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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三節

一打開門就傳來“喀啷喀啷”的鈴聲。 不算寬廣的店面可以一次盡收眼底,內裝和外觀一樣有些老舊,木製的桌椅並排,彩色玻璃後方的燈泡發出黃色光芒照亮店內。由於只有一面牆上有窗戶,明明是白天店內卻陰暗得不得不開燈。如果有播放爵士樂,整體氣氛完全是古早的咖啡店,不過店內沒有播放背景音樂。取而代之的是,裝在天花板上的大型風扇發出會讓人不安的嗡嗡聲響,扇葉的轉動也不穩定地忽快忽慢,該不會是故障了吧。 店內只有一名各人。 在店內深處的座位上能看到一名女性的背影,看來就是她。我向深處的座位走去。 “是……紫小姐嗎?” 我一開口,那名女子立刻轉身站起來。 聽說對方二十歲,不過看起來比實際年齡來得穩重,這可能是薄夾克配上裙子這身恰到好處的打扮所造成的。褐色的頭髮整齊地剪到及肩的長度,雖然不算長但是發量很多,使得耳朵完全被頭髮覆蓋起來,容貌則是相當可愛。

她直直看著我的臉,眼神非常堅強。 “您是物實老師嗎?” “啊,是的。初次見面,我是物實。” “我是紫伊代。”她在隔了一段微妙的空檔後開口自我介紹。 那段空檔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請過來這邊坐吧。”紫小姐再次隔了奇妙的空檔後如此表示。 雖然我一開始不太想坐下,不過還是依對方所言坐到位子上。對方也跟著就坐,我們便隔著桌子對望。 然後兩個人一起陷入沉默。 紫小姐什麼都沒說。雖然這麼一來只要由我先開口就行,但是這實在很困難。例如,要是兩個人都很緊張,那用“哈哈哈,總覺得很緊張呢”這類相親的固定模式來開場就好,但是對面這位女性很明顯完全不緊張。說直接一點,她看起來非常凜然,腰桿挺直,雙手自然放在大腿上,雙眼直直看著我。她並非因為緊張而不說話,感覺更像是帶有明確的意志保持沉默。這股氣氛將我吞噬,給我一種不能隨便開口,或者說不可以有任何動作的奇妙壓力。

這時有人伸出援手,應該是店長的老人端著水過來。從束縛中解放的我慌張地拿起菜單點了咖啡,紫小姐面前則已經放著紅茶。 老店長緩緩地寫下我點的東西就走回吧台。 我則是重整心情再次面對紫小姐。 重新觀察她的面容,正如之前所說,這名女孩相當可愛。不,“相當可愛”還不足以形容,像現在這樣面對面仔細觀察後,就會發現她非常漂亮。絲綢般的肌膚,如同鏡子反射光芒的頭髮——在我這輩子遇見的女性當中,她肯定是最可愛的。 但是,我又有點想避免直接用“可愛”來形容她,因為她的表情帶著非常強烈的意志。那對工整的眉毛與眼睛,有著一股讓周圍氣氛冷卻的凜然。難道她是在生氣嗎?雖然我沒有做任何會讓她生氣的事情…… “今,天……”紫小姐突然開口說道。

“非常感謝老師抽空見我。” “啊,不,我才要感謝你寄粉絲信給我。” “那麼唐突地寄了信給老師,實在非常抱歉。” 紫小姐再次隔了不可思議的空檔後才回答。 “那個,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是。” “紫小姐……回答時會慢一拍,那是故意的嗎?” 我忍不住問了這個問題。 接著,她空了比至今為止還要長三倍的空檔才回答我: “物實老師,我思考的速度似乎比常人還要慢;而且和人對話時,一定要先在內心決定好要說什麼之後才肯開口,被人罵說回答時動作要快點也是常有的事。雖然我很想把這個壞習慣改掉,但是……這樣對物實老師而言,可能會覺得很難對話,不過可以請您多多包涵嗎?我會盡全力早點開口說話……”

“啊,不,我不介意……只是想問問理由,你做你自己就好。” 紫小姐隔了一段空檔後,對我說了聲謝謝。 看來她不論是自己主動開口說話或是要回答他人時,都要再三思考過遣詞用字才會講出口。該怎麼說,她是哪裡來的大小姐啊?這是個會不知道到底輪到自己還是對方開口,使得對話驟然停止的節奏。雖然我很想把對話繼續下去,但又覺得她似乎打算說些什麼而有所猶豫。這不是相親,而是互相禮讓接球權。 如果在我自己的小說中出現像她這樣的角色,然後想再現這種說話方式,最好的方法應該是在台詞之間空一行左右的間格吧。但是,如果在描寫對話時不斷做這種事,不管是對付白編輯還是對讀者來說,都只是在將頁數灌水而已,所以加個註解說明“這個人雖然一直都是這樣說話,但接下來將省略空行”,之後就回歸正常的格式書寫會比較妥當。話說回來,根本不應該讓這麼麻煩的角色登場。

