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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二

繞遠路的雛人偶 米泽穗信 5558 2018-03-23
我打心底里喜歡自己的信條。 但正因如此,我在放學後的現在陷入了窘境。桌上有兩張紙。一張紙上寫著題目“入學一個月後的感受以及今後的抱負”,另一張則是白紙。新生談抱負寫個兩頁紙應該沒問題吧——升學指導部的溫柔用心真是值得感謝。 因為這是作業,所以我昨天在家寫完了。雖然完全不記得寫了什麼,但確實寫了。既然如此,為什麼放學後我還不得不留下來,再次面對這個讓人毫無思緒的題目呢?這確實可以算是個讓人驚奇的謎團,不過要一言以概的話,其實就是“老師,作業我忘帶了。” 別說老師給的兩張紙了,我汲汲揮筆甚至三行都沒寫到。裡志嘲笑道:“也對,畢竟是'多餘之事不做'的奉太郎嘛。說到抱負,你想必很頭疼吧?不過要我說,那種東西就唰唰兩筆敷衍過去不就好啦。”

不懂裝懂。我把自動鉛筆夾在指間,一邊轉著一邊反駁道:“敷衍過了啊,昨天晚上。” “那為什麼第二遍還這麼費勁?” “就因為是第二遍。” 裡志詫異地皺起眉頭。 我轉起夾在指間的筆。不,是想要轉來著。被手指一卡,自動鉛筆以猛烈的勢頭旋轉掠過裡志的臉,最後飛到了教室的一角。我平靜地離席走過去撿起筆,然後若無其事地回到了座位上。不明就裡的里志,又變回了那副從容的表情。 “第二遍哪裡難寫了?” “第一遍的確可以胡編亂造。但在寫第二遍時,我卻總會有意無意地照著第一遍的模子走,結果第二遍就沒法隨便寫了。” 昨天我花了些工夫,總算編了個還算能看的“抱負”出來。要把它完全忘記再從頭寫起反而比較難。也不知裡志為什麼高興,他誇張地笑道:“哈哈哈……大致明白了。那你想想自己昨天寫的什麼不就得了。”

“可是,就因為我是隨便寫的,所以才想不起來啊。” 說罷,我用自動鉛筆的尾部啪地敲了下桌子。裡志則聳聳肩,結束了這段對話。 四月也馬上要過去了。雖說已經放學,但時間還並不太晚。除了我之外,教室裡還留著好幾個人,他們似乎正在火熱地聊著什麼無聊話題。窗外小雨綿綿,已經連下了兩三天。據天氣預報說,傍晚到夜裡雨勢會變大。雖然這並不是原因,但我還是想早點回家。 裡志坐在桌子一角,不斷偷瞄我手上的動作。他將常伴身邊的手提袋甩過一圈之後,搭在肩上。 “看樣子工程還很浩大,你還去不去社團啊?” 聽到社團這個詞,我不禁皺起了眉頭。 不必說,從我那信條中可以很自然地導出一個結論:我完全沒有加入社團的興趣。追求悠閒高中生活的我,沒必要特意接近那種充滿活力的地方。

然而,一封信打亂了我的計劃。那封信自印度貝拿勒斯寄來,上面寫著“加入古籍研究社吧”。因為少許的厄運和誤讀,現在,我遵照那個指示加入了古籍研究社。 眼前這位福部裡志也是古籍研究社社員。但是,這傢伙同時還是手藝社社員以及總務委員,愛好騎車。真是個大閒人。 裡志說道:“千反田同學很在意哦。她說你能來就好了呢。” 我一語不發,裝作專心於那毫無進展的筆頭。 千反田也是古籍研究社社員,全名叫做千反田愛瑠。 據除了重要的事外無所不知的里誌所言,神山市北部有一個擁有廣袤農地的名門,而千反田便是那家的千金。倒不是說她戴著奪人眼球的家徽,外在看來,千反田只是個頭髮長長的、嘴唇薄薄的、楚楚動人的同年級學生而已。總之……我果斷無視了這個名字。不知裡志是否有所察覺,說實在的,我好像無法應付那傢伙。

