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伏藏

第135章 第2節

伏藏 杨志军 7817 2018-03-23
骷髏殺手跑下西日光殿,跑到東大殿,沿著旅遊通道,跑向靈塔殿,往南躥上樓梯。然後推開守門的小喇嘛,翻過鐵柵門,來到布達拉宮金頂。 這裡沒有僧人遊客,寂靜如同曠野,作為殺人現場是如此理想。骷髏殺手掏出手槍,直奔香波王子。 香波王子一愣,倉促後退,卻撞到了牆上。回頭一看,自己正好在牆邊,牆外是一百一十七米的懸空高度。他靠牆站住了,恐懼地看著骷髏殺手一步步向他逼來。 骷髏殺手往前走動著,突然停下了,在五步遠的地方舉槍瞄準了香波王子的頭:“原來你是想死在布達拉宮金頂,也好,我打死了你,再把你扔下去,那你就是不慎摔死的。” 香波王子無話可說,望了一眼骷髏殺手身後不遠處的梅薩。梅薩拔起一根掛經幡的經桿,平端著,用有經幡的一頭對準骷髏殺手的後背,悄悄過來。

香波王子說:“你先別開槍,聽我說,你知道你將要殺死的是什麼人嗎?” 骷髏殺手說:“一個叛誓者的轉世。” 香波王子直搖頭:“不對,是一個風流情種,他在情場上縱橫馳騁,所向披靡。他短暫的一生里,贏得了無數姑娘的愛情。你猜他靠什麼征服姑娘?是靠了英俊瀟灑、風流倜儻?” 骷髏殺手憨憨地搖頭:“不對,靠的是倉央嘉措情歌。” 香波王子點頭道:“答案正確。可當他用倉央嘉措情歌去勾引他最心愛的姑娘時,那姑娘卻拒絕了他,還嘲笑他最不懂倉央嘉措、最沒有資格唱倉央嘉措情歌、最不配擁有愛情,你知道為什麼?” 骷髏殺手說:“不為什麼,就因為他真不懂。” 香波王子說:“你聽過我唱情歌,你說我是最不懂倉央嘉措的人嗎?”

骷髏殺手說:“會念經的喇嘛多又多,真懂經的喇嘛少又少。” 梅薩接近著,接近著,突然發力衝過來,把經桿戳向骷髏殺手的脊背。 香波王子緊張得張大了嘴。骷髏殺手從香波王子眼光裡發現了危險,一側身,讓過了經桿頭。梅薩一擊落空,身形不穩地向前踉蹌。骷髏殺手順勢一撥,牽引梅薩來到了香波王子身邊。香波王子張開雙臂,把梅薩緊緊抱在懷裡。經桿落在地上,經幡嘩啦鋪了一地。 骷髏殺手舉槍對著梅薩:“我本來沒得到殺你的指令,可你已經來了,只好讓你陪葬了。” 梅薩說:“我自己找死,我不怨你。只想求你等我問他一句話再開槍,好嗎?” 骷髏殺手說:“一個快死的人的請求,我能不答應嗎?” 梅薩張開雙臂,吊在香波王子脖子上,目光是前所未有的纏綿,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柔:“說你不懂倉央嘉措和他的情歌,想知道為什麼嗎?”

香波王子點頭說:“想,做夢都想。但我不希望你告訴我,我是掘藏師,我要自己去證悟。” 梅薩說:“也好。死到臨頭,我忽然想听歌,你願意為我唱嗎?倉央嘉措情歌。” 香波王子說:“當然願意。可是你要排隊等著,我先要給另外一個女人唱。” 梅薩一怔:“另外一個女人,誰?” 香波王子說:“有人死了,比活著幸福;有人活著,比死了痛苦。這個拿槍對著我們的人,是個不幸的殺手。他愛他的女人,女人卻離開了他。我猜不是那女人不愛他,是世上任何一個女人都不能容忍親愛的人把殺人當做修煉,把別離當做圓滿。男女間的糾葛和人世間的所有恩怨一樣,不能用怨恨去報復,只能用愛心去包容。我想先為這個身陷哀怨的女人唱一首。”

