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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四十八回惡家庭購禍擲多金狠官僚殘民施毒計

清末民初歷史演義 董郁青 18830 2018-03-23
田際雲打通了興顯徽這一關,瑞方的希望,總算十得七八。只是老恩王這一關,瑞方急切間想不出法子來。因為瑞方的為人,向來是名士派,他對於八旗親貴,看得一錢不值。從前慈禧太后很賞識他,他又是莊中堂的門生、項子城的盟弟,因此八旗親貴,也得讓他三分。他對於老恩王,雖然面子上敷衍,其實卻不肯真心孝敬。老恩王因為他慈眷優隆,又有項、莊兩人庇護,自己也不肯作這冤家。及至太后駕崩,項子城遭貶,只剩了一位莊中堂,瑞方的勢力已經一落千丈,所以革職時候,旗人無不稱願。不料後來莊中堂又死了,他朝中一個靠山也沒有,再想巴結老恩王,如何來得及?所以這一次打算出山,煞費周折。總算他心靈心敏,鑽了田際雲這個門子,郵傳部尚書一關,居然安穩通過。只有老恩王還想不出法子來。際雲大笑,說我昨天同四爺說的話,怎麼今天就會忘記了?瑞方這才恍然大悟,不覺拍手大笑道:“真真我怎麼這樣昏聵呢?老恩王親口說的,叫你替他攬買賣,你也好沾點油水,彌補虧空,怎麼我倒忘死了呢?好好,一事不煩二主,還求你辛苦一趟吧。”際雲道:“事不宜遲,我這就去,回來您聽好音吧。”說罷刻不容緩地去了。

直到三更多天,他方才跑回來。瑞方已經等得急不可耐。見他回來,如同得著寶貝一般。一見面才要張口問話,卻見際雲愁眉苦臉,並沒有一點歡喜的神氣,心中早不覺涼了一半,把要問的話,也咽回去不好張口了,只瞪著眼望著際雲。際雲坐定了,未曾張口,先咳了一聲,然後說道:“我的四爺,你同老王爺,有什麼間隙嗎?”瑞方聽這話,不覺嚇了一愣,說:“這話從哪裡說起呢?我又不脂油糊了心竅,怎敢得罪他老人家?從前我做封疆時候,府里三節兩壽,一次也沒敢落場過。就是來京,也先給他老人家前去請安,難道還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嗎?”際雲嘆道:“我聽四爺這一說,你就是外行了。你做了封疆,對他老人家只應酬三節兩壽,這就是你的大錯了,還能說周到不周到嗎?”這幾句話,說得瑞方毛骨悚然,忙問際雲:“必須怎麼樣呢?”際雲道:“各省督撫大員對於恩王府,得時刻有駐京的人員前去探聽消息。比如府裡想置辦什麼物品,京員得著消息,趕緊置備齊了,託管家大人送進去,說這是某省某督撫孝敬老王爺的,務必請賞臉收下。王爺收了,然後由駐京人員向該省報一筆賬。有時王爺提起誰來,意思是想用錢,要三萬五萬呢,京員得著信,立刻就給送進府去,然後再去信報銷。如果數目太大了,就即刻去電報請示,那邊回電,叫照撥,京員便即刻由銀行撥過。至於三節兩壽,照例文章,倒無須十分鋪張,這是避聲氣的意思。四爺做了這些年封疆,連此中奧竅還不十分了然,就知道三節兩壽送禮,那就難怪老王爺對你不住了。”瑞方聽了這些話,只是搖頭吸氣。說:“我這些年官,總算是白做了,還不及你的閱歷深呢!請你說吧,王爺對於我,倒是什麼意思呢?”際雲道:“王爺一聽到四爺的官印,便老大不高興,說某人財發足了,他向來又是一毛不拔。如今大可坐在家裡享福吧,何必又想出去做官呢?是我再三地懇求,王爺說:他既想開復罪名,出來做官,就得大大地花一塊本錢。我聽得這一句,知道王爺已經有了活口氣,總算是好辦了。便追進一步問道:請示王爺,得叫他拿多少錢呢?老王爺沉吟了一刻,答道:看你的面子,叫他拿六十萬吧。由這六十萬之中,給你提一成,我淨擎五十四萬。這就是最低的價額,也不用添湯換水,往來麻煩。你回去對他說:是這樣,你來見我;不是這樣,你也不必白跑路了。我聽這價錢要得太大,只得又再三央求,說王爺說的數目,實在不多。只是瑞某人已經閒了一二年,他平日又好揮霍,恐怕手裡沒有這麼多錢,還得求爺格外恩典,再減一減吧。就連王爺賞我的那一成,也可以豁除不算,只求王爺多減幾個,成全了他這廢員。他將來出去,一定忘不了爺的好處,必然格外有一份人心。我說了這好多話,王爺只是大笑,說你同瑞某人有什麼特別關係,這樣替他出力。實對你說,我決不希望他有什麼人心,我只講的是眼前交易。既然你這樣說情,又拋棄了自己的六萬塊,這樣吧,我要一個整數兒,五十萬元。再去一個錢皮,也是不成功的,你也不必再多費話了。我聽了這口氣,知道沒有一點活動餘地。只得先回來同四爺商量,我萬沒料到他張這大口。究竟辦與不辦,請四爺自己斟酌吧。”瑞方聽說老恩王要了這麼多錢,自己也不免躊躇起來,說:“我在兩江直隸任上,雖然剩了幾個錢,買金石字畫,就耗去一大半,其餘在河南輝縣,又置了不少莊田,哪裡還有這多的現款呢?實對你說,只有正金銀行,存著我二十萬元,這連一半還不夠,其餘的向哪裡想法子去呢?”說著又低頭想了一會兒,說:“也罷!我還有粵漢川鐵路、上海招商局,同湖北漢冶萍三處的股票,共三十幾萬。如果滿拿出來,二十萬還能押得出來。只是這樣一辦,比抄家也差不多了。”際雲道:“四爺你想開一點吧,自有人就有錢。你如今雖拿出四五十萬來,眼前就可以得複原官;再加上督辦鐵路的欽差大臣,這一趟走出去,至少也能弄到百八十萬,這便是對合的利息;你到了湖北四川,說不定攝政王一歡喜,便放你該省的總督,一帆風順,不定賺多少錢回來。這四五十萬,算得什麼?”幾句話打動了瑞方的心,不覺嘆一口氣道:“好好,咱們就孤注一擲吧。只是還有一樣難處,所有銀錢股票,俱不在我手裡,這事還得好費周折呢。 ”際雲詫異道:“怎麼四爺自己的錢,卻不在自己手裡,難道全押給人了不成? ”瑞方道:“你不知道,我們家裡是六爺當家,所有金銀產業,全在他手裡。六爺是一位經濟大家,滴水不漏,所以我把家事全託付了他。如今要從他手裡再拿出這麼多錢來,他一定不認可。看起來,豈不要費唇舌? ”際雲道:“據我看,這事並不難辦。六爺也是做官的人,他很知道做官的出息。只要你破釜沉舟地將利害說一說,我想六爺決不至固執不通。 ”瑞方道:“但願這樣不好嗎!回頭我先說著看吧。 ”際雲告辭去了,說我明天再聽好音。