“我把老師的作品全都看完了。”紫小姐突然改變話題。 “這你有在信裡面寫到,謝謝你,我是說真的。” “老師的作品真的很棒,充滿驚異、奇蹟、超常和奇幻!” 紫小姐用非常正經的表情說著充滿熱情的話語。話說回來,奇幻小說中奇幻是理所當然的成分,但是,我最清楚自己並沒有寫出什麼能用驚異或奇蹟來形容的東西。要說理由,就是我的作品大概只有一萬本左右的印量,而真正奇蹟般的作品,應該會有著奇蹟般的印量吧。 “不過我的書究竟是哪個部分讓你這麼喜歡?” “角色。” 紫小姐明白地斷言。 “在物實老師作品中登場的人物都非常真實,每個人物都擁有彷彿就存在於那裡的真實感。我能從短短數十頁的文章中,想像他們至今為止的人生,並感覺到作品世界的深度。物實老師的小說中最有魅力的就是角色了。”

紫小姐彷彿一字一句都仔細斟酌般說道。 說實話我很高興。因為角色塑造是我寫作時最在意的地方,在這方面獲得好評會讓我有種努力有所回報的感覺。寫作時雖然常不安地覺得“這麼細微的地方,就算修改了讀者也不會注意到吧”,不過一旦像這樣被當面稱讚,就讓我覺得自己的堅持果然沒錯。我在內心大叫“太棒了”的同時,邊說“是這樣啊”邊平靜地喝一口咖啡。 不過,畢竟我的性格相當彆扭,所以忍不住懷疑她這番話是否另有含意。 她說角色很有魅力,就表示劇情、結構和故事安排等等都很普通,或著根本很差勁也不一定。 當然這也是我有所自覺的弱點,付白小姐也常常表示“太普通了”。 “因為機會難得,所以我想問問你各方面的感想……”我戰戰兢兢地開口問道:“雖然在角色方面讓你贊不絕口,但其他方面你怎麼看?例如故事。”

“很普通。” 紫小姐直接了當地回答。 “物實老師的小說很普通。平淡的故事、超級隨便的伏筆、缺乏高低起伏的劇情,從那平淡的結構中,甚至讓人覺得有種禁慾感,有時還會有讓人看到快睡著的地方,而且四本書全都有這樣的部分。每當我看到這些地方時,就會強烈覺得這本書果然是物實老師寫的小說。” 我將咖啡杯輕聲放下。 窗外的天氣真好。 好過分…… 這女孩到底說了多麼過分的話啊…… 要說哪裡過分,就是她說的全都是事實。我無法辯解,也無法逃避。我被這正確的評論給捅了好幾刀,甚至到了想要提告的程度,但是很可惜這起案件的犯人是寫出讓讀者想睡覺的小說的我,我對面的女性則是宣讀判決書的法官。我的內心在哭泣。雖然不情願,但眼眶還是濕了。

“那個……紫小姐……”我盡可能努力地開口。 “是。” “要說你今天找我出來的理由,或說你要拜託我的事情,的確是……那個……” “是的,物實老師,是否能請您教我該怎麼寫小說呢?” “…………” 我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對著才剛被自己指出所有缺點的小說家,說希望他能指導自己寫小說的方法,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至少她絕對不是在諷刺。要諷刺的話,不需要先用信件花上好幾天來往,直到把人找出來才說出口。最重要的是她那雙美麗的眼睛,依然筆直地註視著我。 “那個,我希望你能回答我,為什麼是找我而不是其他作家?文筆比我好的作家,可以說要多少有多少吧?” 我直接說出疑問。 她在相隔三行左右的漫長空檔後,將身子探了出來。

“物實老師。” “是。” “所有小說都有優點與缺點。” 紫小姐十帶一絲感情地表示。 “所有作家的所有作品都一樣,不管是芥川龍之介、川端康成、齋藤綠雨、谷崎潤一郎、夏目漱石、蔌原朔太郎、正岡子規、山本週五郎、小泉八雲還是華盛頓·歐文,只要是小說家所寫的小說,就一定有優點與缺點。這個世界上不存在沒有缺點的小說。換句話說,所謂的'缺點',終究只是該事物的其中一面。如果改善了這個部分,或許從某個角度來看是進步了;但是換成別的角度來看,也可能是退步了。有時也會發生缺點變成長處、短處變成優點的情況吧?某個部分不好和就整體來說是否要改正是兩同事,還是有讀者喜歡物實老師的作品所擁有的普通、過於平淡、太過隨便以及缺乏高低起伏的部分。”

