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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七、約翰?法阿

黃金羅盤 菲利普·普尔曼 12267 2018-03-12
現在,萊拉的腦子裡有了事情,便感覺好多了。給庫爾特夫人幫忙也很不錯,但潘特萊蒙說得對:她並沒做什麼正經八百的事情,僅僅是個可愛的寵物而已。而在吉卜賽人的船上,卻有真正的事情要做,瑪?科斯塔則督促她完成這些工作。她打掃衛生、削土豆皮、沏茶,給螺旋槳軸承上潤滑油、清理螺旋槳上方的防草圈,她還刷洗盤子、打開閘門,把船的纜繩繫在錨位上。不到幾天工夫,她便對新生活適應得輕車熟路了,似乎生來就是個吉卜賽人。 但她沒有註意到,只要一有跡象表明岸上的人對自己表現出非同尋常的興趣,科斯塔一家就會警覺起來。也許她自己沒有發現,她非常重要,庫爾特夫人和祭祀委員會一定會到處找她。的確,一路上,托尼在小酒館裡聽到人們閒聊時說,警察正在突擊檢查住宅、農場、建築工地和工廠,也不做任何解釋,但是有謠言說他們在找一個失踪的小女孩。這事兒本身就很奇怪,因為他們並沒有找過別的失踪了的孩子。吉卜賽人和岸上的人們都變得惶惶不安、緊張兮兮的。

此外,科斯塔一家對萊拉感興趣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但這在幾天之內她是不會知道的。 於是,每當經過閘門管理員的小屋或運河上的水灣的時候,或者經過任何可能會有遊手好閒的人出現的時候,他們便讓萊拉藏在甲板下面。有一次,他們經過一個鎮子,警察正在檢查河上所有過往的船隻,兩個方向的交通都被控制住了。但科斯塔一家還是有辦法對付這個。瑪?科斯塔的床鋪下面有個秘密隔間,萊拉蜷縮在裡面躺了兩個小時。警察從船頭搜到船尾,東敲敲西碰碰,最後還是無功而返。 “可他們的精靈怎麼沒發現我呢?”她事後問。瑪?科斯塔便讓她看密室的隔板,那是用杉木做成的,對精靈有催眠作用。確實,當時潘特萊蒙在萊拉腦袋邊一直在甜甜地睡覺。

慢慢地,經過很多次走走停停、迂迴曲折,科斯塔家的船來到了沼澤地,那是東英格蘭的一片從未在地圖上完整標示出來的寬闊、荒蠻、無邊無際的沼澤。它最遠的邊緣跟流入淺海的溪流和進潮口混在一起,難分彼此;海的另一邊跟荷蘭緊密相連,也是難以區分。在沼澤地中,有些地方的水已經被荷蘭人抽乾,並建造了堤壩,有的荷蘭人在那裡定居下來,因此沼澤地區的語言帶有濃重的荷蘭口音。但是,有些地方的水從來沒被抽乾過,也從來沒人在那兒種植過什麼東西或定居過。在最荒蠻的中部地區,鱔魚在那裡游盪,成群的水鳥在那裡生活,神秘的鬼火忽明忽暗實際上是沼澤地上的沼氣燃燒時的自然現象。 ,有的地方貌似道路,引誘著粗心大意的遊客,使他們在沼澤地裡遭受滅頂之災。然而對吉卜賽人來說,這裡歷來就是安全的聚集場所。

此時此刻,吉卜賽人的船隻正經過上千條迂迴曲折的河渠、小溪和水道,向沼澤中的高地駛來——在方圓數百英里的濕地和沼澤中,這是惟一一塊稍微高一點兒的地面。那裡建有一座古老的木頭會議大廳,周圍是雜亂無章的永久性的房屋、碼頭、防波堤和一個鰻魚市場。吉卜賽人進行串聯——也就是把所有的家庭都召集或集中起來的時候,水路上到處都是他們的船隻,你可以在他們連成一片的甲板上朝任何方向走上一英里——至少有這種說法。吉卜賽人統治著沼澤地,別人誰也不敢到這裡來;當吉卜賽人保持著和平、進行公平交易的時候,這些流浪漢們便睜一眼閉一眼地對待那些連續不斷的走私和偶爾出現的爭鬥。如果一個吉卜賽人的屍體從海邊漂到岸上,或者被魚網絆住,那就不得了了——雖然僅僅只是一個吉卜賽人。

