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你好像人間蒸發了。”秦淮在手機那端聽到那蘭的聲音,似乎並沒有太多驚訝。
“你在找我嗎?好像我已經寫信給海滿天辭職了。也就是說,我們之間已經沒有勞資關係了。”
“但還可以有朋友關係嘛。否則,你也不會打電話給我。”
那蘭嘆口氣,秦淮一定能聽得見:“我需要和你合作。”
“合作?歡迎你回頭是岸,寫作助理還是你的。”
那蘭再嘆,秦淮的臉皮,比湖心島的礁石更厚更硬:“相信你隨時可以再問海滿天要一個美女做助理,但我肯定是要退休了。我跟你合作的目的,是找出對寧雨欣之死負責的人。”
“我覺得你應該去和巴渝生合作,會更有成效。”
“這是你的真實想法?”
“不是。巴渝生是你的老師,好警察,但不會和你合作。因為責任太大。”
“你是寧雨欣生前最重要的人之一,你如果真想為死者盡一份心,我們可以好好談談。”
這回,是秦淮在嘆氣。他將目光放回那塊新立起的墓碑,良久不語。此刻,他身處萬國墓園,昨天是寧雨欣遺體火化入土的日子。墓下伊人,曾為他拋淚幾許?如今蠟炬成灰,是否淚幹?
那蘭等了一會兒,說:“你算是同意了,對不對?你對她,還是有一份情,至少有幾分愧疚。”
秦淮也沉默了片刻:“這樣吧,給你改個職務,你來做我的心理醫生。”
“不需要是心理醫生,也能看出來。你如果真的薄情,不會在寧雨欣的墓前,一站就是兩個小時。”
秦淮一驚,回頭張望,卻沒有看見那蘭的身影:“你在哪兒?”
“抱歉,我不能現身。單單從我所在的這個角度看,至少就有兩個超遠長焦鏡頭對著你,明天等著看娛樂版的頭條,《秦淮探墓緋聞女友,舊情仍在》;如果我現身,就會變成《昔日緋聞女友墓前幽會新歡》,味道好像完全不一樣了。依我看,還是給你保持個比較順應民心的形象吧。”那蘭並沒有誇張,娛樂記者外,她感覺還會有別的眼睛在註視著近日江京這位最具爭議的男主角。
秦淮說:“怎麼可以見面?”
“你怎麼知道我想見面?”
“你對我,基本上是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主動打電話來,一定有事。”
“我需要一個躲避的地方……我被跟踪了……我發現寧雨欣的屍體後,一直想知道她是怎麼被害的,四處問,大概有人不希望我知道太多。”
“但是你不願輕易放棄……瞧,還是我最了解你。”
“所以我希望能躲上湖心島。”
秦淮的聲音略帶驚訝:“聽說過'是非之地'這個詞兒嗎?我那小窩的別名。”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願不願幫我這個忙?”
“我怎麼可能對你說不?”
“我希望上島的時候,不被別人看見,有沒有辦法?”
秦淮沉吟良久:“這個……有難度,但世上無難事,只怕有美人。我可以來接你,告訴我你在哪兒。”
“聽說過騰龍廣場嗎?”
“連我這樣的外來人員都知道。”秦淮套用著那蘭上回說過的話。
“騰龍廣場對面有家四星酒店……”
“高登酒店。”
“沒錯,騰龍廣場和高登酒店的地下停車庫相連。你先到騰龍廣場,坐電梯上十八樓,旋轉餐廳。你繞著旋轉餐廳旋轉半圈,會看到另一個藏在角落裡的電梯,只能VIP用的,你去餐廳領班那裡問,就說譚小姐留了張VIP卡給你。譚小姐是誰,你就不用多管了。拿到卡後,下電梯到地下車庫,穿過車庫到高登酒店,不要進門,繞著酒店右首走三十米左右,會看到一個小門,刷卡可以開,就用那張VIP卡,一卡兩用。從那個小門進去,又會看到一個電梯,同樣用那張卡刷,我在十五樓,一五一零號房間。”
秦淮說:“你不是潛伏在我國的美女特工吧?”
