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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五十一回藉機會逃出虎穴龍潭報私情力荐曹操劉裕

清末民初歷史演義 董郁青 16679 2018-03-23
從來邪魔外道,騙錢害人,一定沒有好結果。不過如何仙姑報應來得這樣快,真是出人意料。想她白天在漢口時,五千塊洋錢,只需一場搗鬼,便穩穩飛入自己囊中,是何等愜意,何等快活。哪知連一夜全不曾過得,糊里糊塗就把性命送掉,不但五千元被人拿去,連平日騙的數万私囊,也一股腦兒盡被他人享受了。還上累老母,下累弱弟,俱都做了橫死冤魂。雖說是滿清氣數已盡,革命起義,關係大局,但那何仙姑平日若不招搖,閉門度日,急切間也未必想到她身上。可見世界上安分守法的人,決無意外飛災,不生心害人的人,也決不至為人所害。明白這個道理,那何仙姑一案也就不足為奇了。 閒言少敘。卻說李虎臣伏在樹上,把下面情形看了個清清楚楚。他雖然膽大,也嚇得渾身發抖,差一點沒從樹上掉下來。直待那少年軍官去了,他心中盤算:方才死了不少人,可是內中並無柱兒;或者倉促間,他們搜查不到,做了漏網之魚,也算萬分僥倖。我此時必須急速下去,將他救出險來。但是這房子裡邊,還留著四名看守的兵丁,他們全有快槍,這一下去救人,必定逃不開他們的眼,豈不白白地送了性命?然而,這樹上又不是久居之所,天光一亮,再想下來,也不能了。我無論如何,必須先離開這險地才好。至於柱兒性命,只好聽憑老天爺安排好了。他想到這裡,輕輕從樹上下來,站在後院中,默默打算。我縱然離開和家,這大街上全有革命軍,我也走不開啊。方才看他們殺死家人的情形,凡是說北京話的,俱有危險。幸好我在南京多年,變口音倒還容易。只是想回漢口,恐怕很難。他們一定派大隊人馬守住江岸,我便插翅也飛不過長江去。這事卻怎麼處呢?但是無論如何,也不能久在這裡等死。只好先逃出來,再做計較。

想到這裡,便輕輕縱上牆頭。向四下看,所喜下面並無人跡,連忙跳至街心。忽然心裡一動,忙從背後把文明杖抽出來,放在地下,這個勞什子,是萬萬帶不得的。又將捲起的長衣放下,省得被人看見,疑惑我是樑上君子。又摸了摸身上,並不曾帶著一個錢。手提包還在和宅的書房中,此時想回去取,如何敢冒這個險呢?只可聽天由命,到時候再打主意。虎臣此時心中,真是說不出來的難過。有意大著膽子,向街上走去,少時天光一亮,必定被人獲住,左右為難。忽然急中生智,我索性躺在街心,假裝有病,俟等查街的人將我獲住,我只說投親不遇,犯了舊病,因此臥倒街上,無人過問,這樣不但保住生命,或者還能得著機會逃出境外,也說不定。想到這裡,他便趴伏在大街,不止地哼哼。果然過了不大工夫,天光已亮,但聽得遠遠有呼哨的聲音。少時履聲橐橐,彷彿有人已經來到身旁。一個操湖北口音的說道:“哎呀!這是個什麼人?為何大清早起臥在道旁?弟兄們將他叫起來,問一個清白。”緊跟著有一個軍士,彎下身子,推了虎臣兩把,說道:“快起來!你是什麼人?為何在地下躺著?”虎臣一面哼哼著,微微睜開兩眼,做出很驚疑的樣子,要勉強起來,卻又起不來,操著南京口音說:“老爺可憐我這遇難的人吧,我是南京下關的人,來這裡投親不遇,身上又缺了盤費。昨晚行至此間,眼前一發黑,便躺下動彈不得。老爺們救命,給我一口水喝,再幫我幾個盤費錢,我急速乘船回上海去,就感恩不盡了。”旁邊的小軍官聽他這樣說,很露出惋惜的神氣,說:“你們看他的相貌體格,俱都不錯,如今流落在這裡,倒著實可憐。你們將他架起來,先安置在咱們二哨的辦公室裡,給他一點茶水乾糧。救人一命,也算功德無量啊。”旁邊一個當兵的很不以這話為然,說:“陳老爺,你知道他是做什麼的,就往營盤裡架?他倘若是奸細,在這革命時代,軍令森嚴,豈不是自找麻煩。依我說先得搜一搜他身上,看有什麼可疑的證據沒有?”那軍官點點頭,說也好,你就搜吧。軍士果然蹲在地上,向虎臣身上摸索了一番。摸了多時,連一枚銅元,一張字紙,也不曾搜出來。那軍官哼了一聲,說你還不放心嗎?快把他架起來走吧。兩個兵士,將虎臣架起來才要走,忽見牆邊放著一支文明手杖,對軍官道:“老爺你看那是什麼?”軍官伸手拾起來,便知道裡邊藏有兵刃,按住了彈簧,倏地抽出來,卻是明晃晃一柄東洋利刃。此時,那先說話的兵士立刻笑逐顏開,彷彿得著證明一般,向軍官說道:“老爺你看如何?”軍官很從容地將刀插入杖裡,然後向虎臣問道:“這是你的兵器嗎?”虎臣忙答應:“是的,不瞞老爺說,這是小人家傳之物,每逢出門時候,總要攜在身邊,以為防身之寶,老爺看著它好,小人情願送與老爺,做一個玩物吧。”軍官一壁走著,笑道:“君子不奪人之美,既是你傳家東西,我怎好要呢!”

