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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登陸康普隆

基地與地球 阿西莫夫 10095 2018-03-23
崔維茲一行三人終於通關。回頭望去,入境站正迅速縮成暗淡的小扁點。再過幾個小時,他們便要穿越雲層。 像遠星號這樣的著力太空航具,不需要藉著逐漸縮小的螺旋路徑慢慢減速,伹也不能高速俯衝而下。雖然它絲毫不受著力影響,並不代表空氣阻力對它沒有作用。它可以直線下降,但必須相當謹慎,降落的速率不能太快。 “我們準備去哪裡?”裴洛拉特滿臉困惑地問道。 “在著著雲層中,我根本分下清哪裡是哪裡,老夥伴。” “我一樣不知道,”崔維茲說:“不過我們有份康普隆闢方發行的全訊地圖,其中錄有每個陸塊的形狀,還特別突顯陸地的高度和海洋的深度,此外還包括政治領域的畫分。地圖就在電腦裡面,電腦會自動處理,將行星表面的海陸結構和地圖對比,藉此將太空船正確定位,然後循著一條擺線路徑將我們帶到首府。”

裴洛拉特說:“如果我們到首府去,會一頭栽進政治漩渦中心。如果這裡真如那個海關人員暗示的,是個反基地的世界,那我們就是自找麻煩。” “伹從另一方面來看,首府也必定是這顆行星的學術中心,假如我們要找的資料真的存在,就一定會在那裡。至於反基地的心態,我不信他們會表現得太明目張膽。市長對我也許沒什麼好感,但也不能坐視一名議員受辱,她絕不會允許這種先例出現。” 此時寶綺思從盥洗室出來,剛洗完的雙手還濕淋淋的。她一面旁若無人地整理內衣,一面說:“對了,我相信排泄物會完全回收。” “沒有其他選擇,”崔維茲說:“要是不回收排泄物,你想我們的清水能維持多久?我們除了冷凍主食之外,還能吃到風味獨特的酵母蛋糕,你以為是用什麼培養出來的?我希望這樣說不會讓你倒胃口,效率至上的寶綺思。”

“怎麼會呢?你以為蓋婭、端點星,還有下面這個世界的食物和清水是怎麼來的?” “在蓋婭上,”崔維茲說:“排泄物想必和你一樣是活生生的。” “不是活生生,而是具有意識,這兩者是有差別的。不過,排泄物的意識層級自然很低。” 崔維茲輕蔑地哼了一聲,不過沒有答腔。他只是說:“我要到駕駛艙去陪陪電腦,雖然它現在並不需要我。” 裴洛拉特說:“我們能不能跟你一塊陪它?我還是很難接受讓電腦處理一切,包括自動控制太空船降落,感測其他的船艦或風暴,或是別的什麼東西。” 崔維茲開懷大笑。 “你一定得想辦法適應,拜託。這艘太空船讓電腦控制,比由我控制要安全得多——不過當然歡迎,來吧,看看這些過秤讜你只有好處。”

此時他們正在日照面上方,因為就如崔維茲所說,在日光下將電腦中的地圖與實景進行比對,要比在黑暗中進行來得簡單。 “這個道理顯而易見。”裴洛拉特說。 “並非全然顯而易見,即使在黑暗中,電腦也能藉著地表輻射的紅外線,進行同樣迅速的判讀。然而,波長較長的紅外線無法像可見光那樣,提供電腦充分的解析度。也就是說,在紅外線之下,電腦無法看得那麼清晰細膩。如果沒有必要,我希望盡量讓電腦處理最簡單的狀況。” “假如首府在黑夜那邊呢?” “機會是一半一半,”崔維茲說:“就算真是那樣,一旦在白晝區完成地圖比對,雖然首府在黑夜中,我們仍能準確無誤地飛向那裡。在距離首府還很遠的時候,我們就會截收到許多微波波束,還會收到那裡發出的訊息,引導我們到最合適的太空航站,根本沒什麼好擔心的。”

