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伏藏

第25章 第2節

伏藏 杨志军 4419 2018-03-23
貢唐寶塔位於拉卜楞寺西南角,七重疊加,綠簷金頂,裡面用許多稀世珍寶供奉著佛像、經典和法器,價值不可估量,稱為亞洲佛教第三塔。 香波王子和央金首先走進了塔門,人到風到,隨著他們的走動,酥油燈一盞盞滅了。黑暗的塔內深處,只亮著一盞酥油燈。香波王子看到裡面沒有一個值守的喇嘛,就想自己動手點亮那些酥油燈。正要拿起引火的捻子,就見唯一閃亮的一盞燈也滅了。他愣怔著,突然聽到黑暗中傳來一陣沙沙的腳步聲,節奏有些詭異,能感覺出是一種偷偷靠近的聲音。他心說危險,朝後一退,一腳踩到身後的央金腳上。央金疼得噝噝吸氣,彎腰摸了摸腳。他說:“對不起。”央金說:“不要緊。”話音未落,一把飛刀破空而來,哧啦一聲劃破香波王子的衣肩,插在了身後的木牆上。央金倏地直起腰,大喊一聲:“快蹲下。”猛撲過去,把呆望著飛刀的香波王子和自己一起塞到了供桌底下。幾乎在同時,一根鐵棍呼嘯而來,砸在了桌面上,砸得滿桌供品四下亂飛。

梅薩和智美衝進來喊道:“怎麼了?怎麼了?” 有人奔逃而去,不知撞翻了什麼,稀里嘩啦一陣響。 央金拉著香波王子從供桌底下鑽出來,朝外走去。 光亮從門外溢進來,人影漸漸清晰了。他們快步走出貢唐寶塔,發現僅僅在裡面呆了幾分鐘,外面的陽光就變得格外親切熠亮。香波王子回頭看著黑暗的寶塔門洞,心說剛才太危險了,是骷髏殺手嗎?他難道長了翅膀,這麼快就提前守候在了這裡?突然想到那把寒光閃閃的飛刀是一把雙刃竹葉刀,而不是雕飾精美的骷髏刀,就更加驚訝:出現在北京甘露漩花園小區姬姬布赤別墅裡的殺手又出現在了這裡,莫非他們要和骷髏殺手聯合起來對付我?我算個什麼呀,一撮離開羊身的羊毛,經得起東南西北的狂吹?而且,而且他看見了高高舉起的鐵棍,如果這個時候砸下來,他肯定躲不過去。但鐵棍晚了一瞬間,兇手好像在等待央金,等央金一直起腰,鐵棍就呼嘯而來。

香波王子扭頭盯住了央金:啊,也許,僅僅是也許,有人也要對你下毒手,你到底是乾什麼的?但是他沒有說出口,他說出來的是:“謝謝你,你又一次救了我。”突然愣住了,兩眼放光,直勾勾盯著她的胸脯,那兒有豐腴的起伏,有低領的衣服遮不去的細膩白淨的肌膚,還有一串紅瑪瑙項鍊。自從出現以來,他就沒有正眼看過的央金,居然戴著一串讓他怦然心跳的紅瑪瑙項鍊。 央金說:“現在你該告訴我了吧,你們到底在打聽什麼?” 香波王子瞪著她的紅瑪瑙項鍊和項鍊上的墜子說:“我們打聽的,不會是你吧?” 央金用手摀著自己的胸脯,大惑不解:“我?” 一陣歌聲響起來,是作為手機鈴聲的倉央嘉措情歌: 峰巒綿延的東方, 雲煙繚繞在山上,

是不是仁增旺姆, 又為我燒起了神香。 央金從棕色坤包裡拿出手機,習慣性地走到一邊,“喂喂”了幾聲說:“你是誰?你怎麼知道我的電話?奶奶找我?她怎麼了?突然暈倒了?好,我馬上回去。”然後頭也不回就要走。 香波王子跳過去,一把拽住央金,捏住了她的紅瑪瑙項鍊。 央金說:“對不起,我要去看我奶奶。”說著使勁推開了他。 砰的一聲,項鍊斷了,心形的紅瑪瑙墜子留在了香波王子手上。 央金從脖子上取下項鍊,攥在手裡看了看,驚喜地望著他:“啊,你拿走了我的心,你就是我等了很久很久的人。我夢見的果然是你,是你在夢中唱起了倉央嘉措情歌。我還會來找你的,我一定能找到你,聽你親口給我唱。”然後奪路而去。