瑞方將他送走,天已四更多了。自己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只是睡不著。忽然想到升了官,四川總督安穩到手,便高興得了不得;忽然想到四五十萬白花了,又不覺心疼得難過。方寸之中,如同開了鍋一般。好容易熬到天亮,方才閉眼睡著。睡了一刻,便起來,刻不容緩地要開家庭會議。原來瑞方弟兄共有三人,他本人是長兄,大排行卻居第四。他的兩個弟弟,老五叫瑞綿;老六叫瑞錦。他原是一榜出身,由工部郎中外放府道,轉任兩司,薦升督撫,總算是一帆風順。兩個弟弟全是筆帖式出身,老五現為理藩院員外郎,老六是度支部主事。他弟兄三個雖是一母同胞,脾氣卻判然迥異。瑞方是名士派,專好吟風詠月,賣弄風流。又有金石畫之癖,所掙幾個錢,滿消耗在這些無用的廢物上。瑞綿是吃喝嫖賭吸大煙,無所不好,終日同一群流氓胡闖混鬧。所當的差事,不過掛一個空名。家裡的錢,只要叫他拿著,隨手就盡。唯有六爺瑞錦,卻是天生的經濟好手,連一個銅子輕易也捨不得花掉。在部里當差事,總是回家吃飯。有時候餓極了,只叫聽差的買兩個燒餅,兩根油麻花,就開水送下去,便算是一頓飯。要想叫他飯館吃幾毛錢,要了命也不肯的。瑞方見他這樣,所以把財產交給他經管。他過日子非常儉省,每天只給廚子八吊大錢菜錢,合製錢一吊六百文。家裡上上下下,足有四十餘口,每人連兩個銅子全合不到,除去白菜豆腐之外,什麼也不能吃。因此一家人,沒有不恨瑞錦的。唯有瑞方的姨太太,同他兒子瑞琦,尤其恨得厲害。

瑞方的這位姨太太,來路不正,兒子卻是她生的,大太太只生了一位小姐。當日項子城同瑞方極要好,本想要換著做親:瑞方將女兒許了項子城第六個少爺;項子城想把第五個小姐許給瑞琦。後來一打聽是庶出,而且這瑞琦又天生的下流。要論他的資質,真有過頂聰明,十七歲便到英國去留學。去了六七年,曾在倫敦大學畢過業,英文是極好了,而且漢文也不壞。回國廷試,考列一等,欽賜的進士,發往郵傳部當差。當差不過是個名兒,終日花天酒地,同一群八旗闊少在一處鬼混。用錢花,便向他老子瞪著眼要。瑞方是真怕他,要多少就得給多少,連一個不字也不敢說。這是什麼緣故呢?因為瑞琦自留學回來,終日大嚷著革命。他也是同盟會的會員,同一班革命黨全通聲氣。他老子做著滿清的官,他卻大罵滿清不是東西,非推倒愛新覺羅不算英雄好漢。瑞方終日提心吊膽,怕他在外邊闖禍。他也說得好:只要有錢給我花,我就不提革命兩個字;什麼時候沒錢,什麼時候就革命。因此把瑞方挾制住了,無論要多少錢,也得百依百順。這個風聲傳出去,項子城知道他是不成材的東西,所以換親的話,不再提起。瑞方只好在旗人隊裡,給他定了一門親。到底項子城心裡,總覺有點抱歉,對不住瑞方。後來打聽他有幾個侄兒,才知道瑞錦屋裡有一個孩子,比瑞琦小兩歲,名叫瑞瑜,倒是循規蹈矩,比瑞琦強得多。於是把第五個小姐許給瑞瑜,也算換了一門親。

瑞方的兩個太太,終日吵鬧。大太太說:“我雖然沒有兒子,卻是明媒正娶的大太太,家事全得由我做主。哪裡趕來無主的野婦,也要跑到家來充太太?什麼叫兒子,兒子準姓瑞嗎?”二太太聽了,如何肯饒?哭著喊著的,要同瑞方拼命。說:“當初你說家裡沒有太太,我才嫁給你。你要是有太太,用八抬轎抬我也不來。兒子給你養大,到如今反倒受起氣來。什麼叫姓瑞不姓瑞?這事得問你,他到底姓瑞不姓瑞?你說一句公道話!如果不姓瑞,我立刻帶著這野雜種,走清秋大路,也省得玷辱你姓瑞的好門庭!要是姓瑞啊,常言說,母以子貴,連皇上家全有定例的。同治爺誰不知道是西宮偏妃生的,怎麼慈禧就是皇太后呢?我既然生了兒子,就不能算妾。她是大婆,我也是大婆。咱們從今以後,得把名分定個清清白白——似這樣糊里糊塗,受一輩子氣,我寧可死了,也不能甘心的。你就是快快說吧!”

太太正在吵著,偏巧瑞琦從他門前經過,她便跑出來,一把將瑞琦拉進屋中,哭著喊道:“好了好了,今天唱一出父子會吧!”又指著瑞琦問道:“好孩子,你自己說一句公道話,你到底姓瑞不姓瑞?”瑞琦茫然不知所以,便發急道:“姨娘,你莫非是瘋了?無緣無故,鬧的是什麼!”姨太太聽瑞琦管她叫姨娘,益發火上加油,左右開弓,便打了瑞琦兩個嘴巴。罵道:“小畜生,混賬崽子,你先領著頭兒管我叫姨娘。你身從何處來?十月懷胎,三年乳哺,我把你養了這麼大,你倒作踐起我來了!我還活在世上現什麼眼?”瑞琦挨打更急了,跺腳道:“你憑什麼打人呢!我不叫你姨娘,應當叫你什麼?”原來瑞琦最怕人說他是庶出,因此對於嫡母倒是致敬盡禮,把娘字叫得格外親熱。唯有對於這親娘,輕易連一句話也不肯過,彷彿是遠嫌似的。如今貿貿然被她揪住,本來就老大不痛快;又跟著挨了兩個嘴巴,他如何肯受?便撒潑打滾地鬧起來,母子二人打作一團。瑞方只得親自去拉,又喊來丫鬟女僕,幫著拉開。