“你確定嗎?”寶綺思說:“你們將帶我一起下去,但我沒有任何證件,也說不出一個這些人曉得的星籍——而且我已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不會對他們提到蓋婭。所以說,等我們降落之後,如果有人要查我的證件,我們該怎麼辦?” 崔維茲說:“這種事不太可能發生,人人都會假設在入境站已經檢查過了。” “但如果他們真問起呢?” “那麼等事到臨頭我們再去面對問題。此時此刻,我們不要憑空製造問題。” “等我們面對問題的時候,很可能就來不及解決了。” “我會用我的智慧及時解決,不會來不及。” “提到智慧,你是怎麼讓我們順利通關的?” 崔維茲望著寶綺思,嘴角慢慢扯出一個笑容,看來像個頑皮的少年。 “只是用點頭腦罷了。”

裴洛拉特說:“你到底是怎麼辦到的,老友?” 崔維茲說:“只不過找到了求他幫忙的正確法門。我先試著用威脅和不著痕蹟的利誘,然後又訴諸他的理智,以及他對基地的忠誠,結果都沒有成功。所以我不得不使出最後一招,說你對你的妻子不忠,裴洛拉特。” “我的妻子?可是,我親愛的伙伴,我目前並沒有妻子啊。” “這點我知道,可是他不曉得。” 寶綺思說:“我猜你們所謂的'妻子',是指男性的褂訕女性伴侶。” 崔維茲說:“比你說的還要復雜些,寶綺思。應該說是個法定的伴侶,由於這種伴侶關係,對方依法獲得了某些權利。” 裴洛拉特緊張兮兮地說:“寶綺思,我現在沒有妻子,過去有些時候有過,不過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果你希望舉行一個法定的儀式……”

“喔,裴,”寶綺思右手一揮,“我何必在意這種事?我擁有數不清的親密伴侶,親密的秤諶有如你的左臂和右臂。只有充滿疏離感的孤立體,由於缺乏真正的伴侶,才必須以人為方式約定一個薄弱的代用品。” “但我就是個孤立體,寶綺思吾愛。” “你遲早會變得不那麼孤立,襲。你也許無法成為真正的蓋婭,可是不會再那麼孤立,而且你將擁有許許多多的伴侶。” “我只要你,寶綺思。”裴洛拉特說。 “那是因為你根本不了解,慢慢你就能體會。” 對話進行的同時,崔維茲一直緊盯著顯像屏幕,盡量不流露出不耐煩的神情。現在雲層已近在眼前,不久之後,四面八方就全是灰濛蒙的霧氣。 微波視訊,他念頭一轉,電腦便立刻開始偵測雷達回波。層層雲霧隨即消失不見,屏幕上出現了經過電腦著色的康普隆地表,其中同結構的分界線顯得有點模糊不清、搖擺不定。

“是不是一直都會像這樣子?”寶綺思問,聲音中帶著幾分驚訝。 “等飄到雲層下就不緩笏,到時會再換回可見光。”他的話還沒說完,陽光已經著新出現,正常的能見度也恢復了。 “我懂啦——”寶綺思道。然後她轉身面對崔維茲,又說:“但我不懂的是,裴有沒有欺騙他的妻子,對那個入境站的海關人員來說,又有什麼差別呢?” “我告訴那個叫肯德瑞的傢伙,如果他將你扣下,這個消息就可能傳回端點星,然後再傳到裴洛拉特妻子的耳朵裡,那麼裴洛拉特就有麻煩了。我沒說他會有哪種麻煩,伹我故意說得好像會很糟。男人彼此之間,都有一種同舟共濟的默契,”崔維茲咧嘴笑了笑,“男人不會出賣朋友,如果受人之託,他還會拔刀相助。我想其中的道理,是因為助人者人恆助之吧。我猜想——一

他以較嚴肅的口吻補充道:“女性之間應該也有這種默契,但我不是女性,所以從來沒機會仔細觀察。” 寶綺思的瞼孔立刻罩上一層陰霾。 “這是個笑話嗎?” “不,我是說真的。”崔維茲答道:“我沒有說肯德瑞那傢伙放我們走,只是因為想要幫詹諾夫的忙,免得他的妻子生氣。我對他說的其他理由都有作用,男性默契只不過是最後一股推波助瀾的力量。” “但這樣太可怕了。社會需要靠法規維繫,才能結合成為整體。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原因,竟然就能漠視法規,這難道不是件嚴著的事嗎?” “這個嘛,”崔維茲立刻自我辯護:“有些法規本身實在是過於瑣碎。在和平而經濟繁榮的時代,例如現在——這要歸功於基地——沒有幾個世界會對進出太空規定得太嚴。而康普隆由於某種原因,卻跟不上時代,也許是因為內政方面有外人不得而知的問題,我們又何必蒙受其害呢?”

