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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章夜梟笑聲

女生寢室3 沈醉天 11256 2018-03-22
2006年8月9日,深夜,米羅花園小區。 蘇雅從睡夢中被驚醒,冷汗淋淋,渾身直打哆嗦。 似乎是一剎那的事,蘇雅的心臟彷彿被突然插入了一把尖刀,鋒利的刀尖一直刺到了她內心最柔軟的地方,疼得她直冒冷汗。 是心痛?可是,蘇雅卻從來都沒有心痛的病史。而且,這種痛很奇怪,似乎只持續了短短的幾秒就消失了。 究竟是怎麼回事? 蘇雅惘然地望著窗外被流光溢彩的霓虹燈點綴得繁花似錦的南江夜色,心裡隱隱升騰出許多不安。睡也不是,坐也不是,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這種感覺很微妙,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難以描述,令人提心吊膽,惴惴不安,神思恍惚。 難道,和那塊血玉有關? 以前,方媛是一朵素雅的雪蓮,雖然骨子裡冷冰冰的,但外表至少還保持著芬芳清麗的假象。自從她得到那塊血玉後,徹頭徹尾地撕去了那些偽裝,一天到晚都緘默不語,若有所思,經常一個人坐在蘑菇亭發呆。

兩個月後,蘇雅找了個藉口離開441 女生寢室。本質上,方媛和蘇雅一樣,都是那種內心驕傲、有著強烈自尊心的女孩。所不同的是,蘇雅自小家境殷實,用不著看別人眼色,為人行事我行我素,特立獨行,根本就不去考慮別人的感受。而方媛出身貧寒,儘管心高氣傲,但在現實生活面前不得不有所收斂,用虛假的笑容和虛偽的言辭來掩飾和保護自己。 那晚,蘇雅睡著了,方媛被神秘人小古引誘到附屬醫院的地下室。這個地下室,有著當年抗戰時期為了保護傷員修建的機關。不知怎的,被小古發現了,稍稍改裝後用來囚禁掉入陷阱的方媛和何劍輝。何劍輝注射事先準備好的劇毒藥水,激發出自身潛力,打開囚籠放走了方媛。而他自己,卻因為毒性發作,嗜血成性,和來歷不明的神秘人小古浴血肉搏,想必也是兇多吉少。

奇怪的是,蕭強帶著刑警們找到方媛所說的地下室時,卻只看到一地的血跡,還有一些被撕咬下來的人肉碎片,並沒有找到何劍輝與小古的屍體。何劍輝和小古的下落,成了一個無人能解的謎。如果不是秦月在一旁證實方媛所說非虛,壓根就沒人會相信方媛所說的話。確實,這麼匪夷所思的事情,就算是方媛自己,要不是親身經歷的話也無法相信。 (詳見) 當蘇雅聽到方媛說徐天就是高智商罪犯何劍輝時,當場就驚愕得說不出話來。有人說,人性本善;有人說,人性本惡。何劍輝這個人,卻是至善與極惡的綜合體,實在令人費解。他可以為了興趣毫不在意拿別人的生命做試驗,他也可以為了單相思的情感而全心全意投入甚至付出自己的生命。對他來說,這個塵世的功名利祿,不過是一陣浮雲。他所苦苦尋覓的,是內心世界的純潔宮殿。

得知何劍輝為了救方媛寧願犧牲自己的生命,在那一刻,蘇雅竟然有些憐憫何劍輝。她似乎能理解何劍輝,這個在精神世界中被所有人遺棄的孤兒,其實是一無所有的,終其一生,不過是想找個值得深愛的人一起攜手面對人生的風風雨雨。 蘇雅嘆了口氣,揉了揉心臟的部位。一切感覺良好,剛才那種絞痛似乎只是曇花一現。但她的心緒,卻怎麼也沉靜不下來。剛才那種絞痛的感覺實在太強烈,以至於她有種自己身體的一部分被切割而去的感覺。 站起來蹦了蹦,活動一下筋骨,一切正常,身體並沒有什麼不適。既然不是身體的原因,那是什麼原因? 蘇雅想起了一個很古老的傳說。傳說中,有些人,無論隔得多遠,都能穿越空間的距離感受到至親去世的痛苦。這種傳說,和西方流傳的心靈感應有些相似。

難道,有哪個親人剛才過世了?彷彿是驗證她的想法般,蘇雅的心臟一陣緊縮,不安的感覺更加強烈了。 父親出事了?蘇雅有些緊張,頭腦微微眩暈。這些年來,她一直仇恨父親,一直幻想把父親從她腦海的記憶中徹底抹去。她以為,自己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父親,都不願見到父親。可一有事,她第一個想到的,還是父親。 蘇雅翻出黑色的三星手機,猶豫了一會,終於還是撥打了那個熟悉的號碼。 謝軍沙啞的聲音在放縱地吼叫:“那一夜/你沒有拒絕我/那一夜/我傷害了你/那一夜/你滿臉淚水/那一夜/你為我喝醉/那一夜/我與你分手/那一夜/我傷害了你/那一夜/我舉起酒杯/那一夜/我心兒哭醉……” 蘇雅皺了皺眉。說實話,她很不喜歡這首歌,歌中的情感過於曖昧,似乎是為男人的始亂終棄尋找負心的理由。