香波王子看著紅瑪瑙墜子上的刻字,念道:“仁增旺姆?” 梅薩和智美圍過來,也和他一樣瞪著墜子。 香波王子懊悔地說:“她的手機鈴聲是'仁增旺姆',她的項鍊墜子是'仁增旺姆',她就是仁增旺姆。我怎麼沒早一點告訴她,我們要找的就是仁增旺姆。”他自責地搥搥胸,“而且我還在千方百計迴避她,我這個人真他媽莫名其妙。” 智美說:“誰讓她來接待我們的?又是誰把她叫走了?她肯定有來頭。” 香波王子說:“對,不能讓她走了,快追。” 三個人沿著三條道路追尋而去。 拉卜楞寺作為恢弘一地、照耀十方的宗教城,糾纏著數不清的街巷胡同,要在這裡追尋一個不知底細的人,幾乎沒有可能。三個人會合在白傘蓋佛母殿前,氣喘吁籲地坐在台階上,半天說不出話來。

黃昏已經露頭,山脈的綠意正在黯然深沉,有些是黑的,有些是灰的,蒼茫的時候那些屬於自然的就完全成了佛殿的陪襯。片片金頂、座座綠簷、重重樓宇,給大山大水賦予了靈氣。佛是自然靈氣的再生。 香波王子說:“智美,該是你占卜的時候了。” 智美搖頭:“每次占卜,我都要祈請卜神安駐於心,卜神不來,占卜形同兒戲,不可能靈驗。我已經呼喚過卜神了,卜神不來我心裡。” 有個打掃殿前台階的中年喇嘛過來說:“快走吧,佛要下班了。” 香波王子說:“佛不能加會兒班嗎?” 喇嘛說:“不能,佛明天起得早,五點鐘就得陪著喇嘛做法事。你們要想早來,就不要走遠,住在拉卜楞寺旁邊的夏河飯店裡,價錢和縣城的賓館一樣,還比它清淨。”

香波王子問:“夏河飯店是不是僧人經營的?” 喇嘛笑了笑,擠擠眼睛說:“知道怎麼走吧?” 三個人商量著,結果是:就住在寺院裡,明天繼續找人。再說央金姑娘,不,仁增旺姆已經說了,香波王子拿走了她的心,他就是她等了很久很久的人,她還會來找他的。梅薩很少說話,凸上凹下的面孔上到處都是對仁增旺姆的不屑和排斥。但她還是同意住下來,不管仁增旺姆是什麼人,有什麼用意,從開啟“七度母之門”出發,目前的關鍵,就應該是找到這個活生生的仁增旺姆,而不是一尊泥雕或銅鑄的神像。 前往夏河飯店的路上,梅薩背誦起“授記指南”來: 天母安駐於兜率天宮,說:這個叫作仁增旺姆的神,守望著七度母之門。 然後發洩鬱悶地說:“我不相信,決不相信,這個連導遊也做不利索、也要半途而廢的女人,就是經年累月'守望著七度母之門'的仁增旺姆。”

香波王子湊到梅薩耳邊小聲說:“怎麼醋成這樣?老實說,仁增旺姆儘管迷人,比起你來,還是差了一大截。” 梅薩眼皮忽地一掀,溢出裡面的全部光亮,嘴上卻說:“口是心非。” 夏河飯店是座三層樓的藏式院落,緊靠著大夏河,一面是餐廳,三面是客房。許多打算一大早隨同喇嘛去各個學院經堂參加早殿誦經的遊客,都住在這裡。 三個人先在二樓開了兩間房,匆匆一洗,再去餐廳吃飯,完了就各回各的房間。香波王子看著梅薩和智美一前一後走進隔壁房間的身影,遺憾地搖搖頭,心說太不公平了,這個世界,怎麼偏偏我的房間是空的?突然大聲說:“祝福你們度過一個美好的夜晚。”然後就唱起來,自然是倉央嘉措情歌: 柳樹愛上了小鳥, 小鳥戀上了柳樹,

只要情投意合, 鷂鷹也無機可乘。 梅薩等在門口,背對著他聽他唱著,餘音還在裊裊,她卻急急忙忙甩上了門。 砰的一聲響,香波王子的歌聲戛然而止,他望著關死的門,拍了一下頭說:“完了完了,我的姑娘不理我了,黑暗啊,光明在哪裡?佛,佛,我要一個姑娘你給我。” 門裡邊,似乎情歌就是電波,一下子穿透了靈肉,一種害怕和疼痛突然襲來,梅薩抖抖索索地說:“智美,智美。” 智美用眼睛問她:怎麼了? 梅薩氣喘吁籲地說:“快來救我。” 然後她丟下背包,掀掉牛絨禮帽,撲過去緊緊抱住了智美。 他們熱吻在一起,互相揣摩著,好像他們初次這樣,好像他們是一對曠時分離的情侶,彼此思念了幾十年,更好像他們終於有了奇異、厚重而沒有雜質的情慾,需要滿河行走。很快地,他們互相扯掉了對方的衣服,當裸體出現的時候,情歌也便水波似的流出了梅薩嘴邊:

