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連長，我是看著你成長起來的，所以我一直把你當親兄弟，你遠離父母，遠離家鄉，一個人在外面是多麼的不容易，這一點我是深有體會、最能理解的，在這裡我就是你的哥哥，你的親人，所以我要求你在哥哥面前，一定要照實說，千萬不能有半點隱瞞。我問你——你是共產黨嗎？”林牧狼直視著蘇子童。
林牧狼離開機動房再次來到自己的宿舍，這一次果然發現隔壁的李自重已經回來，並邀請他進入客廳。
“聽說參謀長有事找我？”李自重開門見山問道。
“是有點小事情，今天一早我接到憲兵團楚立言打來的電話。”
“關於蘇子童的事吧？他不知道給我打過多少電話了，我看他真是不嫌煩！”李自重不悅道。
“師長你的意思呢？”林牧狼試探著問道。
“這問題我還沒想好，你來得正好，一起商量商量該怎麼辦。”
“這事其實不用商量，我認為把人交給他就行了，我聽說蘇子童可能意識到情況不妙，跑到外面躲了起來，不知道這情況屬實否。”林牧狼進一步試探說。
“他沒有跑，我把他看管起來了，但是我不能把他交給楚立言。”
“為什麼？如果不交人有關方面會懷疑你與共產黨……”
“如果我交人，有關方面更會懷疑我通共。不是我不相信楚立言，抓共產黨應該屬於軍統方面的事，如果是軍統找我要人，我絕對沒有二話。”李自重自找台階地說。
林牧狼細細揣度著李自重的話，確確實實挑不出半點破綻，很久才說：“師長，我請求把蘇子童交給我處理。”
“為什麼？他可是共產黨嫌疑人，連我都無權處理？”李自重吃驚地望著林牧狼。
“師長聽說過張醉這個人嗎？”
“他好像是軍統方面派到江南市來辦事的，更多的情況不是太清楚。你問這個乾什麼？”
“看來師長對江南市的時事還是有所了解，他帶話過來，一是向師長致意，二是希望師長把蘇子童交給我。”林牧狼皮笑肉不笑地說。
李自重暗吃一驚，問道：“軍統什麼時候找到你了？”
“是這樣的，楚立言其實就是個老軍統，他這次是奉張醉之命向你要人，他見師長不肯通融，所以轉而找到了我。”
“楚立言他是軍統的人嗎？他該早說啊，也用不著為一個蘇子童費上這麼多周折。得罪，真是得罪！”李自重連連搖頭，一副追悔莫及的樣子。
“這不能怪你，不知者無罪嘛，不過楚立言他也有難處，軍統人員都是不能對外公開的，包括我今天向你說出真相，都是不允許的。但我們的關係不同，你是我的老上級，我沒必要瞞您。”
“謝謝，下次見到張醉也代我向他致意。另外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希望張醉能給你一張手諭什麼的，林老弟，這不是我不相信你，辦什麼事情都得有個程序。”李自重笑了笑說。
“我理解，我絕對能理解。好吧，我很快就把張醉的手諭拿來，不過還有一件事要勞師長操心——可千萬別讓蘇子童跑了。”林牧狼望著李自重“嘿嘿”傻笑。
“你放心好了，我把他關在家屬區那邊，還派了專人看守，除非他插上翅膀飛走。”李自重說。
“我真是有點兒不敢想，蘇子童他怎麼就成了共黨呢。”李自重嘆道。
“蘇子童他都招了嗎？”
“招了，不然我也沒必要把他看管起來。他說云霓綢莊是他報的信，他就在西頭家屬區的機動房，要不要去看看他？”
“沒有你的允許我能去看他嗎？”林牧狼不願說出他已經去過那裡。
“我陪你一起去，我跟潘排長打聲招呼，以後你就可隨時去審問他了。”李自重站起了身。
位於家屬區西頭的機動房是供新調來的官佐暫時居住的地方，蘇子童現在就藏在這裡，負責守護他的是警衛連排長潘一良和兩個士兵。蘇子童住進來之時，李自重吩咐過潘一良，除了他和梁副官，任何人都不得與蘇子童見面。
此刻，梁天舒正坐在蘇子童的對面，他的情緒非常不好，甚至還表現出幾分急躁。