鈴聲響了很久,總算有人接聽,聲音含糊不清,似乎大著舌頭。蘇雅對著手機大叫了一聲:“蘇志鵬!” 蘇志鵬是父親的名字,可蘇雅卻直呼其名。父親顯然被蘇雅的嗓門嚇了一跳:“是——是小雅?這麼晚——晚,有——有什麼事嗎?” 蘇雅還沒說,手機里傳來一個嬌滴滴的女人聲音:“蘇老闆,這麼晚,打什麼電話!不會又是上次那個騷貨吧?別理她,快來喝啊!” 蘇雅一陣噁心,忍了忍,終於還是沒忍住,對著手機大叫:“去死吧!蘇志鵬!你這個不要臉的流氓!” 手機被重重地關上,扔到了一邊。蘇雅眼中噙著淚光,悶悶不樂地睡到床上。蘇志鵬沒事,她的心情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更加鬱悶了。這麼多年,蘇志鵬還是死性不改,夜夜鶯歌燕舞,聲色犬馬,他那個身子,早就被酒色淘空了,遲早有一天要死在女人手上的。

折騰了這麼久,倦意漸漸襲來。蘇雅打了個哈欠,熄滅房間的燈,緩緩閉上了眼睛。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散發弄扁舟。世事無常,她也管不了許多了。現在的她,只想好好睡上一覺,做個美夢。她好想在夢中回到純真快樂的童年,回到媽媽和妹妹的身邊,一家人盡享天倫,其樂融融。 這時的蘇雅並不知道,等待她的,卻是一場永遠都醒不來的噩夢。 清晨,乳白色的朝暉慵懶地攀爬在果綠色的落地窗簾上,黑沉沉的屋子裡漸漸地亮了起來。 蘇雅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望了一眼天色,翻了個身子,繼續睡懶覺。她一向有賴床的習慣,即使醒了,也不願意立刻起床,而是再睡個回頭覺。 但這次,她沒辦法睡著。黑色的三星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屋子裡響起了周杰倫獨特的細膩的聲音:“屋簷如懸崖/風鈴如滄海/我等燕歸來/時間被安排/演一場意外……”

蘇雅看了眼電話號碼,是父親身邊的一個跟班打來的,心中咒罵了幾聲,怒氣沖沖地接聽電話:“吵什麼吵!這麼早打什麼電話!” 電話那頭賠著笑臉解釋:“不好意思,小姐,我也不想這麼早打擾你休息。是這樣的,我們公司今天來了個奇怪的客人,他說他是你的親舅舅,有急事找你和董事長。我們本來不信,但他帶了一張舊照片來,裡面有董事長和你。你看,是不是……” 舅舅?蘇雅怔了怔,印像中,的確有一個舅舅,生活在與南江市相鄰的另一個城市裡,但一直沒有來往。自從十幾年前父親和母親離婚後,她就再也沒有聽到母親和妹妹的音訊。稍大一些後,蘇雅詢問過母親的地址,可父親死活不肯說。為此,兩父女鬧得很不愉快,經常相互指責。讀高中時,蘇雅多次去那個城市尋找,卻因為沒有確切的地址,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她不明白,父親為什麼會這樣絕情,完全沒有考慮女兒的感受。

“把他留下,好好招待,我馬上就到公司去。”蘇雅馬上從床上蹦起來,迅速穿好衣服,連洗臉刷牙也顧不上,“噔、噔、噔”一路小跑,出了小區打的趕到父親的公司。 在公司的接待室,蘇雅見到了舅舅。舅舅穿著一件褪了色的藍色工人制服,正狠狠地吸著兩元五角一包的廉價香煙,滿臉憂色,愁眉苦臉,還不停地唉聲嘆氣。見到蘇雅進來,他端詳了許久,囁嚅地問:“你……你是小雅吧?” 蘇雅微微點頭,一臉狐疑:“舅舅?” 沒想到,舅舅卻“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淚流滿面,原本就顯得有些蒼老的臉看上去更加淒慘可憐。 “小雅……見到了你就好……你那可憐的妹妹……我真不知道以後怎麼向你媽媽交代……” “妹妹?”彷彿被針刺了一下,蘇雅陡然緊張起來,不好的預感再次縈繞心頭,“妹妹怎麼了?她出事了?”

