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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三、算命先生的懺悔

我是個算命先生 易之 4638 2018-03-22
時光飛逝,歲月催人老,1988年,我60歲,活了整整一個甲子了,腿腳不利索了,眼也花了,睡眠也不好,這大概和我喜歡喝茶有關係。我總是習慣在飯後泡一壺茶,喝茶時,就會想起祖爺,想起在他身邊的日日夜夜。夜深了,妻子會為我披上一件衣服,幾十年來,都是如此。 我感恩老天,給我了一個這麼好的妻子,這麼多年來,她對我關愛有加,不離不棄,她對我總是那麼好,她說我以前受的苦夠多了,她嫁給我,就是要給我幸福的,她說到了,也做到了。 有一天,我正戴著老花鏡看書,妻子從外面進來,遞給我一本書,“老頭子,給你看看這個,我怎麼覺得這上面有篇文章說的很像你們以前的事呢。” 我接過來一看,是一個法律周刊的編輯編纂的犯人,記錄的是新中國成立以來,某些重大案件的死刑犯在獄中寫的懺悔獨白,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亡,其鳴也哀,一些罪大惡極的罪犯死前都會深深懺悔,會寫下一些東西,對自己,是了結,對後人,是警示。

妻子讓我看第三篇文章。我打開書,仔細讀起來,直讀得我熱血沸騰,淚流滿面。那篇文章的題目叫《善惡之間》,是這樣寫的: 善惡之間 人生天地間,誰人不想做好人?然世事詭譎,命運多變,一朝踏入邪途,永難翻身! 吾光緒二十八年四月生人,複姓上官,慈母大人賜名誠明,取《禮記》“誠則明矣”之意,又因宗族輩分之字佔“觀”,父親賜乳名“觀生”。民國六年,吾家族突遭變故,一月之內,七位親人盡歿!自此,吾孤苦一人,亡命江湖! 是年,吾聚義“江相派”,承蒙張師爺抬愛,遂得“木子蓮”大位。初,吾以為憑一己之力可扭轉“江相派”無法無道之局面,由是,數十載,吾躬身盡行,堂口大小諸事,皆以天道為誠念,竭力推行慎殺、戒淫、戒盜、劫富濟貧、以惡制惡之宗旨。

然,“江相派”畢竟是烏合之眾!坐此堂口,如坐火山!利弊所需,善惡崩亂,很多事非吾所能控制!更甚者,吾竟不能自控,曾因一己之私,多次濫殺無辜!天下誰無父母,誰無兒女,那些無辜喪命者,冤魂不度,求出無門,每每思及,愧疚萬分! 吾曾欲一統“江相派”,然窮思竭慮,便施殺戮,四大堂口盡歸吾手時,吾卻萬分迷茫! “江相派”何往?吾之何往? 三十年來,吾欲替天行道,然,自己卻道義盡失,燒殺騙掠,無惡不作; 三十年來,吾欲教堂口兄弟由鬼變人,秉承善念,心懷仁義,然,到頭來,看到的卻是混戰廝殺,滿目瘡痍; 三十年來,吾欲以惡制惡,懲惡揚善,然,惡人更惡,騙之不盡,而善人卻久教不明,真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吾欲一走了之,爾時,忽想起吾友清風法師所言,吾之去留不重要,“江相派”的去留才重要! 廣州解放後,吾走遍數省,吾親眼所見了解放區繁榮快樂之景象,如此國泰民安之狀,實乃數千年之沒有! 吾不能走,吾一走,“江相派”群龍無首,幾百號人勢必四散奔逃,這些人如同種子,散落到社會的各個角落,落地就會生根,他們還會騙下去,還會給世人造成危害! 吾選擇一死,吾以自己之生命洗刷吾一生之罪惡,亦救贖整個“江相派”!吾之堂口兄弟許會恨吾,但他們終究會明白,騙子始終沒有出路,以惡制惡之法亦難以行通! “江相派”延續數百年,早已完成它的歷史使命,如今道德淪喪,氣數盡失,該到了結束的時候了! 吾懇請政府嚴懲吾手下之兄弟,嚴懲方可喚醒他們,當他們浪子回頭走上正途時,定會明白吾之一片苦心!

