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九州·縹緲錄Ⅳ·辰月之徵

第32章 第五節

宛州,南淮城。 羽然背著手走在紫樑橋上,橋洞下流水嘩嘩作響。周圍盡是喧鬧的人聲,每個夜市的攤子都掛著宮樣的燈籠,紅紗裡裹著一團溫暖奢華的光。有的攤子上叫賣著豆餡兒的小包子,有的攤子上則是仿製紫梁宮裡的瓷器,有的攤子上是精美的紋鐵匕首,帶著鯊魚皮的鞘,買一把配在腰帶上,作為裝飾也是一流的。可真要買好用的武器,卻要去一些設在陰影裡的攤子,攤主和一般的商家謹慎地保持了距離,他們販賣的武器,也是黯淡不起眼的,可拿起一柄造型詭異的匕首,在刃口上放一根髮絲,往往髮絲就悄無聲息地分為兩截,再看那些矮小的裹著斗篷的攤主,買家會發現那是一個如假包換的河洛。 南淮城便是這樣一個奢靡所在,有錢在這裡幾乎可以買到一切,包括帝王般的享受,而這些享受即便是白給天啟城的富商,他也會擔心踰矩而推辭。在那裡誰也不敢享受諸侯帝王的生活,敢那麼做的人隨時會掉頭顱。

可是這裡是南淮,即便遠方還在開戰,這裡依然夜夜笙歌不絕。 羽然很喜歡這裡,相比起來她的家鄉實在是一個寂寞得令人想要逃亡的地方。不過今天晚上她還是不太開心,已經連續幾個晚上她只能自己出來閒逛了。開始她很自在地吃她喜歡的小豆餡包子,喝一蠱香濃的鴨湯,就這麼遊手好閒地晃來晃去,不過很快這些都變得無聊起來。她開始有點懊悔自己放走了爺爺,輕易地就被那個小獅子收買了,現在姬野和阿蘇勒在很遠的地方打仗,聽說是打贏了,可是總也不見大軍凱旋,而爺爺又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她愁眉苦臉地想著,把手裡半紙袋的金絲楊梅扔了,這些糖漬的果子吃起來有點苦了。 她想著再逛一會兒就回去了,她還要給那頭小獅子買一條漂亮的絲緞帶子,這樣她就可以把小獅子掛在自己的床頭,每天早晨起來都會看見陽光裡那個憨態可掬的小傢伙晃悠來晃悠去。

她往小街里走了幾步,左顧右盼的時候,聽見身後傳來古樸低沉的聲音,卻悅耳好聽。 她好奇地回頭,看見了猴子。 那是很多很多烏木雕刻的猴子,它們每一個都神態各異,是極其精緻的手工,但是無一例外的它們是以彎曲的尾巴掛在一根橫桿上,雙手雙腳卻各自抓著同樣烏木雕刻的鈴鐺,古樸低沉的聲音就是從那些鈴鐺裡發出來的。 “啊!”她驚喜地看著其中鼓著腮幫子、最搗蛋的一隻猴子,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要拿。就像翼天瞻說的,這個女孩兒的手很欠,總是忍不住去抓自己喜歡的東西。 “是風鈴,”和鈴聲同樣低沉悅耳的男人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寧州的特產,木風鈴。” 羽然抬起頭,看見了那個販賣木風鈴的男子。他的衣著簡單樸素,像是個並不富裕的東陸商販,可是他極高的身材和兜帽裡露出的一縷淡金色的頭髮,都說明了他的來歷。那是一個羽人,一個混跡在東陸的羽人商販,他們學會了東陸人的生存技巧,卻還謹慎地把自己的一頭金發遮蓋在兜帽裡。兜帽裡露出來的一張臉清雋和藹,卻不年輕了,歲月的痕跡刻在他的眼角,可是顯而易見這是一個年輕時候極英俊的羽人。

“木風鈴?”羽然被那些抓著鈴鐺的猴子吸引了,“我怎麼沒有聽說過?” 販賣木風鈴的人沉默了一下,彬彬有禮地躬身行禮:“尊貴的人啊,您也是來自羽族吧?那麼原諒我誇大其辭描述了我的貨物。木風鈴並不算寧州的特產,不過是我家鄉那片森林裡的小東西。當我們那裡的烏檀樹太老了而自然枯死的時候,我們挖掘出它的根部製作這種風鈴。這種樹木的木質堅硬如鐵,當它被製成風鈴,風鈴的壁打磨得極薄的時候,就會發出悅耳的聲音來。” 他衝著羽然微微地笑了,那些皺紋微微打開,謙遜而溫暖。 “為什麼都是猴子啊?”羽然喜歡這個異鄉相逢的同族。 “僅僅是風鈴在宛州這樣的大城市不好賣啊,”羽族商販有些窘迫,“這裡稀罕的東西太多,而我只會製作這樣簡單的小玩意兒。”