“啪”的一聲,舅舅突然對自己打了個耳光,哭著說:“我對不起你媽媽,對不起你外婆,她們把小舒託付給我,我卻沒有照顧好。” 舅舅的舉止越反常,蘇雅心裡越害怕,情急之下,也顧不了舅舅的感受,大聲催促:“你倒是說啊,妹妹怎麼了?還有,媽媽和外婆怎麼沒來?” “你媽媽和外婆早走了。你媽媽把小舒交給你外婆,你外婆把小舒交給我。可現在,小舒卻躺在醫院裡,就快死了。” 蘇雅彷彿被突然抽空了身體,整個人都失去了依托,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晃了幾晃,才勉強站住。從小,她就一直憧憬能夠和母親、妹妹重逢,重新快快樂樂、純粹而簡單地生活在一起。多少次,她夢到母親慈愛的笑容,經歷了幾千個日日夜夜後,母親依然音容不改,如刀如刻,成為她心中最深的痛。現在,一切都破滅了。

母親死了,外婆也死了,就連妹妹,現在也快要死了。老天為什麼這麼殘忍?將世界上最沉重的痛苦就這樣全部堆積到她脆弱的心房裡。淚水,悄無聲息地輕輕湧出,鼻子酸酸的,心彷彿被挖空了,空蕩蕩的。 看到蘇雅慘白的臉色,舅舅反而停止了哭聲,安慰道:“小雅,你沒事吧?” 蘇雅搖搖頭:“我沒事。小舒現在怎麼樣了?” “她昨天從三樓摔下來,送到了第二附屬醫院搶救。我接到電話連夜趕到醫院,手術已經做完了,小舒現在還在昏迷中。醫生說,小舒如果在三天內醒不過來的話,就很有可能成為植物人。” 蘇雅知道,第二附屬醫院就是南江醫學院附屬醫院,醫療水平在全省也是數一數二。她深呼吸幾次,感覺身體恢復了正常,對身後的公司職員說:“你們現在就去找蘇志鵬,叫他來第二附屬醫院找我。如果不來的話,我一把火燒掉他的破公司!” 公司職員們唯唯諾諾,沒一個敢多嘴。蘇雅的脾氣他們是知道的,說得出做得到。這年頭,找個好點的飯碗不容易。 從公司出來,外面已經下起了霏霏細雨。雨水淅淅瀝瀝,使整個天空朦朦朧朧,彷彿一幅潑墨畫般,將路邊的景色勾勒得灰沉沉的。蘇雅和舅舅打了一輛的士,匆匆趕往附屬醫院。水珠撞擊在擋風玻璃上,迸裂成濛濛的水汽。 蘇雅心不在焉地望著街道上一座座倒退的建築物,問:“舅舅,你們怎麼一直不來找我?” 舅舅嘆了一口氣:“你媽媽走時就叮囑了,叫我們家的親戚不要去找你父親。她與你父親在離婚時立下了協議,從此天各一方,各安天命,永不來往。” “那我父親為什麼要和我母親離婚?” 舅舅咳嗽了兩聲:“這個,要問你父親,我也不清楚。” 問父親?蘇雅心裡冷笑。父親怎麼會告訴她這些事?這些年來,父親非但自己沒提過母親和妹妹,而且還不准她提。她實在不懂,一個好好的幸福家庭,為什麼非要離婚,造成骨肉分離? 的士總算到了附屬醫院門口。蘇雅冒雨下車,疾步跑向住院部。由於跑得太快,一路上險些撞倒醫護人員。 很快,蘇雅找到蘇舒所在的二十四小時監護病房。蘇舒的頭上纏滿了繃帶,只露出兩隻眼睛,鼻子插著氧氣管,沒有一點聲息,彷彿一具失去生命活力的屍體,僵直地臥在慘白的病床上。唯有監護儀屏幕上面上下起伏的線條,讓蘇雅稍稍安心些。起碼,這證明了蘇舒還沒有死亡。 心痛,真的很痛。蘇雅的心都碎了。她從來沒有如此悲傷過。這個躺在病床上的垂死病人就是她的親妹妹。她曾幻想過很多次和妹妹重逢的美好場景,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和妹妹竟然是以這種方式重逢。 舅舅站在一旁,緘默無語,本來就飽經滄桑的老臉,皺紋陷得更深了,現出一道道顯眼的豁口,顯得特別淒楚,讓人於心不忍。 此情此景,他只能保持沉默。無論說什麼,做什麼,都無法減輕他內心的愧疚感。他只能向他所信奉的神靈禱告祈求,發發善心,保佑他的外甥女吉人天相,快點醒來,渡過難關。 從看到蘇舒的第一眼,蘇雅就油然而生一種無以名狀的親切感。