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地獄變

第18章 第十八章

地獄變 蔡骏 6856 2018-03-22
4月2日。星期一。凌晨,1點19分19秒。 自殺失敗轉為逃生後,周旋在暗無天日的地底度過了三個小時,走遍了未來夢大廈——十樓以下的殘存部分,包括一條隱蔽的通道,通往未來夢大酒店。酒店大門被堵死了,被震碎的窗戶鋪在大理石地板上。為節約燃料,羅浩然中斷了酒店供電。周旋舉著應急照明燈,獨自搜索可能的倖存者。除了前台有一具被吊燈砸死的屍體,大堂空無一人。周旋手中的強光照亮死者的臉,儘管血肉模糊,卻能分辨出一張還算標致的臉。他記得這張臉——給他辦理入住的前台小姐。周旋沒忘記自己給過她一個微笑,因為他最喜歡“19”這個數字,為得到1919房間作為自殺之地而深感欣慰。 未來夢大廈底樓分為兩部分,三分之二是商場中庭,其餘三分之一給了未來夢大酒店,專用電梯跳過商場與寫字樓,直達十五樓以上的酒店客房。寫字樓進出口在商場與酒店之間,總共只有幾層樓,也沒必要單獨再設大堂。可以想像,地震發生時,任何人都沒可能乘電梯逃到底樓,而正在酒店大堂的人們,除了這個不幸的遇難者,都逃到了商場中庭——怪不得那一大堆踩踏而亡的屍體中,還有幾個穿著酒店制服。

周旋離開這鬼地方,用尼龍繩拖著那具屍體,像恐怖片裡的變態殺手,冷酷無情地處理被自己殺死的人。他感覺自己更像一個熟練的屠夫,在屠宰場裡拖著死去的牲畜前往冷庫。 他對死人麻木了,親手搬運了十幾具屍體,身首異處支離破碎白骨森森血流遍地慘不忍睹……直接用手搬用肩扛用鏟子鏟綁繩子拖裝麻袋拉(比如那個上半身在五樓,下半身在底樓觀光電梯裡的女子)……開始戴著一副口罩,但悶得喘不過氣來,在看多了內臟、骨頭和體液以後,索性把口罩摘了,直面人生的各種慘淡結局。他時常撿到死者的手機、錢包、項鍊、銀行卡,以及斷指上的戒指……若在以往遇到地震災難,遇難者遺物都得妥善保管,但現在誰要這些東西都沒用了,就直接拋回死人堆中。

差不多搞清了倖存者的姓名:超市員工陶冶、大廈保安楊兵,還有這座樓的主人羅浩然——他打開電梯電源開關,規定只准死人乘坐,以免再次餘震而產生危險。周旋跟著這些還沒死的男人,一起揮汗如雨地將屍體搬進電梯。不過,沒人讓吳寒雷教授去搬屍體,還有那個叫郭小軍的富二代,打死他都不願碰死人,早就逃到樓上沒了踪影。 周旋獨自來到八樓搜索屍體。這裡有一些奢侈品牌,混雜著幾家中檔的餐廳,還有一家大型健身中心。迴廊盡頭是“巴黎形象公社”高級美髮店,數張髮型奇特酷潮的燈箱照片,還在店門口的櫥窗上亮著。 不可能再有人了吧?不過,就算是為了找死人,他也得入內檢查一下,免得將來屍體發臭,令活人難受。周旋小心地跨進美髮店大門,這裡受破壞比較嚴重,椅子倒了一地,鏡子大多破碎,髮型師拼命向顧客推銷的洗髮水護髮素滿地都是。就在他要往美髮店的陰影深處走去時,旁邊傳來一陣細微的哭泣聲。

是女孩子嚶嚶的哭聲,又像某種小動物的哀嚎。 周旋開燈照出一張小小的驚恐的臉。 這張臉看起來還像個小孩,卻塗著淡淡的口紅,又沾染不少灰塵和污跡,讓人難以分辨年齡。她的眼睛瞪得極大,與女童般的臉盤極不相稱,倒是很像日本漫畫裡的少女形象。 不過,最讓周旋鑽心的,是她那恐懼到極點的眼神,似乎只要動一動手指,整座大樓就會崩塌化為烏有。她往裡縮了縮,身體蜷成一團,雙手抱著膝蓋,小得就像一隻被撐大了的籃球,輕輕一托就可以扔進籃筐。她的頭低著,只有眼睛往上盯著他。 死死地盯著他。 周旋不知所措地沉默著,直到她對他眨了眨眼睛。 隨著她的上眼皮觸碰到下眼皮,兩滴淚水滑落下來。他向她伸出了手。 足足半分鐘,她才抓住他的手。女孩好輕,還是周旋搬屍體鍛煉了臂力?他輕而易舉地把她拉起來,一隻手繞過她的肩膀,走出店門。