萊拉聽著有關沼澤地居民、那隻名叫黑殼的幽靈大狗、從神秘的油泡泡上升起的沼澤地的鬼火的故事,完全被迷住了,還沒等到達沼澤地,她便開始把自己想像為吉卜賽人了。她本來很快就不知不覺地恢復了牛津口音,但是現在,她逐漸地帶上了吉卜賽人的口音,還使用沼澤地的荷蘭人的詞彙。瑪?科斯塔不得不提醒她幾件事情。 “萊拉,你並不是吉卜賽人。經過練習,你也許會被人當成是吉卜賽人,但我們吉卜賽人的特點並不只是吉卜賽語言,我們的內心是很深的,有著強烈的感受。我們一直生活在水上,是'水人',而你不是,你是'火人'。跟你最像的是沼澤地裡的火,你在吉卜賽人心中就是這個樣子;你的靈魂裡有那種'神秘的油'。愛騙人——你就是這樣,孩子。”

這句話讓萊拉感到很傷心。 “我從沒騙過誰!你去問……” 當然沒有誰可以去問。瑪?科斯塔笑了起來,但是很友善。 “你難道看不出來我是在表揚你嗎,小笨蛋?”她說。萊拉平靜了下來,儘管她並不明白。 到達沼澤中的高地時,已經是黃昏時分了。飛灑著紅顏色的天空上,太陽就要落山了。低矮的小島和會議大廳同周圍的那群建築一樣,在逆光下向上隆起著黑乎乎的輪廓,縷縷炊煙裊裊地升上寂靜的空中,從周圍擁擠的船上飄來炸魚、菸葉和詹尼弗酒的味道。 他們把船停在會議大廳的附近。托尼說,這個錨位他們家已經使用了好幾代。很快,瑪?科斯塔便架上了煎鍋,幾條肥大的鱔魚在上面一會兒嘶嘶作響,一會兒噼哩啪啦;水壺也放在了火上,準備製作土豆粉。托尼和凱利姆在頭髮上抹了油,穿上最好的皮夾克,帶上銀戒指,去鄰近的船上拜訪幾個老朋友,去最近的酒吧喝上一兩杯。回來的時候,他們帶來了重要的消息。

“我們到那兒的時候非常及時,串聯就在今天晚上搞。他們那些人說——你們是怎麼想的?——他們說,那個失踪的小女孩在吉卜賽人的船上,還說今天晚上她會在串聯會上出現!” 托尼縱聲大笑起來,伸手把萊拉的頭髮弄了個亂七八糟。從他們一進入沼澤地,他的脾氣就變得愈來愈好,好像兇猛、陰沉的臉色只不過是偽裝出來似的。萊拉覺得心中愈來愈激動,她迅速地吃飯、洗碗,然後梳頭,把真理儀塞進狼皮大衣口袋,跟其他家庭的人們一起,跳到岸上,沿著斜坡往上,來到會議大廳。 她原以為托尼是在說笑話,但很快就發現他並沒有開玩笑,要不就是她並沒有自認為的那麼像吉卜賽人,因為很多人都盯著她看,孩子們也對她指指點點。來到會議大廳大門的時候,他們一家子便孤零零地走在人群中間,人們都朝兩邊退,盯著他們看,給他們讓出一條路來。

這時,萊拉開始真地感到緊張了。她緊靠著瑪?科斯塔,潘特萊蒙變成一隻黑豹,不讓她害怕——這是他能變的最大的動物了。瑪?科斯塔邁著結結實實的腳步走上台階,似乎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能讓她停下來,或讓她加快腳步。托尼和凱利姆像王子似的,驕傲地走在她們兩側。 大廳裡點著石腦油燈,明亮地照在台下聽眾們的臉上和身體上,但那高高的椽子卻隱藏在黑暗之中。長椅上已經坐滿了人,再進來的人只好在地板上擠個地方坐。為了騰出地方,每一家都盡量往一起擠,孩子們坐在大人的腿上,有的精靈蜷縮在人們腳下,有的則待在粗糙的木板牆上。 大廳前面有一個講台,上面擺著八把雕木椅子。等萊拉跟科斯塔一家找到地方,沿著牆根站好的時候,從講台後面的陰影裡走出來八個男子,站在椅子前面。聽眾席中卷過一陣激動,他們互相噓著,讓大家不要出聲,使勁地擠到離他們最近的長椅上。最後,人們終於安靜下來,台上的八個人當中有七個坐了下來。

依然站著的那個人已經有七十多歲了,但個子高,脖子粗,非常健壯。他跟許多吉卜賽人一樣,穿著一件樸素的帆布上衣和帶格子的襯衫,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只有身上的力量和威嚴的氣質使他顯得與眾不同。萊拉注意到了這種氣質:阿斯里爾叔叔有,喬丹學院的院長身上也有。這個人的精靈是一隻烏鴉,跟院長的那隻烏鴉精靈非常像。 “他就是約翰?法阿,西吉卜賽人的國王,”托尼小聲說。 約翰?法阿開始講話了,聲音低沉、緩慢。 “吉卜賽人!歡迎參加串聯。我到這裡來是要聽聽大家的意見,當然也要做出決定。你們都知道為什麼。這裡有很多家庭失去了一個孩子,有的失去了兩個,是有人把他們拐走了。毫無疑問,那些流浪漢也丟了孩子。在這一點上,我們跟他們沒有矛盾。