不息的流水, 匯到一個池中, 如果心有誠意, 就到池中來引水吧。 他們開始做愛。 智美說:“你唱得真好聽,你是唱給誰的?” 梅薩使勁搖頭:“智美,我知道你會給我一切,你已經給了我一切。我愛你,我就愛你一個人,不管發生什麼,任何人都別想把我從你身邊奪走。” 智美說:“我知道,我知道。” 但是智美更知道,危機終於出現了,在梅薩的潛意識裡,跟她做愛的不是他,至少靈魂不是,情歌就是證明。她從來沒有在他面前唱過倉央嘉措情歌,今天也沒有,絕對沒有,情歌是唱給香波王子的,是不由自主的靈魂對香波王子的回答。 香波王子正在勾引她,不,是倉央嘉措情歌勾引了她。她進入了一個不能自抑的空間,那種正在懸掛、即將無靠的驚恐變成尋找出路的野獸,一頭撞向了牆壁。牆壁是原來就有的,梅薩,我是原來就有的,你今天怎麼啦,梅薩?

“智美,你相信我嗎?你是我唯一的法侶。” “相信,相信,你是我唯一的法侶。” 儘管處於癲狂狀態,但梅薩還是聽出來了,智美不想說在他看來不真實或者即將不真實的那句話:“我是你唯一的法侶。”或者,“我們互相都是唯一的法侶。” 香波王子在走廊里站了一會兒,失落地走進自己的房間,仰倒在床上躺了片刻,突然想起骷髏殺手的出現和貢唐寶塔里未遂的謀殺,趕緊起身,撲過去從裡面關死了門。 衛生間的門緩緩打開了,有人走出來,不是一個,而是一堆,一堆紅袈裟的喇嘛從衛生間湧出來圍住了香波王子。香波王子驚呆了,一動不動。來人是阿若喇嘛和他的隨從。香波王子看到,他們中間少了鄔堅林巴。 “哎呀,世道變了我都不知道,中國警察把偵查破案的權力移交給了活佛喇嘛,辛苦啦辛苦啦,能追到我不容易。” “有不動佛的明示,你逃到哪裡,我們就能追到哪裡。” 兩個魁梧喇嘛架著香波王子把他摁在了床沿上,香波王子掙扎著說:“說你們胖你們就喘,這裡不是雍和宮,你們沒有權力動我半根毫毛。” 阿若喇嘛說:“你殺害了你的老師邊巴,已入一層地獄。盜竊了雍和宮的'七度母之門',已入兩層地獄。戴著罪孽不思懺悔、到處亂跑,已入三層地獄。現在又來拉卜楞寺作孽,莫非還想入四層地獄?” 香波王子說:“我沒幹過任何該入地獄的事情,你居然看不出來,算什麼喇嘛?喇嘛抓人非法,法就是佛,佛就是法,你違法就是違佛。” 阿若喇嘛說:“好一個違法就是違佛。”說罷,拿出手機就打,“王岩嗎?已經抓到了香波王子,你們趕快過來,他的兩個同夥也在隔壁房間。” 香波王子知道是打給警察的,警察叫王YAN,是岩石的岩,還是發言的言?譏諷道:“你也會藉刀殺人嘍?不僧不佛、無慈無悲到了這種程度,還好意思披著這一身袈裟。” 阿若喇嘛面無表情地說:“我勸你還是盡快交出來,'七度母之門'帶給偷竊者的不會是福,對你們這些貪財害命的人,唯一的伏藏將是唯一的災難。” 香波王子知道說什麼都沒用,苦苦一笑,低下了頭。 有人敲門。誰也沒想到警察來得這麼快。但進來的警察不是北京的王岩、碧秀和卓瑪,而是當地派出所的。 派出所的警察詫異地看著幾個喇嘛和被摁在床沿上的香波王子,其中一個說:“你們在幹什麼?” 阿若喇嘛說:“抓罪犯,他是殺人盜竊犯。” 警察問:“有證據嗎?” 阿若喇嘛一時答不上來,只好說:“總會有的。” 警察有些惱火:“喇嘛們都要抓罪犯,那我們警察就該去唸經了。放開他,我們有話要問。” 阿若喇嘛示意兩個魁梧喇嘛放開了香波王子。 警察瞪著香波王子說:“今天你用了一個導遊?導遊是不是叫央金?”看他點頭,又說,“她出事兒了。” “出什麼事兒了?” “去了就知道,走吧。” 香波王子被幾個派出所的警察帶走了。路過梅薩和智美的房間時,他加快了腳步。阿若喇嘛知道阻攔是無濟於事的,帶著他的人跟在了後面。 警察問:“你們去幹什麼?” 阿若喇嘛說:“作證。” 警察說:“那就去一個,不要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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