她看不到蘇舒的容顏,聽不到蘇舒的聲音,也觸摸不到蘇舒的肌膚,但她就有這種感覺,似乎躺在病床上生死一線的就是她靈魂的一個部分。也許,這就是所謂的血脈相連吧。她甚至能夠感覺到蘇舒的痛苦,那種被壓抑在黑暗世界中無力掙扎苦苦支撐的痛苦。 蘇雅緩緩地坐下來,握住了蘇舒的手。蘇舒的手很柔軟,如一團棉花般,沒有一點韌性。輸液管裡的藥水慢慢凝聚成弧形的水珠緩緩滴落,監護儀屏幕上的心電圖越來越微弱,隔了很久才有氣無力地跳動一下。 忍了許久,淚水還是溢了出來,彷彿打開了缺口的洪水,洶湧澎湃,滔滔不絕。在蘇雅的印像中,她很久沒有這樣流過眼淚了。 病房的木門被輕輕推開,蘇雅身後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蘇雅回頭,淚水朦朧中隱隱看到一個三十多歲的男醫師走了過來。 男醫師走進來的第一句話是和舅舅說的:“咦,這麼快就回來了?借到錢了?” 舅舅顯得十分木訥,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出話來,昏黃的眼珠求助似的望著蘇雅。 蘇雅的父親蘇志鵬是南江市頗有名聲的房地產商,開發的樓盤廣告在南江市的主流媒體中隨處可見。這幾年,國內房地產一路高歌猛進,一向低收入高消費的南江市也不甘人後,在這股房地產漲價大潮中搭了把順風車,短短的五年間房價就翻了幾個跟頭,順帶也讓蘇志鵬這種房地產商人賺了個盆滿缽滿。有了錢,自然就有名氣,舅舅才會這麼快就找到蘇志鵬的公司。 直到這時,蘇雅才明白舅舅特意來找她和父親的真正原因。現代社會,沒錢寸步難行。現在,蘇舒受了這麼重的傷,動手術、住院治療肯定要花不少錢。最重要的是,蘇舒還有可能成為永遠醒不過來的植物人,這無疑是一個十分沉重的負擔,舅舅顯然無力承擔。 蘇雅心中有氣,抹去眼淚,霍然起身,面對著男醫師,冷冷地說:“是不是沒借到錢,你們就要把病人趕出醫院?” 男醫師沒想到蘇雅會以這種口氣對他說話,愣了一下,但很快就鎮定下來,微微一笑:“我只是隨口問問,你不必放在心上。身為醫生,救死扶傷是我們的天職,當然不會趕病人出院。” 蘇雅“哼”了一聲,冷眼打量病房環境,說:“就這種條件的破病房,我們還不願意住呢!你去和醫院領導說,給我們換最好的病房!” 男醫師饒有興致地望著蘇雅,站在原地,嘴角含笑。 “耳朵聾了?沒聽到我說的話?不就是要錢嗎?要多少給多少!” 男醫師並不惱怒,微微一笑:“小姑娘,火氣不要太盛,錢不是萬能的。你認為,以病人現在的病情,還能經得起換病房這種沒有意義的折騰?” 舅舅有些看不過去,扯了扯蘇雅的衣角,木訥地說:“小雅,別這樣。李醫師是個好人,是他給小舒做的手術,也是他安排住院的,到現在都沒有收錢,問一下也是應該的。” “是你給妹妹做的手術?”蘇雅看了一眼男醫師胸前掛的工作牌,“李憂塵,李醫師?我妹妹怎麼樣了?” 提到蘇舒的病情,李憂塵的神情一下子就嚴肅起來:“病人的病情很嚴重,她從三樓跳下來,腦部撞到地面,受到重創,雖然開顱手術很成功,清除了淤血,修補了頭骨,暫時穩定住了病情,但她大腦皮質細胞死亡過多,神經中樞功能受損,現在處於深度昏迷之中。如果在幾天內醒不過來,她的腦部機能會進一步退化,處於持續性植物狀態,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植物人。” 蘇雅追問:“那怎麼能讓她醒過來?” 李憂塵搖頭苦笑:“病人現在處於深度昏迷狀態,外界的刺激很難影響到她,能做的我們都做了,剩下的,就要看她自身的意志力了。” 蘇雅還不死心繼續問道:“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李憂塵想了想,說:“那也不是。