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伏藏

第90章 第3節

伏藏 杨志军 2795 2018-03-23
梅薩掀開小房子後門的門簾,想告訴國字臉喇嘛自己餓了,光喝奶茶是喝不飽的,應該給她一些糌粑。喊了幾聲,沒有回音,奇怪地想:喇嘛們呢,怎麼沒人看著她?立刻意識到,逃跑的機會來到了。她迅速溜出小房子,快步穿過甬道,走向大昭寺主殿。到了主殿才想到,已經是晚上,遊客早就散盡,想從主殿正門走出去是不可能的。又拐回甬道,看看還能通向哪兒,看來看去都是死路。 梅薩再次走進主殿,心想總是有門道的,不然這裡值夜換班的喇嘛如何進出?她躲進黑暗裡,悄悄移動著,窺伺著所有或朦朧或清晰的門洞和窗洞,看不到一個喇嘛、半個活佛,只有燈影恍恍惚惚地閃爍著,把那些佛像神鵰深深淺淺地照滿了四壁和天地,越照越昏暗,詭秘便從昏暗中油然而出。參差不齊、胖瘦不勻的鬼影穿行在各個殿堂之間,粗鐵的門簾欻拉欻拉響著,似乎一伸手就能觸摸到鬼影的軀體,那是無形無色的肉感,在金身佛像的遙視裡,變幻出一些黑森森的無常來,把梅薩嚇得從頭到腳,遍體寒涼。她蹲了下來,平靜著自己,盡量控制著哆嗦,又開始往前摸索,突然肚子和胸腔一陣冷痛,正要摀住,感覺一潮大水嘩地在體內蕩起來。 “月亮明點”?她作為法侶的“月亮明點”出現了。她知道,一旦掘藏出現轉折,法侶就會有聖潔的“月亮明點”蕩然來臨的反應。

她抽著冷氣,心說恐怖居然也能催生“月亮明點”?急速翻開坤包,尋找著,竟沒有找到任何撫慰並接收“月亮明點”的東西:乾淨的紙或布。她想完了完了,一個法侶到了這種地步,就只剩下狼狽了。她趕緊往前走,琢磨逃出去後第一件事就是尋找商店。但是接著就是沮喪,她根本逃不出去。她停靠在一根木柱上,捂著肚子喘了一會兒,才發現已經來到居中的釋迦牟尼殿門口,朝里望一眼,突然想起金燈中央那個金箔鑲飾的寶瓶來,為了防止灰塵掉進去,瓶口塞著一卷白紙。那就用它來救救急吧,乾淨不干淨已經顧不得了。 她走進釋迦牟尼殿,走向供桌上數列鑲嵌著紅綠寶石的高腳長明金燈,吃驚地發現,金燈中央的寶瓶已經不見了。她失望地要離開,感覺“月亮明點”又在洶湧,趕緊蹲下。就在這時,她看到了那卷白紙,那卷白花花的紙被人丟棄在供桌下面。她一把抓起來,大喜過望地摩挲著,發現那白紙居然出奇得柔軟,趕緊躲進黑暗的角落,解開衣扣,放了進去。

立刻覺得舒服了許多,肚子和胸腔似乎也不痛了,梅薩又開始尋找逃出去的門道,找了近一個小時也沒找到。夜晚的大昭寺主殿儼然是個沒有縫隙的鐵屋子,大概這就是國字臉喇嘛和他的手下放鬆看護的原因吧。她倦怠地坐到鎏金神羊殿前的地上,正想下來怎麼辦,忽見一叢高大的黑影遮住了自己,舉頭一看,是一群喇嘛——國字臉喇嘛和他的手下正在三步遠的地方靜立著,似乎這些喇嘛即使做了捕快也還充滿了憐憫,不忍心用呵斥嚇著她。 大昭寺主殿的三層,一間懸掛閻魔黑門簾、門楣鑲嵌鏖戰金輪的隱秘佛舍裡,被綁押來的骷髏殺手大聲斥責大昭寺的喇嘛與聖教之敵同流合污,妨礙了他謀殺香波王子的行動。斥責了半天,也沒有人搭理他。他低頭,用牙齒撕咬捆綁自己的繩索,看撕咬不開,氣惱地抬腳便踢,踢得面前的供桌砰砰響。