回到商場迴廊,他輕聲問道:“你是誰?” 對方用蚊子般的聲音回答:“阿香。” “你是這家店裡的人?”周旋看她穿著一件黑色制服,頭髮染成紅色,看起來不像顧客,更像店裡的洗頭妹。 “我是學徒。” 沒錯,這就是洗頭妹的代名詞。 阿香說話時不住顫抖,也不敢抬頭看他。 周旋回頭看了看美髮店,隨口問了一句:“這裡還有沒有其他人?” “沒有,老闆早就結賬回家了,我是店裡最後一個下班的。” 晚下班的傷不起。 她的聲音還是很輕,帶著微微的顫音,周旋幾乎要耳朵貼過去才能聽到。她還帶有明顯的鄉下口音,似乎剛在哪裡聽到過。 走過漫長的走廊,空曠死寂的商場六樓只有他們的腳步聲。為了節約電源,大多數店鋪都在黑暗中,只亮著一列稀疏的廊燈,照出周旋高高的人影,以及小學六年級女生般的阿香。

往下走了幾層樓梯,在三樓聽到一個低沉渾厚的男聲——“丘吉爾……丘吉爾……” 第一聲帶有君臨天下的威嚴,第二聲卻藏了些許焦灼。 通道門口的燈光下,周旋看到了羅浩然的臉,照舊陰沉肅穆不露聲色——很容易讓人聯想起八十年代銀幕上常見的高倉健。 未來夢大廈的主人已換上一身阿瑪尼西服,與他的體形氣質特別相配。 “丘吉爾又跑去哪裡了?”周旋知道那條拉布拉多犬,雖然忠誠卻也很活絡,經常眼睛一眨就沒影了。 “不知道,我已經找很久了。”羅浩然冷靜地說。絕不多說一個字。 “我剛從樓上下來,它應該不會在上面。” “她是誰?”大樓的主人冷冷地盯著阿香,她仍低頭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在八樓'巴黎形象公社'發現的又一個倖存者,她叫阿香,是——”本來想直截了當說洗頭妹的,但為了給她點面子,周旋還是頓了頓又道,“店裡的學徒。樓上都仔細搜查過了,無論死人還是活人,她是唯一一個。”

羅浩然並沒有多看她第二眼,已從逃生通道下至二樓。 周旋帶著阿香跟在後頭,卻在走廊裡撞見了好幾個人。打頭的是超市員工陶冶,接著是大樓保安楊兵,裹著羊毛披風的莫星兒,還有那個日本女人——她叫什麼來著?周旋拍著腦袋想了幾秒鐘,才浮起“玉田洋子”四個字。這個年輕的媽媽,臉色比死人更白,顫抖著四處張望,對著中庭用日語大喊一個詞。聽她反复叫了幾聲,周旋大致已經猜出——那個小男孩的名字。 羅浩然在找狗,她在找兒子,還有誰在找誰? 陶冶簡單地說了情況。除了搬運屍體和搜索倖存者的男人以外,其餘的女人加老弱病殘,大多分散在二樓各個店舖裡休息。另有五個重傷員不能走樓梯,被大家用門板當擔架,抬到底樓的哈根達斯店休息。陪伴他們的是手臂輕傷的白領許鵬飛,還有行走不便的女清潔工于萍鄉。

陶冶、保安楊兵,還有玉田洋子,他們往樓上去尋找正太——不排除男孩從其他的通道跑上去了;周旋與羅浩然則往樓下去尋找;阿香留在二樓交給莫星兒照顧。 周旋與羅浩然快步來到底樓,迎面碰到了三個少男少女。他知道那兩個女生分別叫丁紫與海美,至於那個高高帥帥的美少年,卻死活不肯說出全名,只拋出“小光”兩個字,天知道是真名還是假名是大名還是小名是QQ名還是微博名。幾十分鐘前,周旋等人在地下二層超市搬運屍體,恰好遭遇這三人,卻被當成了喪屍。 “有沒有看到過一個小男孩?” “幾分鐘前,剛剛跑沒影了。”說話的是兩個少女中更漂亮的那個,“還有,樓下有狗叫!” 羅浩然立即往地下的卡爾福超市跑去,周旋也緊跟在後頭,他們都沒聽到丁紫又補充了一句:“其實,這棟大樓裡不止一條狗……”