我會加入古籍研究社,圖的就是獨自一人的清淨。然而受千反田入社影響,古籍研究社真的擁有了實體。光憑這點而言,我就拿她沒辦法。然而理由不僅如此。 她並不是我討厭的類型,節能主義者並不抱有強烈的愛憎。只是,在第一次見面的那天,千反田對我這麼問道:“為什麼我被關起來了呢?……我很好奇。” 那天,千反田被鎖在了教室裡,而她本人並沒有發覺。打開鎖的是我,但是理所當然,鎖住她的另有其人。她會覺得不可思議,我理解。但是,為什麼千反田要求我解開這個疑問,而且還那麼堅決呢?最後,因為她的堅持,我不得不絞盡腦汁地思考了起來。 幸好,那天的事得以順利解決。但在事情真相明了之後,我在上學路上忽然有了種奇妙的預感。我的節能主義不會動搖。畢竟誰都不會去破壞素不相識的人所抱有的渺小信條。一般都是這樣的。理所當然,就算是千反田也一樣。只是……我想起了千反田說著“我很好奇”時,向我逼來的那雙大大的眼瞳。

“千反田同學正在幫我填申請許可上報書。讓她應付這些麻煩的書面手續我也非常過意不去,不過,這也是恪盡職守的總務委員應盡的義務。” “是嗎,真辛苦啊。對了,'累積鑽研成果'的鑽字怎麼寫?” “提筆忘掉的字暫且不談,我並不贊成使用不會寫的字。用'我會努力的'代替如何?” 裡志基本上是一個想說就說的男人,但也絕對不遲鈍。他輕輕嘆了口氣:“……話說回來,社團什麼的,你要不想去我也不會硬拉你就是了。” 並不是說不想去。只是,至少在今天放學後,比起古籍研究社,“入學一個月後的感受以及今後的抱負”來得更為重要。今後我會懷著作為神山高中一員的驕傲,進一步努力的。裡志,果然不是鑽研意思就不通啊。

裡志俯視著完全沒有填滿的稿紙,忍住哈欠向窗外瞥了一眼。還以為他在觀察綿綿不斷的春雨,不想他卻忽然笑著轉過頭來:“哎哎,對了。我聽說了一個很有趣的故事。最近好像流傳著一個很老套的段子,你已經聽說了吧?” “老套?” 我抬起頭來。如此輕易走神,這本身就證明我已對開始對“抱負”產生了厭煩。裡志滿臉得意地點點頭,嚴肅地伸出食指說:“老套是老套,不過我也說了,這件事很有趣呢。神山高中是神山市最大的升學高中,也是各種千奇百怪社團的巢穴。這裡到底存在著怎樣的牛鬼蛇神啊?每次走進校門我都會興奮不已。然而,想不到神山高校也會有這種事情。” “你那一根手指是什麼意思啊?” “啊,抱歉。沒有意義。”

裡志爽快地收回手指,但是笑嘻嘻的表情卻沒有變化。 “奇聞異事,校內詭異的傳聞。請務必好好聽著。” 壓低聲音到底要說什麼呢?剛這麼想著,裡志便說道:“……有傳言說,萬籟俱寂的放學後,音樂教室裡的鋼琴自己奏起了音樂。” “了解了,已經夠了。” 無聊透頂。我伸出手掌示意他不必再說。 故事確實很老套。小學也有,初中也有。看上去獨一無二,實際卻只是重複一定格式的“學校傳聞”罷了。雖不惹人厭煩,但也沒什麼意思。趣味至上的里志竟然帶來了那麼無聊的故事。 然而,裡志卻滿是感慨地搖了搖頭:“你還是不明白啊,奉太郎。難道你覺得我會對這種司空見慣的'學校怪談'感興趣?” 難說啊。前陣子你不還對簡易保險的構成頗感興趣嘛。

“你錯了。我覺得有趣的肯定是'這種傳聞開始廣泛流傳'這個事實本身嘛。” “……這樣啊。” “在完全陌生的新環境中,咱們三百二十個高一學生就像東奔西撞的可憐羔羊一樣。然而入學才兩週多一點,我們就能說'其實啊,這個學校裡……'這樣的話了,你不覺得這成長很是驚人嗎。” 裡志攤開手,表現著這份喜悅。 原來如此。我終於明白他想說什麼了。我把右手撐在桌上,下巴架在拳頭上。 “確實。新生剛入學的摸索期裡,基本沒什麼流言傳播的餘地,然而一旦他們開始適應,謠言就有誕生的機會了——你是想這麼說吧。” “對對對,就是那個意思。沒想到你理解得這麼快,幫大忙了。”