“現在,有人在談論一個孩子和酬金的事。我來告訴你們事情的真相,以便阻止那些謠言。這個孩子名叫萊拉?貝拉克瓦,流浪漢們的警察正到處找她,如果把她交給他們,可以得到一千個金幣的獎賞。她是流浪漢的孩子,正受到我們的照顧,她要繼續受到我們的照顧。誰要是受那一千個金幣的誘惑,那麼他最好去找一個既不在陸上也不在水上的地方藏身。我們決不會把她交出去。” 萊拉一下子羞得覺得全身都不自在,潘特萊蒙變成一隻褐色的蛾子藏了起來。周圍的人們把眼光全都轉向了他們,萊拉只能求助似的抬頭望著瑪?科斯塔。 約翰?法阿接著說: “不管我們說得如何好,但我們不會改變任何現狀。要想有所改變,我們就必須行動起來。這裡再告訴你們一個事實:那些饕餮,就是把孩子們偷走的那些傢伙,把孩子們囚禁在遙遠的北方的一個鎮子上,那裡是黑暗的世界。我不知道饕餮會把他們怎麼樣。有人說他們會殺了這些孩子,也有人不這麼認為。總之,我們不知道。

“但是我們確實知道,他們是在流浪漢們的警察和神父的幫助下才這麼幹的。陸地上的各種勢力都在幫助他們,這一點一定要記住,他們只要有機會,就會幫助饕餮。 “所以,我提出的建議要做到並不容易,我需要你們的讚同。我建議,我們派一隊勇士,北上營救那些孩子,把他們活著帶回來。我建議,我們把我們的金錢集中起來,集中我們能夠集中的所有的智慧和勇氣。雷蒙德?範?格里特,你要說什麼?” 聽眾中有人舉起了手,約翰?法阿於是坐了下去,讓那個人說。 “我沒有聽清楚,法阿國王。被抓走的既有流浪漢們的孩子,也有吉卜賽人的孩子,您是說那些人我們也要救嗎?” 約翰?法阿站起身,回答道: “雷蒙德,你是說我們不顧各種危險,一路衝進去,找到那幾個被嚇壞了的孩子,然後告訴其中的一部分人說他們可以回家了,而對其他人則說他們還得留下來嗎?不,你不是這樣的人。現在,朋友們,你們同意我的建議嗎?” 雷蒙德的問題讓人們很感意外,因為他們遲疑了片刻,但隨即大廳里便爆發出雷鳴般的吼聲,人們舉起手在空中鼓著掌,揮舞著拳頭,激動地提高嗓門大叫起來。大廳的椽子被震得直抖,在高高的暗處棲身的幾十隻小鳥被從睡夢中驚醒,拍打著翅膀,弄得塵埃像小雨一樣灑落下來。 等人們喊了一會兒,約翰?法阿才抬起手,要他們再次安靜。 “這需要一些時間來進行組織。我要求各個家族的族長征收一筆稅款,並招募人員。三天后,我們再在這裡開會。在此期間,我要跟剛才提到的那個孩子以及法德爾?科拉姆談談,制定一項計劃,等我們開會的時候提交給大家。祝大家晚安。” 約翰?法阿身材魁梧、舉止自然、言語坦誠,他能在這裡出現,這本身足以讓人們鎮靜下來。人們開始走出大門,走入到寒冷的夜晚,或者回他們的船上,或者前往這個小定居地擁擠的酒吧。這時,萊拉問瑪?科斯塔道: “講台上另外那幾個人是誰?” “六大家族的族長,另外一個就是法德爾?科拉姆。” 她說的另外一個人指的是誰,這很容易就可以看出來,因為他是他們當中年齡最大的一個。他拄著一根拐杖,一直坐在約翰?法阿身後,也一直在顫抖,如同患了瘧疾似的。 “快點兒,”托尼說,“我最好領你去拜見約翰?法阿,你叫他法阿國王。我不知道他會問你什麼,但是你要注意說實話。” 萊拉跟著托尼,穿過人群,走到講台那兒。潘特萊蒙變成一隻麻雀,好奇地蹲在萊拉的肩膀上,兩個爪子在狼皮大衣上深深地摳了進去。 托尼把她抱起來,放到講台上。萊拉意識到,還在大廳裡的那些人全都在盯著自己看,也知道自己突然之間就值了一千金幣,她羞紅了臉,遲疑了一下。潘特萊蒙衝到她胸前,變成一隻野貓,挺身坐在她懷裡,四周張望著,嘴裡輕輕地發出噝噝的聲音。 萊拉覺得有人推了她一下,便朝約翰?法阿走了過去。他神情嚴峻、身材魁梧、面無表情,似乎不像一個人,倒更像是一根柱子。但是他還是彎下腰,伸出手去跟她握手。