虎臣隨著他在大街上行走,只見各街各巷,全有軍隊荷槍逡巡,一股肅殺森嚴之氣,令人看著可怕。只見前面一座樓上,高揭著很長的白旗,旗子上面,龍飛鳳舞,墨漬淋漓,寫著五個大字:“還我舊山河”。再向前走,是巡道的衙門,衙門外的兩杆大旗上,寫的是“光復漢族,驅逐胡兒”。虎臣見了這種種標誌,早已嚇得心膽俱碎。心裡盤算,萬沒想到武漢這地方居然出了這樣英雄,一夜的工夫,竟自大功告成,立起革命的基礎來。要照這樣,只怕清朝的氣數已盡,沒有挽回的指望了。最可憐的是我那主帥瑞方,無緣無故拿出四十萬現款來,打點了這宗差事,目前是否已到四川,尚不知道,沿路之上,一定兇多吉少。偏偏這位姨太太,又臥病在漢口,金錢衣服,俱在她一個人手中。大帥受怎樣困苦,她是滿不在意,卻大捧地拿出洋錢來,給那騙人的妖婦。結果,連我同柱兒全受了帶累。柱兒的性命如何,目前還拿不定。我雖然假裝有病,倖免於難,到底前途如何,更沒有絲毫把握。最要緊的,設法先回漢口,從姨太太手中討幾個錢。速趕到四川,去尋大帥,勸他早早回來,不要捲入旋渦,白白送了命。

虎臣是一壁走著,一壁盤算,不知不覺,已經到了一座廟中,便是二哨的辦公處。軍士們將他架至一間屋中,便是那陳哨官的臥室。放他躺在床上,沏了一碗白糖水,給他喝了。虎臣向伺候的軍士和顏悅色地問道:“老總這樣辛苦,我心裡實在不安,但不知這位哨官老爺他貴姓大名?是什麼地方的人?”軍士道:“我們這位老爺,姓陳名學貴,是漢陽的人。他從前在吳軍門部下,當過教練官,後來吳軍門到江南去了,他便改投在李統領部下。李統領因為他操練嫻熟,格外抬舉,便補了這二哨的缺。昨天革命成功,陳老爺奮勇助攻督署,李統領又加他一個稽查銜,派他在街市上巡查。活該是你走好運,遇著了我們這位陳老爺。他向來是最肯方便人的,所以將你架到自己營中,還派專人伺候你,這真是福星照命。要遇到別位老爺的手裡,保不住拿你當奸細辦了,還許送掉性命呢!”虎臣心中暗暗說了一聲慚愧,面子上卻做出驚恐感激的樣子說:“難得陳老爺待人這樣恩厚,將來如有機會,赴湯蹈火,也要報答他老人家。”

隨又向兵士追問:昨天晚上李統領怎樣起的義,總督衙門是怎樣攻破的,難道鎮標張統領也不出來抵抗嗎?軍士笑道:“這話說起來很長。你要知道,湖北全省的軍權,表面上雖然操在張豹手中,骨子裡面,卻全是我們李統領的人。聽說三個月以前,就有了預備了。我們統領手下,有三位大將,就是荀文、姜贊文、章興文。這三位的本事,大得很呢!偏偏又遇著不知死活的祥呈,愛財如命,終日變著方法在我們軍界裡敲錢。凡營官以上的,每月全有報效,如其不然,便即刻撤差,毫不客氣。連我們統領,也不知被他敲了多少次竹槓,其餘大小官員,更不必說了。你想一想,既不發餉,還要往大家身上要錢,誰能賣老婆去巴結他呀!只落得怨聲載道,叫苦連天。這種軍心,還不好鼓動嗎?本來湖北的軍人,早就下了種子,'排滿興漢'四個字,是人人腦子裡有的。再遇著這種時機,有人一鼓動,就不難立時爆發。昨天晚上大家圍攻督署,那督署的衛隊,並沒有一個人肯出來抵抗,反倒做了引路先鋒。最可笑的是總督祥呈,還躺在七姨太太房中吸大煙呢!我們大家在大堂上放了一排槍,然後由荀司令發出口號,將軍隊散佈在督署內外。荀司令領著一隊人攻進後宅,大喊叫祥呈出來答話,可憐他鑽進床底下,哪敢出頭。後來高低挨著屋子去搜,從七姨太太房中將他搜出來。他二人在床下還伏著不動,是由兩個弟兄硬拉腿給拉出來的。這位總督兩湖的大帥,面無人色,只伏在地上給荀司令叩頭,什麼老爺大人,什麼祖宗親爹,只求保全他的性命。倒是那位七姨太太很有骨氣,指著荀司令大罵,說你們全是朝廷的命官,為什麼無緣無故地要造反,還敢來威逼大帥!你眼前不要太得意,早晚朝廷發兵來剿,把你們這些人活擒住,碎剮凌遲,那時候後悔也來不及了。荀司令冷笑道:沒想到你這婦人,倒有如此大膽,也算難得。但是你為什麼要嫁祥呈這個膿包呢?你要知道,我們此舉,正是下合民意,上順天心。滿人竊據中夏,快三百年了。我們漢人,受種種虐待,好容易人心覺悟,大家同心協力,恢復我們的舊山河。你還拿朝廷兩個字來嚇唬誰?我本當將你這賤人一槍打死,姑念你膽量不小,暫行留你的性命。我只先和祥呈算賬。你這數月以來,剋扣軍餉,貪圖賄賂,所有的銀子現在哪裡?還有你那總督的印信,也得一併交出來。如若遲疑,休怪我不給你留面子。祥呈為人本是愛財如命,聽說要他拿銀子,便有點遲疑不決,白瞪著兩眼,半晌答不上一句話來。荀司令罵道:你這看財奴,死神臨頭,還不肯說一句痛快話。你難道賴著就能白白地放你過去嗎?祥呈又央告道:我情願叫藩司將數月積欠的軍餉,一律發清。就請你們高抬貴手,饒了我吧。荀司令大笑道:你這時候才想起欠餉來,已經晚了。我們大家是為興復漢族,驅逐胡兒,並非是為區區欠餉。至於藩庫裡面有多少銀子,當然由我們革命軍政府處理一切,難道還能由著你行使兩湖總督的職權嗎?後來祥呈也不知怎麼說錯了一句話,把荀司令招惱了,抽出指揮刀來,劈面便是一刀。幸虧祥呈躲閃得快,未曾劈中頭顱,卻把左耳砍去了一半,立時鮮血淋漓,疼得祥呈在地上亂滾亂叫。荀司令派督署衛隊,暫將祥呈一家人驅入後花園,圈禁在一處,不許自由行動。然後將督署搜檢了一番,只現洋錢一項,搜出一百多萬。其余珍珠細軟,不計其數,俱都上了封條,聽候李統領處置。