“讓我想起血型占卜了。” 聽我說出腦中閃過的想法,興致高昂的里志一下停住了點頭動作:“……為什麼?” “因為那完全不是初次見面就能聊開的話題。只有相互有了些微了解後,人們才會談及。雖然談話過程經常是合樂融融、熱熱鬧鬧、順順利利,但實際上,相當多的人根本就不信。” 這時,裡志嗖地深吸一口氣,一下瞪大了眼睛。這誇張的反應倒是嚇了我一跳:“幹嘛啊?” “沒什麼,只是太驚訝了!” 說著,裡志砰砰地拍了拍我的後背。 “奉太郎竟然會對人際交往的方式進行評論!我本來還堅決認為你會無視人的社會性呢。” 真是失禮。 “我又不討厭人。就算看著別人眼睛也能說話。” 作為諷刺,我死盯著裡志的眼睛對他說道。當然,裡志厭煩地瞥向一邊:“也是。奉太郎只是單純的節能而已,我明白的。”

誰知道你是不是真明白啊,我很懷疑。 “那麼,接下來如何?還有興趣聽聽咱們這些高一學生適應學校的象徵——那個音樂教室奇聞嗎?” 不管他如何絮叨,我都沒有特別想听。但是,如果以“才不想听那種東西”拒絕的話,裡志很可能會說“看吧,奉太郎你果然還是不關心社會狀況啊。就算是無聊的故事你也得裝得興致勃勃,這是圓滑處理人際關係的第一步哦”。算了,雖然在寫抱負,但應該算不上妨礙才對。我重新拿好自動鉛筆,一邊重新集中精神到問卷上,一邊說道:“反正就是你想說唄,我听就是了。” “很好。”裡志做作地清了下嗓子。 “事情發生在昨天。一個高一女生去到了專科樓四層。” “不是千反田吧。” 雖然並沒準備認真聽,但我對第一句話就有所反應。 與音樂教室一樣,地學講義室也在專科樓四層。那裡正是古籍研究社的社辦。 我們高一的教室位在一般樓四樓。要想去專科樓四層,首先要下到三樓,從連接走廊的屋頂進入專科樓,然後再走上四樓。如果像今天一樣下雨,屋頂便不能使用,這麼一來就得先下到二樓再上到四樓。遠得讓人討厭。 實話說,專科樓四樓已經是神山高中校舍的邊境地帶了。會特意去那種地方的好事女生,我也只想得到千反田了。 故事剛剛開頭就被打斷,裡志的表情瞬間鬱悶起來:“……才不是。” “那是?” “聽我說啊。” 發火了。那我就閉上嘴吧。 “一個女生在放學後去了專科樓四層。那時已是六點。因為學校在六點靜校,所以校內已經沒什麼人了。 “從三樓往上走的途中,她發現有鋼琴的旋律飄來。不知是幸還是不幸,那姑娘懂得些音樂鑑賞。她發現那演奏非常完美,指法之熟練、表現力之豐富都無與倫比,曲子本身也是盡人皆知的鋼琴奏鳴曲《月光》。女生原本是回來拿忘記的東西的,然而她卻沉浸在旋律中,呆立了一會兒。 “走廊、樓梯以及女生都被夕陽染上了赤紅。世界彷彿都燃燒起來,火勢不斷蔓延。那亮麗的音色,就像臨終送別的安魂曲一般動人。震人心魄的感動油然而生,那位女生實際上——” 我並不同意他的表達:“昨天也下雨,看不到夕陽。” “是嗎。雨水連綿不斷,暮色逐漸迫近。一種不適感濕噠噠地纏繞到肌膚上,噪音般的雨聲微微混入了音樂之中。那音色在女孩心中烙下了難以言喻的不安。” 好隨便……裡志滔滔不絕,絲毫未受影響。 “神山高中以文科系社團聞名,就算學校裡有這種程度的鋼琴高手也不奇怪。女孩想向這位演奏者傳達一席讚語,於是把手伸向門把。音樂確實是從裡面傳來的。況且,除了音樂教室外哪兒還可能有鋼琴?” 體育館裡有典禮、儀式時用的鋼琴吧?不過是否應該不斷潑冷水還尚需斟酌,暫且保持沉默吧。 “然而就在女生想要開門的瞬間,聲音忽然中斷了……怎麼回事?她一邊想著一邊慢慢地將門拉開。” 裡志刻意做出開門的手勢,並且壓低了聲音。看他沉下聲音,我就知道結尾快到了。 “大門已開,只見音樂教室中充滿了異樣的氛圍。 “所有的窗簾都拉著,室內非常昏暗。女孩猛然望向鋼琴,但是那兒並沒有人。雖然鋼琴的琴蓋開著,演奏者卻不見踪影。為什麼?女孩畏縮了。她左右張望,然後看見了……一個被又長又亂的頭髮遮住的臉孔。那是一個身上穿著水手服,渾身癱軟無力,眼中佈滿血絲、目放寒光的女學生,她正在從音樂教室的一角死死盯著女孩!” 裡志雙手握拳、渾身顫抖,彷彿在憤慨“啊啊,怎麼可以有這種事”。演繹得很到位。 “女生毛骨悚然,因為恐懼她奪門而逃,頭都沒敢回一下。後來她了解到,當天是鋼琴社使用音樂教室的日子。鋼琴社只有一位已經高三的社員,而且聽說那個高三學生的手指在事故中不幸受傷,已經無法彈琴了! “啊啊,但是啊,奉太郎!如果說鋼琴是自己出聲的話,一切就說得通了。曾經,這所神山高中里,有一位在全國大賽之前含恨死於事故的鋼琴社社員……” “有嗎?” 裡志終於又變回了認真的表情:“誰知到呢。大概有吧,我不清楚。” 不可思議的是,聽著裡志說這些荒唐故事,我筆下的進度反而加快了。估計是“隨便聽聽”的心理作用和“隨便寫寫”掛上鉤了吧。我頭都不抬地說道:“鋼琴社使用音樂教室的時間、社里只有一人這些事,你是知道的吧。” 裡志苦笑道:“真是漂亮的推理啊,奉太郎。如你所說,多丸潤子,就是鋼琴社社長,手指挫傷治療中。” 不知目擊者女生是誰,卻對社團內部了解詳細,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但是,裡志卻能夠化不可能為可能。這傢伙是總務委員,對神高所有社團都瞭如指掌。 裡志一改剛才造作的語調,饒有興致地說道:“不過,聽說那個身著水手服,頭髮亂得像是妖怪的女生的確存在。雖然不知那個一年級女生是真的害怕還是單純嚇了一跳,但在今天午休的時候,那件事好像在A班造成了不小的話題呢。” “穿著水手服是理所當然的吧。” 簡而言之,神山高中的男生校服是立領制服,女生就是水手服。如果有穿西裝或者罩衫的女生,我也會驚訝一下下。 “接下來就看這件事能不能傳開了。如果可以的話,速度會有多快呢?這傳播過程要是被記錄下來,說不定還能成為民間傳說研究的基礎資料呢。這就是'神山高中七大不可思議其二'!眼下的問題就是,這種傳聞得要幾天才能傳到我們D班呢?” 雖然說得像個玩笑,但裡志對這件事的興趣好像非常濃厚。也對,“謠言的傳播途徑”什麼的,本來就正合裡志的胃口。 但是我沒空理會裡志的研究……因為就在剛才,他說了一句絕對不能置若罔聞的話。 “稍微等等。你剛剛說什麼?” “誒?民間傳說。嘛,說成都市傳說可能更好吧。說成民間傳說的話,總有種民間故事的意味……” “不是,那些都無關緊要。” 因為我突然變臉,連里志都有些摸不著頭腦:“怎麼了?《彈奏月光奏鳴曲的鋼琴》那麼有趣嗎?真意外啊,沒想到奉太郎竟然那種事情感興趣。” 故事內容怎樣都無所謂。但是,如果剛剛裡誌所言不虛…… 此事不好應付,必須得準備好對策。 “再說得詳細點。不,先等我寫完這個……” 我開始著手於眼前的作文“入學一個月後的感受以及今後的抱負”。只要能把這個寫完就萬事大吉了。 然而欲速則不達,筆尖行進彷彿受阻,我完全想不出該寫什麼。必要之事從簡。雖然很多事情可以簡單收拾,但無論如何也快不起來情況果然也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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