你們可以放些她最喜歡的音樂給她聽,如果能刺激到她的中樞神經的話,或許有用。” 外面有人叫李醫師,似乎有其他病人找他。李憂塵叮囑了幾句,告訴蘇雅要注意的一些事項,匆匆離開了病房。 蘇雅哪裡知道蘇舒喜歡聽什麼音樂。問舅舅,舅舅也是一問三不知。想了好久,蘇雅才想起現在很多女孩子將喜歡聽的音樂下載成手機鈴聲,於是馬上撥打蘇舒的手機,這才猜到她喜歡聽胡楊林的。於是,蘇雅特意用自己的手機下載了的MP3,放在蘇舒床頭邊反複播放。 忙了一上午,父親還沒有來。蘇雅等得不耐煩了,拿了蘇舒的手機打電話給父親,響了半天,才聽到父親懶洋洋的聲音:“是誰?” “蘇志鵬,是我!叫你來附屬醫院,怎麼到現在還沒來?” 父親打著哈哈:“哦,是小雅啊,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身體不舒服?” 蘇雅氣不打一處來,對著手機大罵:“蘇志鵬,你這個渾蛋!你的女兒快要死了,你還不快滾過來!” 父親這才認真起來:“小雅,你說什麼?你快死了?得了病?病得很嚴重?” “不是我,是妹妹小舒,你的小女兒,她從樓下跳下來,摔到了頭,現在還在昏迷中。” 本以為,父親聽到這個消息會心急火燎地趕過來。讓蘇雅驚訝的是,手機裡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過了很久,才聽到父親冷漠無情的聲音:“還在昏迷中?那就是沒死,等她死了你再找我吧!” 然後,手機掛掉了。再打,已經關機。 蘇雅有些茫然,心都涼透了。她怎麼也想不到,父親會這麼冷漠。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中午吃飯的時候,舅舅搓著手結結巴巴地說:“小雅,小舒出了事,我也很難過。廠子效益不好,正在搞分流下崗,我隻請了一天假,如果在這節骨眼曠工……你舅母前幾年就下崗了,身體不好,一直在家裡,你表弟還小……你看,我是不是……” 蘇雅本來就沒心情吃飯,聽到舅舅的託辭,心情更加惡劣,一肚子氣,卻又不好對舅舅發作,深吸了幾口氣,冷冷地說:“舅舅有事就先回去吧,這裡的事你不用操心,我會照顧妹妹的。” 舅舅滿臉慚愧,哆嗦著嘴唇說:“小雅,舅舅不好,但是,舅舅也沒辦法。你舅媽跟著我吃了一輩子苦,我不能扔下她不管。還有你表弟,根本就不懂事,如果不好好管教的話,很容易學壞……要怪,就怪舅舅無能。” 看到舅舅這副模樣,蘇雅反而於心不忍,柔聲說:“沒事,舅舅,你放心回去吧。你在這裡,也幫不上什麼忙。現在醫學這麼發達,我自己也是學醫的,肯定能把妹妹治好。” 聽到蘇雅這麼說,舅舅心裡這才好受點。吃完飯後,堅決不讓蘇雅送他,佝僂著背,一個人回去了。 回到病房,蘇舒還是紋絲不動,叫了半天,一點反應也沒有,眼看一時半會是醒不過來了。蘇雅心裡非常鬱悶,無處發洩,索性跑到家中,把那些值錢的書畫花瓶席捲一空,直接送到當舖換了現金。手上有錢,膽氣也粗了許多,給蘇舒辦完入院手續,準備了些紅包,凡是和蘇舒有關的醫護人員見人就發一個。醫院對這種事情也司空見慣,人多時還扭扭捏捏,私下時都是心照不宣,相視一笑,大大方方地接受了。 其他人都發完了,就只剩下李憂塵了。他是蘇舒的主治醫師,能否治好蘇舒,關鍵要看他的醫術水平。其他的人可以遺漏,主治醫師是萬萬不能遺漏的。蘇雅雖然不喜歡李憂塵,但為了妹妹,也只好委屈自己。 蘇雅走進李憂塵辦公室時,他正在接待兩個刑警,對蘇雅的到來有些意外。不僅僅他感到意外,蘇雅也感到意外。那兩個刑警,她全認得,一個是南江市刑警隊長蕭強,一個是女刑警隊員馮婧,前些日子醫學院發生的連環謀殺案就是他們負責的。 “蘇雅?”