又在督署門前,懸起革命的五色旗幟,請李統領在署中主持一切,把闔城的文武官僚,俱都傳來。大家會議,聽說大家公舉提學使王彭年,暫時管理民政,主持一切。王學使再三推辭,不敢承當。後來激怒了章興文,拔出刀來說道:你是漢族的男兒不是?我們凌千險,冒萬難,為漢族爭光。你這懦夫毫無心肝,還想做滿清的忠臣,我今天非殺你不可。不但殺了你,連你一家大小,斬草除根,索性同滿奴一律對待,看你怕也不怕。王彭年一看這神氣,早嚇得魂不附體,連說我情願擔任,章將軍你快不要殺人。大家見他承認,又哈哈大笑,說大人真明白,本來你不擔任,還有誰能擔任?聽說他今天已經接任了。民政長的告示,全發出來了。李統領已經給各省去了電報,請求一致宣告獨立,做排滿興漢的表示。至於以後如何,連我也不知了。 ”

虎臣聽這軍人嘮嘮叨叨,說了這一大篇,心想越鬧越大了,我無論如何,得先脫離這地方,給我家主帥報一個信,好叫他早早逃生,別被他們殺了才好呢。他正在躊躇間,哨官陳學貴從外邊回來,先到自己屋中,問虎臣的病可好了嗎?虎臣再三致謝,說小人這是宿病,只要犯過去,將息半天,自然就會好的。承陳老爺這樣優待,我得怎樣才能報答你呢?學貴笑道:“我既然救你,你也用不著報答。我今問你一個人,你可認得嗎?”虎臣道:“不知老爺問的是誰?”學貴道:“你既是南京人,南京巡防營營長王文豹,你可認得他這個人嗎?”虎臣笑道:“豈但認得,我們還是舊同事呢,當日在巡防營,他當哨長,我當甚長,我們在一個哨中,彼此非常親密。後來我因為改業為商,才拋棄了營盤的飯碗,但是逢年過節,我還尋他去談一談。他待舊朋友很好,見了面總要留著吃飯,不知陳老爺打聽他做什麼?”虎臣這一套話,確乎不是鬼話。因為他自幼從軍,實在同王文豹是舊友。不過他隨瑞方到南京時,已經是堂堂督署的武巡捕。文豹在巡防營中,僅僅是一個小哨官。虎臣很替他出力,在巡防統領吳軍門跟前,一再給他說好話,因此才提升了營長。在陳學貴面前,如何敢說實話?因此只承認同文豹是同事,其餘的話,卻一字沒敢提。反倒追問學貴打聽他做什麼。這正是虎臣乖覺地方。陳學貴信以為實,不覺鼓掌道:“妙極了!這樣我不妨對你實說吧。那王文豹亦是漢陽人,我們同鄉,只是沒有甚厚的交情。我聽說他確是一條好漢。如今革命已經成功,最要緊的是得把南京取過來,頂好有一個人肯做內應,這事便易如反掌。王文豹是一個最適宜的人,而且手下又有兵。他如果肯反正,南京便唾手而得。如今須有一人肯冒險去遊說他,這真是一件奇功,無意中卻落在老兄身上,真真是妙極。”虎臣連說:“不敢當,陳老爺你怎的同小人論起兄弟來?”學貴笑說:“我們全是軍界中人,不論兄弟,論什麼呢?方才是小弟疏忽了,也忘了請教貴姓台甫,怎麼稱呼。”虎臣隨口應道:“小人姓季名叫一飛。”學貴道:“你以後不要大人小人地亂說了,我們既同是軍界中人,以後彼此借重的地方很多,用不著客氣。我今天同你說的,確是心腹話。你既同王文豹有淵源,回頭我見荀司令,索性保薦你幹這奇功。果然得了南京,你穩穩的營官可以到手。”

虎臣一聽,心想這事太不妥當。前幾天隨欽差到省來,那李天洪同軍界高級長官全同我見過不知多少次,此時我豈能去見他們。必須想個法子,辭脫了才好。隨答道:“陳老爺,我此次情願冒險到南京,去說王文豹,純粹是為報答你相救之恩,並無貪功求官的意思。再說我近年營商,到處自由,覺著比在軍界強得多,也決不再想那種營生了。最好你放我偷偷地去,等到那裡,我急速給你來信。如果事情可成,你便禀知上官,只說是你派去做的;倘然風頭不利,你再想旁的主意。這個法子,是再妥當沒有了。千萬不可驚師動眾,你想何如?”本來軍界人,全有爭功好勝的心。虎臣這一席話,在學貴聽了,是正中下懷,不過面子上還要謙讓幾句。後來又籌劃到怎樣才能離開省城,先到漢口去呢。眼前正在軍事戒嚴時期,江岸上遍扎著革命軍,就是插翅亦飛不過去。學貴躊躇了多時,忽然想出一個主意來,說這樣吧,漢陽本是我的老家,我家中還有六十多歲的娘,這是上官全都知道的。我只說接著家信,老娘想我想病了。我本當回家省視,因為正在軍事緊急,不敢請假,特派本哨正兵季一飛拿著家書,同幾十塊錢,過江去探問我的老娘。求本哨的營官轉禀司令,料想沒有不准的。俟等他準了,你便可以安穩過江,一點阻攔亦沒有了。請想這個法子可好嗎?虎臣連應道:“好好,這樣做去,非常穩當,就是上官也決不能批駁。陳老爺你趕快進行吧。”學貴忙吩咐哨書,備了一件公事,當日便送到營部去。營長姓孟,同陳學貴本是盟兄弟,當然格外關照,即刻呈到司令部。司令荀文,不但準如所請,還另外發了四十元錢,給陳哨官帶回家中,作為老母甘旨之奉。又填了一張司令部通行的護照,一同發交營部,飭陳學貴具領。學貴得了這消息,非常喜歡。第二天一早,將通行證同銀元,一概交與虎臣,又親送他到江邊,再三叮嚀,方才握手珍重而別。這時候革命軍在武漢,已經打通一氣,鎮守漢陽的是章興文,同著蔡杜兩員大將。虎臣過江後,當然是辦他自己的事。總算上天見他一顆忠心,才給他這機會,放他逃出龍潭虎穴。他以後果然奔到四川,凌千難,冒萬險,盜取瑞方死後的首級,歸葬京師,真不失為義烈之士。自有後文交代一切,暫且按下不表。

