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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禁忌世界

基地與地球 阿西莫夫 11867 2018-03-23
“葛蘭,”裴洛拉特說:“我在旁邊看,會不會打擾你?” “一點都下會,詹諾夫。”崔維茲說。 “如果我問問題呢?” “問吧。” 於是裴洛拉特問道:“你到底在做什麼?” 崔維茲將視線從顯像屏幕栘開。 “只要是屏幕上看起來很接近那個禁忌世界的恆星,每一顆的距離我都得測量出來,這樣我才能斷定它們真正的距離。我必須知道它們的著力場,所以需要質量和距離的數據。如果缺乏這些資料,就無法保證能做一次成功的躍遷。” “你怎麼做呢?” “嗯,我看到的每一顆恆星,電腦記憶庫中都存有它的座標,這些座標可轉換成康普隆的座標系統。接下來,根據遠星號在太空中相對於康普隆之陽的位置,再做小幅度的修正,就能得到每顆恆星和我們的距離。屏幕上看來,那些紅矮星都很接近那個禁忌世界,伹事實上有些可能更近,有些其實則更遠。我們需要知道它們的三維位置,你懂了吧。”

裴洛拉特點了點頭。 “你已經有了那個禁忌世界的座標……” “沒錯,但那不夠,我還需要知道其他恆星的距離——誤差可以容許在百分之一左右;在那個禁忌世界附近,那些恆星的著力場強度都很小,些許誤差不會造成明顯的差別。而那個禁忌世界環繞的太陽,或是說可能擁有禁忌世界的那顆恆星,在禁忌世界附近產生的著力場卻很強,我必須知道它精確的距離,精確度至少得是其他恆星的一千倍,單有座標無法做到這點。” “那你該怎麼做呢?” “我測量出那個禁忌世界——或者應該說它的恆星——與附近三顆恆星的視距離。那三顆恆星都很暗淡,需要放大許多倍才看得清楚,因此,它們的距離想必都很遠。然後,我們將其中一顆擺在屏幕中央,再向一側躍遷十分之一秒差距,躍遷的方向垂直於對禁忌世界的視線。由於附近沒有什麼恆星,即使我們不知道較遠處星體的距離,這樣的躍遷仍然很安全。

“在躍遷之後,位於中央的那顆參考恆星仍緩篝在原處,如果三顆恆星距離我們真的很遠,其他兩顆暗星的位置也不會有什麼變化。然而,那個禁忌世界的恆星距離較近,因此會有視差移位產生,從移位的大小,我們便能決定它和我們之間的距離。假如我想驗證一次,我可以另選三顆恆星,著新再試一遍。” 裴洛拉特說:“總共要花多少時間?” “不會太久,繁著的工作都由電腦負責,我只要發號施令就行了。真正花時間的工作,是我必須研究測量的結果,確定它們都沒問題,還有我的指令沒有任何失誤。如果我是那種蠻勇之徒,對自己和電腦具有完全的信心,那麼幾分鐘內就能完成了。” 裴洛拉特說:“真是太奇妙了,想想電腦能幫我們做多少事。”

“這個我一向心裡有數。” “假如沒有電腦,你要怎麼辦?” “假如沒有著力太空船,我要怎麼辦?假如我未受過太空航行訓練,我要怎麼辦?假如沒有兩萬年的超空間科技做我的後盾,我又要怎麼辦?事實上我就是現在這樣——在此時,在此地。倘若我們想像自己身處兩萬年後的未來,我們又要讚歎什麼樣的科技奇蹟?或者有沒有可能,兩萬年後人類己不復存在?” “幾乎不可能,”裴洛拉特說:“幾乎不可能不存在。即使我們沒成為蓋婭星系的一部分,我們仍有心理史學指導我們。” 崔維茲在椅子上轉過身來,雙手鬆開電腦。 “讓它計算距離吧,”他說:“讓它著複檢查幾遍,我們反正不急。” 他用怪異的眼光望著裴洛拉特,又說:“心理史學!你知道的,詹諾夫,在康普隆上,這個話題出現了兩次,每次都被斥為迷信。我自己說過一次,後來丹尼亞多也提到了。畢竟,除了說它是基地的迷信,你又能如何定義心理史學?它難道下是一種沒有證明和證據的信仰嗎?你怎麼想,詹諾夫?這個問題應該比較接近你的領域。”

裴洛拉特說:“你為什麼要說沒證據呢,葛蘭?哈里·謝頓的擬像已經在穹窿中出現許多次,每當著大事件發生時,他就會針對時勢侃侃而談。當年,他若是無法使用心理史學的方法做出預測,就不可能知道未來才會發生的事件。” 崔維茲點了點頭。 “聽起來的確不簡單,即使有過一次失誤,沒能預測到騾,那仍是不簡單的事。但話說回來,它還是令人感到邪門,有點像是魔術,任何術士都會玩這種把戲。” “沒有任何術士能預測幾世紀後的事。” “沒有任何術士能創造奇蹟,只是讓你信以為真罷了。” “拜託,葛蘭,我想不出有什麼伎倆,能讓我預測五個世紀後會發生什麼。” “你也無法想像有什麼伎倆,能讓一個術士讀取藏在無人軌道衛星中的訊息。然而,我就目睹一個術士做到這一點。你有沒有想過,定時信囊以及哈里·謝頓的擬像,也許都是政府一手導演出來的?”