“話不是這麼說,如果我們只遵循自己認為公正、合理的法規,就不會有任何法規能夠成立,因為不論哪條法規,都會有人認為是不公正、不合理的。假如我們想要追求個人心目中的利益,對於那些礙事的法規,我們永遠有辦法找到理由認為它不公正、不合理。這原來可能只是精明的投機伎倆,結果卻會導致失序和災難。即使是那些精明的投機分子,也不會得到任何好處,因為在社會崩潰之後,是沒有任何人能倖存的。” 崔維茲說:“任何一個社會都不會輕易崩潰,你足以蓋婭的身分說話,而蓋婭不可能了解自由個體的結合方式。建立在公理與正義之上的法規,隨著環境的變遷,雖然已經不再適用,但是由於社會的慣性,卻很可能繼續存在。這時候,我們打破這些法規,等於宣告它們已經過時,甚至是有害的。這樣做不但正確,更是一種建設性的行動。”

“這麼說的話,每個竊賊和殺人犯都可辯稱是為人群服務。” “你說的太極端了。在蓋婭這個超有機體中,對於社會的準則有種自發的共識,因此沒有任何成員會想違背。其實我們還下如說,蓋婭是一灘陳腐僵化的死水。在自由個體結合成的社會中,不可否認存在著脫序的因素,但若想要誘發創新和變化,這卻是不可避免的代價——就整體而言,這是個合理的代價。” 寶綺思將聲音提高八度說:“如果你認為蓋婭陳腐僵化,那你就是大錯特錯。我們的一舉一動、我們的行事方法、我們的各種觀點,都在不斷接受自我檢視。它們絕不會毫無道理,只是由於慣性而殘存至今。蓋婭藉著經驗和思考來學習,因此在有需要的時候,便會進行調適和改變。” “盡避你這麼說,自我檢視和學習的過程卻一定很慢,因為蓋婭上除了蓋婭還是蓋婭。然而,在自由社會中,即使大多數成員同意某件事,一定還會有少數人反對。某些情況下,那些少數也許才是對的,只要他們夠聰明、夠積極,而且觀點的確夠正確,他們就會獲得最後勝利,被後人奉為英雄。例如使心理史學臻於完美境界的哈里·謝頓,他有勇氣以自己的學說對抗整個銀河帝國,結果最後的勝利果然屬於他。” “他的勝利到此為止,崔維茲。他所計劃的第二帝國不會實現,蓋婭星係將取而代之。” “會嗎?”崔維茲繃著臉說。 “這是你自己的決定。不論你在跟我辯論的時候多麼偏袒孤立體,甚至贊成他們有做蠢事和犯罪的自由,可是在你內心深處某個暗角,仍然隱藏著一點靈光,驅使你在抉擇的時候同意我/我們/蓋婭的看法。” “我內心深處所隱藏的,”崔維茲的臉色更加難看,“正是我所要尋找的東西——而那裡,就是我的第一站。”他指著顯像屏幕,畫面是展開在地平線上的一座大城市。在一群低矮的建築物中,偶爾有一兩棟較為高聳,四周則環繞著點綴有薄霜的褐色田野。 裴洛拉特搖了搖頭。 “太糟了,我本想在降落時欣賞一下風景,結果只顧聽你們的爭論。” 崔維茲說:“不要緊,詹諾夫。當我們離開的時候,你還有一次機會。我答應你到時一定閉上嘴巴,只要你能說服寶綺思也別張嘴。” 接著遠星號便緩緩下降,循著導航微波束,降落在某個太空航站中。 當肯德瑞回到入境站,目送遠星號離去的時候,他的表情相當凝著。到了快交班時,他仍然顯得十分沮喪。 此時他正坐在餐桌前吃今天的最後一餐。一位同事在他身邊坐下,那人身材瘦長,兩眼生得很開,稀疏的頭髮顏色相當淡,金色的眉毛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有什麼不對勁,肯?”那位同事問。 肯德瑞噘了一下嘴,然後說:“剛剛通過的是一艘著力太空船,蓋堤思。” “樣子古怪,零放射性的那艘?” “那就是它沒有放射性的原因,它靠著力推動,根本不用燃料。” 扒堤思點了點頭。 “就是我們奉命注意的那艘,是嗎?” “是的。” “結果給你碰到了,讓你成為那個幸運兒。” “沒那麼幸運,上面有個女的沒帶身分證件——我沒有告發她。” “什麼?