如今折回頭來,再說李天洪在湖北軍界一二十年,平素以老成謹慎著稱,為何忽然想起革命來?而且是一鼓成功,這豈不是怪事嗎?閱者要知道,這件事並不足怪,本書上文已經完全表過了。總督祥呈,生有錢癖,所以叫賽和嶠。他自到任之後,第一個本想敲張豹,偏偏張豹有一位好夫人,不但把祥呈運動好了,而且同他七姨太太結了乾姐妹。只有李天洪不識風頭,又不肯花錢運動,結果鬧得把督中協丟了,連帶把鎮統也革掉。幸而有三文幫他的忙,替他籌劃,替他拿錢,算是降為協統,保全了一鎮的兵權。哪知緊跟著又來了這瑞欽差,同祥呈大鬧意見,又故意撮弄張豹。他倆受了欽差的氣,全疑惑是李天洪暗中主使,彼此的嫌隙,便益發深了。瑞方走後,祥呈便把李天洪大大申飭了一頓,硬說天洪這一鎮人,全是革命黨。他平日管束不嚴,俟等查出實據來,不但奏參革職,還得重重治罪。天洪本是忠厚人,哪裡禁得這一嚇,回到公館,暗暗同三文商議。姜贊文性情急躁,聽了立刻便跳起來,說:“索性反了吧!他既說我們是革命黨,我們索性就革他的命,倒看怎樣?”荀文道:“且慢,我們目前已經是為山九仞,功虧一簣了,何必還這樣沉不住氣呢?實對統領說吧,目前這十三鎮全軍,已被我們三人分頭說好,只等時機一到,統領下一聲動員令,立刻就變為革命軍。也用不著他祥呈派人調查。我們事前也曾向統領計議過,不過近兩三個月的動作,尚不曾向統領詳細禀報。我們的意思,只要等十二鎮一齊就好了,然後再請示統領,決定舉事的日期。但是看這神氣,愈逼愈緊,恐怕等不得了,只好禀知統領,我們亦好提前預備。”天洪聽了這話,雖然心中還有點游移,但事已至此,騎虎難下,只得咳了一聲道:“也罷,以後喪身亡家,聽之三兄;化家為國,也聽之三兄了。不過最要緊的是十二鎮,如能將十二鎮說妥,其餘皆無可慮。”章興文道:“統領自請萬安,十二鎮的軍官士卒,比十三鎮還容易說呢。他們全是三四個月不曾領餉,提起祥呈、張豹來,咬牙切齒,恨不寢其皮食其肉。他們每逢見了十三鎮的人,便說你們是天大造化,遇著那樣好統領,不但不剋扣軍餉,還自己拿出錢來墊發軍餉。像我們真是造了大孽,遇著張豹這個統領,不但扣餉不發,還勒逼著叫我們掏腰包,孝敬完了他,還得孝敬祥呈。我們手下的弟兄,全急得要變了,他們連正眼看一看全不肯。這樣的上司,還伺候他做什麼!我們情願去報效李統領,不給錢也是樂意的。統領請想,他們十二鎮的軍官,全說出這樣話來,要勸他們投降,還不是易如反掌嗎?”荀文接著說道:“並且十二鎮的標統,如蔡大猷、杜公衡,全同我是拜盟的兄弟,只要將標統運動好了,其餘全不成問題。至於十二鎮全體軍官,同張豹要好的,只有楊得勝一人。偏偏他又出了差,隨瑞方到四川去。這不是難得的好機會嗎?”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李天洪也覺著這事有十分把握,便不害怕祥呈的話了,只商量將來怎樣定期舉事。

在這時候,還有一件意外的事,更足堅天洪舉事的心,原來項子城在河南彰德,處心積慮,也想要推倒滿清,特派他的心腹爪牙,到各省相機行事。湖北軍界不和,及一切內訌情形,項子城早探得清清楚楚,特派他的心腹將官梁志忠、鄭爾和秘密到湖北來,同三文在暗中接洽。言明:項宮保情願助一臂之力,將來事情成了,富貴功名,大家同享;倘然不成,宮保還能保險,決不致受什麼意外之禍。大家全知道宮保的勢力很大,別看他退職在野,門生舊部卻佈滿全國。一朝有了機會,他登高一呼,立刻便能全國響應。如今他既派心腹來接洽,這事更有了十分把握。所以,三文在暗中進行得非常猛速。 偏巧,又出了一種促成的機會,就是那不知死活的何仙姑,同張豹的夫人,及祥呈的七姨太太,結了異姓姐妹。那莊夫人常對她說,李天洪是心腹之患。何仙姑聽了這話,便乘隙而入,說李天洪既是心腹之患,為什麼不鋤治了他,卻留這禍根呢?莊夫人道:“談何容易,他既沒有顯著的罪名,而且又有一鎮兵權,就是大帥想鋤治他,還不易做到,何況我們呢。”何仙姑笑道:“這話太笨了,我們想鋤治他,只需神不知鬼不覺,便要了他的性命。何須鳴鑼響鼓,用軍法治他呢?”莊夫人尚未答言,七姨太太搶著問道:“姐姐你可有什麼妙術嗎?你如果能做到,我能叫大帥謝你一萬兩銀子。”莊夫人也說:“妹妹你既能拘神遣將,害死一個人,料想算不得什麼,這事簡直就託付你辦吧。”何仙姑見二人已經入殼,便又裝腔作勢,說這事可使不得,我們是修道人,怎能無故害人性命,這事還請你兩位另尋高明吧,我是斷斷不能做的。二人見她如此推脫,又再三央求,高低由七姨太太說定了,事成之後,酬謝一萬塊錢,眼前現拿出三千來,作為施法時一切零費。莊夫人做保證人,仙姑才答應了。七姨太太回來,對祥呈說知,並叫他立刻撥三千塊錢。祥呈正在懷恨天洪,一聽說有人能將他治死,不覺喜上眉梢。但是先要拿出三千元來,他未免有點肚痛。怎當得七姨太太瞪圓了眼睛,非立刻撥錢不可。祥呈無法,只得依著她,從賬房支了三千元鈔票,交付姨太太手中,由他轉贈仙姑。何仙姑得了三千塊錢,當然得要裝模作樣,擺出些法術來給大家看。於是用桃木修了一個人形,給他穿上軍裝,又變著方法打聽得李天洪生辰八字,寫在木人的背上。每逢三天作一次法,等到七七四十九天,保管天洪暴病身死。莊夫人同七姨太太,看了她這種動作,莫不信以為實,說仙姑的神通廣大,法術無邊,額手相慶,以為指日間便可將這眼中釘去掉。哪知害人不成,反害了自己,是什麼緣故呢?