萊拉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裡——幾乎都看不見自己的手了。 “歡迎你,萊拉,”他說。 距離這麼近,她覺得他的聲音像大地一樣深沉。要是沒有潘特萊蒙,要是約翰?法阿冷漠的表情沒有些許的緩和,她會緊張的。他對她非常溫和。 “謝謝你,法阿國王,”她說。 “現在你到談判廳去一下,我們談一談。”約翰?法阿說,“科斯塔一家有沒有讓你吃好啊?” “哦,有。我們晚飯吃的是鱔魚。” “我想一定是正宗的沼澤地鱔魚。” 談判廳裡非常舒適,生著很大的爐火,餐具櫃裡放滿了銀質的和搪瓷的餐具;屋子裡擺著一張沉重的桌子,上面是歲月留下的黝黑的亮光,旁邊整齊地擺著十二把椅子。 剛才在台上的另外幾個人都去了別的地方,但那個發抖的老人依然跟他們在一起。約翰?法阿幫他在桌子邊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 “現在,你坐到我的右邊,”約翰?法阿對萊拉說,他自己則在桌子頂頭的那把椅子上坐了下來。萊拉發現自己坐在法德爾?科拉姆的對面,她有點兒怕他那張骷髏一樣的臉和不停的顫抖。他的精靈是一隻漂亮的黃貓,塊頭很大,在桌子上驕傲地撅著尾巴走動著,優雅地仔細端詳了一下潘特萊蒙,跟他簡單地碰了碰鼻子,然後在法德爾?科拉姆的大腿上坐了下來,半睜著眼睛,輕輕地發著呼嚕呼嚕的聲音。 這時,一個女人——萊拉剛才並沒有註意到她——從陰影裡走出來,端著一托盤玻璃杯,放在約翰?法阿旁邊,兩膝一彎,然後退了出去。約翰?法阿從一個石頭罐子裡給自己和法德爾?科拉姆倒了幾小杯詹尼弗酒,又給萊拉倒了一杯葡萄酒。 “這就是說,”約翰?法阿說道,“萊拉,你是逃出來的。” “是的。” “你要躲開的那位女士是誰?” “她叫庫爾特夫人。我原來以為她很好,可後來發現她也是一個饕餮。我聽人說過饕餮是怎麼回事,他們叫總祭祀委員會,她是負責的,而且完全是依照她的主意建立的。他們都在搞一個什麼計劃,我不知道是什麼內容,只知道他們要讓我幫庫爾特夫人弄更多的小孩。可是他們從來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 “嗯……首先,他們從來就不知道被他們拐走的小孩中有我認識的人,有我的朋友、喬丹學院廚房的學徒羅傑、比利?科斯塔、還有牛津室內市場上的一個小女孩兒。另外,還有另外一件事……我叔叔,對,阿斯里爾勳爵——我聽他們說到過他到北方探險的事兒,我想他跟饕餮一點兒關係也沒有。因為,我偷看過喬丹學院院長和院士,是的,我藏在休息室裡——那兒除了他們之外誰都不能進去,我聽到阿斯里爾勳爵給他們講他去北方探險的事兒、他看見的塵埃,他把斯坦尼斯勞斯?格魯曼的人頭帶了回來,韃靼人還在上面鑽了個洞。現在,饕餮把他關在一個地方,由披甲熊看著。我想把他救出來。” 她坐在那兒,看上去勇猛、頑強,高高的帶雕刻的椅背襯得她非常小巧。兩位老人禁不住微笑起來。法德爾?科拉姆的微笑來得遲緩,豐富、複雜的表情顫抖著在臉上掠過,如同三月多風日子裡的陽光在追逐著陰影,約翰?法阿則笑得緩慢、熱情、樸素而又和藹可親。 “你最好把你那天晚上聽到的你叔叔的話告訴我們,”約翰?法阿說,“注意不要有任何遺漏,原原本本地告訴我們。” 萊拉照辦了,比跟科斯塔一家人說得慢了一些,但也更準確。她害怕約翰?法阿,最讓她害怕的是他的和藹。她講完後,法德爾?科拉姆第一次開口說話了。他的聲音飽滿、悅耳,如同他色彩豐富的精靈的皮毛,他的聲音裡透著不同的樂音。 “這個塵埃,”他說,“他們有沒有叫它別的什麼名字,萊拉?” “沒有,只是叫塵埃。庫爾特夫人給我講了這是什麼東西,是基本粒子,但她最多也就這麼稱呼過它。” “他們認為如果在孩子們身上做點兒什麼,他們就能更多地了解塵埃?” “是的,但是我不知道他們能了解什麼。只是我叔叔……有一點我忘了告訴你們。他給他們放幻燈的時候,他還有另外一張幻燈片,叫什麼……光。” “什麼?”