那蘭冷笑說:“就算是,我也不會這麼輕易暴露的。”
“你是怎麼來的?”見面後,那蘭的第一句話,截住秦淮上下打量她的目光。她自責沒有向秦淮囑咐清楚。
“當然是開我的車來。”果然,最壞的可能發生了。
那蘭走到窗口,俯瞰,彷彿可以從穿梭人流中揪出跟踪的人。她懊惱地說:“不怪你,是我忘了告訴你,要盡量做出租來。出租車的模樣千篇一律,這樣跟踪的人會更費力些。”
“你間諜做得還不夠專業。”秦淮似乎並不太介意。
“知道我為什麼還得讀研吧?”
秦淮說:“可是你忘了,我是老油條。”
那蘭看著他臉上詭黠笑容,才知道上了當,說:“失敬失敬,原來你已經想到了。感覺會有人跟踪你嗎?”
“這真的不知道了。我從輪渡口上的出租,先到了希爾頓酒店,從它的邊門換了一輛出租,覺得應該不會有人跟上。即便有人一路跟來,估計也不會這麼快就弄到一張貴賓卡。”秦淮環顧客房,普通的小小的單間,地上一個不大的旅行箱。
“我們走吧。”那蘭拉起了旅行箱。
“走?去哪兒?”秦淮故作驚訝,“我以為我們是來……”
“說出來吧,你以為我們準備幹什麼?”那蘭冷冷看著他。
“沒見過像你這麼辣的女孩。”
“還號稱是老油條?”
秦淮再次上下打量經過改頭換面的那蘭:“我有點懷念長發,讓你顯得更柔情些。不過,這樣也算耳目一新,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推荐一個形象設計師……”
“我真正的需要,是到湖心島,但不被任何人看見。你真的有辦法?”
“去湖心島的公共交通工具只有一個:擺渡。要想不被人看見,只有戴上阿拉伯婦女的面紗。不過,我估計擺渡老闆只需要瞅一眼你的身段,就知道你是誰。”
“那麼,非公共的交通工具呢?”
“島上的確有兩家富豪擁有私家小艇,但我不是富豪。當然,湖邊還有一處水上用品店,可以租划槳小船。可惜,如果有人跟踪你,慢慢悠悠的小木船是很容易觀察的目標。”
“那真的沒辦法'隱身'上島了嗎?”
秦淮忽然打開了門,不回頭地往外走。那蘭一怔,隨即跟了出去,掩上了門。
“你想調查我的秘密,為什麼指望我會幫你?”秦淮壓低了聲音,但話語中鋒芒畢露。
那蘭沉默,知道自己低估了秦淮。
“你的一系列安排,這廂VIP,那邊VIP,旋轉餐廳的領班聽使喚,這些都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學生可以做到的——連你表哥成泉,算是江京不大不小的一個人物,也做不到——能這樣安排的,我能想到的人,屈指可數。”
那蘭說:“你知道是誰。也知道那個人給我安排的房間裡,有耳目。”
“錄音器、攝像頭,對他來說,易如反掌。”
“至少我們已經達成共識,這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開房。”
“你同意為他做間諜?!”秦淮的憤怒完全可以理解。
“我並不是要調查你,要挖你的隱私!我需要隱身,我需要躲開監視,我需要一個立足點。我不能信任認識了不到一天的鄧瀟,但至少對你有一定的了解。”
“你以為對我有一定的了解。”秦淮冷笑。 “我憑什麼要接納你,明知道你要窺探我的秘密?”
“因為我相信你的無辜。”
“天字號的新聞。沒有人……大概方文東除外……相信我的無辜。”
“我想要答案,我自己想要的答案。即便鄧瀟沒有找到我,湖心島也是我的下一個目標。我至今還不知道是誰潛入了我的宿舍,是誰催眠了我的小倉鼠,是誰殺害了寧雨欣,是誰一直在跟踪我,是誰賜予我這個不敢見人的地下生活?你知道嗎?上回,我被人追殺,險些就不能來給你添麻煩。”那蘭也把聲音壓得低低的,也沒有壓住憤怒。
“不是我。”
“但和你有關,一切都是從認識你開始。不是嗎?”