原來和太太公館中,新上了一個男僕,名叫祝成。此人當日也入過軍籍,在十三鎮充當馬弁。因為喝酒醉了,耽誤一件公事,不曾送到。按營盤的規矩,本應打二百軍棍開除,是天洪格外恩厚,只將他開革了,卻不曾打他一下。因此,祝成提起李軍門來,便感激得五體投地。這一次何仙姑詛咒李天洪,並且暗中作法害他,祝成看在眼中,直氣得要瘋。便辭了事,到李公館來報告,自稱有機密大事,必鬚麵禀軍門。號房上去給他回,正趕上天洪同章興文在密室中會議要事,聽說祝成要面見告密,天洪還記得他,便吩咐傳他進來。祝成上來,叩罷頭侍立在一旁。天洪和顏悅色地問他什麼事。祝成拿眼望著章興文。天洪笑道:“你自管說,不用避諱,章老爺亦是我的心腹。”祝成這才從頭至尾,詳細說了一遍。天洪哈哈大笑道:“我當是什麼機密事,原來是為這個。好好,自請她去作法,我問心無愧,還怕她的妖術嗎?”章興文在旁答道:“統領寬仁大度,誠不可及。但這事據標下想,妖婦的邪術,還是第二問題。唯有祥呈、張豹兩人,處心積慮,必欲將統領置之死地,不惜出此卑劣手段,以償其願,實在可惡已極。若不早早下手,難保他不再出別的辣手。莫若乘此機會,宣布他們的罪狀。只要本部軍士,大家齊心,不愁不能一鼓成功。”天洪想了想,說你這話固然也對,但是十二鎮的真意如何,目前尚無十分把握。只要他們不持異議,不拘那一天,全可以起事。祝成暫隨你去充當護兵,千萬不可露一點形跡。你同他們幾位,可急速聯絡,相機行事。也不可太操切了,要緊要緊。章興文答應下來。

偏巧過了兩天,總督祥呈發出一件公事來,分投十二、十三兩鎮,是定於某日要在省城會操。其實骨子裡邊,是要藉著會操的機會,收繳十三鎮的軍械,並逮捕李天洪,這是同張豹預定的計劃。張豹利令智昏,還認著十二鎮全是他的心腹呢。自接著這一件公事,便興興頭頭地飭知兩協,急速動員來省。原來十二鎮的人馬,只有輜重、工程、馬炮各營在省城,其餘兩協步兵,全分駐在漢陽。蔡大猷和杜公衡兩個協統,早被章興文等說降,只等機會一到,便倒戈舉事。偏巧祥呈要調他們來會操,這真是想不到的機會。因此接到公事,連一天也不肯停留,便下動員令,即日開拔來省。何仙姑在江中遇著的船,便是這兩協軍人。 及至到了省城,大家一會合,沒等到第二天會操,當日夜間,便聯合在一處,共同起事。可憐祥呈同張豹還在睡夢中。攻總督衙門的是荀文,包圍張公館捉拿張豹的,卻是蔡大猷。張豹嚇得魂不附體,戰戰兢兢地會見蔡大猷,說賢弟咱們同事一場,何忍殘害我的性命,只求你開一線之路,放我夫妻逃生,所有銀錢產業,我情願盡數獻出來,作為買命之資。蔡大猷哼了一聲,說你既有今日,何必當初。咱們十二鎮中,欠四個月軍餉不發。我試問你這些錢,全跑到哪裡去了?張豹道:“賢弟,你不要錯怪我,軍餉不發,全是祥呈一個人吞沒了。愚兄為這事,也曾三番五次向他力爭,怎奈他執意不發,愚兄也莫可如何啊!”蔡大猷道:“你不用全推在祥呈身上,我試問你這半年工夫,你在漢口匯豐銀行存了八十萬現款,這不是剋扣軍餉,是從哪裡來的?你想叫我放你夫妻逃生,從此遷居租界,做一世的富翁,何等快樂。你真是癡心妄想,我如今只將你帶了去,面見李統領。他若肯放你,我也決不作梗。他不放你,也休來怨我。至於你的夫人,你不必擔心,他是莊中堂義女,我是中堂的門生,無論如何,不能難為了她。回頭我派幾名得力軍士,在你公館看門,無論何人,不能隨便進來,這你總可以放心了。”蔡大猷說至此處,莊夫人早從里屋哭著出來,向大猷再三哀求。說賢弟,不看旁人,還要看在先中堂面上,饒了我的丈夫,不要帶到李統領那裡去了,不怕統領想罰他多少錢,我情願擔保一個也少不了,只求賢弟替遮蓋遮蓋,保全他的性命,愚姐就感激不盡了。大猷道:“夫人你不要糊塗妄想了。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托何仙姑用妖術謀害李統領的性命。這件事實在犯了大忌,若非我同杜公衡再三替你求,連夫人也要一同逮捕的。你如今只認萬幸,在家裡候信吧,不要再替丈夫求了。你自管放心,我雖帶了他去,但凡能保全他的性命,我決不能袖手不管。要想私自放他,那可是萬萬做不到的。”莊夫人聽說她的秘密被人洩露了,早嚇得粉面焦黃,手足無措,也不敢再替張豹求了,只是叩頭求大猷格外關照。大猷答應了,帶著張豹同去銷差。卻派了八名護兵照應張公館,替他把門,不准旁的軍人擅進。 一夜工夫,革命已經成功。章興文出主意,叫用緩軍計,先不要把實在情形報與北京知道。只含糊其辭,仍用祥呈的名義,給中央去了一個電報,只說武漢起了革命軍,卻被官軍立時撲滅,目前正在搜剔餘黨,辦理善後云云。這電報拍出去,所為穩住中央,省得立刻派兵來剿,然後好從從容容佈置一切。要不然,駐漢陽的各國領事,一定有電報到北京,誇大其詞,反倒叫政府有了預備。果然這個電報出去,攝政王正在用晚膳,領班的內閣大臣恩親王,拿著這封急電,立刻要面見。太監於得海,是專伺侍候用膳的,聽說恩親王即刻求見,心中不大耐煩,自己出來對恩王發話道:“你老人家,怎這樣不曉事?王駕正在用膳,誰敢去驚動他。難道再等一刻,就遲誤了不成嗎?”恩王也著急道:“於掌案的,你不要抱怨我,若非有了緊急大事,我不會在府裡休息,跑來求見什麼。你要知道,湖北起了革命黨,連省城都快失陷了。