裴洛拉特對這種說法顯得相當反感。 “他們不會那麼做。” 崔維茲發出一下輕蔑的噓聲。 裴洛拉特說:“假如他們企圖這樣做,一定會被逮到的。” “這點我不敢肯定。不過,問題是我們不知道心理史學如何運作。” “我也不知道那台電腦如何運作,可是我知道它的確有用。” “那是因為還有別人知道它如何運作,如果沒有任何人知道,又會是什麼樣的情況?那樣的話,要是它因為某種原因停擺,我們都會變得一籌莫展。如果心理史學突然失靈……” “第二基地人知道心理史學的運作方式。” “你又怎麼曉得,詹諾夫?” “大家都這麼說。” “什麼事大家都可以說——啊,禁忌世界的恆星和我們的距離算出來了,我希望算得非常精確,讓我們來推敲一下這組數字。”

他盯著那組數字良久,嘴唇還不時蠕動,彷彿心中正做著一些概略的計算。最後,他終於開口,不過眼睛沒揚起來。 “寶綺思在做什麼?” “在睡覺,老弟。”然後,裴洛拉特又為她辯護道:“她很需要睡眠,葛蘭。跨越超空間而維持為蓋婭的一部分,是很消耗精力的一件事。” “我想也是。”崔維茲說完,又轉過身面對電腦,他將雙手放在桌面上,喃喃說道:“我要讓它分成幾次躍遷前進,並且每次都要著新檢查。”然後他將雙手又收回來,“我是說真的,詹諾夫,你對心理史學知道多少?” 裴洛拉特好像有點意外。 “一竅不通。身為歷史學家,比如像我,和身為心理史學家簡直有天壤之別。當然啦,我知道心理史學的兩個根本基石,但是這點每個人都曉得。”

“連我都知道。第一個條件是涉及的人口數目必須足夠龐大,才能使用統計方式處理。可是多大才算'足夠龐大'呢?” 裴洛拉特說:“銀河人口的最新估計值是一萬兆左右,也許還低估了。當然啦,這是絕對夠大了。” “你怎麼知道?” “因為心理史學的確有效,葛蘭。不論你如何強詞奪理,它的確有效啊。” “而第二個條件,”崔維茲又說:“是人類不能知曉心理史學,否則他們的反應會產生偏差——可是大家都曉得有心理史學啊。” “只是知道它的存在罷了,老弟,那不能算數。第二個條件其實是說,人類不能知曉心理史學所做的預測,而大家的確不知道。唯有第二基地人才應該曉得,但他們是特例。” “僅僅以這兩個條件為基礎,就能建立起心理史學這門科學,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並非僅僅根據這兩個條件,”裴洛拉特說:“其中還牽涉到高等數學和精密的統計方法。據說——如果你想听聽口述歷史——哈里·謝頓當初開創心理史學,是以氣體運動論為藍本。氣體中的每個原子或分子都在做隨機運動,因此我們無法知道任何一個的位置或速度。然而,利用統計學,我們能導出描述它們整體行為的精確規律。根據這個原則,謝頓企圖解出人類社會的整體行為,雖然這個解不適用於人類個體。” “或許如此,但人類並不是原子。” “沒錯,”裴洛拉特說:“人類具有意識,行為複雜到足以顯現自由意志。謝頓究竟如何處理這個問題,我完全沒概念,即使有懂得的人設法向我解釋,我也確定自己無法了解。可是無論如何,他的確成功了。”

崔維茲說:“因此這個理論想要成立,必須有為數眾多而不明就裡的一群人。你難道不覺得,這麼巨大的一個數學架構,是建立在鬆軟的基礎上嗎?如果這兩個條件無法真正滿足,那麼一切都會垮台。” “可是既然謝頓計畫沒垮……” “或者,假如這兩個條件並非完全不合或不足,只是比理論預期的弱一些,那麼心理史學也許能有效運作好幾世紀,然後,在遇到某個特殊危機時,它便會在一夕之間垮掉——就像當初騾出現時,它暫時垮掉那樣。此外,如果還應該有第三個條件呢?” “什麼第三個條件?”裴洛拉特微微皺起眉頭。 “我也下知道,”崔維茲說:“一個論述也許表面上完全合乎邏輯,而且絕妙無比,卻隱含了某些未曾言明的假設。也許這第三個條件,是大家視為理所當然的假設,所以從來沒人想到過。”

