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生死河

第44章 第十四章

生死河 蔡骏 3082 2018-03-22
2011年,正月十五,元宵。 馬力很久沒回過這座城市了,正在網上看美劇《行屍走肉》,有種強烈的帶入感。 手機鈴聲驟然響起,接起來聽到一個清脆的男聲:“餵,我是申明。” 青春期少年的聲音,而不再是記憶中的小學生,更非十六年前死去的高中老師。 “你……” “好久不見,有些想你。” 凌亂。 “餵,你還在嗎?” 申明還是司望?馬力左右為難,猶豫半天輕聲回答:“我在。” “我想與你見面,現在。” 他愣了一下,晚上八點,剛吃完飯:“好吧。” “好,我在花鳥市場等你,你應該知道那裡。” “過去的工人文化宮?” 隨著馬力脫口而出,對方的語氣略感欣慰:“沒錯。” 還想再說些什麼,電話卻被掛斷了。

半小時後,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常說七夕是中國情人節,其實正月十五才是正宗,古時候“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男女才有機會相遇並相戀。 花鳥市場平常賣花草與寵物,今夜正好掛起花燈。馬力三十多歲了,鬍子剃得乾乾淨淨,頭髮卻長了些,孤獨地站在大門口,看著黑夜裡進出的少男少女,心裡打著鼓點。 “馬力。” 驚慌失措地轉回頭來,看到一張翩翩少年的臉——完全認不出來了,五年前尚未開始發育,與如今的十六歲少年判若兩人。下巴爬出了鬍鬚,喉結已非常明顯,個頭有一米七五,無需再仰視馬力。 元宵花燈之下,馬力卻已不再年輕,儘管正是男人最有魅力的年齡。 該叫他申明還是司望? “這些年來,你過得還好嗎?”

馬力有五年沒見過他了,自從2006年初,他幫助這個男孩完成了對谷家的複仇,又讓路中岳的不義之財遭到查處而傾家蕩產,自己還掙了上千萬元出國創業去了。 至少就他所知——司望或何清影的賬戶裡,並未因此而多過一分錢。 其實,馬力也不敢再跟這男孩有任何联系,無論他是否申明老師的幽靈附體。他害怕自己若陷得再深,冒著玩命風險得來的一切,又會像路中岳那樣灰飛煙滅,乃至葬送性命。 “如你所見,我還在尋找路中岳,真相並沒有想像中那麼簡單。” 果然是他——少年的臉,卻是成年人的語氣,與當年的申明老師,簡直沒有分別。 兩人走過石砌的小橋。旁邊盡是三三兩兩的男女,抬頭猜著花燈上的燈謎,夜空不時升起五彩煙花,每次星星般墜落的煙火,都會照亮他們的臉龐。

“十六年前,這裡還是工人文化宮,就是我們腳下的地方,有個郵幣卡市場。你有集郵的興趣,三天兩頭用零花錢買些郵票,然後盼望著升值,結果下次再去已跌破了面值。我還記得你向 我借二十塊錢,買了套的紀念郵票。 ” “是啊,高中畢業以後,那套郵票就不知被我扔到哪裡去了。” 司望少年老成地點頭:“現在的孩子都不知集郵為何物了。1992年,盛夏,我剛成為人民教師,而你第一次到南明高級中學報到。你穿著一件灰白色的襯衫,藍色運動褲,書包上貼著聖鬥士星矢,後來才知道你最喜歡的卻是紫龍。你的個子高,眼睛大,許多女生都悄悄盯著你。” “那麼多年前的事,連我自己都要忘了。” 寒冬裡吹過刺骨的風,他看著口中呵出的團團白氣,隨風消散在頭頂的夜空,與滿天硝煙混合在一起。

“高中入學的軍訓,是最熱的幾天,我還記得那個毒太陽,操場邊上的夾竹桃林,是學生唯一可以乘涼的地方,每到休息時就擠滿了人,結果許多人還是曬褪了兩層皮。你在太陽底下站得中暑了,是我背著你去醫院,你的口袋里居然摸不出掛號費。” 這番話讓馬力下意識地摸著自己臉頰:“現在我卻是缺乏日曬的蒼白。” “在你們這批同學當中,還是你第一個發現了魔女區。” “高二那年,隔壁班有個女生游泳溺死了,全體同學半夜跑去廢棄的工廠,把沒有清理掉的遺物,全都燒給了地下的她。每人買了一疊錫箔,大家都說這個地方很靈驗,能讓死者收到所有祝福,也能為活著的人保佑平安。這是魔女區對我們唯一的實用功能。” “是啊,我也被殺死在那個地方。”