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說:“你從哪裡來?誰讓你來?” 骷髏殺手不回答,反問道:“知道'隱身人血咒殿堂'吧?知道無形密道、黑方之主吧?知道'七度母之門'即將開啟,倉央嘉措遺言就要出世,聖教又要面臨危機吧?” 寂靜。似乎這就是回答。 蒼老的聲音突然說:“啊,原來你是用不著我來懲罰的,趕快離開這裡,去你該去的地方。” 話音一落,大昭寺喇嘛就鬆綁放了他。骷髏殺手始終沒看清是誰在和他說話,只覺得厲眼噴火、闊嘴吐焰的大黑天塑像身邊,昏暗的酥油燈和粗鐵鍊子後面,一個沒有五官的神像噝噝有聲。他怎麼沒有五官?他的五官哪裡去了? 骷髏殺手滿腹疑惑地離開隱秘佛舍,走出了大昭寺。他看看明淨的天空,快速走向八廓北街,在人來人往的街口席地而坐,拿出骷髏刀擺在了面前。對他來說,似乎一切都已經結束,家族的傳承、血咒殿堂的期待、修煉的圓滿,轉眼成為泡影,他要做的,就是在黑方之主還沒有要求他實現“要么香波王子死,要么我死”的“隱身人誓言”之前,賣掉骷髏刀,湊足路費離開拉薩,趕快回到家鄉羅馬恩尼草原去。如果他必死無疑,那就應該死在家鄉,死在親人們身邊,死在格桑德吉看得見的地方。格桑德吉,格桑德吉,還是不是我的老婆了呢?離開已經一年了,她想不是也有理由不是了。不過兒子永遠是自己的兒子,兒子已經四歲了;不過爸爸永遠是自己的爸爸,儘管爸爸會對他失望得從此失去笑聲。兒子,爸爸,老婆,他來回想,又來回說:“我就要回去了,回去就要死了。”

可是他多麼不想死啊,多麼想繼續活在黑方之主的信任之中,多麼想在實現家族的傳承和修煉的圓滿之後,把格桑德吉請回家,一家人好好活著。那才是修煉的真正圓滿。 他傷感得幾欲掉淚,一聲比一聲重地嘆著氣。 很快就有一個穿著藍色藏袍的人來問價錢,他說:“五百。”他估計這是一張火車票的錢。 那人蹲在他面前,把骷髏刀翻來覆去看著:“好刀,好刀。” 骷髏殺手說:“看來你是識貨的,我是個賊,急著出手,按它的價值,五萬都不止。”說著拍了拍腰里的“遍撬一切”。 那人說:“這可是一把沾滿鮮血的刀。” 骷髏殺手警覺地瞪起眼睛:“你能看出來?” 那人說:“幾千年了,它殺死過僧侶貴族,也殺死過平民百姓,殺死過佛教的敵人,也殺死過掌握它的人。”說著,嗖地拔出刀來,用舌尖舔了舔刀鋒,盯著骷髏殺手,眼光頓時變得陰鷙凶險。

骷髏殺手突然覺得此人面熟起來,緊張地問:“你要幹什麼?” “我們見過面的,不認識了?”那人露出藍色藏袍裡的警服。 骷髏殺手眼睛一轉:警察?神經質地說:“我可沒殺人。” 那人獰笑一聲:“是你沒本事殺人。我得到了最新指令,要用你的血懲罰你的無能,然後再對香波王子執行死刑。” 骷髏殺手滿眼驚恐,顫顫巍巍地說:“啊,你是黑方之主派來的。” 那人說:“我叫碧秀,身份是警察,從北京開始我就尾隨著你,本來是要匍匐在你的腳下,祝賀你絕殺成功的,沒想到你太讓黑方之主失望了。按照'隱身人血咒殿堂'的規矩,骷髏刀將送你走向另一個世界。” “我沒忘我們的規矩,更沒忘我的毒誓,就是想不通你為什麼會帶這麼多警察來殺我?”骷髏殺手指了指碧秀身後。

碧秀驀然回頭。骷髏殺手跳起來就跑。 追殺開始了。骷髏殺手瘋狂地逃跑著,踢散了好幾個地攤,躲不及的人紛紛被他撞倒。他的光頭在陽光下閃逝而去,袈裟呼啦啦作響,蒙臉的黑氆氌裡,吼如悶雷:“讓開,讓開。”而碧秀的追攆更加瘋狂,追出去不到五十米,就一把拽住了對方的袈裟。骷髏殺手用袈裟袖子甩打著碧秀,竭盡全力朝前拖拉著。碧秀用骷髏刀刺了幾次都沒有刺中要害,只好丟開袈裟,掏出了槍:“對不起了骷髏刀,我不能用你殺死一個叛誓者。”說著舉槍瞄準了骷髏殺手。 但碧秀沒想到骷髏殺手已經把他帶到了八廓派出所門口,更沒想到對方會一頭扎進派出所大門嚎叫起來:“殺人了,殺人了,警察同志警察殺人了。” 幾個警察從房間裡閃了出來。碧秀轉身消失在環繞大昭寺朝拜的人流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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