?你是怎麼把我帶到這兒來的?” “那是千百萬世界中的一個。它們之間有許多通道,但很難被發現,我知道十幾個這樣的通道,但它們通往的地方有些變化,一定是阿斯里爾所做的一切導致了這些變化。現在我們似乎可以從這個世界直接進入我們的世界,也許還能進入許多其他的世界。今天早些時候,我正在從其中一個通道向外看,當我發現它通向我們的世界時,你可以想像我是多麼驚訝。更令我驚訝的是,我在附近發現了你。這是天意,親愛的夫人!這個變化意味著我能直接把你帶來,而無需冒險穿過喜鵲城。” “喜鵲城?那是什麼?” “以前所有的通道都通向一個世界,那兒類似一個交叉路口,那就是喜鵲城世界,但是現在去那兒太危險了。” “為什麼危險呢?” “對成人來說是危險的,兒童可以自由地去那兒。” “什麼?我一定要了解這些,卡洛。”女人說道,威爾能聽出她很不耐煩,“這是所有問題的關鍵,兒童和成人的區別!這裡包含著塵埃的所有秘密!這就是為什麼我一定要找到這個孩子的原因。女巫給她起了個名字——我幾乎就要從一個女巫那兒得到這個名字,但她死得太快了。我必須找到這個孩子,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知道答案,我必須要得到這個答案。” “你會的。這個儀器會把她引到我這裡——別擔心,只要她把我要的東西給我,你就可以帶走她。不過,跟我說說你那些奇怪的保鏢,瑪麗莎。我從沒見過那樣的兵士,他們是什麼人?” “是人,就是這樣。但……他們被切割過了,他們沒有精靈,所以他們沒有恐懼感,沒有想像力,也沒有自由的意志,他們會一直戰鬥到粉身碎骨。” “沒有精靈……哦,那倒很有趣。我在想,如果你可以犧牲他們中的一個,我可不可以建議做個小實驗?我想看看妖怪對他們感不感興趣。” “妖怪?那是什麼?” “親愛的,我以後再解釋吧。那就是大人不能進入那個世界的原因。不過,如果它們對你的保鏢並不比對那些孩子更感興趣的話,我們也許可以去喜鵲城旅行。塵埃——兒童——妖怪——精靈——切割……是的,那可能很有作用。再來點酒吧。” “我想知道所有的事情。”倒酒聲中,她說道,“我要你遵守諾言,現在告訴我,你在這個世界做什麼?當我們以為你在巴西或西印度群島時,你是不是就在這兒?” “很久以前,我找到了來這裡的路,”查爾斯爵士說,“這是個大秘密,即使對你都不該透露,瑪麗莎,我讓自己過得很舒適,這你可以看得出來。在家時,作為國家委員會的成員使我更容易明白這裡的權力之所在。 “事實上,我當了間諜,雖然我並沒把所有我知道的都告訴我:上司。若干年來這個世界上的安全機構都密切關注著蘇聯——我們稱它為俄國。儘管這個威脅減小了,但還有一些為此準備的竊聽哨和竊聽器,我和那些僱傭間諜的機構仍然保持聯絡。” 庫爾特夫人啜飲著托考依酒,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最近我聽說地球磁場受到極度干擾,”查爾斯爵士繼續說,“安全機構對此很警覺。每個研究基礎物理的國家——我們叫實驗神學——都急切地要求他們的科學家去了解那是怎麼回事。因為他們知道有什麼事正在發生,他們懷疑這和其他世界有關。 “事實上,他們的確有些線索,關於塵埃已經有了相關的研究。哦。對了,這裡的人也知道它。就在這個城市還有一個研究它的小組。另外一件事:十或十二年前有一個人在北方失踪了,安全部門認為他掌握著他們急需的某種知識——特別是各個世界間通道的方位,比如說你今天早些時候來時的那個通道。他發現的那個是他們惟一知道的:你可以想到,我並沒有告訴他們我所知道的。