馬力已不自覺地陷入往事:“你作為班主任,每天都來我們寢室。我的床頭堆滿了書,各種教輔材料,還有《愛因斯坦傳》。深夜熄燈後,我常跑到申老師的房間,津津有味地說起相對論和宇宙起源,說在茫茫的銀河系裡,有多少黑洞、白洞、蟲洞、中子星、夸克星、孤子星、暗物質、暗能量……” “嗯,那時候我就覺得你是個奇怪的學生。高考前夕的幾個月,你沒日沒夜地複習,經常找張鳴松老師補課——你的第一志願是清華大學,那可不是一般人能考上的。張老師是從清華出來的,更是全市有名的數學特級教師。有一晚你在自習教室偷偷掉眼淚,我問你發生了什麼事?你只說了一句話——我再也不想去死亡詩社了!” “住嘴!” 馬力幾乎要把他的嘴巴摀住。

“我是申明,十六年來,我一直騎在這個少年的肩頭,我在看著你!” 又一陣爆竹的硝煙飄過,少年司望像一條鬥犬,瞪大雙眼看著馬力,讓這個三十四歲的男人恐懼地低頭:“不要看著我!” “我已不是十八歲的馬力,而你還是申明老師——我真羨慕你。” “羨慕我什麼?羨慕我二十五歲就被人殺了,在魔女區的地底浸泡了三天三夜?羨慕我永遠做孤魂野鬼,趴在一個叫司望的孩子身上?你信不信我現在就離開他,把你的身體作為宿主!” “不——” “原來,你還是害怕我的啊,哼……” “說實話,以前做噩夢會見到死去的申明老師,而現在噩夢裡的臉,卻是十歲的司望。” 少年摸了摸自己棱角分明的臉頰:“我有這麼可怕嗎?”

“2005年,你作為谷秋莎的養子,把我介紹進爾雅教育集團,向我提供大量谷家的秘密,包括內幕交易並向官員行賄等違法證據。我當時怕得要命,生怕敗露後會死無葬身之地。而你卻是胸有成竹,似乎早就給谷家宣判了死刑。” “是他們在十六年前背信棄義地對我宣判了死刑!我從出生的那天起,就要為自己復仇,我確定了四個人的名單:谷秋莎、谷長龍、路中岳,還有——張鳴松。” 馬力的心頭一驚,名單里居然還有張鳴松? “2004年,從你第一次見到谷秋莎的那天起,就制定出了瘋狂而大膽的報復計劃?” “知我者,莫過於馬力也。我用盡一切手段,讓谷秋莎無法自拔地愛上我,就像上輩子跟她談戀愛那樣。被她收養以後,我發現了谷家的種種問題,總結出了包括路中岳在內所有人的弱點。”

“是啊,就像你讓我轉交給路中岳的那盒藥,這傢伙真是欲練神功,必先自宮。” 少年眼裡掠過一絲冷酷:“畢竟我只是個小學生,總要有一個信得過的幫手,又有能力控制大局,才有可能利用到路中岳,讓他乖乖地為我服務,最終搞垮谷家,又讓他自己也難逃法網。我思前想後,最佳人選非你莫屬。” “畢業十週年的同學聚會,後來的校內網與QQ聊天,都是你精心佈置好的吧?” “可惜,最終還是讓路中岳那傢伙跑了!看來我低估了那傢伙,若非如此——另一個人也不至於白白犧牲。” 馬力並不清楚他說的另一個人指的就是黃海警官。 “你有那麼恨他?” “在谷家破產以後,我破解了谷長龍的保險箱密碼,拿到一封寫自1995年的信。這封信偽造了我的筆跡,以我的名義寫給賀年——就是我的大學同學,後來進入了本市的教育局,又被招入爾雅教育集團,在失踪兩年之後,被我在蘇州河邊發現了屍體。或許是出於嫉妒吧,賀年以這封信對我落井下石。不過,這世上能偽造我筆蹟的,只有一個人——路中岳。”

“路中岳與賀年串通陷害了你?” “其實,我並不想要他們死,只希望這些人活著受罪,才能償還虧欠我的一切。” “申老師,你變得有些可怕了。” “人,就是這樣一種動物,當你身邊所有人都異常殘忍,你的殺戮本能就會爆發,最後不可收拾到血流成河。” 回到花鳥市場入口的花燈下,馬力掏出車鑰匙說:“我送你回家吧。” 一輛黑色的保時捷卡宴SUV,少年坐上副駕駛座綁起安全帶,馬力的音響卻在放張國榮的《我》。 “我就是我/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天空海闊/要做最堅強的泡沫/我喜歡我/讓薔薇開出一種結果/孤獨的沙漠裡/一樣盛放得赤裸裸……” 車窗外不斷升起絢爛奪目的煙火,車裡反复放著這首歌,兩個人卻再沒說過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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