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伏藏

第60章 第1節

伏藏 杨志军 3825 2018-03-23
能仁殿在措欽大殿的最高一層,居高臨下,一眼就能看到右後側有一座森然高磊的建築。 香波王子回頭看了看釋迦牟尼的說法手印和端嚴的面孔說:“這就對了,即便我們聽不到喇嘛合唱倉央嘉措情歌,也能明白右旋法螺為什麼指引我們來到了能仁殿的釋迦牟尼身旁。你看佛祖的手印和眼睛正對著哪裡,正對著合唱情歌的地方,那就是嚴密封閉的密宗道場阿巴札倉,是倉央嘉措在哲蚌寺的唯一駐錫地。” 梅薩說:“為什麼正對著阿巴札倉,它重要嗎?” “既然阿巴札倉已經成為'授記指南'的一部分,對發掘'七度母之門'的伏藏來說,它恐怕是哲蚌寺最重要的。哲蚌寺有羅賽林、郭芒、德陽和阿巴四大札倉,阿巴札倉是唯一的密宗道場,具有全西藏最深最秘最靈最純的教法,自然也是最有威望和地位的。倉央嘉措來過後,這裡就有了合唱情歌的傳承。”

說著,香波王子帶著梅薩朝外走去,突然又拐回來,走到那個不理解喇嘛唱歌的遊客面前說:“喇嘛們合唱的不是基督教一樣的聖歌,是情歌,不不,也不是情歌,是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的法音。知道嗎,倉央嘉措的法音,也可以叫道歌,所有的倉央嘉措情歌,都是道歌。” 那遊客愣愣地點點頭:“你是乾嘛的?” 香波王子說:“拜佛的。” 二十分鐘後,香波王子和梅薩來到了阿巴札倉的外面。 一些曲扭的石階繩索一樣把阿巴札倉捆綁在一個台地中央。樸素的白牆紅簷上,鑲嵌著神秘的黑窗紫櫺,彷彿一排排眼睛,盯著你也看透了你,而你卻絲毫看不清它們的內容。牆與牆之間有一些“一線天”的通道,讓你在仰望時會感到那是一個與天銜接的機密懸梯。建築是擁擠的,佈局是陡峭的,風格是一致的。梅薩想不通,地域遼闊的藏地,為什麼要把房子積木一樣摞起來。

香波王子說:“這叫金字塔心理,希望離天離神更近。” 密宗秘地的阿巴札倉掛著“謝絕參觀”的牌子,他們進不去,也不見一個喇嘛出來,連打通關節的機會也沒有。合唱已經消失了,彷彿情人不誠實的引誘,等你興致勃勃跑來會面時,留給你的卻是空白和寂寞。他們在牆外走來走去。 香波王子說:“調查倉央嘉措的時候,我來過這裡。那時候有開放日的,現在連開放日都取消了。札倉裡供奉著格魯派密部五大本尊之一的九面三十四臂十六足的閻魔德迦——大威德怖畏金剛、大日如來降服妖魔時所化現的瑪哈噶拉大黑天、閻魔敵、增祿天母等。最重要的是一尊大力忿怒羅剎像,當年塑造忿怒羅剎時,對每一撮香泥,宗喀巴和弟子們都要念誦十萬遍大密宗根本咒:'媽、媽、格、靈、殺、面、達。'十萬遍六道金剛咒:'啊、啊、薩、殺、媽、哈。'以至於感動了羅剎神的真身,在塑造完忿怒羅剎的下半身後,它的上半身自然長了出來。”

梅薩說:“可我們現在需要親眼看到這些神像。” 香波王子上下左右看了看:“翻不進去,只能走門了。”他走過去,重重地打門,喊著:“施主來了,遠方的施主來了。”沒有人理睬。他掏出一張佰圓鈔票,從門縫裡塞進去,又喊道,“親愛的喇嘛、我的上師,我已經聽到了合唱,我是倉央嘉措的朝覲者,放我進去,求求你們放我進去。” 門吱扭一聲開了,伸出一個光溜溜的喇嘛頭:“你沒看見'謝絕參觀'嗎?我們都在冥想,這裡需要安靜,你有完沒完?”說著,把那張佰圓鈔票扔出來,砰地關上了門。 香波王子說:“怪了,怎麼還有拒絕施捨的喇嘛?” 依然在牆外走來走去。突然香波王子愣住了,瞪著白牆上的黑色牆飾說:“你看這是什麼,像不像藏文?”