這真是一段難以判斷究竟是在安慰我還是另有想法的話。她則是繼續說下去: “然而,有別的東西比缺點更加重要,那正是優點。正如'一白遮三醜'這句話的含意,如果有個強大的優點,人們根本不會去注意渺小的缺點。誠如我剛剛所說,物實老師作品最大的魅力就是角色。老師在角色塑造方面,完全勝過目前活躍中的每一位作家;單就這點來說,甚至足以與舉世聞名的大作家匹敵。雖然目前還沒有多少人注意到老師的書,但是將來物實老師的讀者肯定會變多。正因為老師描寫的角色有著無可動搖的存在價值,未來自然會得到該有的評價。物實老師會成為在文學史上留名的作家。我可以如此斷言,絕對不會有錯。” 她一邊抓著空檔思考,一邊講出這段長長的話。在她說話的這段時間裡,一直直視我的眼睛,反而是我因為害羞而數度移開視線。 看來她是真的打從心底喜愛我小說中的角色。單就這點來說,我真的很高興。雖然很高興…… “能不能請老師教我寫小說的方法呢?” 紫小姐再一次提出請求。 “如果有什麼問題的話,請告訴我好嗎?” “問題嗎……” 我邊思考邊開口回道。的確是有幾個問題。 “第一點,我畢竟還是個新人作家,實在沒有教人怎麼寫小說的手腕……例如你剛剛盛讚的角色塑造,我大多不是靠理論而是靠感覺去描寫角色,所以要說能否順利指導別人寫作……” “只要在老師辦得到的範圍內指導我就夠了,拜託您。” “另外還有一件事……” “請說。” “我不確定能不能空出時間……” 雖然繞了個圈子,不過意思就是我很忙。 其實最近補習班的打工排得很滿,讓我連騰出寫作的時間都相當困難。畢竟我正處於小說依然賣得不怎麼樣導致無法減少打工時間,還得靠著去學生餐廳吃和風蘿蔔泥燉雞苦撐的狀態。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要騰出指導她怎麼寫小說的時間,既然不能減少打工時數,就只能縮減自己的寫作時間。我實在很想避免這種事。 “因為我是兼職作家,另外還有打工的工作。” 我說出自己的難處後,紫小姐依然是先短暫地思考後才開口回答: “那麼,能否用打工的形式委託老師指導我呢?” “什麼?” “我會定期支付報酬給老師。” “報酬……紫小姐還是學生吧?你手邊有能運用的金錢嗎?” 仔細詢問過後,她似乎是有。 她的祖父在幾年前去世,那時候賣掉鄉下土地所得到的遺產,似乎有一部分給予身為孫女的紫小姐。她表示,因為那超乎學生該運用的金額,所以她沒有使用、一直存在銀行里。看來她真的是個良家大小姐呢,她表示要用這筆存款付我的報酬。 “但是,把這麼重要的錢用在這種地方實在……” “沒有比讓物實老師指導我寫小說更重要的事。” 紫小姐再次如此斷言。 接著她講出一個以報酬來說非常不上不下的金額。既不是多到會讓我猶豫是否要接受的額度,但也沒有少到會讓我不想接受委託。如果能得到這筆錢,就算減少補習班的打工時數來陪她,依然能讓我自己寫作的時間增加——那正是巧妙得讓我這樣想的金額。在這個時間點,其實我內心的天秤已經大大傾斜了。 “我……” 她微微低下頭。 那對凜然的雙眼裡浮現一絲陰霾。 “我想要學習如何寫作小說。當我初次想要動筆寫小說時,最先擋在面前的,就是'自己有多麼無知'這面牆。這是我第一次知道空有'想要寫'的衝動是不夠的,我根本沒有做好任何一項寫小說所需的準備。” 紫小姐抬起頭。 “但我還是想要寫,不得不寫出來。如果不能寫出這個故事,只是一直將它收藏在腦中,那我肯定會瘋掉。” 紫小姐露出痛苦的神色,並用半閉的眼睛看著我。 而我—— 非常了解她現在的心情。 那股心情,就跟我在高中時期第一次打算寫小說時的心情一模一樣,和我那時很想要寫、很想要寫卻無法隨心所欲寫作時的心情相同。 我將眼前的她與過去的自己重疊在一起。 如果是現在的我,應該能夠拯救當時的我吧? 我從那一天起,究竟進步了多少呢? “物實老師。” “啊……是。” “能不能請老師教我該怎麼寫小說呢?” 她用那雙如同玻璃般閃耀著光芒的雙眼看向我。 “那個……” 天秤的指針已經不再動搖。 “那個,我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嗎?” “請問是什麼事?” “能不能不要叫我'老師'呢?