瑞方被姨太太擠得本就沒有好氣,如今見瑞琦這般蠻橫,更是氣上加氣,便想在兒子身上發洩。過來下狠勁踹了瑞琦兩腳,罵道:“無父無君的忤逆種子,你連親娘都沒有了,我要你作什麼?來呀來呀!”這一喊來呀,家裡的僕人上來一大群。瑞方喝令:“把這小畜生給我捆起來!我送他到法庭,好好地管教管教。”家人只答應嗻嗻,卻沒有一個人肯動手。瑞琦躺在地上,衝著他爹說道:“好老子,你不用送我,我還要自首呢!你受了革命黨的運動,在北京當漢奸。孫文給你匯了二十萬現款,你存在正金銀行,我早就知道。索性咱們唱一出家庭革命吧,你不叫我好死,我也不能叫你好活著!”瑞方一聽這話,又是怕又是氣,軟癱在椅子上,只是喘氣,一句也說不上來。正在難解難分之際,算是來了一個救命星,便是上文說過瑞方多年的武巡捕李虎臣。他聽見後宅大嚷大鬧,連忙跑進來,正趕上瑞琦在這里胡說。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跑過去,將瑞琦從地上拖起來,拖了就走。瑞琦還是亂嚷亂罵,他也滿不管,一直將他挾出大門。門外恰停著一輛馬車,是預備瑞綿上衙門的。李虎臣也不問,硬把瑞琦填進車廂,自己也隨著坐上,吩咐趕馬車的:“快快開車,到前門西百順胡同,三喜清吟小班。”趕馬車的發急道:“不成不成,這是預備五老爺上理藩院的。等送他回來,少爺再坐吧,這事小人可不敢做主。”李虎臣道:“你自管走,不要緊。五老爺不答應,全有我呢。”趕馬車的依然不肯動,虎臣急了,又從車裡出來,伸手將鞭子奪過,一腳將趕車的踹下去,他便坐在上面,一搖鞭子,風馳電掣,早跑下去了。趕車的在後邊追著,又是哭又是喊,他哪裡聽得見,只得罵著回來,暫且不表。

再說瑞方見李虎臣將瑞琦挾走,半天才緩上這口氣來,長嘆一聲,說道:“這是我的報應!”哪知這句話尚未說完,姨太太又跑過來,朝著他撞頭,罵道:“老不死的,你活該報應。報應就算完了嗎?兒子打親娘,這是你家興的嗎?咱們今天得找個講理的地方說說去,你父子就是革命黨,也不能打死親娘不償命。”瑞方生平最怕提革命黨三個字,哪知兒子不說了,姨太太又接著說,並且看這來頭真兇。瑞方無法,只得朝著姨太太跪下,直磕響頭,央告道:“我的太太,你饒了我吧。兒子不是東西,我一定管教他,給你出氣。你不看別的,看我這五十多歲的老頭子,活不上幾天了,你只當陰功積德,避一點委屈,叫我多活兩天吧。”說罷放聲大哭。姨太太見他這樣可憐,方才罷手不鬧了。這便是瑞方家庭小影。只此一端,其餘也就可想而知。所以田際雲替他運動,得要拿出四五十萬來,他自己不敢做主意。必須先開一個家庭會議,弟兄妻子,全都通過了,然後才能照著田際雲所說的去辦。

因此把際雲送走,困了一個盹兒,便差他的小跟班的柱兒,快去看看五爺六爺,可在家嗎?柱兒轉了一趟回來,說五爺、六爺全在家。瑞方又說:“你再去看看大太太、二太太,可全在家?沒有出去聽戲的嗎?”柱兒轉了一趟,又跑回來,說大太太、二太太也全在家。瑞方又說:“你再去看看少爺可在家嗎?”柱兒此時有些不耐煩了,站著不動,說老爺你還叫我看誰?索性一氣全說了吧。瑞方道:“混賬!多走幾步兒,你就抱委屈了?還不快滾,走慢了提防敲斷你的狗腿!”柱兒賭氣噘著嘴去了,回來對瑞方說:“少爺還在被窩裡,沒起呢。”瑞方道:“好自在啊,你快去知會五爺、五太太、六爺、六太太,同大太太、二太太,還有少爺,也把他叫起來,就說老爺在花園過廳裡候著他們大家,有要緊事面議,千萬不可遲誤。快去快去。”柱兒答應去了,嘴裡卻嘟嘟囔囔的,直說閒話:“這老頭子也不知要發什麼瘋,又開起會議來了。自己也不想想,你家的這些太太,除去聽戲逛廟之外,還懂得什麼?也配出頭議事!”一壁說閒話,一壁去知會。瑞方在過廳裡等候。

不大工夫,六爺同著六太太先到了。瑞錦笑問瑞方:“說四哥招呼我們,有什麼商量?其實家裡的事,你看著哪樣不對,自吩咐一聲,也就好了,何必開會議呢?”瑞方道:“老六你不知道,我要商議的,也不是為家裡事。家事有你操心,用不著我多慮。我是為一點重大的事,自己也沒有準主見,故此約你們大家來,一同斟酌斟酌。”瑞錦聽說不為家事,他心裡如同一塊石頭落地,知道他哥哥對於他當家,並沒有什麼不滿意地方,隨同太太在一旁坐下。少時五爺、五太太也到了,瑞綿一進門,便氣勢洶洶地對瑞方說:“四哥,不用會議,我就知道你的意思了,一定是為老六當這個家太不公平,招得一家人怨聲載道,今天要商量個改良的法子。實對哥哥說吧,你早就錯了主意,這個家要是交給兄弟我當,保管是一團和氣。無論是誰,也說不出什麼話來。這不是老六也在座嗎?趁著今天好日子,你叫他把折子鑰匙全交給我,以後決用不著哥哥操心。”瑞方冷笑了一聲,說:“老五你先安靜一點吧!這個家要交給你當,咱們一家大小,離討飯的那一天,就不遠了。我今天開會議,也不是因為家事,你不必黃瓜拉上葫蘆架了。”老五抹了一鼻子灰,賭氣在一旁坐下,一聲也不響。瑞錦只是齜著牙笑。

五太太此時心裡不快極了,指著瑞綿冷笑道:“你又想當家了?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自己也不拿鏡子照一照!你但凡要是有骨氣的,早就應該離開這家,哪兒不能租兩間草棚?倒省得終日受人家氣。似你這無氣無囊的,我嫁了你,就得倒霉一輩子!依我勸你,閉著你那臭嘴,少說幾句吧,別在人前現世了。”瑞綿本就沒好氣,又受了太太這一場教訓,他如何肯服?立時瞪起眼來,罵道:“混賬不賢良的東西,你也敢欺負我了!我受弟兄的氣,因為是一母同胞。你這小婦,是哪裡來的?也敢當著人排揎我。你說嫁我倒霉,不會再嫁旁人嗎?這個北京城裡,有的是走運的紅人,你自撐住了眼睛去挑,瞧誰好你便嫁誰,我瑞老五決不管這閒事。可有一樣,只怕你看上人家,人家未必看得上你。誰也不請你這老太婆去當乾娘,你死了心吧。”瑞綿自顧信口亂說,卻不防這位五太太,抽冷子上去,左右開弓,便是兩個大嘴巴,將瑞綿的臉全打紅了。瑞綿哪里肯受,立刻也要還手打太太。無奈他是煙色並行,早把身子掏虛了。這位五太太,卻是身體強壯,又兼旗人全是天足,不要說瑞綿一個,照他這樣,就有三個五個,也不是太太的對手。所以瑞綿才想過去抓她,卻被她扣住手腕子,用力一帶,瑞綿鬧了一個嘴吃屎,早趴在地下了。瑞方一看,太不成體統了,只得拿出老大哥的威風來,大聲喝道:“你們要造反嗎!我好意請你們會議,一句正經話還不曾說,你們就吵起架來,這還成個什麼樣子!”隨吩咐柱兒,快把五老爺攙起來,誰也不許再說什麼了。 正在這時候,瑞方的二太太,一個人掀簾進來,先問瑞方道:“你叫我做什麼?我是上不了台盤的人,不配隨著大家會議。”