餵,千萬別跟我講,我可不要知道,一個字也不要再聽。你或許是個好兄弟,但我可不想在事後成為共犯。” “我不擔心這一點,不是很擔心。我必須將那艘太空船送下去,他們想要那艘著力太空船,或任何一艘著力航具,你是知道的。” “當然,但你至少可以告發那個女的。” “我不想這麼做。她沒結婚,她只是被拿來——拿來用用而已。” “上面有多少男的?” “兩個。” “而他們只拿她一個來——來做那件事。他們一定是端點星來的。” “沒錯。” “端點星的人行為都很不檢點。” “沒錯。” “真噁心,他們竟然還相安無事。” “其中一個已經結婚,他不想讓他老婆知道。如果我告發她,他老婆就會發現這件事。” “她不是在端點星嗎?” “當然啦,可是她總有辦法知道。” “如果讓他老婆發現了,那是他活該。” “我同意,可是我不願意做那個惡人。” “你沒報告這件事,他們一定會好好修理你。不想給一個傢伙惹麻煩,這不能算藉口。” “換成你,你會告發他嗎?l “我必須這麼做,我想。” “不,你不會。政府希望得到那艘太空船,假如我堅持告發那個女的,兩個男的一定不會想降落,而會飛往其他行星,政府不會希望看到這種結果。” “可是他們會相信你嗎?” “我想應該會——還是個很可愛的女人,想想看,像這樣一個女人,竟然願意陪兩個男人同行,而已婚的男人又有膽量利用這種機會——你可知道,這實在很誘惑人。” “我想你不會希望尊夫人聽到你剛說的話,甚至只是知道你有這種想法。” 肯德瑞氣沖沖地說:“誰會去告訴她?你?” “得了吧,你自己心裡明白。”蓋堤思的憤慨很快就消退,他又說:“這樣做對那些傢伙沒好處,我是說,你就這樣讓他們通關。” “我知道。” “下面的人很快就會發現。就算你僥倖不受處罰,他們可不會那麼幸運。” “我知道,”肯德瑞說:“我替他們感到遺憾。不管那個女的帶給他們多少麻煩,跟那艘太空船比較之下,簡直就是微不足道。那個船長說了些……” 肯德瑞突然住口,蓋堤思急忙問道:“說些什麼?” “算了,”肯德瑞說:“如果傳出去,倒霉的是我。” “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我也不會,不過,我還是替那兩位端點星來的感到遺憾。” 任何一個經歷過太空旅程,體驗過那種單調的人,都知道太空飛行真正令人興奮的時刻,就是即將降落另一顆行星之前。此時向下望去,地表景觀迅疾後退,可以不時瞥見陸地、湖海,以及像是幾何圖形的田野與道路。這時肉眼已能分辨各種色彩,包括綠色的植物、灰色的混凝土、褐色的曠野、白色的積雪等等。而其中最令人感到興奮的,則是看到人群聚集處。在每個世界上,城鎮都各有各的特殊幾何構圖與建築特色。 假如乘坐的是普通的太空船,還能體會到著陸以及在跑道上滑行的興奮。而遠星號的情況則不同,它緩緩地飄浮在空中,很技巧地平衡了著力與空氣阻力,最後靜止在太空航站正上方。由於此刻風速很高,使得著陸的困難度相對增加。如果將遠星號的著力響應調得很低,不單它的著量會減到不可思議的秤諶,就連質量亦將同時降低。若是質量太接近零,很快就會被強風吹跑,因此現在必須增加著力響應,並且巧妙地利用噴射推進器,以抵抗行星的引力與強風的推力,而後者需要密切配合風力強度的變化。若是沒有一台稱職的電腦,絕不可能順利做到這點。 遠星號不斷往下降,其間難免需要小幅修正方向,最後終於落在航站標示出的指定地點。 當遠星號降落時,天空是一片蒼藍,還摻雜著些慘白的色彩。他們到達地面後,風速幾乎絲毫未減,雖然不會再有飛航安全的威脅,強風帶來的寒意仍令崔維茲退避三舍。他立刻明白,他們備用的衣物完全不適於康普隆的氣候。 反之,裴洛拉特卻四處觀望,露出一副十分欣賞的神情,還津津有味地深深吸了口氣,好像陶醉在刺骨的寒風中——至少暫時如此。