馮婧曾經和蘇雅在441 女生寢室同住了一段時間,很清楚蘇雅的個性,對她的突然到來有些奇怪,“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是來找他的。”蘇雅指了指李憂塵,徑直坐到了李憂塵的對面。 “蘇雅,我們找李醫師有些重要的事要談,你等會再來好嗎?”馮婧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婉轉。 蘇雅沒有領情,反問道:“你們找他有要緊的事,我找他就沒有要緊的事?你們等會再來,不可以嗎?” 馮婧有些生氣,臉上依然帶著職業性的笑容:“蘇雅,別開玩笑了。醫學院又有一名女學生跳樓了,現在還在深度昏迷中,人事不省,生死未卜。我們是來找李醫師了解那名女學生的傷情,調查案件真相。” 蘇雅的回答倒也乾脆:“我找他也是為了這件事。正好你們也在,告訴我調查的進展。” 馮婧微微一怔:“你……” “我是那名學生的姐姐。” “哦,原來是這樣。”馮婧疑惑地看著蘇雅,“以前,怎麼沒聽你說過?” “你不信?”蘇雅眉毛一挑,“我剛為妹妹補辦了入院手續,李醫師可以去住院部查。” 李憂塵當然不會真的去查,便說:“馮警官,她的確是病人的姐姐。” 既然如此,馮婧也無話好說,望向身旁的蕭強。蕭強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工作。 馮婧有些無奈:“好吧,蘇雅,既然你是傷者的姐姐,你有知情權。只是,現在案件還處於調查階段,我希望你不要把我和李醫師的談話內容洩露出去。” 蘇雅板著臉說:“我知道。” 馮婧接著問李憂塵:“李醫師,其實我們這次來找你,不單是了解受害者的傷情。我們知道,你不僅是全省有名的腦科專家,也是全省有名的精神病專家。我手上有一本受害者寫的日記,給你看看。” “我妹妹的日記?給我!”蘇雅騰地站起來了,伸手準備去搶。 馮婧毫不留情地拒絕了蘇雅的請求:“抱歉,這本日記現在還不能給你。它是我們警方的重要證物,只能等案件調查完後再給你。” 蘇雅退而求其次:“那我現在看看,總行了吧。” 馮婧柔聲相勸:“你不用著急,先讓李醫師看完,你也希望案件真相大白,對吧?” 馮婧說得在理,蘇雅只有讓步。 李憂塵接過日記,坐在桌前,慢慢瀏覽。他看得很仔細,似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看的,越看眉頭擰得越緊。一本薄薄的日記本,他足足看了一個小時。 看完後,李憂塵兩眼一閉,靠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又過了幾分鐘,李憂塵才睜開眼,嘆息著說:“你們的猜測沒有錯,她的確有嚴重的精神疾病,而且還不止一種。從她日記的內容初步可以診斷,她應該患有強烈的精神類抑鬱症和被迫害妄想症。” 自己的妹妹竟然是個精神病患者?蘇雅搶過日記翻看。果然,妹妹的日記中多半是記了些奇怪莫名的事情和現象,記敘十分有條理,可所記敘的事卻讓人難以置信。尤其是事發前一晚,一會兒什麼恐怖鈴聲,一會兒什麼鬼上身,一會兒什麼鬼壓床,亂七八糟的,都不知道是噩夢還是幻覺。 “李醫師,你的意思,我妹妹有嚴重的精神疾病,所以才會在病情發作時自己從寢室裡跳下去?” “應該是的,這從病人的傷情可以看出來。如果她是被人刻意謀害推下去,應該是頭朝下腳朝上,撞到水泥路面上,當場就會死亡。現在,病人的兩腳都有骨折現象,很可能是腳先著地,但在慣性力量下立足不穩摔倒在地,頭部受到撞擊而受傷。” 蘇雅轉過臉去問馮婧:“我妹妹摔下樓時,寢室的其他女生呢?她們在不在現場?” 馮婧沉默了一會,說:“寢室的三個女生都在現場,她們都親眼看到你妹妹跳樓的經過。據她們說,你妹妹最近一直有些反常,鬱鬱寡歡,老是一個人發呆。她在學校裡也沒什麼朋友,自己也沒有什麼興趣愛好。