她一壁說著,一壁仰頭向前走。卻不防瑞綿躺在地上,還沒起來,被他的腿一絆,撲通一聲,二太太正跌到五爺身上。招得一屋子人,全哈哈大笑,連打人的五太太也自顧拍著巴掌笑,不生氣了。柱兒連忙過去,先把二太太攙起來,然後再攙五爺。二太太紅著臉問道:“五爺你不坐著,在地下趴著,是什麼道理?”這位瑞五爺,答得更好,說二嫂子你不要問了,這都是念你的好處。二太太一聽,不覺愕然道:“你這話從哪裡說起呢?”瑞綿道:“你同我哥哥打架,能叫老頭子跪著,難道你弟妹同我打架,就不許叫我趴著嗎?”兩句話招得眾人哄堂大笑。 瑞方氣得罵他兄弟道:“你還噴些什麼糞?世界上不要面皮的人,也多得很。照你這樣不知羞臊,可真少有。”說著簾子一動,瑞琦鑽進來,囚首喪面,恰是從被窩裡才爬起來。瑞方一看,又不免氣上加氣。瞪眼問道:“你娘為什麼不來?”瑞琦道:“她老人家有些不自在,請假不能出席了。說是有什麼大事,委我做代表。”瑞方哼了一聲道:“哪裡來的這些新名詞?真真討厭。她既然不來,我要對你們說了:咱家的這個日子,已經是能大不能收。我雖然少有幾個錢,架不住坐吃山空,早晚總是不得了。如今恰有一個出頭的機會,是川漢鐵路正在鬧風潮,朝廷想派一位大員前往調解,只是沒人肯去。郵傳部尚書興顯徽偏偏想到我頭上,要保我開復原官,簡放鐵路督辦。我還沒有應許他,先同你們大家商議。你們要都以為去得呢,我便竭力去進行;你們要以為不可去呢,我便早早回复人家,好另舉賢能。你們有什麼意見,自管直言,不必藏藏躲躲。”瑞方的話尚未說完,他兒子瑞琦就先搭腔了,說:“這是天大的喜事,千載難遇的機會,父親為什麼不去呢?您馬上就去進行吧,別等走在後邊,叫人家捷足先登,那才晦氣呢!似這樣的巧機會,還用商量嗎?”瑞方喝道:“少說話!你叔父、嬸娘、姨娘尚未發一言,你就搶嘴胡說,真真的該打!”瑞琦賭氣不言語了。瑞綿接著說道:“琦兒的話很有道理,哥哥攔他做什麼?你已經五十多歲的人了,趁這機會,不出去抓撓幾文,還要等待何時?今天快找老興,明天就可以入奏,後天旨意下來,大後天就可以出京了。事不宜遲,越快越好。”瑞方聽了這話,只是沉吟不語。二太太接著說道:“你出去做官自然是好事,沒有不贊成的,但是有一件事我得先問明了你,你這次出去,可是仍然帶我,還是帶大太太呢?你得把話說明了,咱們才有商量的餘地。要不然,今天這會議,就算沒有開成。”大家聽二太太這般說,全用眼望著她。瑞方嘆了一口氣說:“你這人好不明白,我自出任以來,什麼時候帶過大太太?不全是你做掌印夫人嗎?甚至那一年到外洋去,全不曾落下你,怎麼這時候你倒不放心了。”二太太聽瑞方這般說,臉上立刻現出笑容來,說好好,還是老爺明白。你這次出去,一定大吉大利,飽載而歸。瑞方也不理她,只用眼盯著六爺瑞錦。 瑞錦不慌不忙地問道:“聽哥哥所說,誠然是一件好事。但是你這個年紀,還出去好幾千里地,冒那個險。常言說,四川是久反之地,人民野蠻得了不得,此次風潮,聽說又很大,何必再受這種辛苦呢?雖說家裡的錢不多,將就還能度日。依兄弟勸你,看看風頭再說吧。”瑞錦話尚未說完,瑞綿、瑞琦叔侄兩個,把眼全氣紅了。瑞綿道:“老六,你少說兩句吧。你自己也不拍著胸膛想一想,有什麼本事去掙錢?好容易盼著哥哥有這樣難得的機會,我們做弟弟的,正應當替他想法子,早一點把事辦成。你反倒攔他的高興,是什麼意思呢?哦!我明白了,你因為幾十萬家私,全在你一個人手裡,恐怕哥哥走後,我們同你爭權,樂得把他留在家裡,給你當護身符,是這個意思不是呢?”瑞綿的話才說完,瑞琦又接著說道:“五叔,你老人家的話,別提夠多對了。六叔何嘗是疼顧我父親,恐怕有險?簡直是霸持家產,不許咱爺兒兩個過問。要知道,子擎父業,父債子還。天大的家私,是我父親掙來的,我做兒子得花頭一份,不能叫叔叔獨吞。”這爺兒兩個,一唱一和,把瑞錦只氣得呼呼地喘氣。容他們說完了,自己挺身出來,向瑞方道:“哥哥你聽見了沒有?我饒是省吃儉用,連一個銅子全不花,所為保持這個家庭,別現了眼。倒招出他叔侄兩個這多閒話,彷彿是我安了黑心,把錢全算計到一個人手裡了。罷罷罷,我從今不再管了。”說著從懷中掏出兩個折子、三把鑰匙來,雙手遞與瑞方。說這兩個折子一個是正金銀行的;一個是天聚興金店的,本利存款,全在上面。當初您交給我時候,一個是二十萬零五千八百六十元,一個是七萬四千九百二十萬兩;如今,一個是二十四萬六千九百五十元,一個是八萬九千七百四十四兩。總算是漲出來了,我就對得起哥哥。這三把鑰匙:一把是開股票箱子的;一把是開房地契同借約箱子的;一把是開金珠細軟箱子的。請哥哥一律收下,回頭我便把三個箱子,完全送到您屋裡就算交代清楚。以後請哥哥自己經管也好,或交給五哥或交給侄兒全好,橫豎兄弟是再不聞問了。 在瑞錦交出這兩件東西,也並非真要推出,不過藉此要挾瑞方,料想瑞方必將瑞琦申飭一頓,仍然安慰他,叫他接管。萬沒料到,瑞方公然將這幾件寶貝全接過去,揣在自己懷中。瑞錦不覺大失所望,登時把臉全氣白了。瑞綿、瑞琦本是兩個鬼靈精,早看出這種神氣來,只在一旁呵呵地笑。五太太同二太太,也都趁了願,彼此笑逐顏開。只有六太太坐在那裡,面如死灰,幾乎要哭出來。瑞方冷眼觀察,自然也了解其故。心裡說:這一來可太對不起六爺了。只因我急等錢用,也顧不得許多,索性對他們明說了吧。遂不慌不忙的,又向大家道:“論理六爺管這個家,可稱毫髮無私。他雖然事事節省,也是為大局起見,並沒有一個錢入他的私囊。就這兩個折子的存款看去,足證我這話並不是偏袒他。他今天交出這個來,我本不應當接收。只因內中有一種難處,我方才說的運動開復,興尚書那一關倒容易通過,只有老恩王同我作對。若不把他打點好了,這件事仍舊是做不到,但是打點他非錢不可。現在有田際雲替我說話,倒是有點活動口氣了。只因他要的價值太大,又不准減去分毫,實在叫我作難。”瑞方才說到這裡,瑞錦便插嘴問道:“他到底要多少呢?”