“還有貓……還有老鼠……還有……” 兩個大男人已衝到地下一層,在超市外面的寵物店裡,他們確實看到了一條狗,也是拉布拉多犬,卻早被壓死了——周旋也看到過的,確認它不是丘吉爾。先處理人的屍體,動物屍體下一步再說吧。 又一陣劇烈的犬吠自地穴核心處傳來。幾乎,可以肯定,丘吉爾的聲音! 他們即刻衝下樓梯,來到地下四層,未來夢大廈最底部。 他們,也看到了地獄。 在充滿柴油氣味的發電室左側,一處沒有任何車輛的空地上,堆積著密密麻麻的屍體。 死者的地獄。 周旋對這個地獄並不陌生,其中許多個死人,是他最近一小時內親手從樓上搬進電梯再送到此處的。其他幾個男人也都參與了清理屍體,包括大廈的主人羅浩然。

這主意是吳寒雷教授提出的——各個樓層,尤其是底樓中庭,躺著那麼多死屍,極易腐爛,滋生蠅蛆與細菌,污染倖存者們的生存環境。教授研究過世界各國對於重大地震等災難的應對方式,若沒條件將屍體火化,就應當迅速集體深埋。但是,未來夢大廈已成為巨大的墳墓,如再往地下挖,可能導致建築整體坍塌。焚燒屍體更加危險,在封閉空間內煙霧會令人窒息,稍有不慎還會引起火災,到時候就從地獄升級為煉獄了。 羅浩然建議把屍體集中在地下四層,這裡與樓上相對隔絕,空氣也不太流通,再加上有柴油發電機工作,除了必要的設備維護以外,一般人也不會靠近。集中到大廈的最深處,也差不多接近於深埋,人倫上也算對得起死者,總比暴屍於大庭廣眾之下好吧。