寢室的女生們以前就懷疑她精神有問題,只是不好說出來。出事的那晚,不知為什麼,你妹妹見到了誰都失聲尖叫,就像看到了惡鬼一般,把她們也嚇得半死。後來,你妹妹拼命地往陽台跑,一雙腳都跨出了陽台的欄杆。她們沒有經驗,想救你妹妹,卻已經來不及了,只能眼睜睜地看她跳下去。” 蘇雅還不死心:“會不會,是那三個女生在說謊?” 馮婧搖搖頭:“不會的。我們打聽過了,那三個女生和你妹妹相處得很好,一向無怨無仇,不會特意謀害你妹妹。何況,三個女生所說的證詞對時間把握得很好,相互吻合,完全沒有破綻,應該是事實。再說,你也聽到了剛才李醫師的推斷。種種跡象表明,你妹妹是因為精神疾病的發作而導致神誌失常,自己從三樓的寢室跳下去的。” 蘇雅無力地坐下來。媽媽死了,外婆死了,好不容易找到妹妹,妹妹卻危在旦夕,而且還是一個嚴重的精神病患者。現在,她終於真正領略到了生活的殘酷。 從李憂塵的辦公室出來,蘇雅一直待在妹妹的監護病房,整個下午都沒有出來。她就這樣一直坐在妹妹身邊,凝視著妹妹那張被白繃帶纏滿的臉,盡情傾訴這些年來的重重心事。這時的蘇雅,無限柔情,楚楚可憐,彷彿一個被人離棄的痴心紅顏,哪裡還有半點驕傲與冷漠的影子。 時間,一秒秒地過去。太陽慢慢地傾斜,慢慢變成血紅色,悄無聲息地沉落了。監護病房裡越來越黯淡,唯有監護儀的屏幕還在閃爍著明暗不定的光線。 夜色來臨了,醫院裡很靜,偶爾從走廊里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和病人的咳嗽聲。直到現在,蘇雅都沒吃什麼東西,卻沒有感到飢餓。她只希望自己的傾訴能夠起作用,可以喚醒妹妹的意識。既然她能在蘇舒出事的那晚產生痛徹心扉的心靈感應,那麼蘇舒就有可能感應到她此時的深情呼喚。 其實,蘇雅何嘗不知道,蘇舒受傷太重,醒過來的希望並不大。但只要有一線希望,她就要拼盡全力去爭取。這個世界上,她只有蘇舒這麼一個親人了。在她的心目中,蘇志鵬這個名字永遠和父親聯繫不到一起,何況,蘇志鵬從來都沒有被她擁有過。印像中,蘇志鵬僅僅是一個給她提供生活必需品的監護人,從來不曾給她帶來半點父愛和溫暖,她和他只有永無休止的謾罵和爭吵。 夜色漸深,蘇雅說累了,停止了漫無邊際地傾訴,拭去臉上的淚水,仰面向天,深深地呼吸了幾下。淚水流得太多,嘴裡全是一股酸澀味,眼睛也有些腫脹。彎下腰,低下頭,湊近了觀察,蘇舒還是那副老樣子,悄無聲息,一動也不動,無論蘇雅怎麼呼叫拍打,都沒有一點反應。 蘇雅的心寒了半截,軟軟地坐回床頭,呆呆地凝視著病床上的蘇舒,心裡空蕩蕩的。從受傷到現在,蘇舒已經昏迷了二十多個小時。昏迷的時間越長,蘇舒成為植物人的可能性就越大。真成了植物人的話,蘇舒和死人就沒有什麼區別了。到那時,再要治愈她,僅剩下理論上的可能性。 蘇雅的思緒漫無邊際地飄飛,彷彿斷線的風箏般。一會兒想到自己陪著成了植物人的妹妹淒苦一生白髮蒼蒼,一會兒想到自己和母親、妹妹在另一個未知的世界裡重逢歡呼雀躍,一會兒想到自己的屍體被焚燒成灰燼,融入土壤中漸漸腐朽永無知覺。 就在蘇雅胡思亂想時,病房裡突然響起一陣鈴聲。 鈴聲很微弱,彷彿病入膏肓的老人的喘息聲,有氣無力,斷斷續續。蘇雅猛然被鈴聲驚醒,伸手翻出自己的手機。黑色的三星手機靜靜地握在蘇雅的手心裡,並沒有發出鈴聲。 不是自己的手機,那又是誰的手機?蘇雅循著聲音在病房裡尋找。很快,她就找到了鈴聲的來源。 鈴聲是從床頭櫃的抽屜裡發出來的,那是蘇舒的手機——粉紅色的諾基亞手機。不知是由於隔著抽屜的原因,還是手機本身存在質量問題,鈴聲顯得有些怪異。一首似水柔情的變得時斷時續,忽高忽低,沒有一點音樂的美妙,根本就是刺耳的噪音。 蘇雅望著抽屜裡的手機,突然間有種奇怪的感覺:這個手機,似乎是某種不祥的凶器,蘇舒身遭噩運就是因為這個手機!