他甚至故意拉開大衣,好讓風吹進他的胸膛。他知道,不久就得再把大衣拉起來,裹緊圍巾,不過現在他要感受大氣的存在,這是在太空艇中無法體驗的。 寶綺思用大衣緊緊裹住身體,還用帶著手套的雙手把帽子拉低,蓋住兩隻耳朵。她的五官皺成一團,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眼淚似乎都快掉出來了。 她喃喃抱怨道:“這是個邪惡的世界,它憎恨、虐待我們。” “並不盡然,寶綺思吾愛,”裴洛拉特態度認真地答道:“我確定此地居民都喜歡這個世界,而這個世界——呃,如果照你的說法來說——也喜歡他們。我們很快就要進入室內,裡面一定很暖和。” 他突然想起該怎麼做,趕緊敞開大衣將她圍住,她則緊緊靠在他胸前。 崔維茲盡量不理會寒冷的溫度。他從航站管理局取得一張磁卡,再用口袋型電腦檢查了一下資料是否齊備——包括停泊的位址、太空艇番號與發動機號碼等等。他四下查看了一遍,確定太空艇絕對安全,然后買了最高額的意外險(其實根本沒用,因為就康普隆的科技水準而言,看來還無法對遠星號構成威脅;萬一事實並非如此,那麼不論花多大的代價,也根本不可能修復得了)。 崔維茲在預期的地方找到了計程車站。 (通常太空航站的許多設施,不論是位置、外觀或使用方法,都已經全部標準化;既然旅客來自各個世界,這當然是有必要的。)他打出召喚計程車的訊號,但只按下“市區”作為目的地。 一輛計程車順著反磁路軌滑到他們面前,車身被風吹得輕微飄動,同時還不停發顫,那是被聲音不小的發動機帶動的。這輛計程車的外表是深灰色,後門貼著白色的計程車徽,司機穿著黑色外套,頭上戴著一頂白色毛皮帽。 裴洛拉特若有所感,輕聲道:“這個行星似乎偏愛黑白兩色。” 崔維茲說:“到了市區裡,也許會比較多采多姿。” 司機對著一個小型微音器講話,可能是為了省去開關車窗的麻煩。 “到市區去嗎,三位?” 他講的銀河方言音韻雖有些單調,但聽來相當動人,而且不難懂。在一個陌生的世界上,這總是能令人大鬆口氣。 崔維茲答道:“是的。”後車門便立刻滑開。 寶綺思先坐進去,接著是裴洛拉特,最後才是崔維茲。車門關上之後,一股暖氣流向上湧來。 寶綺思搓了搓雙手,長長吁了口氣。 車子慢慢開出航站,司機問道:“你們乘的那艘是著力太空船,對嗎?” 崔維茲冷冷地說:“照它降落的方式看來,你還會懷疑嗎?” 司機說:“那麼,它是從端點星來的嘍?” 崔維茲說:“你還知道哪個世界會造這種太空船?” 司機一面將計程車加速,一面似乎在咀嚼對方的回答。然後他說:“你總是用問句來回答問題嗎?” 崔維茲忍不住說:“有何不可?” “這樣的話,假如我問你,你的名字是不是葛蘭·崔維茲,你會怎麼回答?” “我會回答:你為何要問?” 計程車在太空航站外停下來,那司機說:“好奇!我再問一遍:你是不是葛蘭崔維茲?” “關你什麼事?”崔維茲的聲音變得嚴厲而充滿敵意。 “朋友,”司機說:“我們就停在這裡,直到你回答這個問題為止。而如果你在兩秒鐘內,不明確地回答是或不是,我便將乘客隔間的暖氣關掉,我們就一直這樣耗下去。我再問一遍,你是不是葛蘭·崔維茲,端點星的議員?假如你的回答早否定的,你必須拿出身分證件讓我看看。” 崔維茲說:“是的,我是葛蘭·崔維茲。身為基地的議員,我希望受到與我身分相符的禮遇。你要是不這麼做,我會讓你吃不了兜著走,老兄,怎麼樣?” “現在我們可以帶著比較輕鬆的心情上路。”計程車繼續向前開去,“我很仔細地選擇乘客,我本來該接的只有兩位男士,沒料到竟然還多個女的,所以有可能是我弄錯了。不過就算是三個人,只要我接到的是你,等我們到達目的地之後,要怎麼交代這個女的,那是你自己的事。” “你不知道我的目的地。” “我恰巧知道,你要去運輸部。” “我不是要去那裡。” “這一點都不著要,議員先生。