這樣大事,還能夠遲遲等等嗎?你快上去回奏,不要再費話了。”於得海聽見革命黨三字,知道關係重大,不敢再說什麼了。立刻跑上去,見了攝政王,貿貿然回道:“恩王即刻求見,說有大事,一刻不能延緩,請示爺見他不見?”攝政王聽了,將筷子向桌上拍,罵道:“混賬!你沒見我正在用膳嗎?難道一刻都不等,必得立時見他。”得海挨了罵,嚇得跪下回道:“請爺息怒,奴才本不敢回,因為恩王說是湖北出了什麼革命黨,省城失陷了,奴才想,這樣大事,如不即刻回奏,倘然誤了軍機,誰敢擔此重咎。所以才大著膽子,驚了爺的駕,奴才罪該萬死。”攝政王聽見“革命黨”三字,也嚇了一愣,飯也顧不得吃了,吩咐於得海,快把恩王引至膳房問話。恩王進來請過安,便將電報呈上。攝政王忙接過來觀看,匆匆的也不曾看清楚,便問恩王道:“這樣湖北不是已經失了嗎?”恩王忙躬身回道:“湖北尚未失陷,電報上說得明白,是革命黨勾結十三鎮軍人起事,幸虧祥呈應變有方,急調十二鎮到省城,立時撲滅,幸未蔓延。目前正在辦理善後,請示朝廷怎樣處置。”載灃聽罷,心里略微安靜一點,又重新將電報看了一遍,方才看明白了。問恩王道:“依你的主意,怎樣處置呢?”恩王道:“這事只有趕緊復一個電,叫祥呈加意防範,然後再下一道旨意,對於此次出力有功的軍隊,先褒獎一番,並責成盡力保衛地方。再分電各省,從嚴搜查革命黨。如此辦去,不知王駕以為如何?”載灃想了想,也只有如此,想不出旁的高明法子來。隨答道:“好好,就是這樣吧。你急速下去辦理好了。”恩王退下來,同餘雙仁、拉同,又斟酌了一番,然後分投復電下旨。 餘雙仁是一位有閱歷的老官僚。他看了這個電報,便知道內中不妥。對恩王道:“這事據晚生看,恐怕湖北的形勢不能這樣簡單。果然是革命黨勾結軍隊,撲滅也不能如是之易。王爺總是加細探訪一番,別等到臨時措手不及。”恩王一想,這話很對,便問餘雙仁向何處探訪呢?雙仁笑道:“這事講不得叫外人恥笑了。王爺只向使館中一問,便可知道詳細情形。”恩王道:“這樣大事,我們自己不知道,反倒要向外人打聽,面子上太難為情了。”恩王才說到這裡,忽然茶房上來回道:“外務部尚書周大人,說有要事,面見王爺中堂。”餘雙仁一聽,笑道:“好了好了。”原來這位外務部尚書姓周名福來,是廣東人。當年曾文正遣派留學生到英國去求學,這周福來才十幾歲,他居然肯應募前往。總算是少年有志,自到英國後,他的學業倒是很有進步。只有一宗毛病,因為他正在血氣未定之時,到了英國倫敦,那樣繁華地方,雖沒有妓院,可是暗娼卻非常多。這是什麼緣故呢?因為英國的皇上維多利亞是一個女子,所以尊重女子的人格,不准民間開設娼寮妓館。但是明的雖然禁止了,暗的卻禁止不了,鬧得遍地全是暗娼,警察也不干涉。所為英國原是以商立國,各國來倫敦做生意的,多半沒有家眷,如果將暗娼禁止了,商業上便不免要受影響。而且這一筆大利,本地人也無從獲得。所以不但不禁,暗地還實行保護。可有一樣不好,既是暗的,所有查驗種種手續,也一律免除了,因此花柳病非常之多。周福來正在青年,不知深淺,在暗娼中買了一身的病。後來雖然治好了,可是留下一種毛病,鼻孔裡總流臭水,無論用什麼藥,也堵塞不住。鬧得同學師友,全躲著他不敢親近。大家給他起了一個綽號,叫爛鼻頭,將周福來三字,改作週癩。他自從得過這病,由愧而生憤,此後屏絕外務,苦志用功,畢業時居然考列最優。回國之後,很蒙當道垂青,派在各國事務衙門,辦事多年。後來又簡派駐英參贊,後來又代理公使,簡放駐美公使,官運亨通。及至庚子年後,創立外務部,又調他為外務部右丞,署理外務部侍郎。宣統三年,又升授外務部尚書。北京各使館,因為他是外交界老資格的,面子上倒也得尊重他。只因他那鼻孔中老流臭水,所以每逢宴會,只要有他在座,外人總是躲著不肯去。他自己知道這個原因,也倒識趣,逢是外部宴會,便叫左右侍郎代做主人,他總不肯出面。因此各公使全說他好,每逢有什麼小小的交涉,都肯表示讓步。所以攝政王載灃,很誇他是一個能員。 這一次他忽然到內閣來,求見王大臣,餘雙仁料到他是因為湖北的事情,得到什麼緊要消息。故此說好好,吩咐茶房,快請周大人裡面坐。少時福來進來,向恩王余拉請過安,大家讓他坐下談話。福來很現出來一種驚慌的神氣,坐不安站不寧,突然問恩王道:“湖北省城已經失陷了,王爺可曉得嗎?”恩王被這一問,也嚇得變顏變色,吞吞吐吐地答道:“湖北的事情,內閣已經接著電報,可是失陷的話,電報上不曾說明。你這消息,可是從哪裡得來的?”福來道:“東西洋各報紙已經全登載了,還用打聽消息去嗎?”說罷從袖中拿出兩份報來,一份是英文的,一份是日文的。並將自己翻出來的兩張漢文譯稿,也隨著一併呈與恩王余拉觀看。三人輪流看了一遍,俱都慌得手足無措。恩王道:“歷來革命黨起事,沒有一次成功的,怎樣這回,竟會把武漢佔領了呢?”福來道:“王爺但知其一,不知其二。從前革命黨起事,不過僅僅數十名黨人,既沒有利器,又沒有接應,當然是不能成功。這一回,有兩鎮軍隊俱都加入其內,聲勢浩大,武漢地方,當然唾手而得,哪能跟從前做比呢?”恩王點點頭說:“你的話誠然有理。但是就這樣由著他們造反不成?必須想個急法子,將他們撲滅,省得再向他省蔓延才好呢。”拉同道:“據晚生看,最好先調禁衛軍全隊出發,一直開往漢口,正式征討,不愁不能一鼓蕩平。印長的軍事學,在全國屬第一的。