梅薩定睛看了看:“是啊,是藏文,好像是雪山。” 接著他們就斷定那的確是“雪山”的藏文,因為他們在另一面牆上更加清晰地看到了表示“溫泉”的藏文。 香波王子幾乎跳起來:“原來阿巴札倉就是'雪山'和'溫泉',這說明塔爾寺'授記指南'裡'九十八把銅壺的信念'所表達的九十八座雪山和九十八座香巴拉溫泉不過是個比喻,七位度母帶給人間的歡樂之源——香巴拉溫泉應該是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寺院,確切地說是一座座密宗道場。” 梅薩說:“如果是這樣,'九十八把銅壺的信念'就代表了九十八座密宗道場,難道我們要找遍拉薩乃至全西藏所有的密宗道場?'七度母之門'離我們似乎越來越遠了。”

香波王子說:“不,越來越近了。塔爾寺'授記指南'讓我們來到了哲蚌寺,而哲蚌寺唯一的密宗道場阿巴札倉明確告訴我們,它就是九十八座雪山和九十八座香巴拉溫泉之一,我們必須進到它裡頭去,它也許就是我們現在唯一的目標。” 他們徘徊著,直到一個年輕女子背著奶桶,提著銅壺,彎腰弓背地從密法經堂的大門裡出來。 香波王子湊過去問:“我們是遠道來的香客,想進去磕頭,什麼時候方便?” 年輕女子捏起右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飛快地搓了幾下。 梅薩問:“什麼意思?” 香波王子說:“要錢呢。”掏出拾圓錢給了年輕女子。 年輕女子說:“阿巴札倉不可能讓你們進去,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不可能,別說香客,連其他札倉的喇嘛都不能進。”

梅薩說:“你收了錢,就告訴我們這個?” 年輕女子說:“我說的是實話。” 梅薩說:“說實話就得要錢?還是個信徒呢。” “別跟她較真了。”香波王子又問:“你怎麼能進去?” 年輕女子說:“我不進去喇嘛們就喝不上酥油茶了。” 香波王子說:“你是送牛奶的,一天一次?” “上午一次,下午一次。” “都是什麼時候?” “上午十點,下午三點。”年輕女子說著,加快了腳步。 香波王子拽著梅薩跟了過去。一直是下坡的石階,跟到山門前石階結束的地方,再想往上返回阿巴札倉時,已經沒有力氣了,又累又餓。心想今天就算了,明天再來。就要順著那條綠樹掩映的哲蚌大道走向拉薩市區,突然看到哲蚌寺藏醫院門前的平地上,擺著一片紅燦燦的裝飾有精美圖案的銅壺。哲蚌寺沒有像模像樣的山門,因為上下進出都要路過寺院南端的藏醫院,繁花似錦的藏醫院之門就權充了山門。銅壺的主人、一個中年婦女襯著卡墊坐在山門前的石階上,一邊搖著嘛呢輪,一邊漫不經心地觀察著一個個路過的遊客。

香波王子用藏語隨便問了一句:“銅壺賣嗎?” 中年婦女說:“不賣我擺在這里幹什麼。” 香波王子驀地停下了,“多少錢一把?” 中年婦女說:“一百。” “這麼好的銅壺才一百塊?” “嫌便宜那就加一百,兩百塊錢你要?” 香波王子瀏覽著:“怎麼圖案都一樣,全是雪山?” 中年婦女說:“一面是雪山,一面是溫泉。” 香波王子和梅薩對視了一下,蹲下來,抱起一把銅壺,仔細看看,問道:“為什麼是雪山和溫泉?” “從我的老祖宗開始,就是雪山和溫泉,我們賣出去一把,就製作一把,從來都是這樣的圖案。九十八把銅壺,九十八座雪山,九十八座香巴拉溫泉,這是不能變的,就好比山水不能變成森林。斯巴宰殺小牛時,砍下牛頭放高處,所以山峰高聳聳;斯巴宰殺小牛時,割下牛尾栽山陰,所以森林郁蔥蔥。”