梅薩鬆開香波王子,離開一點看他,兩眼放光。 香波王子轉向骷髏殺手:“放下你的槍,拿起你的手機,撥通她的電話。” 骷髏殺手如中魔法,拿槍的右手竟不知不覺往下沉,左手也情不自禁伸向了衣兜。 忽然間,平空響起一聲呵斥:“傻瓜,你上當了!” 骷髏殺手右側兩座金頂的夾縫裡有一道矮牆,矮牆那邊倏地站起一個人。他一聲呵斥把骷髏殺手喚醒,然後翻過矮牆騰騰騰朝這邊走來,一邊走一邊說:“你上當了骷髏殺手,香波王子想用情歌把你的心唱軟,這是他們死裡逃生的唯一辦法。” 香波王子和梅薩扭頭一看:智美? 智美望著香波王子和梅薩,既興奮又生氣。興奮的是他們共同出現在金頂上,說明他按照“瑪瑙石金剛輸入占卜”的指引開啟“七度母之門”,到現在沒有偏差。生氣的是,他的占卜也給香波王子提供了一種驗證,證明他也是正確的。智美使勁從鼻孔裡“哼”了一聲,幾乎把鼻涕“哼”出來,心說香波王子的正確馬上就會終止,到達下一個目標時,我就不會再看到他了。他陷入更加瘋狂的追殺而自顧不暇,他快要死了,我堅信我就要贏了。智美想著剛剛在金頂結束的這次“母占卜”,當號碼出現時,他心裡不禁激蕩了一下,那是卦辭譜中的最後一個號碼,預示著他現在要去的是最後一個目標、最後一座殿堂,他將在這座殿堂裡進行最後一次“子占卜”,很快,啊,很快,“七度母之門”的伏藏就要通過他的手顯現於世了,不僅新信仰聯盟和烏金喇嘛會以他為驕傲,佛教內部也會用他的名字命名“最後的伏藏”。他是真正的雙贏,擱在哪個陣營裡都是偉大的人物、了不起的英雄,就像他的祖先拉奘汗,揚名四海,青史留影。

智美把提在手裡的勝魔卦囊挎到肩上,又把握在手裡的鋒利石器放進掛囊,慢慢走近骷髏殺手,見骷髏殺手警惕地朝一邊閃了一步,呵呵一笑說:“你枉稱骷髏殺手,幾句倉央嘉措情歌,就能把你唱得無所作為。就因為你自己失戀,看見一對有情人落難就心生慈悲?錯錯錯,你應該嫉妒怨恨,憑什麼你和你的女人生生別離,他們倆卻雙宿雙飛?” 梅薩怒斥道:“智美,你居然如此狠毒。” 智美說:“你不能怨我,是你先背叛了我,背叛了我們的使命和情感。” 話音未落,智美急轉身,向骷髏殺手撲去。骷髏殺手猝不及防,被智美撲倒在地。拿槍的手磕在地上,槍摔了出去。骷髏殺手抱著智美,拼命翻身,忽一下把智美壓倒在身下。 香波王子看機不可失,撲過去抓到了槍。

骷髏殺手看見了,從智美身上跳起來,抱住香波王子,朝自己一拉,就騎在了對方後背上。他撕住香波王子的頭髮,咚咚咚在地上磕著,疼得香波王子立刻鬆開了槍。骷髏殺手伸手要去抓槍,被梅薩跳過去一腳踢開了。 這時智美翻身爬起,沖向梅薩,拽著她往金頂下面拖:“梅薩,跟我走,快走。” 梅薩掙扎著:“智美,我們已經分手了。” 智美說:“那不是真的,分是為了掘藏,合也是為了掘藏,你是我天經地義的法侶。” 梅薩從智美肩膀上望過去,看到香波王子和骷髏殺手纏斗在一起,難分難解,想過去幫忙,卻被智美抱緊了,掙脫不開。她奮力推搡抓扯,都不能讓智美鬆手。 眼見骷髏殺手的拳頭砸在香波王子臉上,那臉立刻就腫了。 眼見骷髏殺手的腳踹中香波王子的小腿,那腿立刻就瘸了。