“蘇連長啊蘇連長，你真是扶不起的阿斗！我誠心要救你，你為何就不能堅持按我說的去做呢！”梁天舒有點兒恨鐵不成鋼。
“我是堅持承認自己是共產黨，可是李師長非要我說出上級是誰，我哪來的上級啊！亂說一個查出來對不上號怎麼辦。”蘇子童作無可奈何狀。
“你是有上級的，怎麼就忘了呢，連張醉都知道你的上級是姜方祥！”
“我說了，師長又問我姜方祥在哪裡，要我為他牽線見面，我到哪裡去找啊？萬不得已，我才把真相和盤托出。”
“師長他是什麼反應？”
“看不出有什麼反應，師長這個人你也知道，從來不露聲色。”蘇子童說。
梁天舒想了想又問：“剛才有人來過這邊你知道嗎？”
“好像是林參謀長。”
“你知道他來幹啥嗎？”
“不太清楚，可能是路過這裡吧。”蘇子童說。
“我覺得他好像不僅僅只是路過，他還跟潘排長說了一陣話呢。”梁天舒提醒說。
“潘排長不會告訴他我在這裡吧？”蘇子童擔心地說。
“你怕什麼，難道林參謀長還會害你不成？”
“那倒不是，以我的情況，知道我在這裡的人越少越好。”蘇子童說。
正在這時，潘一良隔著窗戶輕聲說：“梁副官，李師長過來了，好像還帶了林參謀長。”
“他們又來幹什麼？”蘇子童不安地問道。
“不知道，剛才林參謀長想進來看你，我沒有答應，現在他把師長搬來了。”潘一良說。
“林參謀長找我幹什麼？他怎麼知道我在這裡？”蘇子童氣憤地問道。
“不知道，等會兒你自己問他吧。梁副官，如果你覺得不方便就從後門出去吧，他們已經過來了。”潘一良說著就離開了。
“梁副官，你知道參謀長為什麼來找我嗎？”
“我也猜不透。不過如果他問起你的事，你一定要承認雲霓綢莊是你報的信。”梁天舒囑咐道。
“可是我已經向師長道了真相。”蘇子童為難地說。
“沒關係，你在林牧狼面前這樣說，師長會支持你的，記住我的話，我走了。”梁天舒慌忙離開，因為他已經聽到了門外的腳步聲。
梁天舒離開蘇子童來到大門口附近，發現朱永小正好值班，他乾咳一聲引起了朱永小的注意，於是便裝成內急去到機關的公用廁所。
機關正是上班時間，廁所內十分清靜，兩人進來後蹲在靠外的蹲位上，在這裡可以看到外面是否有人進來。
“情況如何？”朱永小瞅見外面沒人小聲問道。
“很不妙，林牧狼已經知道蘇子童藏在哪裡了。”
“張醉這一招很厲害，看來我們的報春鳥同志還是沒有脫離危險！”朱永小擔心地說。
“你轉告組織，我會盡最大努力補救的。”梁天舒說。
“李自重是什麼態度？”朱永小問道。
“蘇子童已經向他交底，我覺得這才是最大的麻煩，他可能不願冒險庇護蘇子童了。”
“他會把蘇子童交給張醉嗎？”朱永小問道。
“有這種可能，在我來到這裡的時候他已經領著林牧狼到蘇子童那裡去了。”
“糟了，如果蘇子童向李自重道出真相，我們的努力就會前功盡棄！”朱永小焦急地說。
“我會向潘一良打聽的，有消息我們還在這裡接頭。”梁天舒說。
“蘇連長，我是看著你成長起來的，所以我一直把你當親兄弟，你遠離父母，遠離家鄉，一個人在外面是多麼的不容易，這一點我是深有體會、最能理解的，在這裡我就是你的哥哥，你的親人，所以我要求你在哥哥面前，一定要照實說，千萬不能有半點隱瞞。我問你——你是共產黨嗎？”林牧狼直視著蘇子童。
“我是共產黨。”蘇子童想起梁天舒的吩咐垂著頭說。
“誰是你的上級？”林牧狼把裝有錄音機的包放在蘇子童對面。
“我的上級名叫姜方祥。”
“你們的總部在哪裡？”
“我們的總部在放生街雲霓綢莊，現在不知搬到什麼地方去了。”
“你是共產黨員，你的總部搬到哪裡去了，都不知道嗎？”
“我還來不及知道就已經關在這裡了。”
“雲霓綢莊是你報的信？”
“是我報的信。”
“你通過什麼方式報信？”
“我、我打電話……不不不，我從憲兵團出來有足夠的時間，我乘坐黃包車去綢莊報的信。”
“師長，”林牧狼把目光投向李自重，“我問得差不多了，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該問的我都問過了，我想再了解一下他家裡的情況。”李自重說。