斯巴是藏族人的創世大神,是他創造了天地山水林草。而在中年婦女的口氣裡,好像斯巴大神同時也創造了銅壺和銅壺上'雪山'與'溫泉'的圖案。 香波王子警覺地問:“你有九十八把銅壺?為什麼是九十八把?為什麼賣出去一把才製作一把?” 中年婦女說:“這個誰不知道。七姊妹'阿姐拉姆'是七位度母的化身,她們每人都有十四隻手,拿著十四把銅壺,少了空著手,多了拿不了。” 香波王子說:“可是據我所知,七姊妹'阿姐拉姆'的九十八把銅壺都已經沒多大用處了,只能熬茶煮奶。” 中年婦女得意地哼了一聲,把頭湊過來,神秘地說:“熬茶煮奶的是九十六把,還有兩把,那可是寶物,半個拉薩換不來。”

“哪兩把?” “我要是知道,就會自己買了去。” “你也不知道,好像你是代銷的?” “是啊,我們的祖先和我們,都是為神代銷信仰的人。” 香波王子驚望著她:一個擺地攤的婦女也能說出這種話。 梅薩說:“高明的推銷術,每個人都會為了得到這寶物買她一把銅壺。可如果有人把所有的銅壺一次買走呢?” 中年婦女說:“我一天只賣一把。” 香波王子說:“等你第二天再來時,又變成了九十八把。銅壺是一樣的,你根本不知道你買走的是古董,還是昨天晚上的製作。這樣,那兩把寶物銅壺就很有可能從祖先一直保留到現在。” 中年婦女望著香波王子,同意地點點頭。 梅薩說:“那也有可能兩把寶物銅壺早就被人買走了。”

中年婦女又望著梅薩點點頭。 香波王子抱著僥倖說:“挑吧,我們別無選擇。” 他們把九十八把銅壺都過了一遍,又過了一遍,儘管銅壺與銅壺還是有細微的差別,但那不過是手工製作時多了一錘少了一錘,無法區分寶物不寶物。中年婦女有點不耐煩了,問他們到底是買銅壺,還是在消磨時間,她可要收市了。梅薩無奈地站起來:怎麼辦?香波王子用堅定的眼神示意她再找一遍。 他說:“不要再比對了,這把銅壺和那把銅壺的區別並沒有意義,你就看每一把銅壺上有沒有我們感興趣的信息,紋飾的信息、打造的信息,最重要的是損壞的信息。既然是七姊妹'阿姐拉姆'的銅壺,又被魔鬼偷走,又經歲月打磨,又讓許多人關注,就不可能不留下痕跡。” 但最終他們也沒有得到渴望的信息,垂頭喪氣地坐在地上,一臉無奈,又捨不得離開。 黃昏了,落日懸掛在山頂,一束格外紅亮的陽光斜掃過來,照耀著銅壺。關鍵是它只照耀一把銅壺,而不照耀別的銅壺。這把銅壺便驀然高大,昭昭煌煌地燃燒起來。不抱希望的香波王子似乎看到了希望,忽地直起腰,心說我為什麼不能把陽光的照射看作是神明的引導呢?他撲過去,抱起那把銅壺說:“別的不用看了,就是它。”他摸出兩百塊錢,丟給中年婦女,抬腳就走。 梅薩追了過去,急切地問:“你發現了什麼?”看到香波王子搖頭,又問,“沒發現什麼你買它幹嘛?” 香波王子說:“我感覺它就是我們要找的。” 梅薩問:“你的感覺牢靠嗎?” 他說:“不知道。” 一輛出租車開過來停在了他們身邊,像是專門來接他們的。他們上去,沿著哲蚌大道直奔藏紅花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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