瑞方道:“他張口便要了六十萬。”瑞錦聽到這裡,一咧嘴一伸舌頭,說這還了得,他簡直要抄咱們的家啊。瑞方道:“多虧際雲再三求減,並將自己的一成,也隨著犧牲了。老恩王仍舊是咬定牙關,非五十萬不可,少一分一厘,也不必再來費話。我的意思,想湊四十萬現款,托際雲拿進去,一沖一撞,老恩王本是愛財如命,他看見這多現款,佔八成可以通過。你們大家想,我這法子可好嗎?”此時瑞綿同瑞琦叔侄兩個,本希望瑞方把這家接過來,交給他們管。再不然瑞方自己管,他們也可以想法子弄錢,決不至照在瑞錦手中,滴水不漏,沒有一點活動的餘地。卻沒料落葉歸根,瑞方說出這麼一套話來。叔侄兩人,不覺大失所望。瑞綿先攔道:“算了吧,還得出這麼多錢去運動。有這四十萬,夠我們弟兄怎樣樂的。與其給老恩王,莫若給兄弟我。我有了這四十萬,一定能叫哥哥事事如意,比做官還舒服得多呢!”瑞琦也在一旁贊成,說五叔說的果然一點也不錯,你老人家就照這樣辦吧。瑞方冷笑道:“你叔侄兩個到底安著什麼心?方才聽說我要出外做官,便一力贊成;如今聽說要拿錢了,又一齊反對。你們到底有準宗旨沒有呢?”這時瑞錦已經氣得亂顫,便脫口說道:“哥哥你要明白,兄弟也並不是看財奴,要是吃喝嫖賭吸大煙,胡亂糟錢,我一個也捨不得;如果為運動官,能開復原職,不要說四十萬,便是一百八十萬,兄弟決不心疼,你自管去辦。如果現錢不夠,可以拿股票去押。多了不成,押十萬八萬,還能做得到。”瑞方萬想不到,六爺居然能說出這樣話來。不覺歡喜得手舞足蹈,說到底還是老六,能知大體!將來哥哥如果放了外任,一定帶你出門,總賬房一席,非你莫屬。你也不必在這裡同他們囉唣了,趕緊替我收拾行李去吧。 瑞錦得了令,喜滋滋地領著太太回他自己屋中去了。二太太也有了希望,知道早晚定能隨瑞方到外省去享福,便也不爭長論短,慢慢地立起身來,向瑞方笑道:“咱們既有信出外,所有隨身應用的東西,還是散堆破垛一團糟,我更得早一點收拾去了。這個會議,不是也完了嗎?我要告辭了。”說罷便也回自己住房去。 此時過廳裡面,除瑞方之外,只剩了瑞綿同太太少爺,還有小廝柱兒、馬兒。瑞方見六爺、六太太同二太太全走了,只把這三個人木在廳中,面子上也不能不敷衍幾句。因笑向瑞綿道:“老五,你也不用生氣。常言說:有行者就有守者。將來我同老六到外邊去,這看家的責任,便要完全託付於你。你要知道,這個責任較在外邊尤其重大。你總要規規矩矩,幫著你嫂子過這份日子。至於你侄兒荒嬉無度,你更要隨時管教他。”瑞方的話尚未說完,瑞綿早跳起來,說:“哥哥,你不用拿這冠冕堂皇的話來扣我。咱們打開壁子說亮話,你叫我當這家,你可把銀錢全花光了,一個錢也不留,難道這一家大大小小上上下下,全喝西北風?這個家我不能當,你再另請高明吧。”瑞方笑道:“老五,你何必這樣性急。我既然叫你當家,就有相當的辦法,萬不能叫你為難。”瑞綿忙追問是什麼辦法,瑞方道:“我所用的,不過是這兩筆存款。再若不夠,也只能搭一點股票。至於房子田地,那些個不動產,我是一處也不能讓人。你算一算:咱們在北京的房產,就有三四十處,每處平均租二十塊錢,一個月便有七八百元了;再加上河南的地租,每年還有上萬銀子。這兩筆款,夠你怎樣過的,還至於叫合家老小喝西北風嗎?”瑞綿被這一說,倒有點滿意了。 瑞琦又站起來,突然問道:“父親,你把家完全交給五叔,我花錢向誰要去?”瑞方發急道:“你爺兒兩個,怎麼囉唣不完了?每年這許多進款,難道沒有你花的嗎?你用多少,向五叔要就好了。”瑞綿忙擺手道:“不成不成,我如何供給得起?他在小班子裡擺一台酒,便要花一千多。高了興,一賞人便是三百五百。你給我這幾個錢,還不夠他一晚上花的呢!你把這個寶貝兌給我,不是活要命嗎?”瑞琦也說得好:“父親你聽見了沒有?五叔是只要銀子,不要人。這樣吧,索性我隨你老人家到四川去。好在那一班革命黨,全同我有交情。你要帶我去,保管一切事全好辦得多,也省得在家里手背朝下,向叔叔要錢花。你想這主意好不好?”瑞方一聽更急了,說:“你是存心同我過不去呀!你隨我出去,打算安心闖禍,好害死我,是這個主意不是?我豁出官不做,也不帶你出門。你要怕沒錢花,我兌給你兩筆利息,每月有二三百塊,還不夠你用的嗎?再不夠,家裡的東西,你隨便出賣,就把書畫字帖留著一件也不許動,其餘你想出脫什麼,自請隨便。”瑞琦得了這句話,他也不再爭了。心裡說好好,等你走後,我先賣書畫字帖——大概除去這個,也沒有什麼值錢的了。瑞方見他叔侄二人不再爭論,便說你們去吧,我也要辦正事去了。說罷便出了過庭,去尋瑞錦。弟兄二人,在密室中又商議了一回。然後由瑞錦拿著存摺股票,到外邊走了一遭,居然開了四十萬元的一張支票,回家來雙手奉與瑞方,說:“這一來,咱家可要算席捲一空了。哥哥拿這錢去,您自己得加細斟酌,如果沒有把握,還是不辦的好,為什麼白白便宜人家呢?”瑞方接過來笑道:“老六,你只管放心。哥哥又不害精神病,為什麼要白給人家錢?錯非今日交錢,明日見上諭,我決然不能撒手的。”瑞錦道:“但願如此才好。” 當日夜間,田際雲又來了。瑞方將為難的情形,詳細對他說知,這四十萬已經是抄了家,再多一個也籌不出來了。務必請你多多美言,把老王爺哄歡喜了,一沖一撞,也許能夠成功。我只要開復原官,得了優差,一定格外孝敬王爺,你臉上也有光彩。際雲想了想,說:“這件事得要使一點手法了。如果直衝直撞,他答應了,固然是很好;倘然不答應,當面決裂,便沒有挽回餘地。這樣吧,我先見側福晉,求她允許了,然後再見王爺,當面交錢。老頭子縱然不樂意,架不住側福晉替我說話。他懼內的人,一定不敢駁回,這事就算成了。”瑞方鼓掌稱妙,拍著際雲的肩頭,說老弟,此事若非你這般為力,決然不能成功。愚兄今生今世,也忘不了你的好處。際雲惶恐道:“我的四爺,你怎麼歡喜得胡說起來了?我們是何等之人,怎敢同你老人家呼兄喚弟?”瑞方笑道:“誰不知你是老王爺的義兒乾殿下,我同你論弟兄,還許不配呢!”