新的磁場干擾事件發生後,他們就出發去找這個人。 “當然,瑪麗莎,我自己也很好奇,我急切地想增長我的知識。” 威爾泥塑木雕般地坐在那裡,他的心咚咚跳得厲害,他都懷疑那些大人能聽見他的心跳聲。查爾斯爵士正在談論他的親生父親! 但這期間,除了查爾斯爵士和那個女人的聲音,他還關注著房間裡的其他東西。地板上,或是他只能看見的沙發一端和小八角桌的桌腿附近的那塊地方,有一個影子在移動,但查爾斯爵士和那個女人都沒有動。那個影子快速地四處遊走,這讓威爾感到非常困惑。房間裡睢一的燈光來自壁爐旁的落地燈,所以那影子非常清晰,但它一刻也沒有長時間停住,這讓威爾看不出它是個什麼東西。 就在這時,發生了兩件事。第一,查爾斯爵士提到了真理儀。 “比如,”他繼續著他的話題,“我對這個儀器感到非常好奇,你不妨告訴我它是怎麼工作的。” 他把真理儀放在沙發一端的八角桌上。威爾可以清楚地看見它,幾乎伸手可及。 發生的第二件事是那個影子突然靜止不動了。影子的來源一定曾經在庫爾特夫人的椅背上停留過,因為燈光把它的影子清晰地投射在了牆上。它停下來的時候,他意識到它是那個女人的精靈:一隻蹲著的猴子,不時扭動腦袋,搜尋著什麼。 萊拉在威爾身後也看見了,威爾聽到她吸了一口氣。他悄悄地轉過身,耳語道:“回到那個窗口,到他的花園裡,找幾塊石頭砸書房,他們的注意力會暫時轉移,這樣我就可以把真理儀拿走。然後你再到那個窗口等著我。” 她點點頭,然後轉過身,無聲地跑過了草地。威爾又轉回身來。 那個女人在說:“……喬丹學院的院長是個傻老頭兒。我真是想不通他為什麼把它給了她;你得需要好幾年的認真學習才能知道它大概是怎麼回事。現在你該告訴我一些事了,卡洛,你是怎麼找到它的?那個孩子在哪兒?” “我在城裡的一家博物館看見她在用它。我當然認出了她,因為很久以前,我在你的雞尾酒會上見過她。我知道她一定是找到了一個通道。於是我想,可以用它來達到自己的目的,於是我第二次遇到她時,就把它偷來了。” “你倒是很坦白。” “沒必要遮遮掩掩,你我都是成年人。” “現在她在哪兒?當她知道它不見了後她是怎麼做的?” “她來找我,我想這需要相當的膽量。” “她膽量一直不小。你打算拿它怎麼辦?你的目的是什麼?” “我告訴她可以把它拿回去,只要她能給我拿樣東西——我自己無法拿到的東西。” “是什麼?” “我不知道你是否——” 就在這時第一塊石頭砸進了書房的窗戶。 那兒傳來令人滿意的玻璃碎裂聲,兩個大人張大嘴巴發楞的時候,那隻猴子的身影立即從椅背上跳了起來。這時又傳來一聲撞擊,然後又是一聲,威爾感到沙發動了一下,查爾斯爵士站起身來。 威爾傾身向前,從小桌上一把抓過真理儀,塞進他的口袋,然後他撥腿跑回窗口另一側。他一回到喜鵲城的草地上就開始探索那難以捉摸的邊緣,他沉著心神,放緩呼吸,時時刻刻都清醒地意識到,一英寸之外就是可怕的危險。 這時傳來一聲尖叫,不像人的聲音,也不像動物的聲音,而是比兩者更可怕,他知道是那隻可惡的猴子。那時他已經把大部分窗口都關上了,但在他胸口那麼高的地方還有一個小缺口,他又往後跳了一步,因為從缺口裡伸進了一隻長著黑指甲的金色毛爪子,然後是一張臉——夢魘般可怕的臉。那隻金色猴子齜著牙,瞪著眼,那惡狠狠的架勢讓威爾覺得它彷彿是一桿尖矛。 再過一秒鐘他就會鑽過來,那可就完了。但威爾還拿著刀,他立刻舉刀忽左忽右地砍向猴子的臉——或者說是如果那隻猴子沒有及時躲開的話,它的臉可能會在的地方,這給了威爾所需要的時間抓住窗口的邊緣,把它們合上。 他自己的世界消失了,他獨自一人站在月光下喜鵲城的草地上,氣喘吁籲,渾身發抖,他被嚇壞了。 