眼見骷髏殺手的膝蓋頂住香波王子的下腹,香波王子立刻就彎了腰。 梅薩心疼得眼淚嘩啦啦流,哀哀地說:“智美,求求你了,讓我去幫他。” 智美說:“你幫他不如我幫,只要你答應和我一起掘藏,共同開啟'七度母之門',我和你一起救他。” 梅薩說:“我不能答應你,蓮花生大師和倉央嘉措伏藏'七度母之門'的時候沒有這樣安排,我命中註定是香波王子的法侶。” 智美說:“現在他被暴打,一會兒他還會被殺死,也是命中註定。”忽又懇求道,“別這樣梅薩,我們的目的就要達到了,你應該明白,香波王子只能去死,他要是現在不被骷髏殺手幹掉,也會在發掘伏藏的最後一刻被我們幹掉,新信仰聯盟和烏金喇嘛不需要一個失去了領路價值的掘藏者。你一開始就是我的法侶,我們彼此都有共信、共愛、共生、共死的承諾,你的使命就是協助我發掘'七度母之門',再協助我幹掉失去利用價值的香波王子。這個時刻馬上就要到了,走啊,跟我走啊,不能再執迷不悟了。”

梅薩喊道:“放開我,我不會跟你走。” 這時骷髏殺手彎腰抱住了香波王子的腿,往上一舉,竟然將香波王子舉上了邊牆。梅薩嚇得一聲尖叫。骷髏殺手往下推去,香波王子頭朝下,半個身子立刻懸在了空中。香波王子絕望地喊了一聲梅薩,聲音從空曠的天上迅速朝下跌落。 現在,骷髏殺手的手抓著香波王子的雙腳,只要他一鬆手,香波王子立刻就會從一百多米高的金頂墜落而下,變成一聲悶響和一堆粉碎的骨肉。現在,誰也無法挽救香波王子,連刮過金頂的風速都不可能超過骷髏殺手殺人的速度。 梅薩不敢喊叫了,怕激怒骷髏殺手。 智美卻喊起來:“鬆手啊,骷髏殺手快鬆手啊,撂下去,撂下去!” 梅薩忍不住罵智美:“你住嘴!他死我也死。”

智美又喊道:“你只要一鬆手,你這一路的艱辛就都值了,你一家幾代人的傳承就實現了,你幾十年的修煉就圓滿了。鬆手吧,你!” 骷髏殺手回頭看了智美一眼,又把抱著香波王子雙腳的手抬高了一點。已經到了危險的極限,香波王子就要下去了,他的手在空中胡亂划拉著,驚叫不止。 智美繼續喊著:“你不敢扔下去是不是?無能的殺手,還猶豫什麼?” 骷髏殺手沒來得及鬆手,手機響了。 他騰出一隻手,掏出手機,按了一下通話鍵。 傳來黑方之主的一聲嘆息,然後是沉重而悲涼的聲音:“我曾經讓你記住,你的命運是'寂殺而歸',現在我還要告訴你,我們'隱身人血咒殿堂'的終極傳承也是這四個字:'寂殺而歸'。記住,'寂殺而歸'。”