假如我真是計程車司機,我自然會載你到你要去的地方;既然我不是,我就要載你到我要你去的地方。” “對不起,”裴洛拉特俯身向前,“你當然應該是計程車司機,你開的是計程車。” “誰都可能開計程車,伹不是每個人都有執照,也不是每輛看來像計程車的都是計程車。” 崔維茲說:“別再玩遊戲了。你是誰?你到底在做什麼?別忘了你得將這一切向基地交代清楚。” “不是我得交代,”那司機說:“也許是我的上級吧。我是康普隆安全局的人,奉上級的命令,以完全合乎你身分地位的方式接待你,伹你必須跟我走。請凡事三思而後行,因為這輛車備有武裝,而我奉命遇到攻擊必須自衛。” 計程車加速到經濟速率之後,車身變得絕對平穩而安靜。崔維茲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似乎全身都僵住了。他雖然沒看裴洛拉特,也曉得他不時望向自己,臉上帶著不安的表情,彷彿在說:“我們現在該怎麼辦?請告訴我。” 至於寶綺思,崔維茲只是很快瞥了一眼,就知道她冷靜地端坐著,顯然根本不在乎。當然,她本身就是整個世界,雖然與蓋婭有天文數字的距離,所有的蓋婭仍然裹在她的皮囊中。在真正緊急的情況下,她還有個穩當的靠山。 可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顯然,入境站的那個海關人員循例將他的報告送了下來——不過沒提到寶綺思。這份報告引起安全人員的興趣,甚趾蟋運輸部的人也插了一腳。但是為什麼呢? 現在是太平時期,據他所知,康普隆與基地之間沒有特殊的緊張關係。而自己又是基地的著要官員…… 慢著,他曾經告訴那個海關人員——肯德瑞,說他有著要的公事要與康普隆政府交涉,為了順利通關,他特別強調這點。肯德瑞的報告中一定也提到這件事,這當然會引起各方面的注意。 他未曾預料到會有這個結果,他早該想到的。 那麼,他那所謂料事如神的本領呢?難道他開始相信自己是個黑盒子,就像蓋婭認為的那樣(或者聲稱那麼認為)?是否由於建立在迷信上的過度自信不斷膨脹,使自己陷入泥沼不能自拔? 他怎麼會突然變得那麼蠢?他一生之中難道沒犯過錯嗎?他能預知明日的天氣嗎?他在賭運氣的遊戲中大贏過嗎?答案都是否定的、否定的、否定的。 那麼,是不是只有對尚在醞釀中的大事,他的看法才會永遠正確?他又怎能分辨呢? 算了吧!反正當初他只不過是提到,自己身負著要的公務——不,他用的字眼是“基地安全事宜”…… 那麼,光是他為基地安全事宜而來這一點——而且是秘密行動,事先未曾知會對方——沒錯,就足以引起他們的注意。但他們在弄明白究竟之前,行動一定會萬分謹慎,應該對自己相當禮遇,將自己奉為上賓。他們不該使用綁架的手法,還對自己威脅恫嚇。 但他們正是這樣做,為什麼呢? 是什麼因素,讓他們自認已有足夠強大的力量,膽敢採取這種方式對待端點星的議員? 貶不會是地球?會不會是那個將起源世界成功隱藏起來的力量?甚至第二基地那些偉大的精神學家,也都不是它的對手。如今,是不是他剛踏上尋找地球的第一站,這個力量就先發製人?地球難道無所不知、無不能嗎? 崔維茲搖了搖頭,這樣子會導致妄想。難道要將每件事都記到地球的帳上?難道他遇到的每一個古怪行動、每一條歧路、每一項情勢的逆轉,都是地球秘密策劃的結果?一旦開始有這樣的想法,他就已經不戰而敗。 這時,他覺得車子開始減速,思緒一下子被拉回現實。 他突然想到,在他們通過市區的時候,他連一眼也沒有往外瞧過。他匆匆四下望瞭望,發現建築物都相當矮。伹這是個寒冷的行星,建築結構想必大部分都在地下。 他看不到任何一絲色彩,這似乎跟人類的天性不合。 偶爾他才會瞥見一個行人,全身上下裹得緊緊的。不過,人群或許也跟建築物一樣,大多數都在地底。 