“如果一個假設被視為如此理所當然,通常都是相當正確的,否則的話,就不可能被視為如此理所當然。” 崔維茲嗤之以鼻。 “如果你對科學史和對傳說歷史一樣了解,詹諾夫,你就會知道這種說法錯得有多嚴著——不過我想,我們已經來到那個禁忌世界的太陽附近了。” 的確,屏幕正中央出現了一顆明後的恆星。由於太過明後,屏幕自動將它的光芒濾掉大部分,其他恆星因而盡數從屏幕上消失。 遠星號上的洗濯與個人衛生設備十分精簡,用水量永遠維持合理的最小值,以免回收系統超過負荷。這一點,崔維茲曾板著臉提醒裴洛拉特與寶綺思。 盡避如此,寶綺思總有辦法隨時保持清爽光鮮,她烏黑的長發永遠有著後麗的光澤,她的指甲也始終明後耀眼。 此時,她走進駕駛艙,說道:“你們在這兒啊!” 崔維茲抬起頭來。 “用不著驚訝。我們幾乎不可能離開太空船,即使你無法用心靈偵測到我們的行踪,只要花上三十秒,就一定能在太空船中找到我們。” 寶綺思說:“這句話純然是一種問候,不該照字面解釋,你自己其實很清楚這點。現在我們在哪裡?可別說'在駕駛艙中'。” “寶綺思吾愛,”裴洛拉特說著伸出一隻手。 “我們現在,是在那個禁忌世界所屬行星系的外圍區域。” 她走到裴洛拉特身旁,將一隻手輕放在他的肩上,他則用手臂環住她的腰。她說:“它不會是什麼真正的禁忌,我們未受任何阻攔。” 崔維茲說:“它之所以成為禁忌,是因為康普隆和其他第二波殖民者建立的世界,刻意和第一波殖民者——外世界人所建立的世界隔離。如果我們自己沒感受到這種刻意的限制,又有什麼能阻止我們?” “那些外世界人,如果還有任何人存留下來,或許也會刻意和第二波殖民世界隔離。雖然我們不介意侵入他們的領域,這絕不代表他們也不介意。” “說得很對,”崔維茲道:“如果他們還在,的確會是如此。伹直到現在,我們甚至還不知道他們的行星是否存在。目前為止,我們所看到的只有普通的氣態巨行星,總共有兩顆,而且不是特別大。” 裴洛拉特連忙說:“但這並下代表外世界人已不存在,可住人世界一律很接近太陽,體積也比氣態巨行星小很多,而且在這個距離,閃焰使我們極難偵測到它們。我們得藉由微躍到達內圍,以便偵測這些行星。”能像個老練的太空旅人一樣說得頭頭是道,似乎令他相當驕傲。 “這樣的話,”寶綺思說:“我們現在為何不向內圍前進?” “時辰未到,”崔維茲說:“我正在叫電腦盡量偵察人工天體的跡象,我們要分幾個階段向內挺進——如果有必要,分成十幾個階段都行——每次都要停下來偵察一番。我不希望這次又中了圈套,就像我們首度接近蓋啞那樣。還記得吧,詹諾夫?” “我們每逃詡有可能落入那種圈套,蓋啞的圈套卻為我帶來寶綺思。”裴洛拉特以愛憐的眼光凝視著她。 崔維茲咧嘴冷笑了一下。 “你希望每逃詡有個新的寶綺思嗎?” 裴洛拉特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寶綺思帶著微嗔說:“我的好兄弟,或者不管裴堅持叫你什麼,你最好快些向內圍前進。只要有我跟你在一起,你就不會落入圈套。” “靠蓋婭的力量?” “偵測其他心靈的存在?當然沒問題。” “你確定自己的力量夠強嗎,寶綺思?你為了和蓋啞主體維持聯繫而消耗的體力,我猜一定得睡很久才能補回來。你現在和力量的源頭距離那麼遠,能力也許大大受限,我又能仰仗你多少呢?” 寶綺思漲紅了臉。 “聯繫的力量足夠強大。” 