“你的邏輯有些強盜,”秦淮一嘆。 “好像我真的應該很內疚,好像收留你是我不可推卸的義務……當然,你知道,你能住過來,我求之不得。”
原形畢露,那蘭心想。
“如果你坦蕩盪,該不會怕我這個很業餘的間諜;就算你滿腦子邪念,”那蘭冷笑說,“也正好,今天我送上門來。”
“你為什麼會認為我有辦法,隱身上島?”秦淮很紳士的幫那蘭拖著行李。
“你很在乎自己的隱私,偏偏又是個大眾情人,要你愛的和要你命的人都有一大堆,這麼久了,我想你總該有個隱身方案吧。”兩個人坐電梯到了地下車庫的那個VIP小門,一輛出租開過來,是那蘭訂車時特意吩咐的,到車庫裡來接人。
司機雖然是頭一次到地下車庫來接人,不免覺得奇怪,但一看那蘭、秦淮兩人的相貌,俊男靚女,就猜到了幾分,一定是對偷情男女,剛開房完事後出來。尤其那男的,有幾分面熟,可能是個還不夠有名的名人。這時候最好的辦法,閉嘴,記住,以後用做談資。
奇怪的是,這對男女共同上車後,如同陌路,別說沒有親熱,捏捏手摸摸腿什麼的,甚至連話都沒有一句,但又不像剛吵了架生氣,彼此還挺有禮貌,一舉一動還有些默契。
兩人就這樣一路沉默下去,看來司機的談資也在蒸發。
按照那男的吩咐,司機將車開到昭陽湖邊的“綠塢世家”,一個高檔別墅區。這個並不奇怪,那男的看上去有些錢。但奇怪的是,兩個人在小區鐵門口就下了車,沒有讓他把車往裡面開,大概是怕他認了門。這時晚上十點已過,黑燈瞎火,難道他們就這樣拖著行李走進去?
出租開走後,那蘭問:“原來你這裡還有套房子。”
秦淮說:“我單身一人,為什麼要那麼多房子?這裡是我們上島前的中轉站。”
“我還是不明白。這裡……倒是靠著湖邊,但是,怎麼個上島法?”
秦淮帶著那蘭向小區深處走了一陣,一指前面,是個不大的停車場,他說:“我在這裡沒有房子,但有車。”
他解釋說,他通過關係,在這裡租了個車位,停放著一輛車,這樣比較方便,下了擺渡後不用走多遠,就可以有車代步。這是一輛廣州本田奧德賽小麵包車,秦淮遙控打開了車後廂。那蘭搖頭說:“你單身一人,為什麼要這麼大的車子?”
秦淮沒有回答,抬起了車後蓋,那蘭“哦”了一聲,終於明白。
第二排座位後的車頂上,懸著一套潛水衣。
“我們游泳過去?”
“除非你不會游泳。”
那蘭恨秦淮裝蒜,但不和他計較,又看一眼那套潛水衣,男式大號尺寸,應該符合秦淮的身材。她說:“可惜我沒聽你當年的吩咐,忘了帶泳裝。”又說:“最近天這麼熱,倒是穿泳裝游泳正好,為什麼要穿潛水衣游泳?笨手笨腳的。”
秦淮說:“看來你還不大了解昭陽湖。要說偶爾在湖邊的泳區玩水,確實用不上潛水衣,但是如果要經常往湖心島遊,來回至少五公里,這水難免會傷皮膚——過去幾年裡,水質一直在變糟。何況,這是只有兩毫米厚的濕式潛水衣,不會太累贅。”他從車裡的一個大紙袋裡又拿出一套潛水衣,說:“這是你的。”順手拽下了商標。
看得出來,這是今天剛買的。秦淮已經料到那蘭要跟他回島,而且是要隱身回島。
“你知道我的尺寸?”
“潛水衣就那麼幾個尺寸,何況……我是江京文壇陳冠希,判斷女生衣服尺寸這樣的基本功還是有的。”
那蘭又看一眼手中的皮箱。秦淮說:“不用擔心,明天我會坐輪渡來幫你取,況且,你需要的日常用品,島上的小超市裡都有。今晚的衣物,君君會幫你準備好。”
“君君?”
“哦,忘了告訴你,是方文東太太的名字。你覺得方文東這個人好,對不對?君君比他還好。”
“看來你準備的很周全。”
“隨時等著你大駕光臨。”秦淮從衣架上取下了那套潛水服,說:“你進車裡換上潛水衣吧,我到外面換……不用擔心我大瀉春光,這裡很偏僻,尤其這麼晚了,一般不會有人走動。”
那蘭猶豫了一下,上車,關緊了車門。開始寬衣解帶的時候,下意識地往黑黢黢的車外看了一眼。秦淮基本上可以算作柳下惠的反義詞,她能放心嗎?
好在,秦淮一直沒有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