說完,電話掛斷了。骷髏殺手滿臉迷茫,過去和現在他都不明白“寂殺而歸”有什麼深意。忽聽智美又一聲喊叫:“別發楞,快鬆手!”骷髏殺手掃了一眼香波王子,卻見對方正在向他伸出手。 香波王子說:“把手機給我。” 天風吹拂,香波王子的聲音飄在空中,讓骷髏殺手恍惚。 又聽香波王子說:“你必須滿足一個將死的人的願望。” 骷髏殺手正在猶豫,香波王子咬著牙,彎上身子來,把手機接了過去。 香波王子打開通訊錄,看到了格桑德吉,按下了“呼叫”,又對骷髏殺手說:“請你等一會兒,等我為她唱首情歌你再鬆手,好不好?” 骷髏殺手聽著手機的呼叫,不置可否。忽然,呼叫聲停,暫時沒人接,手機里傳來一曲優美動聽的彩鈴,讓香波王子和骷髏殺手都吃了一驚:是一個女聲的清唱,唱的是倉央嘉措情歌: 一雙明眸下面, 淚珠像春雨連綿, 冤家你若有良心, 回來看我一眼。 一時間,香波王子和骷髏殺手都驚呆了。香波王子能感覺到,骷髏殺手能聽出來,那是格桑德吉自設的彩鈴,是格桑德吉自己的歌唱,是特地唱給骷髏殺手的心曲。 也許,格桑德吉就在電話邊,她用彩鈴表達著自己心靈的呼喚。 骷髏殺手喃喃地說:“格桑德吉……” 一失神,骷髏殺手的手不知不覺鬆開了,香波王子感覺身子就要墜落,大叫一聲:“抓緊了!”骷髏殺手一個驚醒,手上用力,攥緊了險些扔下去的香波王子。卻聽梅薩一聲驚呼:“小心!” 只見智美已經把梅薩推向遠處,從地上抓起經桿,向骷髏殺手的手臂打去。 智美叫道:“叫你鬆手,你還不鬆手,鬆手,鬆手!” 骷髏殺手沒有鬆手,也沒法躲避,瞪著智美,一晃眼又瞪上了經幡。擊打他的經桿是掛有經幡的一端,經幡嘩啦啦迎風一展,亮出了飄揚的兩個藏文大字。 經幡飛舞著,經桿偏離了,沒打中骷髏殺手的手臂,打中了香波王子的手。手機掉了,從一百多米的高處向下墜落。 和手機一起墜落的是格桑德吉的彩鈴,是那曲優美動聽的倉央嘉措情歌。 還有骷髏殺手的心。還有香波王子的心。就好像墜落的不是手機,而是唱情歌的格桑德吉。 布達拉宮金頂突然一片沉寂,連智美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氣氛所感染,有了瞬間的呆怔。他手上的經桿突然不動了,經幡就在邊牆外面凌空招展,把兩個藏文大字醒目地展現在布達拉宮金頂的碧空之上。 ——寂殺! 骷髏殺手如遭雷擊。 黑方之主的聲音歷歷在耳:你的命運是“寂殺而歸”,我們“隱身人血咒殿堂”的終極傳承也是“寂殺而歸”。記住,“寂殺而歸”。 迷茫間,抓香波王子的手不知不覺鬆開了。 香波王子的身體忽地一沉,他閉上眼睛,正要向死亡墜去,左腳腕卻被一隻大手抓住了。 香波王子睜眼一看,是智美的手。 現在,香波王子的性命又懸在智美手上了。他仰望智美的臉孔,那臉孔因他的角度太低而有些變形。香波王子忍不住笑了,輕輕叫了一聲:“智美,你好。” 智美說:“有什麼遺囑,快說。” 香波王子說:“希望你把掘藏進行到底。” 智美說:“你放心。” 香波王子又說:“希望你如實公佈倉央嘉措遺言。” 智美說:“你還相信倉央嘉措遺言是護教的珍寶?” 香波王子慨然道:“理所當然,我不相信一個用生活的全部、用生命的所有激情唱情歌的人,心中會充滿怨恨。” 智美說:“我現在把你扔下去,難道你心中也沒有怨恨?” 香波王子說:“沒有怨恨,只有憐憫。” 智美冷笑:“你真以為你是佛?” 香波王子說:“佛說,眾生是佛,佛無你我。” 智美說:“你如果放棄梅薩,我就救你上來。” 香波王子笑了,嘆氣道:“心高氣傲的智美,只能以這種手段贏得競賽。” 智美臉色一白,低頭不語。這時候,他聽見了梅薩的聲音。 梅薩厲聲說:“智美,把他拉上來!” 智美扭頭,瞥見梅薩站在身後,雙手緊握那把剛才被她一腳踢開的槍,槍口對著他的後背。 