…… 看到這,我已經泣不成聲!祖爺,我明白了!我終於明白了!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麼不走了,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你不允許任何人跑路了,你用心良苦啊!你一直苦苦追尋的“道”,終於找到了——浪子回頭,棄惡從善!你以生命為代價,救贖了我們!本以為你最大的秘密是你的妻子和孩子,沒想到這才是你最後的秘密。 老婆走過來,把我摟在懷中,我伏在老婆懷里大哭起來,就這樣一直哭,一直哭。 哭了好久,我突然產生了一個想法,這些年,那些兄弟姐妹都在幹什麼,他們都過得怎麼樣?我要搞個聚會,找到當年那些兄弟姐妹,我要讓他們知道這件事,我要看看他們現在都在幹什麼! 我發動了所有關係,通過一切渠道去聯繫當年那些兄弟姐妹。當年法院宣判後,一部分罪大惡極的人,尤其是手上有人命的阿寶,比如祖爺、大壩頭,還有秦百川手下的幾個壩頭,都被判了死刑,其他大多數人還是判的有期徒刑,還有一些剛入行的,他們參與堂口的事情不多,政府寬大處理,勞改了一段時間後就放了。這些人出來後,戶籍在當地的就在當地找工作了,外地的,像南粵那個堂口的女阿寶,都回了老家,四川的也回了四川。這麼多年過去了,年紀大的阿寶估計已經去世了。所以,要想找這些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奔忙了幾個月,總算找到80多個人。大家一聽說要聚會,心情都很激動,尤其是“木子蓮”堂口的那些兄弟,聽說牽頭人是四爺、五爺和六爺,都興奮地說:“一定會來!” 我特意安排了一個酒店,那一天,我早早地就在大廳門口等候了,幾十年沒見,好多人都認不出來了。 讓我沒想到的是第一個到達的竟是當年“越海棠”堂口的一個女阿寶,看樣子也六十來歲了,當她拎著行李箱向酒店門口走來時,我已意識到那肯定是堂口的姐妹,但是誰,我認不出來了。 我正發呆地站著,對方笑著走過來,“是五爺嗎?” 一聲“五爺”叫得的我渾身一震,我說:“你是?” 她摘下眼鏡,說:“我是燕娘手下的柳玉梅啊,1949年咱們在四川見過面的!”

我忽地想起來了,1949年在秦百川堂口,那劉司令剛要把祖爺轟了時,江飛燕來了,後來兩個女阿寶押著那兩個炸墳的小子也進來了,那兩個女阿寶,一個叫柳玉梅,一個叫柳紅梅,是孿生姐妹,都是江飛燕的貼身丫頭。 我趕忙說:“哦,玉梅妹妹,快請進,快請進!” 八十多個人,陸陸續續都到了,他們都親切地叫我“五爺”,叫得我心裡暖暖的,又酸酸的。 吃飯前,大家讓我講兩句。我登上台,看著這些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往日的一幕幕一下子湧上心頭,還沒開口,眼淚先掉下來了…… 祖爺的願望實現了,兄弟們經過政府改造,都走上了正途,有的人進了棉紡廠,有的人進了郵局,有的人進了機械廠,有的人從商做起了小買賣,有的人考了中醫,當了大夫,有的人當了老師,也有幾個人,包括我,由於對周易的特殊感情,認認真真地學習起來。

席間,有個小腳問我:“五爺,您學了真正的周易之後有何感想?” 我說:“真正的周易是上善之書,象、數、理、佔,潔、淨、精、微,天人合一,天地和諧,不知易,無以為君子。” 又一個小腳站起來問我:“五爺,到底什麼是周易啊?” 我聽後,感覺又好笑又淒涼,好一個“江相派”的算命先生,打著周易的幌子騙了一輩子,竟然不知道什麼是周易,這是我們的可怕之處,更是可悲之處。 我長嘆一聲,說:“周易,'週'字有兩個解釋,一說認為'文王拘而演周易',易經六十四卦誕生於周朝,故稱周易,另一說認為周字是周而復始的意思,代表天地萬物的運行規律;而易字,是像形文字,上面一個日字,下面一個月字,說明易經研究的是日月星辰與地球之間的作用關係,所以易經探討的是宇宙真理。周易原文只有六十四卦和卦辭爻辭,但我們現在看到的周易分兩部分,一部分是周易原文,另一部分是孔夫子添加的註釋,共十篇註釋,後人稱為'十翼',意思是說孔子給周易插上了十個翅膀,周易才能展翅高飛。其實孔子給周易做註釋,一半是福、一半是禍,當年秦始皇焚書坑儒,就因為孔夫子給周易做了註釋,周易差點被秦始皇當做儒家典籍燒毀,幸虧丞相李斯冒死進諫,說周易就是一本算卦的書,和孔子沒關係,這才倖免於難;同時,也正是因為孔子給周易做了註釋,易經由一部純粹的占卜之書上升到了哲學典籍的高度,後世儒學大興,周易身價倍增、位列五經之群,到了乾隆時期,清政府主修四庫全書,周易更是一躍成為群經之首!”

