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魂未定的村民們戰戰兢兢地重新聚集過來。大家的心咚咚咚地跳個不停,各個臉色青黃不定。
祠堂的天井裡這時死一般的寂靜,沒有任何聲息。
張子恆帶著幾個愣小子小心翼翼地靠近祠堂大門,從細細的門縫裡朝天井裡窺視。
有幾個受驚過度的村民此時鬆懈下來,直挺挺地躺倒在壩子上的柴草垛裡。
已經穩住心神的張么爺對張子恆說:“派幾個人到後山看看。”
張子恆沒有理會張么爺,而是小心翼翼地推開祠堂那兩扇沉重的大門。
眾人又緊張起來,那幾個剛躺在柴草垛子裡的人也翻身站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慢慢開啟的大門。
大門的轉軸發出綿長沉悶的吱呀聲,這聲音要是發生在晚上,非得把人的神經繃斷不可!
門終於被推開了,天井裡一片狼藉,積雪瓦礫和羅漢鬆的枝條落了一地,積雪上還有斑斑的血跡……
人心惶惶,觸目驚心……
張子恆和身邊的幾個愣頭青相互看了一下,都畏畏縮縮,沒有人敢帶頭朝門檻內抬腿。
張子恆一咬牙,朝幾個愣頭青小子罵道:“跑都跑了,還怕個鳥!”
說完率先邁進了祠堂的大門。
所有的人都支棱著脖子看著邁進大門的張子恆。
張子恆不敢貿然走進天井,而是走一步看一陣,走一步看一陣,一步一步朝天井靠近。
幾個愣頭青也壯著膽子緊緊跟著張子恆。
突然,又是一陣瓦礫墜地的聲響,張子恆和那幾個愣頭青們條件反射似的呼地一下子轉身就躥了出來,比兔子跑得還快。
過後,天井裡又歸於平靜。
原來是鬆動的瓦礫掉下來的聲音。虛驚一場!張子恆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
他穩住心神,朝跟著他跑的愣頭青們吼道:“跑個鳥!”
一個愣頭青說:“你比我們跑得還快。”
張子恆覺得理虧,又領頭走進大門。
享堂的屋頂堆著厚厚的積雪,一道巨蟒爬過的痕跡異常清晰,顯然,巨蟒已經翻過享堂的屋脊逃到祠堂背後的後山上去了。
只是屋脊上巨蟒爬過的痕跡灑著斑斑血跡。
難道是庹師流出的血?
大家已經顧不上分析是誰的鮮血,他們警惕地巡視四周,看在哪個陰暗的角落會不會還潛伏著危險。
天井裡狼藉一片,被巨蟒吐出來的張子銀已經面目全非,渾身上下包裹著一層黏稠的泛著腥臭味的液體。
這股腥味異常濃烈,所有走進天井裡的人都不由得紛紛皺著眉頭,用手緊緊地摀住鼻子……
危機解除,一直緊張過度的張么爺此時一鬆懈下來,整個人就虛脫了,站在祠堂的階梯口,晃晃悠悠地滑倒在地。幸好他的身邊站著幾個年輕人,伸手把他扶了起來。
張么爺顧不得自己力不從心,對扶著他的愣小子說:“快扶我進去!”
愣小子就把張么爺扶進了天井。
張子恆正緊緊摀住鼻子在天井裡轉悠,張么爺朝張子恆喊:“趕緊找找我的那個遠房親戚!”
大夥兒這時才想起剛才那個神勇醜陋的矮子!