一陣悲涼襲來,智美仰望天空,失落地說:“梅薩,你忍心拿槍對著我?如果我鬆手,讓他隨風而逝,你真忍心對我開槍?” 他聽梅薩堅定地說:“我會的。” “不要,梅薩你不要。”智美聽見香波王子在說,“我死了以後,你要幫助智美繼續開啟偉大的'七度母之門',千萬不要讓倉央嘉措遺言因我而毀。千萬!” 沒聽見梅薩的回答,只聽見鐵器掉地的脆響,顯然是手槍從梅薩手中跌落了。 然後,智美聽見了梅薩的抽泣。他心中驀然一陣疼痛。 智美說:“梅薩,要是我被香波王子懸在牆外,你會不會用槍對著他的後背?” 梅薩說:“我會,我一定會。” 智美長聲嘆息,說:“我知道梅薩不會撒謊,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然後雙手使勁,把香波王子往上拉著,一邊說:“香波王子你聽著,我救你,是不忍心看梅薩傷心,是要讓你死心,要讓你親眼看見你崇拜激賞的倉央嘉措遺言,是怎樣狠毒地詛咒了你狂愛的聖教。” 智美說完,走過去從地上撿起槍,裝進衣袋,扭頭就走,路過梅薩,他想說句話,喉頭哽咽,竟沒有說出口。 香波王子癱倒在邊牆下,渾身散了架一般。梅薩跪在他跟前,無比心疼地撫摸他,嘴裡呢呢喃喃,不知說什麼好。 廣漠的虛空裡,布達拉宮金頂風聲呼嘯。一隻鷹在盤旋,孤獨的姿影放任而輕慢,就像一個真正的神,從渺遠的天幕中窺伺著人間,慈猛之態,驕嬌可愛。天是藍的,雲是白的,好像這個時候他們才發現,天是藍的,雲是白的。 香波王子眉頭緊鎖,目光如電地射向梅薩身後。梅薩追隨他的目光向後仰望,只見經幡飄揚,兩個藏文字的“寂殺”在高原的罡風裡獵獵呼響。 當然,她也看到了手握經桿的骷髏殺手。骷髏殺手站在邊牆上,凝視著經幡上的“寂殺”,發出一聲無比淒涼的喊叫:“寂殺而歸!” 香波王子急切地喊一聲:“錯了!” 骷髏殺手在牆頭上搖晃,就要跳下去,突然又收回前傾的身子,瞪著香波王子問道:“什麼錯了?” 香波王子說:“'寂殺而歸'錯了。” 骷髏殺手搖頭:“沒錯,黑方之主的密令,'寂殺而歸'是我的命運,也是'隱身人血咒殿堂'的終極傳承。見'寂殺'而歸天,今天是我歸天的日子。” 香波王子搖頭:“不對,'寂殺'就是無殺,佛有'寂殺之證',就是關於無殺的證悟。'寂殺而歸'是遇到'寂殺'而歸里,而歸家,不是歸天。” 骷髏殺手還是搖頭:“不是歸家,是歸天。我有'隱身人誓言':'要么香波王子死,要么我死'。我殺不了你,一切就結束了,家族的傳承、血咒殿堂的期待、修煉的圓滿,還有生命,歸天的宿命是擺脫不了的。” 香波王子說:“大錯特錯。既然'寂殺而歸'是'隱身人血咒殿堂'的終極傳承。那就是說,遇'寂殺'而歸家的不僅僅是你骷髏殺手,而且是整個'隱身人血咒殿堂'。既然'隱身人血咒殿堂'都已經解散回家,你的'隱身人誓言'就在'寂殺'面前自動廢止了。” 骷髏殺手沉默片刻,突然兩眼放光:“你說的是真的?你不騙我?” 香波王子說:“很久以前,伏藏者伏藏了'隱身人血咒殿堂',又在一代又一代的隱身人心中伏藏了兇殘和陰狠。想想幾百年前他們對倉央嘉措情人的迫害,看看幾百年後他們對姬姬布赤、仁增旺姆、伊卓拉姆、吉彩露丁、措曼吉姆、索朗班宗的手段,千刀萬剮也不過分。” 說著,他看看梅薩。梅薩點頭。他話鋒一轉,又說:“但你們也是人,是人就有佛心慈念。就像你,從北京一路追殺我到拉薩,為什麼總是殺不了?不是我命大福大,是你心懷惻隱。無論你怎麼喬裝強悍和兇殘,都掩飾不住你內心的軟弱和善良。即便真的殘忍,憑心而論,也都有一個理想支撐:護教護法。為了這個理想,一代一代的隱身人付出了最大的犧牲,那就是普通人的生活和正常人的人性。在你,骷髏殺手,犧牲的就是你的家、你的愛情、你的格桑德吉。