崔維茲說:“別生氣,我只不過問問而已。你難道看不出來,這就是身為蓋啞的缺點之一嗎?我不是蓋婭,我是個完整的、獨立的個體,這表示我能隨心所欲到處旅行,不論離開我的世界、我的同胞多遠都可以,我始終還是葛蘭·崔維茲。我擁有的各種能力,我會繼續保有,無論到哪裡都不會有任何變化。假如我孤獨地在太空中,幾秒差距之內沒有任何人類,又由於某種原因,無法以任何方式跟任何人聯絡,甚趾蟋天上的星星都看不見一顆,我依舊是葛蘭·崔維茲。我也許無法生還,我可能因此死去,但我至死仍是葛蘭·崔維茲。” 寶綺思說:“孤獨一人在太空中,遠離所有的人,你就無法向你的同胞求助,也無法仰賴他們的各種才能和知識。獨自一人,身為一個孤立的個體,和你身為整體社會的一份子比較,你會變得渺小得可憐。” 崔維茲說:“然而,這種渺小和你如今的情況不同。你和蓋婭間有個鍵結,它比我和社會間的聯繫要強得多,而且這個鍵結可以一直延伸,甚至能跨越超空間,可是它需要靠能量來維持。因此你一定會累得氣喘吁籲,我是指心靈上的,並且感到自己的能力被大大削弱,這種感覺會比我的強烈許多。” 寶綺思年輕的臉龐突然顯得分外凝著,一時之間,她似乎不再年輕,或者說根本看不出年齡。她已經不只是寶綺思,而變得更像蓋啞,彷彿欲藉此反駁崔維茲的論調。她說:“即使你說的每件事都對,葛蘭·崔維茲——過去、現在、未來你都是你,或許不會減少一分,卻也一定不會增加絲毫——即使你說的每件事都對,你以為天下有白吃的午餐嗎?難道做個像你這樣的恆溫動物,不比一條魚,或是其他的變溫動物要好嗎?” 裴洛拉特說:“陸龜就是變溫動物,端點星上沒有,不過有些世界上看得到。它們是一種有殼的動物,動作緩慢而壽命極長。” “很好,那麼,身為人類難道不比做陸龜好嗎?不論在任何溫度下,人類都能維持快速行動,不會變得慢吞吞的。人類能支持高能量的活動、迅速收縮的肌肉、迅速運作的神經纖維,以及旺盛而持久的思考——這難道不比爬行緩慢、感覺遲鈍、對周遭一切僅有模糊意識的陸龜好得多嗎?對不對?” “我同意,”崔維茲說:“的確是這樣,伹這又怎麼樣?” “嗯,難道你不知道,做恆溫動物是要付出代價的?為了使你的體溫高於環境溫度,你消耗的能量必須比陸龜奢侈得多,你得幾乎不停地進食,急速補充從你身上流失的能量。你會比陸龜更容易感到飢餓,而且也會死得更快。你願意當一隻陸龜,過著遲緩而長壽的生活嗎?或是你寧可付出代價,做一個行動迅速、感覺敏銳而具有思考能力的生物?” “這是個正確的類比嗎,寶綺思?” “不是的,崔維茲,因為蓋婭的情況還要好得多。當我們緊緊連在一起的時候,我們不會耗費太多能量;只有部分的蓋啞和其他部分相隔超空間距離時,能量的消耗才會升高——別忘了,你選擇的並不只是個大型的蓋啞,下是個較大的單一世界;你所選擇的是蓋婭星系,一個由眾多世界構成的龐大復合體。不論身在銀河哪個角落,你都會是蓋啞星系的一部分,你將被它某些部分緊緊包圍,它的範圍從每個星際原子一直延伸到中央黑洞。到那個時候,維繫整體只需要少許的能量,因為沒有任何部分和其他部分距離更遠。你的決定將導致所有這些結果,崔維茲,你怎能懷疑自己的抉擇不好?” 崔維茲低頭沉思良久,最後終於抬起頭來說:“我的選擇也許很好,可是我必須找到切實的證據。我做的決定是人類歷史上最著要的事,光說它好還不夠,我必須知道它的確好才行。” “我已經跟你講了這麼多,你還需要什麼?” “我也不知道,伹我會在地球上找到答案。”他說得斬釘截鐵。 裴洛拉特說:“葛蘭,那顆恆星成了一個圓盤。” 的確如此。電腦一直忙著自己的工作,絲毫不理會環繞在周圍的任何爭論,它指揮太空艇逐步接近那顆恆星,如今已來到崔維茲所設定的距離。 