圍著天井找了一圈,卻不見庹師的影子,正納悶,一個人指著東廂房說:“在屋頂上。”
尋著那人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見屋頂的雪堆在動。
張么爺著急地朝張子恆喊:“快去拿梯子。”
張子恆就說:“西廂房的保管室裡有長梯子,我馬上派人去取。”
可是當張子恆派人去取梯子時,所有的人都往後面躲,唯恐喊到了自己。現在,大家都只敢在天井裡轉悠,誰也不敢進到祠堂的屋子裡去。
整個祠堂的屋子此時顯得陰氣森森,裡面隱隱約約透露著詭異的氣息……
張子恆一跺腳,朝身邊的喜哥和另一個愣小子說:“走,我們一起去。”
話音剛落,卻見屋頂上的庹師從埋著他的雪堆裡慢慢爬起來,直立起身,一副晃晃悠悠搖搖欲墜的樣子。
天井裡的張么爺急得朝屋頂上的庹師大聲喊:“別摔下來了!別摔下來了!”
還沒等張么爺喊完話,庹師一個趔趄又摔倒在屋頂上的雪堆裡,骨碌碌從屋頂上滾了下來。
眾人連忙上去看,庹師已經被摔得昏死了過去,嘴角有滲出的鮮血在流淌……
張么爺連聲說:“這可咋整?這可咋整?”
張子恆也急著招呼人把庹師先抬進享堂裡去。可是現在誰還敢進享堂啊!
張么爺說:“找個門板,先抬到我家裡去吧。藍二娘這陣子剛好在我家裡,她是赤腳醫生,先讓她看看。好人有好報,庹師不會有事的。”
大家這才去取祠堂廂房的門板,把庹師平放在門板上,四個愣小子抬著庹師往張么爺家里送去。
張子恆招呼著人收拾天井,張子銀的屍首擺在羅漢松下,大夥兒都遠遠地繞開,沒有谁愿意去收拾,於是就有人抱來稻草先把張子銀的屍首蓋了起來。
張么爺蹲在天井的階沿上抽煙時,張子恆走過來,徵求張么爺的意見說:“么爺,子銀的屍首你看咋整?”
張么爺有點傷感地說:“燒了吧,化作灰乾淨點。一了百了,反正活著也是怪遭罪的,今天批明天鬥的。”
張子恆說:“那就听你的。”說著就要走開。
張么爺這時對張子恆說:“子恆,這世道不好啊!按說這大冬天的蟒蛇是不會出來禍害人的。唉!世道不好啊!”
張子恆卻說:“么爺,有些話你可不能亂說的。現在運動搞得那麼兇,要是讓公社的人聽到你說這些話,恐怕你會脫不了手的!”
張么爺說:“我也就是對你說說。你心裡有個數就是了。這妖孽既然出來了,恐怕也不會就這麼善罷甘休,說不定啥時候又會出來禍害村子裡的人。”
張子恆就說:“么爺,你看這事要不要報公社知道?”
張么爺說:“這事還真不能讓公社的人知道。現在正掃牛鬼蛇神呢,恐怕公社的人會說你造謠,妖言惑眾,到時候你這個隊長說不定也會被弄進學習班裡去被吊鴨兒浮水!你一會兒召集村子裡的人開個會,叫老少爺們儿都不要把這事說出去,封住大家的口。咱村子裡自家的事自家解決。如果傳出去了,風言風語的弄不好對我們村子裡的人不利。”
“那我聽你的。”張子恆說。
張么爺有點不大滿意地說:“什麼叫你聽我的?你是生產隊長,現在你才是村里人的主心骨,這事你心裡得有個譜,你得拿出主意。”
張子恆說:“么爺,不瞞你說,生產隊派工,安排開會我倒是能夠弄。遇上這事,我還真是沒有一點主意了。你說剛才要是把那個鬼東西逮住了,事情倒是解決了,可是現在的問題是那個鬼東西跑了,躲起來了,村子裡的人都人心惶惶的,我真不知道該咋整呢!”
看著張子恆一臉為難的神情,張么爺在青石條的階沿上磕了磕煙桿,說:“你先帶人把天井裡收拾乾淨再說,我先回去看看庹師。一會兒你再過來,我們一起商量辦法!”
說著張么爺起身朝外面走……