這樣很害羞,會讓我很難做事……” “您願意指導我嗎?” “如果你能不稱呼我為'老師'的話。” 那個瞬間,紫小姐的表情突然綻放開來,讓我看到非常美麗的笑容。我甚至覺得那個表情美麗得有些卑鄙。不過兩秒後,她再次恢復成會讓周圍溫度下降的凜然表情。 “那麼,我該怎麼稱呼您呢?” “用普通的稱呼就好,看你要用姓氏還是名字叫我都可以。” “物實。” “…………” 這種稱呼實在不算普通喔。 “這樣不好嗎?” “那個,加上'先生'的話會比較好……” “我覺得省略稱謂會比較有親切感。” “難道紫小姐是在海外長大的嗎?” 總覺得她說話時的語氣和語調都有點奇怪。她那種生硬又充滿敬畏的用詞,跟從課本上學習日語的外國人類似,而且還有微妙的誤差,所以我想說她會不會是在海外長大的。 “不,我從出生就一直住在日本。” “啊,是這樣啊……” “不過我也曾被人說過日文很差……” 雖然不知道是誰說的,不過我同意這個說法。也不是發音很奇怪或文法有什麼錯誤,但就是有些地方讓人覺得有誤差。 “那就稱呼您為'物實先生'可以嗎?” “好的,就這樣吧,麻煩你了。” “物實先生。” “是。” “物實先生。” “是、是的。” 連續叫了兩次我的名字後,她再次露出笑容。 那時候,我突然覺得自己得要多加註意,雖然根本不知道要注意些什麼,但就是感覺要繃緊神經。我不知為何想起去年爬高尾山的事情。那是條位於山谷邊緣、狹窄又沒有扶手的登山步道,如果沒有註意腳下就會跌落谷底。我不知道自己為何在這時想起那件事,但是有懼高症的我光是回想就足以令我全身發抖。 總而言之,這麼一來我跟她的契約就成立了。 紫依代小姐正式成為我的學生。 “話說回來,紫小姐。” “什麼事?” “我在信件中也問過好幾次,紫小姐所想到的點子究竟是……” “'全世界最有趣的小說'點子對吧?” “是、是的。” 紫小姐毫不畏懼地說出如此沉重的話: “關於那個點子……我在信件中也問過同樣的事情,在目前的階段你無論如何都不能說出來嗎?” 我在信件中也不斷重複詢問,關於“全世界最有趣的小說”的點子究竟是什麼,但是她堅決不肯回答。 紫小姐一如往常般停頓一下才開口。 “並不是不能說。” “所以是?” “並不是不能說,只是我無法順利地表達出來而已。我一直在思考用話語傳達'全世界最有趣的小說'內容時,究竟要從哪裡說起才行,而且是拼命在思考這件事。但是,不論我怎麼想都無法得到答案。我完全不知道究竟該從哪裡說起。當物實先生在信中問我時,我就想要回答,也打算要回答。接著,我一直在想該怎麼回答才好。然而我花了兩天持續思考卻依舊找不到答案,所以我覺得再這樣下去,不論經過多久我都無法回信,不得已只好放棄回答。” “哈哈……” 也就是說,她雖然有個不得了的點子,卻無法順利整理好並開口講出來。我可以懂那種感覺,在思考情節時肯定有一段這種時期。雖然要怎麼從這種狀況下轉換成具體的文字就是小說家的工作,然而不是小說家的她似乎還做不到。 “其實我曾經一度硬是將那個點子寫成筆記,並拿給身邊的人看過。” “哦?對方的反應如何?” “雖然的確有得到回應……但是那跟我想寫的東西完全不一樣。這也是當然的。勉強自己寫出來的那份筆記,跟我腦中描繪的東西已經完全不一樣……” “能讓我看看那份筆記嗎?” 紫小姐用力搖頭。她皺著眉頭,用眼神告訴我她辦不到。 “這樣啊,畢竟我也沒辦法勉強你。不過,若是有能當成起點的東西,不管是什麼都好,不需要太具體,就算只是一種印像或想法也無所謂……例如種類是奇幻或是科幻,真的只有一句話也好。” “如果要用一句話形容……” 不過在她回答前我就發現了——也對,不能要她用一句話去形容。 紫小姐保持凜然的表情,說出根本不具體,做為印像或想法太過飄渺,但是比任何事物都更加絕對而且無法動搖,完全如同我料想的一句話。 “那就是'全世界最有趣的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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