馮國華也是能征慣戰的驍將。他們只要去了,這事便容易解決。不知王爺意下如何?”恩王道:“好好,你這法子好極了。我這就上去同監國說,今天就下旨意,派他們出征。”餘雙仁旁邊,只低著頭一聲也不響。大家散了,雙仁卻不回宅,一直到印長宅中,又用電話約了馮國華前來,三人在密室中,也不知會議了什麼事,雙仁方才回宅。恩王上去見載灃,將武漢失陷的話,從實說了,又獻策速調禁衛軍前往征討,載灃準了,即刻下旨意,派印長為欽差大臣,馮國華為總司令,叫他們即刻動員。 旨意下來,印馮兩人卻按兵不動。一同去見恩王,說:“我們擔任不了這重大責任。如今這武漢的聲勢很大,而且南方各省,也多有群起響應的,縱然能將武漢平滅,區區禁衛軍一萬餘人,也不能分顧各省。再說我們全部開走,這京師根本重地,倘然有一個風吹草動,豈不更加危險。這事還要請王爺三思而行。”恩王見他們推脫不肯去,心中益發急了。說:“朝廷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你們難道就看著大清朝的天下,葬送在革命黨手裡不成?”印長道:“王爺不要著急,我們並不是不去,是要請王爺主持,得再派一位聲望素著的知兵大員,在上面指揮監督,這件事才有把握。要空空叫我兩人去,我們是擔不了這大責任的。”恩王一聽這話裡有話,忙問道:“你們說聲望素著的知兵大員,到底是誰呢?只要有這個人,我立時就保薦他,決不游移的。你們不妨實說。”印長道:“我們意中哪有這樣人呢,王爺秉國鈞調鼎鼐三十餘年,所有全國人才,哪個不是你老人家的門生故吏,還用我們推薦嗎?只要你老人家平心靜氣,化除成見一想,自然有這樣人才出來效力。不要說革命黨不足為慮,無論什麼大問題,也解決得了。”恩王不假思索地答道:“要論目前夠這種資格的,只有項子城一個人。難道我心裡不明白嗎?”印長道:“王爺既然明白,遇著這樣盤根錯節之時,為什麼不求利器呢?”馮國華也隨著說道:“王爺真有知人之明,不愧是救時的賢宰相,這時候如果起用項宮保,末將敢下一句斷語,不出一個月,湖北的事,便能露散風消,用不著王爺憂慮。”印馮兩人一唱一和,說得王爺點頭嘆息道:“兩位將軍有所不知,為起用項宮保的事,本爵不知碰了多少次釘子。在監國那一面,卻沒有不好說的,獨隆裕皇太后,持之甚堅。更兼善輔鐵木賢一干人,同他作對,硬說項子城是曹操、劉裕一流,如果起用他,將來得了志,一定篡位,聖清三百年的江山社稷,定葬送在他手裡。他們在監國面前,便倡言無忌。我每逢一張口,說項子城好,他們便氣勢洶洶的,同我頂撞。你們二位想,似這樣叫我如何張口呢?”印長笑道:“王爺太忠厚了。善輔是個小孩子,鐵木賢並無知識,為什麼要聽他們的話呢?當此國家存亡危急之時,就是皇太后,也得要摒除成見。難道因為一點私嫌,便把祖宗的江山社稷也隨著犧牲了不成。王爺若不乘機力爭,更待何時?”恩王道:“這樣你們先下去,聽我的信吧。”印長、馮國華答應一聲是,便退了下來。 第二天夜間,攝政王在自己府中召開御前會議。所有宗室王公、貝子貝勒、內閣大臣、各部尚侍,以至九卿科道,俱都列席。向大家宣佈道:“自先帝升遐,本爵禀付託之重,勵精圖治,一刻也不敢安逸。沒想到時事多難,人心大壞。近年來各省時有不軌之徒,乘機謀亂。廣東已經是鬧過兩次,可憐鳳珊、福琦,俱都為國死難。江西徐天麒之變,銘新也捐了軀。種種變故,已經是應接不暇。如今武昌地方,又出了革命黨,竟敢勾結軍隊,佔領省城,並派匪軍取了漢陽。眼看湖北全省,全入了他們掌握,朝廷若不急速派兵征討,將來匪勢蔓延,前途更不堪設想了。因此本爵特將眾卿家召至邸中,通盤籌劃。眾卿有何良策,不妨據實上陳,事如可行,本爵定然採納。將來成功之後,還要越級升獎。”載灃宣布完了,文武各官,彼此面面相覷,誰也不肯首先發言。停了一刻,還是恩王出來答道:“適才監國所說征討的話,誠然是一刻不容再緩。昨天旨意派印長、馮國華率領禁衛軍,即日下動員令,出征武漢,這便是目前切要之圖。老臣昨天已經將二人叫至家中,面授機宜。他們卻是耿耿忠心,預備掃平逆匪。只是有一樣可慮:目前革命黨已經佔了湖北,這一出征,倘然兵連禍結,日期延長,北京地方空虛,無有軍隊守衛,再加上他省一有響應,根本重地,豈不就動搖?”載灃一聽這話,果然覺著可怕,忙追問恩王,必須怎樣才可以免去這危險呢?恩王道:“依老臣的愚見,第一得要選一位知兵大員,而且聲望素孚,能使革命黨聞風怕懼的。叫他獨當一面,然後內外才能兼顧,既不至搖動京師的根本,又可以早收討逆的功勳。不知爺駕以為然否?”本來載灃此時已經慌了手腳,恩王出的主意,他還焉敢駁回。只有點頭稱是,說老皇叔看著怎樣辦好,我沒有不贊成的。恩王見他已經俯首就範,不敢再鬧爺的脾氣了,便進一步問道:“爺駕既承認這主意好,就急速預備人吧。”載灃道:“可是到底叫誰去好呢?我意中真沒有這種人才,還是老皇叔替我想一想吧。”恩王見他把用人之權,也完全交付了自家,便使出欲擒先縱的手段來,向載灃道:“爺的意思,是想用忠厚老實、人人說好的人呢?還是用那有才幹、有作為,有人說他好也有人說他不好的人呢?”載灃道:“時勢至此,我們只問他能否當重任,至於說好說壞,不過是個人所見不同,我們管他做什麼呢?”恩王道:“爺駕這話真聖明極了。