他拿起一隻猴子演示給羽然看,用猴子彎曲的長尾掛在另一隻猴子的脖子上,一隻一隻往下掛,這樣一串猴子頭尾相連地攀在他的橫桿上。羽然“噗哧”笑了起來。 “那個好肥的!”她指著最胖的那隻。 “還有會鼓腮幫子的。”商販拿起羽然最初看上的那隻搗蛋小猴,炫耀般晃動,“客人買一隻回去掛在窗前吧。” “那一隻那一隻……那一隻看起來兇巴巴的!我要那一隻!”羽然看見了角落裡一隻瞪眼睛的小猴。 “水牛水牛!跟水牛一樣!”她興奮地揮舞那隻猴子。 商販分明不理解她的話,猴子怎麼可能像水牛?但他也只是微笑著看著這個好動的小姑娘。 “那個鼓著腮幫子的我也要。” “真謝謝客人的惠顧了。”商販彬彬有禮地摘下另一隻風鈴遞給羽然。

“這個就像我了。”羽然笑,“那我還得再買一個送給阿蘇勒,不然他會不高興。” “他是你的朋友麼?” “是啊,”羽然在木風鈴中挑選著,“他其實是個很悶的人,不高興也不會說,總要別人去看出來,然後你哄哄他,他就沒事了。” 她最後選了一隻眼睛最大的猴子,滿意地點了點頭:“這個像他!眼睛比我還大!老闆,多少錢一個?” 商販豎起了一根指頭:“小本經營,只是賣一個手工錢,一個銀毫一隻。” 羽然於是摸了摸自己的腰帶裡,她臉色有點難堪,低著頭,期期艾艾的。 “小姑娘,你帶的錢不夠么?”商販非常善解人意。 羽然看著手裡的三隻猴兒,點了點頭,噘起嘴來。她只有兩個銀毫剩下了,她現在想剛才買那個紙包金絲楊梅買錯了,否則她現在正好有三個銀毫。她又在心裡埋怨那個阿蘇勒,這個總是該他付帳的財東居然興高采烈地跟著姬野他們出征,害得她那麼為難。如果不是要買一隻也送他,她便不會缺錢了。

“那我都不買了。”羽然戀戀不捨地要把三個木風鈴都掛回橫桿上去。 “您有多少錢呢?” 羽然感覺到了希望,她狡黠地抬起眼睛看那個商販,在面頰邊豎起兩根手指搖晃。 “是為了買給兩個朋友吧?”商販低聲說,“那麼,客人自己喜歡的那一隻就算是我送的好了,兩個銀毫,三個風鈴。我還可以為客人在風鈴上刻下每個人的名字,這樣就值得珍藏起來了,最好的朋友們,永遠都不會互相忘記。” “嗯!”羽然笑了起來。她心底歡喜,笑得毫不遮攔,露出她白淨可愛的兩個門牙。 商販從懷裡取出刻刀,在第一隻猴子的背後刻上了“水牛”二字,他下刀穩健有力,兩個字幾乎是瞬間就刻完了,吹去木屑,露出工整流暢的東陸楷書。 “第二個刻烏龜吧,”羽然說,“會鳧水的那個烏龜。”

商販笑著點點頭,在那隻大眼睛的猴子背後刻下“烏龜”二字。 “你呢?”他問。 羽然微微愣了一下。她不知道是否要說出自己的名字來。她是羽姓,最高貴的姓氏之一,她的姓氏在寧州的森林裡意味著尊榮和權力。 “刻小名吧,和烏龜水牛就相配了。”商販說,“尊客在神使文的小名是什麼?” “薩西摩爾,那麼幫我刻薩西摩爾吧。”羽然說。 商販微笑:“好特別的名字,很少看見這樣的名字啊。作為一個羽人,這個詞對我可還是那麼陌生。” “是一種花,東陸更多,叫做槿花。薩西摩爾·槿花!”羽然覺得這個名字真是好聽,聽著就讓人想到滿樹重錦般的紅色,不由得大聲說了出來。 商販的刻刀在猴子背後刻下了這個羽然給自己起的名字。這個名字很多年後被這個女孩寫在她的日記中間和信件末尾,她鍾愛這個名字,因為這個名字是一個秘密,僅屬於她和另外兩人。可惜後世的歷史學家們卻並不知道,所以他們想從汗牛充棟的胤末文典中尋找一個傳說中的女人時,總是和一個名叫“薩西摩爾·槿花”的古怪名字擦肩而過,以此署名的文字意境飄忽不可琢磨,像是一座文字的迷宮,雖然明顯看出是一個女性的手筆,卻很難說明白她在表述什麼。有些人猜測這是一個大貴族家的女史,在森嚴宅邸中的寂寞春情,並因此在深夜翻閱的時候多少有些想入非非。而最後這些不入流的文字總是被放在舊書堆裡積灰而已。

羽然交付了她僅有的兩個銀毫,興高采烈地捧著三隻木風鈴跑遠了。 她的身後,那個羽族商販靜靜地看著她蹦蹦跳跳的背影。當她徹底消失在人群里之後,商販把所有的木風鈴拋入一旁的流水。不知多少只可愛的猴子像是結伴跳水那樣咚咚咚咚地從橋上墜落,烏檀木太重了,它們直接沉向了河底。 當周圍的人察覺這落水聲的時候,商販已經不在那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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