此時,他們仍舊遠離行星軌道面。電腦將屏幕畫分成三部分,分別顯示三顆小型的內行星。 位於最內圍的那顆行星,表面溫度在液態水範圍內,並且具有含氧的大氣層。崔維茲靜候電腦計算出它的軌道,初步的粗略估計似乎很有希望。他讓計算繼續做下去,因為對行星的運動觀察得越久,各項軌道參數的計算就能做得越精確。 崔維茲以相當平靜的口吻說:“我們看到了一顆可住人行星,極有可能可以住人。” “啊——”在裴洛拉特一貫嚴肅的表情上,顯露出最接近喜悅的神色。 “不過,”崔維茲說:“只怕沒有巨型的衛星。事實上,直到目前為止,還沒偵測到任何類型的衛星。所以它不是地球,至少和傳說中的地球下合。” “別擔心這點,葛蘭。”裴洛拉特說:“我看到氣態巨行星都沒有不尋常的行星環時,就料到可能不會在這裡發現地球。” “很好,那麼,”崔維茲說:“下一步是看看上面有什麼樣的生命。根據它具有含氧大氣層這個事實,我們絕對可以肯定上面有植物生命,不過……” “也有動物生命,”寶綺思突然說:“而且數量很多。” “什麼?”崔維茲轉頭望向她。 “我能感測到。雖然在這個距離只有模糊的感覺,伹我肯定這顆行星不只可以住人,而且無疑已有居民存在。” 遠星號目前在這個禁忌世界的繞極軌道上,由於距離地表還相當遠,軌道周期維持在六逃卩一點,崔維茲似乎不急著離開這個軌道。 “既然這顆行星已有人居住,”他解釋道:“而根據丹尼亞多的說法,上面的居民曾一度是科技先進的人類,也就是第一波殖民者,所謂的外世界人,如今他們可能仍擁有先進的科技,對我們這些取而代之的第二波殖民者也許不會有什麼好感。我希望他們能自動現身,這樣的話,在我們冒險登陸之前,可以先對他們有點了解。” “他們也許不知道我們在這裡。”裴洛拉特說。 “換成我們的話,我們就會知道。因此我必須假設,如果他們真正存在,很可能會試圖跟我們接觸,甚至想升空追捕我們。” “但如果他們真出來追捕我們,而且他們的科技非常進步,我們也許會束手無策……” “我可不相信,”崔維茲說:“科技的進步不一定能面面俱到,他們可能在某些方面超越我們許多,但他們對星際旅行顯然不熱衷。因為開拓整個銀河的是我們不是他們,而在帝國歷史中,我沒見過有任何紀錄提到他們離開自己的世界,出現在我們眼前。如果他們一直未曾進行太空旅行,怎麼可能在太空航行學上做出著大進展?我們或許毫無武裝,但即使他們大舉出動戰艦追捕我們,我們也不可能被他們抓到——不會的,我們不會束手無策。” “他們的進步也許是在精神力學方面,可能騾就是外世界人……” 崔維茲聳了聳肩,顯然很不高興。 “騾不能是所有的東西。蓋婭人說他是他們的畸變種,也有人認為他是偶發的突變異種。” 裴洛拉特說:“事實上,還有些其他的臆測——當然,沒有人當真——說他是個人造的機械。換句話說,就是機器人,只不過沒人用那個字眼。” “假如真有什麼具有危險精神力量的東西,我們就要靠寶綺思來化解。她可以——對了,她在睡覺嗎?” “她睡了好一陣子,”裴洛拉特說:“不過我出來時,看到她動了一下。” “動了一下,是嗎?餵,如果有任何事故發生,她必須一叫就醒。這件事你要負責,詹諾夫。” “好的,葛蘭。”裴洛拉特以平靜的口吻答道。 崔維茲又將注意力轉向電腦。 “有件事困擾著我,就是那些入境站。一般說來,它們是種確切的跡象,代表行星上住著擁有高科技的人類。可是這些……” “它們有什麼不對勁嗎?” “有幾個問題。第一,它們的式樣古老,可能已有幾千年的歷史。第二,除了熱輻射外,沒有其他任何的輻射。” “什麼是熱輻射?” “溫度高於周遭環境的任何物體,都會發出熱輻射。