那個小腳接著問:“那周易和八卦、六十四卦究竟是什麼關係啊?” 我呵呵一笑,終於問到有價值的問題了,“易經裡六十四卦講的都是陰陽之道,所謂無極而有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像生八卦,八卦相錯成六十四卦。什麼叫無極?極是極限、邊際,無極就是沒有極限、無始無終、混沌狀態,在無極的過程中,孕育著太極,太極就是事物的初始,盤古開天闢地,有了天有了地,太極就出現了;太極生兩儀,兩儀就是陰陽,也就是事物的兩面性,天為陽、地為陰,男人為陽、女人為陰,白天為陽、夜晚為陰;兩儀生四象,四像是指少陰、老陰、少陽、老陽,它把陰陽的變化規律描述出來,就像一個人由小到大、由大到老,反應的是事物由弱變強、由強到弱、周而復始的發展狀態,你看那個太極陰陽魚,就是陰陽的此消彼長;四像生八卦,陰陽在此消彼長的過程中再一次細化,分為乾、坤、震、兌、離、坎、巽、艮八個卦,乾代表天、坤代表地、震代表雷、兌代表澤、離代表火、坎代表水、巽代表風、艮代表山,至此地球上的基本自然現像已完全概括了;八卦兩兩相配,成六十四卦,至此,天地萬物,概莫能外……”

“呵呵,想不到五爺成了真正的周易大師啦!”一聲爽笑,打斷了我的話語,是柳玉梅端著酒杯過來了。 這次聚會,最讓我驚喜的就是這個“越海棠”的柳玉梅了。她刑滿釋放後,出來當了紡織女工,她心靈手巧,工作突出,很快當了組長,在她的帶領下,她們組個個都是女強人,總是超額完成任務,後來又當上了車間主任,當年還被評上了的新中國第一批“三八紅旗手”。改革開放後,她辭職下海,在南方做起了服裝生意,目前資產已超過數百萬了。有錢以後,她捐助了幾所希望小學,還經常資助敬老院,她熱心於公益事業,熱心於婦女權益的保護,現在還是當地的婦聯主任。我不禁慨嘆:阿寶們都是聰明人,只要把腦子用在正道上,無論做什麼,都比一般人做得好。

我覺得該把祖爺在獄中的遺言告訴大家了,我對大家說:“最近出了一本書,不知道你們看過沒?” 大家問:“什麼書?” 我拿出那本書,慢慢走上台,很激動,手也開始哆嗦,我深吸一口氣,平靜了一下自己,慢慢地讀起祖爺那篇獄中自白。 讀完後,所有人都沉默了。我說:“這封獨白,一直夾在祖爺當年立案的捲宗裡,最近政府進行普法教育,一個法制周刊的編輯把它整理出來,作為書稿的一部分進行刊載,是我妻子逛書店時發現的。” 四壩頭緩緩地站了起來,流著淚舉著酒杯顫抖著說:“我們敬祖爺一杯吧!” 幾個女的已經哭出聲來了,大家一起舉杯:“祖爺千古!” 這就是大家追隨一生的祖爺,那個讓人敬,又讓人畏的祖爺,活著時,他為大家謀求財路,死時,他把大家送上正路。 柳玉梅已哭得泣不成聲,我走過去,遞給她一個手絹,她擦了擦眼淚,“五爺,你提起祖爺,讓我又想起了燕娘。” 我那時還不知道江飛燕已經死了,我問:“燕娘有消息嗎?” 柳玉梅說:“去年年底,我到香港去談生意的時候,在一份報紙上看到了她。” 我問:“她過得還好吧。” 柳玉梅又掉下眼淚:“她去世了,去年3月份去世的,報紙上介紹,她在那邊做了立法委員,一直主張兩岸統一。她反對台獨,她說海峽兩岸血脈相連,死前,她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回大陸看看,到廣東看看,到江淮地區看看。” 聽了這話,我一陣心痛,她還在念著祖爺。 江飛燕在台灣還寫過一首詩,也轉載到香港的那家報紙上,柳玉梅把它剪了下來,一直珍藏著。題目叫《思念》,是這樣寫的: 不知道,還要等多久 不知道,還能活多久 只希望,活著的距離能長過等待的距離 不知道,人死後會去向何方 不知道,來世裡會不會變樣 只希望,下輩子不再兩兩相望 有一種職業,叫騙子 有一種情感,叫思念 有一種孤單,叫飛燕 江飛燕至死還在想著她的祖爺。她一生縱橫四海,猶如飛燕,在海天一碧間穿梭,海天雖大,她卻一直形只影單。 當天下午,聚餐結束後,一部分人就要回去了,還有一部分逗留了兩天,隨後大家各奔東西了。 大家走後,我心裡一陣發空:今朝一別,不知何日才能相見,或許,下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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