老臣意中,確有一個人才,此人真是文能安邦,武能戡亂。只要他一出來,革命黨立刻就能平息。只是有一樣,此人從前得罪過王爺,所以才放還鄉里,如今要用他,必須爺駕不念舊惡,將從前的事一筆勾銷,然後老臣才敢保薦他,獨當一面。”載灃聽了這話,不覺猛然醒悟,忙問道:“你保薦的可是項子城嗎?”恩王道:“正是此人,爺駕可謂明鑑萬里。”載灃道:“要論項子城的名望才幹,在群臣中總算首屈一指。他如果出來,湖北的事不難指日平定。就是本爵同他也並沒有什麼深仇宿恨。不過皇太后的駕前,很難說話。更有咱們宗室中,一班同他不睦的,出死力反抗,這事豈不叫我很為難嗎?”恩王道:“目前時勢至此,祖宗的江山社稷,已經危如朝露。爺駕為大局起見,難道還能顧惜那些無謂的阻力嗎?皇太后是聖明不過的女中堯舜,果能安定全局,保存祖業,她老人家決不會反對的。至於宗室王公,只要爺駕主持其上,他們也不敢過於阻撓。常言說,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這時候再不起用賢臣,等到各省響應,大局已危,就是項子城出來,只怕也要束手無策了。”載灃道:“既然這樣,可派他一宗什麼差事呢?”恩王道:“目前湖北陷落,祥呈的生死存亡尚無確信,何不就把項子城補了兩湖總督,並派為欽差大臣,督帥平滅革匪。令他不必來京,由原籍馳赴新任,這豈不是最好的辦法嗎?”載灃道:“好好,你這就下去擬旨吧。” 恩王才要退下來,忽見宗室班中,閃出一人高聲說道:“且慢,臣有要言,面奏監國。”大家用目看去,不是別人,乃是一等鎮國公度支部尚書載擇。只見他朝著攝政王大聲說道:“國家雖然危急,也盡有人才可選,為什麼要起用項子城那亂臣賊子!這件事臣以死力爭,不能從命。”恩王在旁向載灃道:“怎樣?臣早料到這種阻力,是決然免不了的。”載擇此時急了,指著恩王罵道:“你這老不死的東西,就知道招權納賄。那項子城,誰人不知他是曹操、劉裕一流人,你只圖受他的金錢供奉,藉著眼前這機會,好酬報私情,卻甘心把祖宗艱難創造的基業,雙手奉與這賊子。你自己問一問,還有心肝沒有?”恩王平白挨了他這頓痛罵,如何忍受得下。便也戟手還罵,說:“你一個後生小子,在朝廷之上,就敢辱罵叔伯。按照祖宗家法,是應當打殺你的。何況在監國駕前,又犯了大不敬的罪名。請爺駕速傳旨,將他交宗人府慎刑司,依法辦理,也好整肅家規,為狂妄犯上者戒。”此時鬧得載灃左右為難,也不知如何才好。只得先向載擇喝道:“你有什麼見解,自管陳述,為何這樣狂言暴躁,不循規矩。這還成什麼事體!”載擇見監國動了氣,這才有點懼怕,說:“臣並不敢在爺駕前失禮,實因一時氣憤,出言不檢,還求爺駕寬恕。”載灃尚未答言。恩王又忍不住問道:“你在爺駕前不敢失禮,難道在族長面前就可以失禮嗎?”原來此時宗室之中,唯有恩王的輩數最大,年紀也最高,總算得一族之長了,所以向載擇質問。載擇此時也覺得自己出言過於魯莽,清室的家法極嚴,如果鬧到宗人府去,至輕也要挨一頓禦棍,或竟因此把公爵革掉,也說不定。因此他心裡也覺得膽怯了,只可硬著臉向恩王深深請了一個大安,說侄兒一時昏聵,出言不遜,求叔叔饒過我吧,以後我再也不敢了。載灃見他賠禮認錯,便也向恩王道:“老皇叔不要生氣了,他既知過必改,何必還同他一般見識呢?”恩王覺得自己的面子十足了,便乘勢下台,又發作了幾句,說:“你一個小孩子家,知道什麼?我錯非看你父親死得早,沒人教育,今天決不能饒過你。”原來載擇是郡王老八爺的兒子,八爺、九爺全都少亡,所以恩王這樣說他。載擇心裡雖然生氣,面子上也只好俯首無言。 恩王見頭一個反對的,已被打倒,便放心大膽地下來擬旨。擬好了旨意,呈與監國觀看,載灃此時,只有百依百順,哪裡還有商榷餘地。旨意發下來,大致是項子城著補授兩湖總督,並特派為欽差大臣,即日馳赴新任,毋庸來京陛見。欽此。旨意宣布了,中外人氏,無不額手稱慶,全說項宮保一出來,湖北的亂子,便不難指日平定了。內閣將電報拍至河南彰德府,並付了恩、餘、拉三位大臣一封私電,是請項子城即日出來任事,千萬勿再耽延。種種推重催促的話,說得非常懇切。大家料想子城見了,一定挺身出來,走馬上任。哪知過了一天,方才接到復電,電上說蒙恩除授兩湖總督,感激聖恩,匪可言喻。本當遵旨即日起程,無奈腿疾尚未痊癒,步履艱難,不能行路,懇恩另簡賢員。一俟宿疾大痊,再圖報效云云。這電上的話,分明是同當日免他的旨意,針鋒相對。那時說他腿上有疾,放還鄉里。這時他便說腿疾未痊,不能到湖北履任,這是有意同攝政王慪氣。恩王見了復電,哪敢怠慢,立時謁見載灃,將復電呈與他看。載灃此時,也沒有絲毫主見,只得又召見各王公大臣,將此電給大家看了,問眾人還有什麼主意。這些人紛紛發言:有主張再去電勸駕的;有主張派一位大員到河南,倒看一看項子城是否有病,再就近疏通,叫他不要記念前嫌,趕緊出來任事的。正在發言盈庭之時,忽有一個人挺身出來,厲聲說道:“項子城如果死了,難道就尋不出第二個來!我如今有一個方法,保管即刻成功,也無須項子城出頭。”若問此人是誰,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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