她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似乎只是一種直覺,根本說不出什麼理由。但是,她為什麼會有這種膽戰心驚的直覺?是因為妹妹的日記嗎?出事的前一晚,妹妹在日記裡說,她接聽到一個奇怪的陌生電話,裡面發出的鈴聲有著某種無法抵禦的邪惡魔力,差點讓她魂飛魄散。 也不知道是一直有人在撥打,還是其他的什麼原因,鈴聲竟然一直沒有停。蘇雅忍耐了許久,終於還是拿起了蘇舒的手機,掀開翻蓋,看了一眼來電顯示。 是一個陌生來電,號碼是“138×××71724”。從南江市當地方言的諧音來讀,這是一個不吉利的號碼,沒想到竟然還會有人用。按下接聽鍵,放到耳邊,手機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呼呼的喘氣聲,似乎是一個女孩在奔跑。 “餵?”蘇雅叫了一句。 沒有人說話,急促的腳步聲停滯了一下,似乎是女孩和誰撞到了,發出一聲驚呼:“小妖!” 聲音裡充滿了驚愕與恐懼,彷彿遇到極可怕的事情。然後,手機里傳來一陣古怪的笑聲,淒厲兇惡,簡直不是人類所發出的聲音,更像是某種猛禽的叫聲。這樣寂靜的深夜,突然聽到這麼可怕的怪笑,即使明知道是從手機裡發出來的,蘇雅還是感到心頭一震,寒意徹骨。 腳步聲再次響起,益發急促了,似乎有人撞到了桌椅。聽得出,女孩已經慌不擇路了。然後,又是一個急剎車,腳步聲再次停滯,女孩顫聲地說:“星星,沈嘉月和小妖她們兩個……” 聲音戛然而止。顯然,那個女孩又見到什麼不平常的事情,踉踉蹌蹌又開始跑了起來。沒跑幾步,又停下來了,喘著粗氣大叫:“不要過來!” 直到現在,蘇雅才反應過來,這個手機裡的女孩,就是她的妹妹蘇舒。她記起來了,妹妹的日記裡提及她的寢室同學:小妖、星星、沈嘉月,不正是這三個人嗎?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手機里傳出來的,是當時蘇舒出事那晚的錄音?蘇雅的心一下子被揪住了,大氣都不敢出。 電話裡,蘇舒還在帶著哭腔尖叫:“不要過來!” 可回答她的,還是古怪的夜梟笑聲,而且是三個古怪的夜梟笑聲重疊在一起,讓蘇雅聽得毛骨悚然,心裡直打哆嗦。 顯然,蘇舒的尖叫並沒有取得效果。怪笑聲越來越大,似乎三個人在一步步逼近蘇舒。緊接著,手機裡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啊——” 那是蘇舒摔下樓的叫聲,經久不息,一直在蘇雅耳邊迴響。 最後,手機的聲音漸漸地消失了,病房裡又恢復成令人窒息的死寂。粉紅色的諾基亞幽幽地閃著熒光,熒光中蘇雅的整張臉都被嚇得慘白。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手機裡不再有聲音了,通話也停止了,似乎打電話的人挂機了。蘇雅顫抖著手指翻看已接來電,卻沒有找到剛才接聽的電話號碼。 最早的接聽紀錄是上午的,那是蘇雅的手機號碼。剛才的那個電話號碼怎麼不見了? 怎麼可能?電話號碼怎麼會無緣無故消失? 蘇雅頭皮發麻,全身直冒涼氣,彷彿掉入了冰窖中,渾身戰栗不止。 她莫名其妙地想:也許,剛才那個電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類打進來的,而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鬼魂打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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