但現在還要去救萊拉。他跑回第一個窗口,就是通向灌木叢中的那個,他從窗口看去,月桂樹和冬青樹的深色枝葉擋住了視線,但他鑽了過去,把樹枝推到一邊,他清清楚楚地看見了房子的側面,還有被打碎玻璃的書房窗戶,在月光下顯得觸目驚心。 正在他看的時候,那隻猴子從房屋拐角處跳了出來,以貓的速度在草地上奔跑著,這時他看見查爾斯爵士和那個女人緊緊地跟在後面。查爾斯爵士還拿著一把手槍。那個女人很漂亮——威爾吃驚地發現了這一點——在月光下很可愛,她明亮的黑眼睛又大又迷人,她苗條的身材輕盈優雅,但當她打了個響指時,那隻猴子立即停下來,跳進她的臂彎裡,他看到那面容甜美的女人和那隻邪惡的猴子原來是一個整體。 但是萊拉在哪兒呢? 大人們四處搜尋,這時那個女人把猴子放到地上,他開始在草地上四處奔跑,像是在嗅聞味道,又像在尋找足跡。周圍一片寂靜,如果萊拉已經躲在灌木叢中的話,她無法做到移動時不發出一點聲響,只要發出聲響,她就會被發現。 查爾斯爵士動了一下手槍的什麼地方,“咔嗒”一聲輕響:槍的保險栓。他向灌木叢裡張望,好像直盯著威爾的臉,但隨後他的目光又滑向旁邊。 這時,兩個大人都向左邊看去,因為那隻猴子聽到了什麼動靜,他閃電般地跳向無疑是萊拉藏身之處的地方,不用多久他就會找到她——這時那隻花斑貓突然從灌木叢中跳到草地上,發出嘶嘶的聲響。 猴子聽見了,在半空中扭動了一下,好像很驚訝,其實威爾自己更驚訝。猴子用爪子撐著地,面對著那隻貓,那隻貓拱著背,豎著尾巴,斜側著身體站著,發出嘶嘶聲,她呼嚕呼嚕地發出了挑戰。 那隻猴子向她撲去。那隻貓弓身一跳,伸出尖針般的利爪,左撲右抓,令人目不暇接。這時萊拉來到威爾身邊,她跌跌撞撞地跨過窗口,潘特萊蒙跟在她身邊。貓尖叫著,爪子撓在猴臉上時,猴子也發出了尖叫。最後猴子轉身跳進庫爾特夫人的臂彎裡,那隻貓閃電般地跳進灌木叢,消失在她自己的世界裡。 威爾和萊拉來到了窗口另一邊,威爾再次探索著半空中幾乎無形無蹟的邊緣,迅速地把它們合在一起,從漸漸消失的缺口處傳來腳步聲和樹枝斷裂聲——然後只剩下威爾手掌那麼大的缺口,隨即它就被關上了,整個世界安靜下來。 他跪倒在活滿露水的草地上,摸索著拿出真理儀。 “給你。”他對萊拉說。 她接過來。他用顫抖的手把小刀放進刀鞘,然後四腳朝天地躺在地上,閉上了眼睛,他感到全身沐浴在銀色的月光裡,他還感到萊拉正解開他的繃帶,用十分輕柔的動作重新包紮。 “哦,威爾,”他聽見她說,“謝謝你所做的,所有的一切……” “我希望那隻貓平安無事,”他喃喃地說,“她像我的莫西。現在她可能回家了,回到了她自己的世界,現在她平安無事了。” “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嗎?有一陣子我以為她是你的精靈。不管怎樣,她做了一個好精靈會做的事。我們救了她,她又救了我們。來吧,威爾,別躺在草地上,那是濕的。你得躺在床上,不然你會感冒的。我們到那邊的那幢大房子裡去,那兒肯定有床,還有吃的。來吧,我要重新給你包紮傷口,我會煮咖啡,做煎雞蛋,你要什麼都行,我們還要補充睡眠……有了真理儀我們就安全了,你會知道的。現在,除了幫你找到父親,我不會再做任何別的事,我保證……” 她扶他站起來,他們一起慢慢地穿過花園,向月光下那幢白得發亮的大房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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