際雲發急道:“四爺,你這是有意同我開玩笑了。咱們正事要緊,別打哈哈。我明天還是下午去先見了側福晉,這事自然好辦。”說罷便要告辭。瑞方說:“你把這支票帶了去吧。”際雲道:“我明天吃早飯時候,到這裡來取,今天先不必拿。如此巨款,我家里人多手雜,倘然有點閃失,我賣老婆也還不起。”瑞方道:“你這人太小心了。”際雲道:“小心無過失,銀錢大事,不同旁的。”說著便起身告辭。第二天十一點,際雲來取支票。瑞方留他吃早飯,自己陪著吃過了飯,連茶全沒顧得喝,將支票接過來,放在票夾中,貼身帶好,然後這才到恩王府去。 瑞方在家裡靜候好音,直候到掌燈時分,際雲方才回來。這一次不像上回的垂頭喪氣了,笑吟吟的,滿臉都是喜氣。瑞方一見,便料到有九分成功。果然際雲先深深請安,口裡說恭喜四爺,賀喜四爺,三天以內,準見上諭,不但開復原官,還是督辦鐵路大臣。這一回總是連升三級,保管不出今年,總督一準到手。瑞方此時如同駕了雲一般,拉住際雲的手,不知說一句什麼才好。此時瑞錦也從里間出來,際雲又給六爺請安道喜。倒是瑞錦替他哥哥周旋,說:“難得你這樣出力,不辭辛苦,將來我們弟兄如有寸進,必當格外酬勞。但不知老王爺那一邊,可曾完全應允嗎?”際雲道:“今天這事,別提多順當了。我一進府,王爺還不曾下朝,我先到後宅見側福晉。她老人家正用午膳呢,見我來了,叫我也隨著吃。我已經吃過早飯,又不敢違背老人家的意思,我只得勉強又吃了一點。一壁吃著,一壁同她老人家說這筆買賣。我是再三央求,無論怎樣,得請王爺賞臉,將這支票收了。並聲明瑞某人這是傾家破產,孝敬老王爺的,如能多湊一個,他也絕不敢可著四十的數兒送來。側福晉聽我說得這樣懇切,到底是婦人家心慈面軟,隨對我說:'你就把這支票交給我吧,回頭老頭子回來,自有我對付他。他無論怎樣發脾氣,你就給他一個不理,我自有法子叫他收下。'彼時我巴不得有這一句,便立時將支票取出。側福晉接過去,揣在懷裡。少時老王爺回來,一見我的面,迎頭便問:'你為何兩三天不到我府裡來?大半瑞某的事是取消了吧?'我忙回說,已經辦妥,今天特來給爺送款。王爺追問款在哪裡?我說已經交給側福晉了。王爺此時很現出不悅的神氣來,但是又不敢說我辦得不對,只用眼望著側福晉,追問倒是多少?側福晉冷笑道:你這人真是貪得無厭,要多少就得給你多少?人家傾家破產,給你湊錢,差個十萬八萬的,你自當積陰功,閉閉眼也就過去了。何必爭長論短,不依不饒呢?側福晉這個雷頭風,倒把老王爺拍笑了。說我何嘗爭多論少來著,不過是問一問,你就這樣排揎我,也太沉不住氣了。果然是現款,便差個十萬八萬的,我還能一定不依嗎?側福晉聽她這樣說,隨從懷中將支票取出來,遞給老王爺笑道:使人錢財,與人消災。你趕緊替老瑞想法子,早早把旨意請下來吧。王爺把支票接過去,看了一看,便撂在旁邊桌子上,向我點頭笑道:你真成,錯非側福晉替他說好話,短一個也休想我答應。你回去對瑞某說吧,叫他在家裡候信,不出三天,一定有旨意。我得了王爺這句話,心裡如一塊石頭落地,連忙深深地請了兩個大安,謝過王爺同側福晉,方才告辭回來,給四爺報喜信。” 瑞錦拱手道:“多謝多謝!像你這樣至誠,在如今的年頭兒,真要算少有了。別看他們那做大官的,一個個全是滑頭。沒事的時候,你兄我弟,親熱得不得了;及至一旦人家失了勢,不要說求他們想法子,連見一面都比登天還難。就以拉中堂說吧,誰不知道他同四爺是拜盟的兄弟?當年他在工部,跟四爺共事多年。那時候他家裡很窮,本來他父親(按:拉為柏中堂科場舞弊案中房官銘某之子,銘與柏同斬於市)遭了那場凶禍,他家從此就敗落了,後代雖有做官的,始終並沒緩過這口氣來。到了老拉本身,益發不能過了。在部里幹那份窮差,還不夠他個人應酬的呢。彼時他花四爺的錢很不少,四爺並不曾向他討過一個。如今他做了國務大臣,居然拿出宰相的派頭來。四爺去見他,三回倒有兩回擋駕。就是見了面,張口總是老王爺專權,他個人做不得主,無力照應朋友。其實四爺也並不曾托過他什麼事。似這樣的人,要比你田際雲,人格還差得遠呢。到底可佩服的,就是人家項四爺,無論在朝在野,對待朋友,總是一個樣子。這回四爺回京運動官,還是他一力攛掇的。照人家這樣,方才夠朋友呢。” 瑞錦嘮嘮叨叨,說個不清,瑞方攔道:“老六,你還提這陳穀子爛芝麻做什麼?拉同是什麼人?也配同項四爺開比例!我們說正經話吧,事情總算借重際雲的力量,九成是可以做到了。只是我們弟兄,難道白欠人家這個情嗎?多多少少,也要對他有一份人心,才是交朋友的道理。”瑞錦道:“這是自然,也不用哥哥吩咐,我已經有打算了。”際云不待他說完,先問道:“六爺,你有什麼打算,打算花多少錢?請你明白說一說吧。”他弟兄二人,聽際雲這樣問,倒不覺一愣。心想,你為何這般急,難道怕我們送的少不成?瑞錦便回道:“萬對不起!本應當多多送你一份,只因目下這四十萬,已經力盡筋疲,多了實在籌不出來,僅僅就籌了一個整數,送你一萬元,請你避委曲吧。”際雲聽了,哈哈大笑,說:“六爺,你太小看人了!我方才問你,並不是爭多論寡,我是另含著一番意思——老王爺那一面自然是沒得說了,可是興尚書也不能白了人家。常言說,現官不如現管。眼見鐵路的事,是應歸他那部裡管轄。將來攝政王就是開復四爺的原官,至於這鐵路督辦,總不能不同興尚書商議一番。此時如不點綴一下子,將來問他時候,他不加可否,這事又臨時變卦。你二位請想,我這話對不對呢?”瑞方不覺鼓掌贊成,說:“難得你心思這樣周密,此事果然得辦。但是怎樣辦法呢?”際雲道:“這樣吧,方才六爺不是說送我一萬元嗎?莫若把這一萬元,買幾樣上好的禮品,給興尚書送過去,比送幹禮強。因為區區這個數兒,在他決不放在眼裡,倘然誤會了,反要說有意輕蔑他。如今只送他幾樣禮物,他既不能誤會,又不能不收。然後四爺再去見見他,當面託一托。這是十足的面子,也不露一點痕跡,豈不是面面俱圓嗎?”瑞方弟兄同聲說道:“果然又圓滿,又周到,就是這樣辦吧。