約翰?法阿問。 “極光,”法德爾?科拉姆說,“是不是,萊拉?” “對,就是極光。極光裡面有一個像城市的東西,有塔、教堂、圓頂什麼的,有點兒像牛津,至少我是這麼覺著的。阿斯里爾叔叔——我覺得他對這個更感興趣,可是院長和別的學者跟庫爾特夫人、博雷爾勳爵他們一樣,對塵埃更感興趣。” “哦,原來是這樣,”法德爾?科拉姆說,“真有意思。” “萊拉,”約翰?法阿說,“現在,我要告訴你一些事情。法德爾?科拉姆也在這裡,他很有智慧,是預言家。他一直在關注著有關塵埃、饕餮、阿斯里爾勳爵和別的所有的事情,他也一直在關注著你。每次科斯塔一家或別的家庭去牛津的時候,他們總會帶回來一些消息——是關於你的,孩子。這個你知道嗎?” 萊拉搖了搖頭。她開始感到害怕了,潘特萊蒙低吼了一聲,可聲音太低,誰都沒有聽見,但她放在他毛里面的手指卻能感覺得到。 “哦,是的,”約翰?法阿說,“你幹的所有的事都傳到法德爾?科拉姆這兒了。” 萊拉控制不住了。 “我們並沒有把它弄壞!真的!只是弄了點兒泥巴!我們也沒去遠的地方——” “你說什麼,孩子?”約翰?法阿問。 法德爾?科拉姆大笑起來,笑得身子都不再顫抖了,笑得臉上熠熠放光,顯得非常年輕。 但萊拉沒有笑。她嘴唇顫抖著說:“就算我們找到塞子,我們永遠也不會把它拔出來!那次只是鬧著玩兒,我們不會真的把船弄沉的,永遠不會!” 約翰?法阿也開始大笑起來,一隻大手在桌子上使勁一拍,震得玻璃杯嗡嗡直響,寬闊的肩膀顫動著,笑得他直擦眼淚。萊拉從未見過這樣的情景,也從沒聽過這樣的狂笑——聽起來像是一座大山在笑。 “哦,是啊,”他終於止住笑,可以說話了,“小丫頭,那件事我們也聽說了!我想從那以後,科斯塔一家不管走到哪兒,肯定不會忘了這件事。大家都說,托尼,你最好在船上留個人看著。那兒的女孩子都厲害得很啊!哦,孩子,那件事傳遍了這個沼澤地。但我們不會為此懲罰你的,不會,不會的!放心吧!” 他看了看法德爾?科拉姆,兩個老人又笑了起來,不過這次輕多了。萊拉放心了,也覺得安全了。 終於,約翰?法阿搖了搖頭,神情又變得嚴肅起來。 “萊拉,剛才我是說你小的時候,從嬰兒時期,我們就知道你。你應該知道我們對你有什麼了解。至於你是從哪兒來的,我猜不出在喬丹學院他們是怎麼跟你說的,但他們並不知道全部事實。他們有沒有跟你說過你的父母是誰?” 萊拉徹底糊塗了。 “說過,”她說,“他們說我是——他們說他們——他們說,阿斯里爾勳爵把我送到那兒,因為我媽媽和爸爸在一次飛艇事故中死了。他們就是這樣告訴我的。” “啊,是嗎?孩子,現在……我要給你講個故事,一個真實的故事。我知道這是真的,因為這是一個吉卜賽女人告訴我的,吉卜賽女人從不對約翰?法阿和法德爾?科拉姆說假話。萊拉,這是關於你的真實的故事。你父親從來就沒有在飛艇事故中喪生,因為你的父親就是阿斯里爾勳爵。” 萊拉驚訝得呆坐在那兒。 “事情是這樣的,”約翰?法阿接著說,“阿斯里爾勳爵年輕的時候,曾經去過整個北方地區進行探險,回來的時候發了很大一筆財。他充滿了熱情,脾氣暴躁,很重感情。 “你的母親也是一個很重感情的人。雖然她沒有他出身那麼好,但她聰明,甚至當上了院士,見過她的人都說她非常漂亮。她和你父親,他們是一見鍾情。 “但問題是,你的母親已經結婚了,她嫁給了一個政客。那個人屬於國王那一派,是他最親密的顧問之一,一個很有前途的人。 “後來你母親發現自己懷上了孩子,但她不敢告訴自己的丈夫這孩子不是他的。這個孩子生下來的時候——也就是你,丫頭——很顯然,你長得不像她丈夫,而像你真正的父親,因此她覺得最好把你藏起來,說你死了。 “於是,你便被帶到了牛津郡,你父親在那裡有地產。你被交給一個吉卜賽女人,由她來照顧你。但是,有人悄悄把這些事告訴了你母親的丈夫,他迅速地趕過去,把那個吉卜賽女人的房子徹底搜查了一遍,那個女人僥倖逃到了大宅英國和美國南方一村或種植園中的主要住宅。裡。你母親的丈夫也跟著到了那裡,怒氣沖沖地想要殺人。 “阿斯里爾勳爵當時外出打獵去了,但有人給他送了信,他縱馬及時趕了回來,正好看見你母親的丈夫在大宅的樓梯下面。要是再晚一會兒,他就會撞開吉卜賽女人抱著你藏身的那個壁櫥了。但是,阿斯里爾勳爵向他發出了挑戰,要進行決鬥。他們便打了起來,後來,阿斯里爾勳爵把他殺了。 “那個吉卜賽女人全都聽見了,也全都看見了。我們就是這樣知道的,萊拉。 “結果就引起了一場大官司。你父親不是那種否認或隱瞞事實的人,這就給法官們出了個難題。一方面,他確實殺了人,也流了血,但他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家和孩子不受入侵者的傷害。另一方面,法律允許任何人報復對其妻子施暴的人,被害人的律師爭辯說,被害人正是在報復對其妻子施暴的人。 “這個案子持續了好幾個星期,雙方進行了激烈的辯論。最終,法官沒收了阿斯里爾勳爵的全部財產和地產,以此作為懲罰,他成了窮光蛋,而他以前比國王還富有。 “至於你母親,她不想跟這件事有任何联系,也不想跟你有任何關係,她對這些完全不理不睬。那個吉卜賽保姆告訴我,她經常擔心,不知道你母親會怎麼對你,因為這個女人很傲慢,對什麼都不在乎。關於她,就說這麼多。 “然後就是你了。萊拉,要是當初情況不是那樣的話,你也許已經被培養成吉卜賽人了,因為那個保姆請求法院把你判給她。但是吉卜賽人在法律上沒什麼地位,法院裁定把你給了修道院。於是,你就跟瓦特靈頓教區的修女們待在了一起。這你是不會記得的。 “但是,阿斯里爾勳爵對此難以容忍。他討厭修道院長、修道士和修女。他是個性格蠻橫的人。一天,他不由分說,騎著馬闖進修道院,把你搶了出來。他不親自照顧你,也沒把你送給吉卜賽人。他帶著你去了喬丹學院,公然向法律提出了挑戰。 “法律沒有管這件事。阿斯里爾勳爵回去繼續進行探險,你就在喬丹學院長大了。你父親提出了一件事,也就是惟一的條件,就是不允許你母親來看你。如果她想看你,一定要阻止她,要告訴你父親,因為當時他內心所有的憤怒已經全都轉向了她;院長保證一定做到。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後來就出現了對塵埃的焦慮。整個國家,整個世界,有智慧的男男女女也開始擔心了。這跟我們吉卜賽人一點兒關係也沒有,直到後來他們開始拐走我們的孩子,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們才對這件事有了興趣。你都想像不出來,所有的地方都有我們的關係,包括在喬丹學院。你也不會知道,你一到那兒,就有人一直在註意你,並向我們匯報。因為你涉及到了我們的利益,那個照顧你的吉卜賽女人每時每刻都在替你擔心,從來沒有停止過。” “監視我的那個人是誰?”萊拉問。自己的一舉一動居然成為那麼遙遠的一些人所憂慮的對象,她覺得這極其重要,也非常奇怪。 “是廚房的一個僕人,伯尼?約翰遜,就是那個糕點工。他有一半的吉卜賽人血統;我敢打賭,這事兒你根本不知道。” 伯尼是一個和善、孤獨的人。人們的精靈很少跟自己的性別一樣,但伯尼就是這樣少數人中的一個。羅傑被拐走後,她絕望中就是衝著伯尼大喊大叫的。而伯尼把這一切都告訴了吉卜賽人!萊拉非常吃驚。 “因此,總之,”約翰?法阿繼續說,“我們聽說你離開了喬丹學院,當時正好趕上阿斯里爾勳爵被抓了起來,他無法阻止你離開那裡。我們記得他曾經對院長說過的院長一定不能做的事,我們還記得你母親嫁的那個人,就是被阿斯里爾勳爵殺死的那個政客,他叫愛德華?庫爾特。” “庫爾特夫人?”萊拉囁嚅著,她差不多已經麻木了,“她不會是我媽媽吧?” “就是她。要是你父親沒有被抓起來,她永遠也不敢違抗他,你依然會待在喬丹學院,這些事情永遠都不會知道。但是,院長同意你走,他的目的是什麼,我還無法解釋。他是負責照顧你的,所以,我只能猜測她有製服他的能力。” 