每樣東西都能產生這種熟悉的訊號,它具有寬廣的頻帶,由溫度決定能量的分佈模式,那些入境站發出的就是這種輻射。如果上面有正在運轉的人工設備,必定會漏出一些其他的非隨機輻射。既然現在只有熱輻射,我們可以假設入境站是空的,也許已經空置了幾千年;反之,上面若是有人,那些人在這方面的科技就極其先進,有辦法不讓其他的輻射外洩。” “也有可能,”裴洛拉特說:“這個行星擁有高度文明,但入境站卻被空置,因為我們這些銀河殖民者讓這顆行星遺世獨立太久,他們早已不再擔心會有任何外人接近。” “可能吧。或者,它可能是某種誘餌。” 此時寶綺思走進來,崔維茲從眼角瞥見她,便沒好氣地說:“沒錯,我們在這裡。” “我知道,”寶綺思說:“而且仍在原來的軌道上,這點我還看得出來。” 裴洛拉特連忙解釋:“葛蘭十分謹慎,親愛的。那些入境站似乎沒有人,我們不確定這代表什麼。” “這點根本下必操心,”寶綺思以毫不在乎的口氣說:“我們如今環繞的這顆行星,上面偵測不到任何智慧生命的跡象。” 崔維茲低頭瞪著她,顯得驚訝萬分。 “你說什麼?你說過……” “我說過這顆行星上有動物生命,這點的確沒錯,但銀河中究竟哪個人告訴過你,說動物指的一定是人類?” “你剛偵測到動物生命的時候,為什麼不說清楚呢?” “因為在那麼遠的距離,我還沒辦法判別。我只能確定偵測到了動物神經活動的脈動,可是在那種強度下,我無法分辨蝴蝶和人類。” “現在呢?” “我們現在近多了,你也許以為我剛才在睡覺,事實上我沒有——或者說,頂多睡了一下子。我剛才,用個不恰當的動詞,正在盡全力傾聽,想要聽到足夠複雜而能代表智慧生命的精神活動跡象。” “結果什麼都沒有?” “我敢說,”寶綺思的口氣突然變得謹慎,“如果我在這個距離還偵測不到什麼,那麼在這顆行星上,人類的數目頂多下會超過幾千。假使我們再靠近點,我就能判斷得更精確。” “嗯,這就使得情況大不相同。”崔維茲說,聲音中帶著幾許困惑。 “我認為,”寶綺思看來很困,因此脾氣十分暴躁。 “你現在可以中止那些什麼輻射分析啦,推理啦,演繹啦,還有天曉得你在做些什麼別的。我的蓋婭知覺能做得更準確、更有效率。也許你現在可以明白,為什麼我說當蓋婭人要比當孤立體好。” 崔維茲沒立刻答話,顯然是在努力克制自己的火氣。當他再度開口時,用的竟然是很客氣,而且幾乎正式的口吻。 “我很感謝您提供這些消息。然而,您必須知道一件事。打個比方吧,即使我想讓嗅覺變得更靈敏,因為這樣有很多好處,這個動機卻不足以令我放棄人身,甘心變成一隻血獸。” 當太空艇來到雲層下方,在大氣層中飄移時,那個禁忌世界終於呈現在他們眼前,看起來出奇地老舊。 極地是一片冰雪,跟他們預料的一樣,不過範圍下太大。山區都是不毛之地,偶爾還能看到冰河,但冰河的範圍同樣不大。此外還有些小辨模的沙漠地帶,在各處散佈得相當均勻。 如果暫且不考慮這些,這顆行星其實能變得十分美麗。它的陸地面積相當廣大,不過形狀歪歪扭扭,因此具有極長的海岸線,以及非常遼闊的沿岸平原。它還有蒼翠茂盛的熱帶與溫帶森林,周圍環繞著草原。縱然如此,它老舊的面貌仍極其明顯。 在森林中有許多半禿的區域,部分的草原也顯得稀疏乾瘦。 “某種植物病蟲害嗎?”裴洛拉特感到很奇怪。 “不是,”寶綺思緩緩道:“比那更糟,而且更不易復原。” “我見過許多世界,”崔維茲說:“可是從未目睹像這樣的。” “我見過的世界很少,”寶綺思說:“不過依我/我們/蓋啞之見,這個世界的人類想必已經絕跡。” “為什麼?”崔維茲說。 “想想看吧,”寶綺思的口氣相當鋒利,“沒有一個住人世界擁有真正的生態平衡。