不過拿謝你的錢,又移作他用。未免太對不起人了。”際雲道:“但盼四爺早早高升,我們的日子長得很呢,何在乎這一時。” 瑞方見他這樣至誠,便也不客氣了,只同他商量,究竟送什麼禮物好。際雲道:“興尚書是上了年紀的人,他的姨太太又格外加多,參茸滋養品,是一天不能去口的。送他兩架上好的黃毛鹿茸,再配上四匣吉林野山人參,這兩樣禮,就得四五千塊。其餘的呢,可以送給小姐姨太太幾樣化妝品。他家的大小姐,是尚書最鍾愛的。這位千金最講修飾,她平日沐浴洗足,全要用整盆的香水,什麼法國幾百塊錢一打的香水,幾十塊錢一盒的胰皂,她一買就是多少,可見消耗得極快了。如今只買上幾千塊錢的香水胰皂,叫盒子舖做成五色燦爛的綾匣,全裝置好了,然後送過去。小姐姨太太見了,一定歡喜。她們在尚書面前,說幾句好話,比我們力量大得多。四爺六爺,斟酌我的計劃對不對呢?”瑞方說:“果然計劃周密,這真是可著人心送禮,她們一定歡迎。就是這樣辦了,事不宜遲,我今天便將禮物備齊。等明天午後,你便辛苦一趟,先給送過去。等他收了以後,我再去拜訪他談一談,這事便沒有不成功了。”際雲道:“既然這樣,我要告辭了,明天再見吧。”瑞方還要留他吃晚飯,際雲一定不肯,只好由他去了。 瑞錦對他哥哥說:“參茸無須再買,當日哥哥在江南,人家送的,還存著不少呢。內中有兩架黃毛鹿茸格外的大,而且血色鮮明,的確是上好的貨。只怕如今尋遍北京城,也未必再有這麼一對。至於野山參,最近趙大哥從盛京送來的兩匣,據說是章春林孝敬的,一律長成孩形,甚至連眉眼口鼻全有。聽說他得的很多,因此至近朋友全送一點。這兩匣是四對,可以分作四匣,不必再向外買了。饒省下幾千塊錢,還比買現成的作臉,為什麼瞎費錢呢?如今只需買化妝品,我們直接向洋行去買,不犯上叫洋廣貨舖剝皮。禮和洋行的李老闆同我最要好,我如今尋他去,一切全託付他辦,當時也不必給錢,這些事就全妥當了。”瑞方連說好好,你看著辦去吧。要緊別誤了明天送禮,午前務必齊備才好。瑞錦答應著去了。 果然次日午飯前,參茸、化妝品,無不齊備。早飯後,際雲到了。拿著瑞方的片子,兩個家人捧著禮物,他坐馬車隨著一直送到興宅。際雲向來是自由出入,不用家人通報。他便直進小書房,託書童墨雨到裡面去回話。少時興尚書出來,他說明了來意,尚書也不推辭,便慨然收下。賞了家人二百塊錢,又問了問瑞方運動恩王的情形。際云不肯實說,只說給側福晉送一份厚禮,有她幫著說話,老王爺已經應許了。興尚書點頭說:“這樣太便宜老瑞。”際雲告辭,仍回瑞宅報告一切。瑞方知道禮已收下,心中益發踏實。當日晚間,一個人坐了馬車,前去拜訪。 興尚書將他讓至密室,二人見面,先寒暄了幾句。瑞方接著說:“早就應當給老大哥來請安,只因一向在項子城家中,住了三四個月才回來。小弟本無意仕進,上次聽說老大哥惦念著我,有意驅遣,我們本是故舊之交,理應效勞,因此特來先領教一切。”興尚書笑道:“老弟太客氣了,我們自己朋友,應當彼此幫忙。你早間還送了這樣厚禮,我有心不受吧,又怕你著惱;受了吧,實在抱愧。後來際雲一再說著,愚兄權且領下。以後我們弟兄,總是實實在在的,不要再破鈔了。”瑞方道:“老大哥說這話,益發叫我慚愧。其實並不曾破費一個錢,也全是朋友送的。因為大哥上了年紀,這些藥品還用得著,在小弟家裡放著,也是無用。至於那些化妝品,是一位外國朋友送的,知道大哥的千金多,故此分一半給侄女們用。這點小意思,還值得大哥掛諸齒頰,未免笑話了。”興尚書道:“聽說老王爺那一邊,很幫你的忙,這事就好辦了。愚兄為這件事發了兩個月的愁,總想請老弟走一遭,方才解決得了。除你之外,還想不出恰當的人來。其實這件事雖是愚兄建議,原動力還是由主座而起。有一天,攝政王爺在集靈囿小閣中召我閒談,說起近年來國庫空虛,大有司農仰屋之勢,擇公爺雖極力籌款,還是所入不抵所出。王爺彼時很抬舉我,說你是著名的理財大家,當日李文忠全特別賞識你,說興顯徽才堪大用,是聖朝的劉宴,因此我記住了。如令派你總攬郵部,你難道看著國家這樣窮,就不想一條致富的政策嗎?我當時回奏:王爺不要性急,臣籌劃已久,只是不敢遽然入奏,所怕的是辦事之人無此魄力。一旦實行了,地方上難免出些反抗,當事人不能堅持到底,不但前功盡棄,而且臣本人還要擔一種輕舉妄動的罪名。因此,臣思之再三,不敢貿然上奏。攝政王爺笑道:'你這人太膽小了,我不是不明是非的人。果然認為可行,將來縱有反抗,也決然不至歸罪於你,你怕的是什麼呢?'我得了王爺這句話,方才大膽奏明,說如今世界交通,非從前閉關時代可比。最要緊的,是水旱兩路全要有交通利器,能夠縮千里為咫尺。然後工商各業才可以發達,國家的進款也自然要比從前加倍。因此,臣所主張的,第一便是鐵路國有政策。果能將這一事做到,按著次序把路修齊,不出十年,臣敢保國庫之中,每年可加增萬萬的收入。這事臣計之已熟,只是倉促之間,恐怕無人肯擔此重責。王爺點點頭,說你這話很有道理,但是先從哪一條路入手呢?我回奏:據臣調查,唯粵漢川這一條長線,造端宏大,將來的事業,也比它路勝強十倍。如今這條路已經粗具端倪,只可惜是一種官民合組的公司,而且民股比官股多,將來修成之後,當然是民股方面出的董事多,官股方面出的董事少,相形之下,人民可就格外佔了便宜。所有督辦以及大小職員,必定由民股選出,那時大權旁落,官家只能看著人家發財,再想過問,全有點不易了。只這一條路,政府每年就得少掙好幾千萬,豈不是最可惜的一件事嗎? ” “我這幾句話,居然打動了攝政王爺,他老人家,居然問我可有什麼法子收歸國有?是我回奏這事很容易辦,只需王爺頒一道上諭,聲明粵漢川鐵路,收歸國有,所有民股,一律由官府償還。人民雖然吃虧,究竟還能收回原本,較比加捐加稅,只有出路沒有迴路,總還強得多呢。所難的就是地方官須有一點魄力,無論人民怎樣反抗,只有一概置之不理。等風頭過去,自然也就好辦了。