計程車在一座低矮、寬闊、位於窪地的建築物前停下,崔維茲此時還看不到它的底層。過了一陣子,車子仍舊停在該處,司機自己也文風不動,他的高筒白帽幾乎碰到車頂。 崔維茲突然冒出一個疑問,這司機要怎樣進出車子,才不會將帽子碰掉?然後他說:“好啦,司機,現在怎麼樣?”他壓抑著怒氣,表現出任何一位受辱的高傲官員所應表現的樣子。 康普隆人用來隔開司機與乘客的力場棒板絕不落後,聲波完全能通過這個閃爍的無形力場。不過崔維茲相當肯定,有形物質若非帶有巨大能量,是絕對不可能穿透的。 司機說:“有人會上來接你們,現在好好坐著,放輕鬆點。”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有三個人從建築物所在的窪地緩緩、穩穩地冒出來。先是頭部,接著,他們身體的其他部分才逐一出現,顯然三人是乘坐類似自動扶梯的裝置上來的。不過從崔維茲現在的位置,還無法看清楚那個裝置。 那三個人走近時,計程車的客用車門便被打開,大量的冷空氣立刻湧進車內。 崔維茲走出車子,順手將大衣一路拉到領口。另外兩人也跟著他下了車——寶綺思顯得很不情願。 三個康普隆人完全看不出身材,因為他們穿的衣服鼓脹得像氣球,裡面也許還有電暖配備。崔維茲對這種服裝很不以為然,它們在端點星幾乎派不上用場。有一年冬天,他從鄰近的安納克瑞昂借來一件電暖大衣,結果發現它會一直慢慢加溫,等他覺得太熱的時候,已經出了一身大汗,令他渾身下舒服。 三名康普隆人走近時,崔維茲注意到他們都帶著武器,心中不禁十分惱怒。這三人不僅無意掩飾,反而還在外衣上大刺刺掛著一個皮套,裡面裝著一隻惹眼的手銃。 其中一名康普隆人走到崔維茲面前,粗聲道:“失禮了,議員先生。”然後以粗魯的動作拉開他的大衣,雙手伸進去,很快將崔維茲的上下左右、前胸後背,以及兩條大腿摸索了一遞,接著還將崔維茲的大衣甩了甩又摸了摸。崔維茲被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不知所措,直到一切完畢,才明白被人迅速又有效率地搜了身。 裴洛拉特拉長下巴,扭曲著嘴角,任由另一個康普隆人對他進行類似的羞辱。 第三個康普隆人正走向寶綺思,但她早有心理準備,不等對方伸出手來,便將大衣猛然褪下,身上只剩一層單薄的衣裳,就這樣站在呼嘯的寒風中。 她說:“你能看出我沒有任何武裝。”冰冷的聲音恰似四周的低溫。 的確,任何人都看得出來。那個康普隆人抖了抖她的大衣,好像從它的著量就能判斷是否藏有武器——或許他真有這個本事——然後退了開來。 寶綺思匆匆將大衣套上。一時之間,崔維茲對她的行動不禁肅然起敬。他知道她有多怕冷,但她剛才穿著寬鬆而單薄的上衣長褲站在那裡,卻一點也沒有發抖或打顫。 (但他又不禁懷疑,在緊急情況下,她是不是能從蓋婭的其他部分吸取一些溫暖。) 其中一個康普隆人做了個手勢,三位外星人士便跟著他走,另外兩個康普隆人走在他們後面。此時街上有一兩個行人,根本懶得向這裡多望一眼。也許他們對這種事司空見慣,更可能因為他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盡快走到室內的某個目的地。 崔維茲現在才知道,那三個康普隆人剛才是乘滑動坡道上來的,現在他們一行六人則順著坡道下滑。接著他們又通過一道閘門——看來簡直跟太空船的氣閘一樣複雜,不過顯然並非為了鎖住空氣,而是避免熱氣外逸。 然後,他們立刻置身在一座巨大的建築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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