周旋統計過屍體,總共七十二名死者,女性略多於男性,年齡最大的五十多歲,年紀最小的像是打工的大學生——基本符合晚上十點鐘還在未來夢大廈的人群結構。 又一次面對地下四層的地獄,周旋微微顫抖了一下,羅浩然卻紋絲不動。 同樣面對地獄的,還有七歲的日本男孩與拉布拉多犬丘吉爾。 丘吉爾一看到主人,馬上停止嚎叫,夾緊的尾巴搖晃起來,飛奔到主人身邊。主人重重地打了它的腦袋,警告它不要再到處亂跑。 穿短褲的小男孩痴痴地停在原地,看著死者的地獄。 突然,男孩被一隻大手蒙住了眼睛。 周旋的手。 他將正太抱在懷中,不讓這孩子看到死人,跟著羅浩然與丘吉爾離開地下四層。 回到地下三層的車庫,周旋終於可以大口呼吸了。剛才的柴油氣味和屍體的怪味一下子淡了許多。他放開蒙住男孩眼睛的手。這個七歲的日本男孩,臉色像剛才那些死人般蒼白,沒有半絲血色,看著讓人倒吸一口涼氣。其實,只要稍微多些血色,正太是一個眉清目秀惹人喜愛的孩子。男孩的神色不怎麼驚恐,一雙酷似他媽媽的眼睛放射出成年人似的目光,指向周旋身後的某個地方。 周旋轉過頭來,同時丘吉爾發出又一串吼叫聲,他們都看到了——一個男人,上身穿著件破爛不堪的厚外套,下身是打著補丁的牛仔褲(不是裝飾用的補丁,那一看就是真補丁,帶著油膩的污黑骯髒)。蓬頭垢面,留著濃密的鬍鬚,黑黑的臉上只有眼睛是亮的,粗看倒有幾分神似犀利哥。 男人蜷縮在兩輛汽車間的空隙裡,啃著一隻大大的煙熏火腿,想必是從樓上卡爾福超市的熟食櫃檯拿的。他沒想到自己會被人發現,滿臉錯愕地看著突然出現的兩個男人加一個男孩及一條狗。 周旋小心地問了一句:“你是誰?” 看起來像流浪漢的男人抓著煙熏火腿閃到汽車之後,一眨眼就消失無踪了。 至少,在倖存者統計名單上,又加上了一個流浪漢。 如果第十九章就是未來夢大廈的第十九層樓,那麼周旋本應選擇在本章死去。 4月2日。星期一。凌晨,1點49分。 七歲的正太回到媽媽懷中;羅浩然給丘吉爾套上了一副狗鏈;莫星兒依舊裹著羊毛披風;保安楊兵還沒換掉制服;陶冶換上了新衣服,卻還是超市工作服;富二代郭小軍扔了原來的髒衣服,穿著一套從專賣店的假人身上扒下來的新迪奧西裝;吳寒雷教授戴著少了一塊鏡片的眼鏡,其他方面都收拾得整整齊齊;最吸引女人眼球的小光,跟丁紫、海美兩個女高中生坐在哈根達斯店的櫃檯後面,彷彿正在給大家做冰激凌。最後是剛被救出的洗頭妹阿香,以及早就換上厚外套的周旋。 以上的十三個倖存者,不管男女老幼,至少身體健康沒有受傷。 此外,還有兩個受了輕傷的倖存者,就是商場的女清潔工于萍鄉,還有胳膊上纏著繃帶的白領許鵬飛——他上班的辦公室已在十樓以上化為烏有了。 用門板做成的簡易擔架上,躺著三男二女五個無法動彈的重傷者。雖然每個人都被包紮過也吃過一些藥,但倖存者中並沒有醫生,沒人能給他們做外科手術,更沒人能接上他們斷掉的骨頭。擔架上不時響起哀嘆與哭泣聲,以及痛恨老天不公的謾罵聲。 最後,還得加上一個藏身地底的流浪漢。 周旋做了一張統計表,現在大樓內確認有二十一名倖存者。 除了流浪漢以外,每個人的名字都作了登記,包括不知從哪兒來的少年“小光”。 當然,除了二十一個倖存的活人以外,還有一些倖存的動物,比如羅浩然身邊的丘吉爾。鑑於地下一層有家寵物商店,很多寵物都已逃散出去,不知在大樓哪個角落裡,還隱藏著什麼貓貓狗狗的。當然,樓上肯定還有許多老鼠! 動物的生命力永遠比人類更強大。讓周旋備感憂心的是,當人類缺少必要的工具時,在與動物的生存競爭中就毫無優勢可言。每當想到這種性命攸關的問題,他總是習慣性地看向吳教授。 “不要對外面抱有什麼希望。”吳教授端著一杯熱茶,想是倖存者中某位粉絲殷勤地從超市找來好茶葉,以免他在凌晨時分困倦不堪,“因為,我們這些人,已是人類最後的希望,假如還能再活幾天。” “假如還能再活幾天?”穿著嶄新的迪奧西服的郭小軍不禁輕輕抽泣。 “假如,我們能夠再活七天,那就絕不只活六天!”周旋想起三個半鐘頭前,當他打開十九樓酒店窗戶時,下定決心能早死一分鐘就絕不多活六十秒。此刻的求生慾望卻如此強烈,哪怕黃沙埋到了鼻尖,都想打個噴嚏再喘口氣! 櫃檯後面傳出幾聲輕笑——是那個叫海美的少女,看到周旋轉過頭來,便強忍著不發出聲音。 “我們在這樣一場世界末日的浩劫中活到現在,已是上天眷顧的奇蹟。”教授苦中作樂安慰大家,“雖然,我們在外面的親人基本沒有生還可能,我也很痛苦。你們也都有父母妻子丈夫兒女等深愛之人吧。” 這番話說得催人淚下,又有人輕聲哭泣起來。