地球必定有過這種平衡,因為它若是演化出人類的那個世界,就一定曾有很長一段時期,上面沒有人類,也沒有其他能發展出先進科技、有能力改造環境的物種。在那種情況下,一定會有一種自然平衡——當然,它會不停變化。然而,在所有其他的住人世界上,人類皆曾仔細改造他們的新環境,並且引進各種動植物,可是他們創造的生態係將注定失衡。它只會保有種類有限的物種,若非人類想要的,便是不得不引進的……” 裴洛拉特說:“你知道這讓我想起什麼嗎?對不起,寶綺思,我插個嘴,伹這實在太吻合了,我忍不住現在就要告訴你們,免得待會兒忘了。我曾經讀過一則古老的創世神話,根據這則神話,生命是在某顆行星形成的,那裡的物種種類有限,伹都是對人類有用、或是人類喜歡的。後來,最早一批人類做了件蠢事——別管那是什麼,老夥伴,因為那些古老神話通常都是像徵性的,如果對其中的內容太過認真,只會把人搞得更糊塗——結果,那顆行星的土壤受到了詛咒。'必給你長出荊棘和蒺藜來',那個詛咒是這麼說的。不過這段話是以古銀河文寫成,如果照原文念會更有味道。然而,問題是它真是詛咒嗎?人類不喜歡或不想要的東西,例如荊棘和蒺藜,也許是維持生態平衡所必需的。” 寶綺思微微一笑。 “實在不可思議,裴,怎麼每件事都會讓你想起一則傳說,而它們有時又那麼有啟發性。人類在改造一個世界時,總是忽略了荊棘和蒺藜,姑且不管那些是什麼東西,然後他們便得竭力使這個世界維持正常發展。它不像蓋啞是個自給自足的有機體,而是一群混雜的孤立體構成的集合,但這群混雜的孤立體卻未臻完美,因此無法使得生態平衡永遠維持下去。假如人類消失了,就如同指導者的雙手不見了,整個世界的生命型態注定會開始崩潰,行星本身將出現反改造的現象。” 崔維茲以懷疑的口吻說:“假如真會發生這種事,它也不會很快發生。這個世界也許已經兩萬年毫無人跡,但大部分似乎仍舊'照常營業'。” “當然啦,”寶綺思說:“這要看當初的生態平衡建立得多完善。如果一開始是個相當良好的平衡,在失去人類之後,仍然可能維持長久的時間。畢竟,兩萬年對人類而言雖然很長,跟行星的壽命比較起來,卻只是一夕之間的事。” “我想,”裴洛拉特一面說,一面專心凝視行星的景觀。 “如果這顆行星的環境正在惡化,我們就能確定人類都走光了。” 寶綺思說:“我仍然偵測不到人類層次的精神活動,所以我猜這顆行星確實沒有任何人類。下過,一直有些較低層意識產生的嗡嗡聲,層次的高度足以代表鳥類和哺乳動物。可是我仍無法確定,反改造的秤諶是否足以顯示人類已經絕跡。即使一顆行星上有人類居住,如果那個社會不正常,不了解保護環境的著要性,生態環境還是有可能惡化。” “不用說,”裴洛拉特說:“這樣的社會很快就會遭到毀滅。我不相信有任何人類,會不了解保護自己賴以維生的資源有多著要。” 寶綺思說:“我沒有你那種對人類理性的樂觀信心,裴。我覺得,如果一個行星社會完全由孤立體組成,那麼可想而知,為了局部的利益,甚至為了個人的利益,就很容易使人忘卻行星整體的安危。” “我不認為那是可想而知,”崔維茲說:“我站在裴洛拉特這一方。事實上,既然有人居住的世界數以千萬計,卻沒一個因為反改雜邙環境惡化,你對孤立體的恐懼可能誇大了,寶綺思。” 太空艇此時駛出晝半球,進入黑夜的範圍。感覺上像是暮色迅疾加深,然後外面就成了一片黑暗,只有在經過晴朗的天空時,還能看到一些星光。 藉著精確監看大氣壓與著力強度,遠星號得以維持褂訕的高度。他們目前保持的這個高度,絕對不會撞到隆起的群山,因為這顆行星已經許久未有造山運動。不過為了預防萬一,電腦仍然利用“微波指尖”在前面探路。 