王爺說:'人民還有反抗的理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他們食毛踐土,受朝廷數百年的深仁厚澤,一草一木,哪不是皇上家的?區區一點股款,就是不還,料想也沒甚妨礙,何況如數償還。他們感恩還來不及,怎能夠反抗呢?'我說王爺聖諭一點不錯,他們如果明白,決然不至反抗。不過是地理民風,各處不同。廣東湖北,似乎沒什麼問題;唯有四川,民風強悍,尚未普沾王化。一旦這樣辦去,說不定或者有一些反動,只要為長官的能鎮壓得住,也不至有什麼阻礙。王爺想了想,說:'四川總督現在是宋耳盈,在我們旗人隊中,是最有威嚴、最有魄力的,我再給他去一封密電,叫他放開手做,料想必能勝任愉快。現在最為難的,是償還民股,至少也要預備三千萬現款。如今庫空如洗,朝廷是擔任不了;各省又趕上水旱蝗蝻,天災流行,只怕也未必有這餘力。你既為郵傳部尚書,這籌款的責任,當然得由你擔負,不知你可有什麼成算嗎?'我說這款的事,王爺自請萬安,臣早已成竹在胸。休說三千萬,便是再多一點,也不難克日辦齊。王爺聽說這樣容易,倒有些詫異,說你就是善於籌款,也不能這樣迅速,到底指的是哪一項呢?” 此時瑞方也插嘴問道:“不但王爺聽了詫異,就連小弟我也有點莫名其妙,大哥你快點說吧。”興顯徽笑道:“說破了不值半文錢。你請想,咱中國既然沒有,還能不去求外國嗎?現放著有這長一條路線,想藉多少萬借不出來?何必搜尋國庫?又何必仰給各省呢?”瑞方大笑道:“到底是大哥神機妙算。這樣辦去,果然一點不難。後來怎麼樣呢?”興顯徽道:王爺很贊成這樣辦法。過了沒有三天,上諭就頒佈出來,責各省進行。到處全好辦,果然四川起了風潮,人民罷學、罷市、罷糧,種種胡鬧,真乃自外生成。宋耳盈本來性情暴烈,人民這一挾制,他益發火上加油。何況又有王爺的密旨,叫他放開膽子去做,他還有什麼顧慮。將為首反抗的幾個紳士,一律逮捕了去,送入監獄。這一來,更把人民激變了。他們聚集了四五百人,到督署去請願,保那幾個被押的紳士。宋耳盈不但不准,反派他的衛隊鳴槍示威。偏巧遇著這些衛隊,全是川邊一帶的苗蠻,同禽獸差不多。得了大帥的令,以為打死人不償命,胡亂一放槍,當時便打倒了十幾個。幸而其餘的人腿快,一看風頭不順,全沒命地跑了,要不然,不定還得打死多少呢!他們當時雖然退了,卻仍然不肯善罷甘休,又開大會,召集同志,不期而集,又有數千人。耳盈知道了,趕緊派兵去解散。哪知這些人更鬧出新鮮花樣來了,他們每人懷裡抱著一個木牌,木牌上面,全寫的是德宗景皇帝之位。因為當日創修此路,是德宗批准官商合辦。他們以為翻這前案,便是違背了先帝的旨意,所以人人抱著木牌,放聲大哭,聲震郊野。鬧得這些兵士,也不敢下手打人,恐怕打壞了木牌,擔一條欺君之罪。只得回來禀報耳盈。耳盈正在躊躇之間,這些商民又聚了有一千多人,每人抱著一座木牌,直闖入總督衙門,又是哭又是喊,鬧個不休。耳盈急了,便吩咐手下衛兵用大棍向外打。那些人卻抵死不肯出門,直打得鬼哭狼嚎,連先帝爺的木牌,也打落了一地。後來太不可開交了,耳盈用緩軍計,尋出幾位紳士來,出面說和,應許:把人民反對的情形,入奏朝廷;從前被押的人,同上回用槍打死,及此次用棍打傷的人,一律開釋。這些商民才都退出了總督衙門。哪知耳盈不過是暫救眉急,他何嘗有服從民意的誠心。等那些人走後,他即刻調了四營巡防隊,分駐在督署周圍。又給北京拍來十萬火急電報,誣賴四川人民造反。 當時把攝政王爺嚇得手足無措,立刻召見內閣總協理,同我這郵傳尚書。王爺拿電報給我看,意思間頗怪我多事。我當時回奏得好:“王爺不必過勞聖慮。這事據臣推測,並無多大妨礙。宋耳盈辦事操切一點是有的,四川人民縱然反對,也還說不到造反兩字,耳盈如此張皇,不過是為自己預佔地步。王爺復電,叫他持以鎮定,再將詳細情形,電知中央,並須有正式奏摺,預備存案,絲毫不准恍惚。他見王爺這樣認真,以後自不敢任便妄奏。”老恩王同餘拉二位,也全贊成我的話。攝政王便吩咐恩王,如此辦理。哪知過了沒有兩天,耳盈的詳細電報也到了,仍然堅持是人民造反。大家又同在御前會議,恩王主張,須派親信大員,前往查辦。攝政王叫他保薦人,他頭一位薦的,便是項子城。王爺不同意,說項某的才幹,固然足了此事,但他是得罪先帝的人,不能就起用。恩王碰了這釘子,也不敢再往下說了,這件事暫算擱起來。後來宋耳盈的折子到了,將這案的始末根由,很是詳密的敘述一番。除自請議處外,並請特簡公正大員,帶兵入蜀,專辦鐵路事宜,並剿辦那些叛民。 “說真了,這叫小題大做——四川人也未必真敢造反;耳盈是因為恨極了,所以捏詞誑奏,為的是叫朝廷派人帶兵前往,把省城那些搗亂的紳民一律殺光了,好出他這一口怨氣。老弟這回去,伺機而行,千萬不可上了他人的當。愚兄現為這件事,很受王爺的埋怨,但盼你此去馬到成功,我臉上也跟著有些光彩。明天恩王一定面保,攝政王問我時候,我必當竭力贊成。大約開復原官,及簡放差事的上諭,明後天一準可以發表,你趕緊回家操持一切吧。” 瑞方聽興顯徽這樣懇切地對他說,又是感激,又是歡喜,再三致謝。說:“錯非老大哥,誰能這樣開誠佈公,將前後歷史俱都詳述無遺。小弟心中有了根底,以後辦事,自能隨機應付,不至再叫老大哥操心。並且鐵路國有這種政策,小弟也極端贊成。只要朝廷派我前往,我必能完全做到,也不負老大哥富國開源的一番苦心。”興顯徽道:“我是知道你決能勝任的。彼時我就有意保你,只因老恩王的意思,尚不十分明了,所以不敢冒昧。怕的是他迎頭駁回,以後倒不好再張口了。”顯徽說到這裡,瑞方才要答言,忽見一人進來,向顯徽耳旁說了幾句。顯徽驀地立起來,向外便走。要知有何急事,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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