萊拉突然一下子明白了,為什麼在自己離開的那個早上,院長的舉動那麼古怪。 “但是,他並不想……”她說,同時努力把那一切準確地回憶起來,“他……那天早晨,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他,而且我也絕對不能告訴庫爾特夫人……好像他想保護我,不讓我受到庫爾特夫人的傷害……”她停下來,小心地看了看這兩個人,然後便決定把發生在休息室裡的一切全都告訴他們,“哦,還有另外一件事。那天晚上,我藏在休息室的時候,我看見院長打算給阿斯里爾勳爵下毒。我看見他把一些粉末倒在酒裡,我就告訴了叔叔;叔叔就把桌上盛酒的瓶子撞到地上,把酒全弄灑了。所以,我救了他一命。我永遠都不明白院長為什麼要毒死他,因為他一直都很和藹。後來,在我走的那天早上,他很早就把我叫到他書房,我還得偷偷地去,不能讓別人知道,他對我說……”萊拉絞盡腦汁,努力回憶院長當時的原話,但是沒用。她搖了搖頭。 “我只明白一件事兒,他給了我一件東西,我還得不能讓她知道——就是庫爾特夫人。我想,告訴你們是沒關係的……” 她把手伸進狼皮大衣的口袋,拿出一個天鵝絨的包裹,放在桌子上。她看見約翰?法阿巨大的、毫不掩飾的好奇和法德爾?科拉姆閃動的智慧像探照燈似的,一下子瞄準了它。 等她把真理儀完全展示出來的時候,法德爾?科拉姆首先開口說話了。 “我從沒想過還會再見到這個東西,這是一個符號閱讀器。孩子,他有沒有給你講過這個東西是怎麼回事?” “沒有。他只是說,我得自己研究怎麼才能看得懂。他管它叫Alethiometer——真理儀。” “那是什麼意思?”約翰?法阿轉向他的同伴,問道。 “這是希臘語。我猜是來源於Aletheia,也就是真理。這個東西是用來檢驗真理、弄清事實的。你有沒有弄明白怎麼用?”他問萊拉道。 “沒有。不過,至少我能讓這三個短的指針指向不同的畫面,可那個長指針我卻控制不了,它滿處亂跑。只是有時候,對了,有時候我要是集中註意力的時候,我能用自己的思想讓那個長指針到這兒或到那兒。” “這有什麼用,法德爾?科拉姆?”約翰?法阿問,“怎麼才能看得懂?” “邊上的這些畫面,”法德爾?科拉姆說著,小心翼翼地把它舉到約翰?法阿直勾勾的眼前,“都是符號,每一個都代表一系列的事情。比如說那個錨,它的第一個含義是希望,因為希望就像錨一樣,緊緊地把握著人們,這樣人們就不會放棄了;第二個含義是堅定;第三個含義是障礙,或者是防止;第四個含義是大海,等等,等等,直到十或十二,也許它的含義永無止境。” “你是不是全都知道?” “我只知道其中一部分,但要全都讀懂,得需要一本書。我見過那本書,我也知道在哪兒,但我弄不到。” “這個我們一會兒再談,”約翰?法阿說,“接著說怎麼看懂這個東西。” “它有三個指針,你可以控制它們,”法德爾?科拉姆解釋道,“你就用它們來提問題。把指針指向三個符號,這樣你就可以問你能想像出來的任何問題了,因為每個符號都有那麼多層意思。一旦你的問題確定下來,別的指針就會來回擺動,指向更多的符號,從而回答你的問題。” “但是,你確定問題的時候,它怎麼知道你想的是哪一個層次的問題?”約翰?法阿問。 “哦,它自己並不知道。只有當提問的人腦子裡想到一個層次的時候,它才能回答問題。首先,你得弄懂符號的所有含義,它們肯定有一千多個。然後,你得把它們全都記住,不能著急,也不能胡思亂想,強迫它去找答案;指針走動的時候,只要盯著看就行了。等它走完一圈之後,你就會知道答案了。我之所以知道這個東西如何工作,是因為我曾經在烏普薩拉瑞典東南部城市。見過一個博學的人用過一次。你知道這個東西有多珍稀嗎?” “院長告訴我只製造了六個,”萊拉說。 “不管幾個,肯定不多。” “你按照院長吩咐你的那樣,沒有讓庫爾特夫人知道?”約翰?法阿問。 “是的。可是她的精靈,對了,他常去我房間,我敢肯定他發現了這個東西。” “我知道了。嗯……萊拉,不知道我們最終會不會明白全部的真相,但我猜測是這樣的——我也是盡量合理地猜測。