“你們談，我就不陪了。”林牧狼起了身。
李自重目送著林牧狼的身影消失在門外，然後收回目光緊盯著蘇子童。他的目光讓蘇子童感到如芒刺背。
“師長，我剛才又說謊了，我不知這樣做是對還是錯……”蘇子童囁嚅說。
“你連對和錯都不知道，為什麼還要這樣說？不要迴避，能告訴我原因嗎？”
“師長……我……”蘇子童吞吞吐吐。
“你不說我也明白，是有人指使你這樣說的，對嗎？在我和參謀長之前有人在這里和你說過話，是不是？”
“是的。”蘇子童不敢否認。
李自重點點頭長嘆一聲：“我知道了，這個人一開始就教你冒充共產黨騙我，現在又指使你用同樣的話騙林牧狼，你知道他是什麼目的嗎？”
“我不知道，他說是為了我好。”蘇子童垂著頭一直不敢抬起。
“為什麼？你自己長點兒腦子，你是共黨我就會救你？這樣我不也成了共產黨了？”
“我糊塗，我沒有往深處想就照別人說的去做了。”蘇子童囁嚅說。
“蘇子童，我也知道你不是共產黨，否則我早就把你交給軍統了，還用得著把你軟禁在這裡嗎？”李自重突然威嚴地說。
“師長”，蘇子童“撲通”跪了下去，“你把我交給張醉吧，這樣我真的受不了，我沒有向共黨通風報信，我一定要向張醉說清楚，我估計這中間一定有內幕，我只是被人利用而已。師長，求求你快點兒把我交給張醉，越快越好！”
“你不要急，其實我已經準備把你交給張醉了，林參謀長就是受張醉的委託過來看你的。”
“那就快點兒把林參謀長請來，我要向他道出實情，剛才我說的全是假話。”蘇子童涕淚俱下地說。
“潘排長！”李自重對著窗外喊道。
“到，請問師長有什麼指示？”潘一良隔著窗戶說。
“把林參謀長請來！”李自重說。
梁天舒看了一眼牆上的鐘，趕忙收拾文件準備離開辦公室，這時，潘一良在門外探了一下頭，問道，“梁副官知道林參謀長在哪裡嗎？”
“可能回家了吧，下班時間快到了。”梁天舒隨口答道。
“沒有，他家房門上鎖了。”潘一良說完準備走。
“餵，慢點。”梁天舒很快清醒過來，看到沒有人注意這裡，就問，“參謀長不是在你那裡嗎？”
“他先走了，師長還等在那裡，要我叫他過去一下。”
“人家才離開，師長又要他過去幹啥？”
“還不是蘇連長多事，一會兒說他是共黨，一會兒又不承認，剛才又跪在師長面前哭，說是要主動向張醉交代。梁副官，我得走了。”
蘇子童要向張醉交代？梁天舒心裡一驚，等到潘一良遠去時，抓起桌上的話筒連撥三次號，然後放下——這是他和朱永小的聯絡暗號。沒多久，朱永小裝成巡邏來到機關，趁人不注意走進梁天舒的辦公室。
“夜鶯同志，有什麼事情？”朱永小小聲問道。
“你知道林牧狼哪裡去了嗎？”
“他進城去了，像是與什麼人約會。”
梁天舒一聽鬆了口氣：“情況很糟，蘇子童打算向張醉交代了，李自重到處找林牧狼，幸虧他不在，我們還有一線希望。”
“要不要請示組織？”朱永小問道。
“來不及了，我們一定要趕在林牧狼之前把蘇子童幹掉！”
“什麼時候行動？”
“今晚12點，趁蘇子童最疲倦的時候你從後門進入他的房間，我在前門以查崗的名義拖住衛兵。”梁天舒囑咐道，“一定要小心，只能用匕首。”
“沒問題，今晚剛好我帶崗，11點我來你的房間。”朱永小剛說完，外面傳來腳步聲，趕忙躲到隔壁辦公室。
腳步聲越來越近，梁天舒抬頭一看，原來又是潘一良。
“潘排長，還沒找到參謀長嗎？”梁天舒問道。
“沒有，聽人說他外出了。梁副官，吃完晚飯師長請你去他家裡一趟。”
“他找我有事嗎？”梁天舒問道。
“不知道。梁副官你可別忘了。”潘一良說完就走了。
“李自重找你，他會有什麼事呢？”朱永小從隔壁辦公室過來問道。
梁天舒說：“他通知我說晚上師長找我有事。”
朱永小驚道：“可別耽誤了我們的大事。”
“不會，吃完晚飯離深夜12點還有一段很長的時間。”梁天舒說。