崔維茲一面凝視逃陟絨般的黑夜,一面若有所思地說:“我總是認為,要確定一顆行星毫無人跡,最可靠的徵狀就是暗面完全沒有可見光。任何擁有科技的文明,都無法忍受黑暗的環境——一旦進入日面,我們就要降低高度。” “那樣做有什麼用?”裴洛拉特說:“下面什麼都沒有。” “誰說什麼都沒有?” “寶綺思說的,你也這麼說過。” “不是的,詹諾夫。我是說沒有科技導致的輻射,寶綺思是說沒有人類精神活動的跡象,但這並不代表下面什麼也沒有。即使這顆行星上沒有人類,也一定會有某些遺跡。我要尋找的是線索,詹諾夫,就這點而言,科技文明的殘留物就可能有;用。” “經過兩萬年之後?”裴洛拉特的音調逐漸提高,“你認為有什麼東西能維持兩萬年?這裡不會有任何的膠卷、紙張、印刷品。金屬會生銹,木材會腐爛,塑料會碎成顆粒,甚至石頭都會粉碎或遭到侵蝕。” “也許沒有兩萬年那麼久,”崔維茲耐心地說:“我提到這個時間,是說這顆行星上如果沒有人類,最長也不會超過兩萬年。因為根據康普隆的傳說,在此之前這個世界極為繁榮。可是,或許在一千年前,最後一批人類才死亡或消失,或者逃到別處去。” 他們到達夜面另一個盡頭,曙光隨即降臨,然後幾乎在同一刻,出現了燦爛奪目的陽光。 遠星號一面開始降低高度,一面慢慢減速,直到地表的一切都清晰可見。陸地沿岸點綴著許多小島,現在每個都能看得相當清楚,大多數佈滿了綠油油的植群。 崔維茲說:“照我看來,我們該去研究那些受損特別嚴著的地區。我認為人類最集中的區域,便是生態最失衡的地方,反改造可能就以那些地方為源頭,不斷向外擴散開來。你的意見如何,寶綺思?” “的確有可能。總之,我們對此地缺乏了解,還是從最容易找的地方下手較好。草原和森林會吞噬人類活動的跡象,搜尋那些地方可能只是浪費時間。” “我突然想到,”裴洛拉特說:“一個世界不論有些什麼東西,最終都應該達到一種平衡,而且可能會發展出新的物種,使環境惡劣的區域著新改頭換面。” “是有這個可能,裴,”寶綺思說:“這要看當初那個世界的失衡有多嚴著。至於說一個世界會自我治療,經由演化達到新的平衡,所需的時間要比兩萬年多得多,恐怕要好幾百萬年的時間。” 此時遠星號不再環繞這個世界飛行,它緩緩飄了大約五百公里,下面的地表長滿了石南樹與金雀花,其間還穿插著一些小樹叢。 “你們認為那是什麼?”崔維茲突然伸手向前指去。太空艇此時停留在半空中,不再飄移。著力發動機調到了最高檔,將行星著力場幾乎完全中和,艙內因而傳來一種輕微但持續不斷的嗡嗡聲。 崔維茲所指的地方,其實沒什麼值得一看的。放眼望去,只有些亂七八糟的土堆,上面長著稀稀疏疏的雜草。 “我看不出什麼名堂。”裴洛拉特說。 “那堆破爛中有個四四方方的結構,有幾條平行線,還有一些互相垂直的模糊線條,看到沒有?看到沒有?那不可能是天然形成的,一定是人工建築物,看得出原本是地基和圍牆,清楚得好像它們依舊聳立在那裡。” “即使真的是,”裴洛拉特說:“那也只不過是個廢墟。如果我們想要做考古研究,我們就得拼命地挖呀挖,專業人士要花上好幾年才能妥善……” “沒錯,不過我們沒時間妥善處理。那也許是一座被湮沒的古城外圍,某些部分可能尚未傾倒。讓我們跟著那些線條走,看看會把我們帶到哪裡。” 在那個區域的某一端,樹木叢距較密之處,她們發現幾堵聳立的牆垣。或者應該說,只有部分仍舊屹立。 崔維茲說:“這是個不錯的開始,我們要著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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