阿斯里爾勳爵交給院長一項任務,讓他照顧你,不讓你母親傷害你。在十幾年的時間裡,他都這樣做了。後來,庫爾特夫人在教會中的朋友幫她建立了祭祀委員會,其目的是什麼,我們並不清楚。這樣,她和阿斯里爾勳爵都有各自的事業,也都很成功。在這個世界上,你的父母都很有勢力,也都野心勃勃,喬丹學院的院長便在他們倆之間保持著平衡,保護著你。 “但是院長要管的事情有許許多多,他首先關注的是他的學院和學術。所以,如果他發現它們面臨著威脅,那他就必須對其採取行動。而最近,教會變得愈來愈願意發號施令了,萊拉。他們建立了這樣那樣的委員會,還有傳言說他們打算恢復宗教法庭,而上帝也是禁止這樣的宗教法庭的。這樣,院長不得不在各種勢力之間小心翼翼地周旋。他必須讓喬丹學院站在教會中正確的一方,否則就無法存在下去。 “孩子,院長關心的另一件事情就是你了。伯尼?約翰遜對此一直都很清楚。院長和喬丹學院的其他院士非常喜歡你,把你當成他們自己的孩子。為了讓你平安無事,他們什麼事都願意做,這不僅是因為他們曾向阿斯里爾勳爵做出過這樣的保證,也是為了你自己。所以,雖然院長答應過阿斯里爾勳爵不會把你交給庫爾特夫人,但他還是這樣做了,那就是說,他一定認為你跟她在一起會比在喬丹學院更安全——儘管乍看起來並非如此。當他給阿斯里爾勳爵下毒的時候,他一定認為阿斯里爾勳爵正在從事的工作會讓他們全都陷入到危險之中,也許還包括我們,也許還會威脅整個世界。我覺得院長這個人面臨著艱難的抉擇,不管他做出什麼樣的決定,都會造成傷害;但是,如果他做出了正確的選擇,那麼結果可能比做出錯誤的選擇所帶來的傷害要輕一些。感謝上帝沒有讓我去做這樣的抉擇。 “到後來他不得不讓你走的時候,他把這個符號閱讀器送給了你,並吩咐你保存好。我不知道他腦子裡想讓你用它來幹什麼;因為你看不懂它,我弄不明白他是怎麼想的。” “他說,真理儀是阿斯里爾叔叔很多年前送給喬丹學院的,”萊拉說,同時努力回憶著,“當時他還想再說些什麼,可是有人敲門,他只好不說了。我覺得,也許他想告訴我,也別讓阿斯里爾勳爵看見。” “也許正好相反,”約翰?法阿說。 “你是什麼意思,約翰?”法德爾?科拉姆問。 “也許他腦子想的是要萊拉把它還給阿斯里爾勳爵,作為給他下毒的一種補償。也許他認為阿斯里爾勳爵給他們帶來的危險已經過去了,或者阿斯里爾勳爵能夠從這個儀器中得到某種智慧,從而使他放棄自己的意圖。如果現在阿斯里爾勳爵被抓了起來,也許這個東西能夠幫他獲得自由。嗯……萊拉,這個符號閱讀器你最好還是拿著,一定要保管好。既然到目前為止你保管得很好,把它放在你那裡我就不擔心了。但是說不定什麼時候我需要來問問它,我想到那時我們會向你借用一下的。” 他把它外面的天鵝絨布包好,把它放在桌面上,推了過去。萊拉想問各種各樣的問題,但她突然對這個身材魁梧的人有點兒害怕了,他的小眼睛在皺紋中顯得非常銳利、和善。 但有一件事她一定要問。 “那個照顧我的吉卜賽女人是誰?” “哦,當然是比利?科斯塔的母親啦。她是不會告訴你這些的,因為我不讓。但她知道我們在這裡談些什麼,所以現在一切都公開了。 “現在,你最好回到她身邊去。孩子,有很多事情需要你思考啊。三天以後,我們要再舉行一次串聯,討論都該做些什麼。乖孩子,晚安,萊拉。” “晚安,法阿國王。晚安,法德爾?科拉姆,”她禮貌地說著,一隻手在胸前緊緊抓著真理儀,另一隻手把潘特萊蒙託了起來。 兩位老人衝著她慈祥地微笑著。瑪?科斯塔正在談判室門外等著,好像自從萊拉出生以來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似的,這位母親一把把萊拉攬進自己寬大的懷裡,吻了吻她,然後把她抱到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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