夜晚，天上人間茶館裡生意十分興隆。大廳裡，大多數桌位都已坐滿，包房早就沒有了空位。
在彩雲歸包房裡，林牧狼正眉飛色舞地與楚香雪說著話，看得出來，他的興致很高。
“看來是你們的張組長誤會李自重了，無論蘇子童是共產黨或不是共產黨，以他的身份都沒必要庇護一個小小的連長。如果他真要這麼幹，他自己不先就成了共產黨了嗎？”
“不談李自重了，那位蘇子童招了沒有？”楚香雪問道。
“招了，很爽快就招了，我這裡錄了音，你帶回去交給張醉。下次見面別忘了把手諭帶來。”
楚香雪收下錄音帶，說：“放心，我一定會帶來。”
“楚小姐喜歡跳舞嗎？”林牧狼辦完正事就迫不及待地向楚香雪拋出繡球。
“不是太喜歡，偶爾跳一下。”楚香雪不冷不熱。
“不，你應該喜歡。你太漂亮了，如果不跳舞真是一種浪費。就這麼定了，明天晚上我請你去聚緣舞廳！”
“謝謝，明天我有事要辦。”楚香雪婉拒說。
“什麼事？沒關係，明天我幫你辦，辦完了一起去舞廳！”林牧狼緊纏不放。
“我的事你幫不了的，林參謀長，沒事我先走了。”楚香雪衝著林牧狼笑了笑，一陣風似的跑了。
林牧狼呆了，痴痴地望著楚香雪離去的背影。
李自重、費玉婷一言不發地坐在客廳裡，室內唯一的響聲來自於牆上的掛鐘。他們像在等一位重要人物，費玉婷不時走到窗口向外張望。
外面傳來了皮鞋踩擊地面的響聲，夫妻倆對視一眼，然後費玉婷走到門口把門打開。
進來的是梁天舒，他見李自重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又見費玉婷掩上門又把窗簾拉上，便知道有重要話題要談。
“師長，這麼晚了你叫我……”梁天舒想坐又不敢坐。
“你跟我來一下。”李自重站起身，走進儲存室。
梁天舒忐忑不安地跟著走進儲存室。
“師長，有什麼話非要到這裡說嗎？”梁天舒疑惑地望著李自重。
“老實交代，你是什麼人？！”李自重轉過身突然惡狠狠地問道。
“我是你的副官啊，師長你這是怎麼啦？”梁天舒一臉無辜道。
“你是我的副官？”李自重冷笑一聲，“我看你是張醉派來的特務！”
“師長，你這樣說我就糊塗了。”
“我看你一點兒也不糊塗，你糊塗還能教唆蘇子童冒充共產黨來試探我？！”
梁天舒定下心來，說：“師長，可以坐下來說話嗎？”
“想不到你居然用這樣的陰招來對付我，老子若非是對黨國忠心耿耿，這次還真要中你的招了！”
“李師長，如果你不讓座，那我就只能站著與你說話了。你說你對黨國忠心耿耿，為何楚立言再三要人，你不僅不給而且還把蘇子童保護起來？當蘇子童道出真相說他不是共產黨的時候，你又為何把林牧狼帶去見他？這一系列的轉變，你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我！”
“你到底是什麼人？”李自重從身上抽出一支手槍頂住了梁天舒的額頭。
“共產黨。”梁天舒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
“你是共產黨我把你交給張醉！”
“把我交給了張醉我會是死路一條，但是如果我的死能喚起你對我的信任我死而無憾！”
李自重舉著槍繞樑天舒走了一圈，然後問道：“你讓蘇子童承認是共產黨就是為了試探我嗎？”
“不止這些，還為了拯救大批無辜群眾，因為雲霓綢莊洩密事件，已經有大批人被關了起來。如果不讓蘇子童出來頂罪，他們隨時都會死在張醉的屠刀下。”
“你的言論很赤化，看來你還真把自己當共產黨——我作為一個黨國的將領，為了維護大局的利益，從現在開始，你不能離開這裡！”李自重認真地說。
“師長你聽我說——”
梁天舒話未說完，李自重以少有的敏捷走出地下室，“咣當”一聲，鐵門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