教授坐在哈根達斯店面的座位上,端著茶杯凝神半晌,一下子顯得老了許多,更像六十歲的人。 “我老家在內陸山區,說不定洪水淹不到他們。”陶冶還沒放棄希望,雖然一邊說一邊嘴唇顫抖。 郭小軍抱頭痛哭:“今晚,我老爸在遊艇上跟他的明星小三開派對,必死無疑了!” “人生是什麼?”周旋想起一本書裡看到過的話,“我們生下來,然後又死掉。” 莫星兒坐得離他最近,不禁插話:“你在說什麼?” “生與死,本就那麼簡單,誰都有死的那一天,不要那麼悲傷。”周旋嘴上說著這句話,心裡卻覺得可笑,這種話不該由他這個剛剛自殺失敗的人來說。 “各位,我們還能在這裡掉眼淚,已經比外面的親人們幸運多了!”教授在重複他書裡的內容,“當地面發生巨大的災難,比如地震、海嘯、火山爆發、核洩漏……暴露在地球表面是極難存活下來的,只有躲藏在地下空間才是安全的。” “處於地底的未來夢大廈,才是真正的諾亞方舟。”周旋心想自己可以去電視上做廣告了。其實,他說每一句話都很虛弱。又想到了另一個嚴峻的問題——還有二十一個人活在地下,尚不包括動物,每一秒鐘都在消耗氧氣呼出二氧化碳,地下一百多米的深處,不可能與地面交換空氣——就算交換也是被污染的有毒氣體。並且,地下四層的柴油發電機也在消耗大量氧氣,並且排放有毒廢氣,全部集中在大廈的封閉空間內……如果氧氣耗盡,即便儲存再多的食物與燃料——哪兒用得著七天?也許只能活七個鐘頭,甚至七分鐘! 周旋想著想著,臉色發白,轉過頭,看到羅浩然的眼睛。 終於,他第一次從這棟大樓的主人眼睛裡,看到了某種情緒——恐懼。 〖丘吉爾章 4月2日。星期一。凌晨,1點59分。 沒錯,我也是第一次從我的主人眼睛裡,看到了某種情緒。 我的名字叫丘吉爾。 我是一條拉布拉多犬。 我的主人叫羅浩然,他是這座大廈的主人。 我是三歲的公犬,正值一條狗的花樣年華,和其他拉布拉多犬一樣忠誠又調皮,也像其他成年狗那樣對異性蠢蠢欲動,卻又不像它們那樣多情又濫情。我只喜歡莫妮卡,一條毛色雪白的拉布拉多犬,長得又萌又迷人,是我心中的女王。它住在地下一層的寵物店,每次主人牽著我經過,店主都會把門關緊;如果莫妮卡出去散步,恰遇我也跟著主人溜達,店主就會緊握繩子,不准我靠近半步——暈,難道我腦門上貼著“色狼”倆字?我只能遠遠看著它銷魂的眼神,格格般的身姿,步步驚心走來,又痛苦地甩著尾巴被拖走。我活了三個春秋,從未與異性一親芳澤,無數夜晚忍耐激情與衝動,只想把那一刻留給最心愛的——但為君故,沉吟至今!莫妮卡,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等到花兒也謝了,等到世界末日也來了! 一個多鐘頭前,我想去尋找莫妮卡,卻被主人強行喝止。當我頭一回背叛主人,逃出他的視線,衝到地下一層的寵物店,卻發現莫妮卡已被壓死在廢墟下! 我的生命之光。 我的慾望之火。 我的罪惡。 我的靈魂。 莫-妮-卡:先是唇音,舌尖再向上,最後舌根與上顎深處摩擦。 即便世界末日降臨到我的頭頂,最終審判打斷我的脊梁,我也再不會反抗。因為,莫妮卡死了,我的心也就死了。 回想我的一生,自打出生就跟隨主人,住進未來夢大酒店頂樓總統套房。我的主人除了開會與出差,常年居住於此。每個樓層,每個店鋪,每個角落,我都瞭如指掌。每天短暫的放風,就是到大廈外的狹窄綠地,呼吸這座城市骯髒的空氣。 悲催的我只有三歲,一生才過去四分之一,就撞上了世界末日。 二十四小時前,我惴惴不安,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煩躁慌亂地夾緊尾巴。我還看到老鼠反常地竄到酒店,惹得我大聲吠叫想把那些討厭的傢伙趕走。你知道我們要比你們敏感許多倍,不僅僅是鼻子,而是所有感覺器官,我們能感知即將發生的災難,而你們還像一群蠢蛋歌舞昇平地等死!從清晨開始,我就向老天祈禱,但願我的預感是錯誤的,我還想多活幾年,還想有朝一日,與我的莫妮卡成就燕好。 可是。 4月1日。星期日。夜,22點19分。 ……如今,差不多將近四個小時過去,我們被困在暗無天日的地底,無論是倖存者們的科學與理性分析,還是我這條狗天生的動物磁場反應,都已確認——我靠,世界末日,終於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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