但是,一個宗教,如果帶給信徒的不是福分,而總是犧牲,信徒就有理由懷疑它存在的價值,所以隱身人必須回家。使命有開始就有結束,現在就是結束的時候,骷髏殺手,從你開始,'寂殺而歸'!” 骷髏殺手熱淚盈眶,但仍然不想從牆頭上下來。他搖搖頭說:“可'七度母之門'是倉央嘉措遺言……” 梅薩打斷他的話說:“你放心,'七度母之門'開啟的當然是詛咒和羞辱,但你們用不著承擔,因為這也是當年迫害倉央嘉措情人的因果報應。” 香波王子立刻糾正道:“對不起梅薩,我還是堅信'七度母之門'開啟的是光明,倉央嘉措遺言一定是給天下蒼生的祝福。骷髏殺手你聽著,這也是'隱身人血咒殿堂''寂殺而歸'的最大理由。” 香波王子越說中氣越足,感覺已經恢復了不少,扶著梅薩站起來,向骷髏殺手揮揮手,高聲說:“恭喜你沒有殺死我,要是你殺死了我,警察會逮捕你,你就回不了家,最重要的就都要失去了,趕緊回家吧,愛人、兒子、爸爸都等著你,你家的牛羊、牧狗、香噴噴的羊肋巴、熱騰騰的酥油茶也都等著你。” 骷髏殺手擦了一把眼淚,淒惻地說:“我沒有路費。” “這個容易。”香波王子說著,趕緊掏錢,把身上的錢全掏了出來,大致數數,不到六百塊,“不多,你都拿著,坐汽車回羅馬恩尼草原肯定是夠了。” 香波王子還要說什麼,梅薩捅捅他的腰,輕聲說:“走吧,給骷髏殺手留點面子。” 香波王子把錢放在了金頂上。兩人轉身走去,沒走出去幾步,就听骷髏殺手喊道:“等等。” 回頭一看,骷髏殺手已經從邊牆的牆頭上跳下來了。他手杵經桿,紅著臉,看著他倆,卻不說話,很不好意思的樣子。 梅薩輕聲問香波王子:“他要幹什麼?” 香波王子笑道:“他想听歌。” 梅薩說:“沒時間了,我們還得抓緊掘藏。” 骷髏殺手突然說:“不,不是想听,是想學。好幾次沒有殺你,就是想讓你教我唱倉央嘉措情歌。” 香波王子對梅薩說:“時間再緊也得滿足他,如果因為渡人靈魂就耽誤了'七度母之門',那這扇門不開啟也罷。”說罷,走過來,站到骷髏殺手面前唱起來,教他唱,也是給他唱: 俏眼如彎弓一樣, 情意和利箭相仿, 一下就射中了啊, 我這火熱的心房。 露出了皓齒微笑, 向著人來人往的街巷, 那目光從眼角射來, 落在了少年我身上。 香波王子極其耐心地給骷髏殺手教會了三首情歌,然後才告辭。骷髏殺手戀戀不捨,用剛剛學會的倉央嘉措情歌告別著他們: 這個彎月兒去了, 那個滿月兒來了, 在月兒最亮的時候, 我們將重新聚首。 梅薩說:“他跑調了。” 香波王子說:“也許跑調才是他最真摯的表達。” 梅薩忽然掩嘴而笑,說:“第一次聽你給男人唱倉央嘉措情歌。” 香波王子說:“很色情?” 梅薩說:“不,很慈祥。” 香波王子說:“我要給女人唱呢?” 梅薩說:“有點兒流氓。” 香波王子停下腳步,看著梅薩,一臉嚴肅,滿眼誠懇:“謝謝你,梅薩。” 梅薩翻著白眼問:“為什麼謝我?” 香波王子笑而不答,拉著梅薩沿樓梯走下了金頂。 梅薩說:“我們現在要去'有寂圓滿'——司西平措大殿是嗎?可我們還是沒有找到去那裡的最充分的理由。” 香波王子說:“找到了,'有寂圓滿'的意思是:'有了骷髏殺手的'寂殺而歸',然後就是'七度母之門'的'圓滿'。這是掘藏的重要環節。通俗地說,骷髏殺手的回家就是最充分的理由,我們用倉央嘉措情歌挖掘出了一個冷酷殺手的愛情,就是最充分的理由。” 梅薩回味著香波王子的話:“對啊,伏藏學中,'理由'往往是不可重複的。既然骷髏殺手已經唱起了倉央嘉措情歌,就不可能第二次去做殺手,這就是不可重複,不可重複就是理由。” 他們互相攙扶著,走向了司西平措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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